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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魂曲·八》

王庆云

八

        在这座小县城里，剃头店和饭店的名称花样最多。剃头店不叫剃头店，也不叫理发店，偏要叫什么温州发廊，南方美发厅……过了一阵子又要变换花样，可怜又不能像“太白酒家”、“杜康酒楼”那些饭店一样，去占风流人物的光，也不愿去占“西施、王啬、貂蝉、杨玉环”那些美人的光，于是就真接飘洋过海，请来生过两个蛋的女人和她的那位引起十年战争而战士们还想为她再战十年的女儿。她们母女俩都不拿架子，管它是大街还是小巷，随遇而安，于是就出现了“勒达①发屋”、“海伦②发馆”。连跟它们隔枝不打鸟的服装店也眼红，起了一串长长的名字，叫什么“断臂维纳斯短袖衬衫店”、“大出血优价服装展”。

        饭店当然也不甘落后，也把名字起得光怪陆离，叫什么“利维坦③餐厅”、“维斯塔④餐馆”。这就难坏了夔雪梅的同学卫岚，她曾为她的饭店命名熬了一个通宵。

        卫岚是公安局长卫斯民的千金。卫局长是老公安，大儿子卫东刚从公安局调到法院出任民事庭长，二儿子卫平是刑警队副队长，女婿管启权是户籍股股长，女儿卫岚在公安局打字，这一家可谓公安世家。谁知卫岚秉性好强，不守本分，办起事来比她两个哥哥和她丈夫都有气魄。她不听一家人的劝阻，辞去公安局的工作，出去创业，要当大老板。她跟陆林商量好了，要陆林做她的二股东，帮助她开一家大饭店。陆林刚从劳改队释放回来，他当初组织打群架，把警察都打伤了，后来被逮进公安局，卫岚狠狠地骂了他，还亲手打了他。

        陆林释放回来时，她到车站迎接他，安慰他。中途为他暗中周旋，他才被提前释放。她认为陆林精明能干，是一块好材料，要引导他干一番事业。这位在江湖上名气很大，多少亡命之徒都服他的陆林，根本不把公安局长放在眼里，但他不得不把公安局长的女儿放在眼里。卫岚跟他商量开饭店，他很快筹集一笔资金，在市面上最好的地段租到房子，装璜一新，连名厨师、服务小姐都联系就绪，这些事一样都不要卫岚烦神。卫岚要给饭店起个新颖的名字，烦得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早上便定下来了，叫做“赛隆⑤饭店”。陆林便去办理营业执照，开设帐户，准备开业。

        这一带做菜是属维扬风味，一般是由厨师按照菜谱去做，各有千秋。规格高些的饭店，就要自行设计一样有特色的菜，作为本店的代表作，配方很保密。走上坡路的饭店很欣赏自己的代表作，不剽窃别人的代表作。走下坡路的饭店就是七捣八戳也形不成气候。食客则认为饭店到了剽窃别人代表作的时候，已经是花子玩黄鳝——不得玩了。这样，各家的代表作就好像是不用注册登记的民间专利，它对饭店的影响至关重要。

        卫岚又烦得一夜没有睡觉，终于给一道不比毛蟹、老鳖逊色的菜定名为“神龟渡人”。其实就是清蒸乌龟，配料有水里游的虾仁、土里结的花生仁、树上结的果仁。佐料有养心安神的柏子仁、滋养肝肾的胡麻仁、补肾温脾的益智仁、健脾补肺的薏苡仁、润燥滑肠的火麻仁、利水通便的郁李仁、安神敛汗的酸枣仁、清热明目的蕤仁、行气化湿的蔻仁、开胃消食的砂仁、破血行瘀的桃仁、止咳平喘的杏仁。再点缀根把人工栽培的人参。配料的比例还要按照季节的变化而定。这样，“神龟渡人”就成了全方位滋补食品，再经广告一宣传，保证天花乱坠，不愁生意不红火，一定能赛过最兴隆的一家饭店。

        开业之后，天天满客。算算帐，赚了不少，但是生意做得越大，吃本越多。来吃饭的人，几百块钱一桌谁都不在乎，只是没有一个人带现钱，吃过之后，签名的人还要带包把香烟润润笔。饭店里的收款员还不能及时去讨帐，否则就失去了气度。等过了十多天去结帐时，转帐支票开到手，到银行帐户上却没有钱，只好再等几天。

        卫岚见资金周转不灵，就去找夔雪梅借10万元贷款。赛隆饭店开业那天，乌丹、毕丹秋、夔雪梅都参加了开业典礼，晚上卫岚敬酒时，坐在夔雪梅身边的乌丹行长曾当面打招呼，叫她以后有困难直接找小夔。现在老同学找来了，她当然要帮忙。

        事办好之后，夔雪梅道：“岚姐，十九号为我安排两桌饭。”卫岚问道：“检查组又要来了？”雪梅低声道：“不是公事，是私事。”卫岚道：“知道了，我们店里两桌不预订，五桌以上才给预订。”雪梅还没开口，她就翻开毕丹秋桌上的台历，一看十一月十九号是阴历十月十八，便笑道：“你过三十岁，还想瞒我！我告诉你，五桌也打发不了。不过你放心，客人再多，我也能为你安排好。”雪梅忙制止道：“别嚷，别嚷，外人不知道，都是家里人。”

        朱彪道：“现在知道也不迟，还有一个星期呢。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就沾个光，都算是家里人。”雪梅道：“谁跟你算是家里人？你不想想，我小舅妈朱吉英，是你小姑奶奶，叙起来你应该叫我表姑姑。”朱彪道：“你真不知好歹了，我侄女儿朱凤芝跟你是嫡亲妯娌俩，你应该叫我叔叔。”和立青道：“我给你们仲裁，各亲各叫。”

