公园之遇

秦池

    [公园。十点钟光景，阳光灿烂，小鸟在歌唱。一条长靠椅置于树下。有一位贵妇牵着一个小孩，撑着一把小伞在散步。一位步履蹒跚的衣着简陋粗朴的老妇从舞台一侧缓缓走上台来。]

[老妇——玛蒂尔德；贵妇——佛莱思节夫人]

玛蒂尔德  （面朝观众）去年年底，也就是今年圣诞的前一夜，我和我的丈夫爱德加终于把债务全部还清了，连那高额利息和利上加利滚成的数目都还清了，一个子儿也不欠了。我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爱德加，我可怜的丈夫，他总是忙得没天没日的。今天星期天，我要他陪我到公园来散散步，他说他忙着哩，要替一个商人誉写账目，只好失陪了。我知道，我们的巨额债务虽然还完了，可他又有了新的打算，争取在五年之后让我们的住房变得宽敞一些。我们现在住的小阁楼的确和我们的身份有些不相符了。他还想买一杆猎枪，那是他十年前的梦想。唉，说起来都怪我。如果那时候没有丢掉那条项链，说不定我已经成了阔太太了；他呢，当然已经是一位阔先生了。然而谁知道呢？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

[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个妇人在散步。]

咦，那个妇人的背影我怎么瞅着这么眼熟？会是谁呢？（再走近，侧看）珍妮，她是珍妮，佛莱思节夫人！千真万确，不错的，就是她。噢，十年了，她的容貌居然一点儿也没变，依旧年轻，依旧美丽动人，走到哪儿我也会认出她来的。我要不要上去跟她打声招呼？当然，一定得去。而且现在我把债都还清了，我完全可以告诉她当初的那个秘密了。为什么不呢？

佛莱思节夫人 （面朝观众自语）这个丑陋不堪的老妇人多奇怪啊！她在讨好似的朝我笑着哩，仿佛我和她是老相识似的。小心，离她远点，她也许是个心狠手棘的巫婆或者骗子哩。[故意侧转身，急步朝前走。]

玛蒂尔德 （从后面伸手扳住佛莱思节夫人的肩膀，亲热地）你好，珍妮。

佛莱思节夫人 （磕磕巴巴地）可是……太太……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你……你，你一定是认错了。

玛蒂尔德 （很肯定地）没有错。我是玛帝尔德·路瓦栽。

佛莱思节夫人  啊！我可怜的玛蒂尔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玛蒂尔德  是的，多年不见面了，我已经老了，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要知道，这些年来我忍受着许多苦楚，而且都是因为你！

佛莱思节夫人  因为我？——这怎么讲？

玛蒂尔德  你一定还记得你曾经借给我的那挂项链吧，我戴了去参加教育部夜会的那挂，钻石的，我当初戴着漂亮极了，华贵极了，以至于人人都把我当作了一位和你一样高贵的夫人。那一晚我成了舞会上的皇后，连教育部长都跟我共过两次舞哩，所有的男宾们都争着想跟我跳舞。我兴奋极了，快乐极了。[皱巴巴的脸上流露出少女般羞涩的微笑，浑浊的眼睛里放射出梦幻似的光芒。]

佛莱思节夫人  记得，我记得。你当初拿着那挂项链时惊喜得手都打颤了，还跳起来抱着我使劲吻了一下。但是这和你的后来有什么瓜葛？

玛蒂尔德  有什么瓜葛？我把它弄丢了！

佛莱思节夫人  哪儿的话,你不是已经还给我了吗?

玛蒂尔德  我还给你的是另一挂，跟你那挂完全相同。你瞧，我们花了十年工夫，才付清它的代价。你知道，对于我们这样什么也没有的人，这可不是容易的啊！……不过事情到底了结了，我倒很高兴了。

佛莱思节夫人 （吃惊地）你是说你买了一挂钻石项链赔我吗？

玛蒂尔德  对呀，你当时没有看出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啊。[带着天真而得意的神情笑了。]

佛莱思节夫人 （感动极了，抓住玛蒂尔德的双手）唉！我可怜的玛蒂尔德！可是我那一挂是假的，至多值五百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