        雪梅平局不收兵，她进一步逼朱彪道：“就是你家叙家谱，也得从上往下叙，不能从下往上叙。假如我叫你叔叔，又叫朱吉英舅妈，那末你叫她姑奶奶，还是叫她大姐姐？”朱彪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卫岚笑道：“你还是像马蜂窝一样，谁碰上你就倒霉了。要知道西班牙谚语说得好：善于沉默的是圣人。”

        夔雪梅三十岁那天，十分热闹。开始卫岚打算把夔雪梅的寿筵全部安排在赛隆饭店二楼的花厅，实际就是单间餐厅。后来雪梅提出要让亲戚在一块聚聚，让同学在一块聚聚，让同事、朋友和关系单位的来宾在花厅。卫岚就跟她调整一下，把亲戚、同学安排在一楼的海厅。亲戚在东海厅，同学在西海厅。

        赛隆饭店一楼东头的大厅叫东海厅，东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幅《旭日东升》的瓷砖壁画。西头的大厅叫西海厅，西边墙壁上贴着一幅《西王母宴穆天子》的瓷砖壁画。东西两个海厅各放六张餐桌，能用屏风随意隔开。东海厅的客人来得最早，杨家来赴宴的有杨文璋的祖母、两位姑母、叔父、姨母、杨汉民、马秀兰、杨文瑜、朱凤芝、大重子……夔家来赴宴的有夔恒、夔自强、刘菲菲、夔自化、丁小铆、还有夔雪梅的姨娘、舅舅、表弟、姨妹……

        亲戚见面后，大家谈得热火朝天。正在谈着，夔雪梅的大伯母和过继给伯父家的三弟夔自珍也来了。雪梅最喜欢三弟，她把伯母搀扶到桌边坐下，拉着自珍的手说道：“自珍越过越腼腆了，再过过就要像个女孩子了。”

        自珍很不好意思，红了脸。丁小铆笑道：“男孩子不要锅边秀⑥，跟你大姐、大哥学学就好了。你们兄弟三人，一个比一个老实。”刘菲菲亦笑道：“自化，好好听着，你家当家的在夸你呢。”正在说笑，杨家的乡下亲戚又来了一阵。雪梅把大家安排好，老老小小坐满四桌。雪梅便叫服务小姐上菜，东海厅的筵席先开。

        雪梅道：“三个弟弟你们分开坐，为我当酒司令，你们年轻，为大家倒酒，服务服务。”接着她又自言自语道：“还少一个酒司令，怎么办呢？可惜大重子太小了，不然就要为我当酒司令了。”朱凤芝忽然开了窍，说道：“文瑜，寿星点将了，你还不主动些？”杨文瑜忙道：“我来，我来，我来倒酒。”雪梅噗哧一笑，说道：“请四位弟弟为我把客人照顾好，都是自家人，我就不敬您们酒了。我马上到西海厅把几个老同学安排一下。”

        这里辈份最高的是杨文璋的老祖母，年纪八十开外，耳朵很闭，牙齿也不好，她平时不肯外出，今天硬被儿孙们把她缠来的。夔雪梅到她身边，大声问道：“奶奶，您牙齿不好，很多菜您吃不动，您想吃些什么东西？”老祖母听不清楚，问道：“你说凤芝？”问得大家都笑起来。雪梅笑道：“凤芝，你看奶奶多偏心，她只记住你。”朱凤芝亦笑道：“还是你面子大，要不是你过大寿，就是用轿子抬她，她都不肯进城。”

        雪梅先给老祖母挟几片山楂糕，又到烹调间端来一碗烩鱼羹，大声嚷道：“奶奶，您先吃点烩鱼羹。是用昂嘶鱼剔的肉，不得刺。”老祖母又听岔了，问道：“大重子？”又问得大家笑起来。文璋的表姐笑道：“凤芝，外祖母真是偏心，你看她只记住你们娘儿两个。”朱凤芝笑道：“其实奶奶喜欢她的外孙女儿。你看电视里的外祖母多喜欢林黛玉。”别人正在说笑，雪梅却想到女孩子就是没有男孩子份量重，女孩子的妈妈更是比男孩子的妈妈身价低，她一阵心酸，便强作欢笑，跟大家招呼一声，到西海厅去了。

        秋霞来到西海厅一看，夔雪梅正陪她的同学打扑克，一条边摆下四桌牌。雪梅告诉她在二楼，秋霞上了二楼，沿南边长廊的东头第一间，门头上写着“梅花厅”，她进梅花厅一看，杨文璋陪着乌丹行长、归来玺副行长、毕丹秋股长在打扑克，杨文璋和归副行长坐对过，他们下嘴唇上贴着白纸条。秋霞笑道：“年长的没长胡子，年轻的反长胡子。”归副行长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要是你来打，挂的胡子还多呢。”秋霞笑道：“那也不一定。”杨文璋道：“我正挂着胡子，不好意思让给你打。”秋霞道：“你打吧。”她见墙上挂着一幅“梅花”，上面题着张谓的《早梅》：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她来到第二间看看，门头上写着“山茶厅”，朱彪、秦春山、宣毅、吉涛四人在打扑克。秋霞问道：“你们还没有分胜负？”秦春山道：“小宣跟柏主任在桌底下钻过两圈了。”吉涛道：“小秋，马上我要再输，你替我在桌底下钻一圈。”秋霞道：“凭什么要替你钻？你这种臭牌，打起来全是你输，一点也不长进，像你人一样，一周不成驴，到老还是个驴驹子。”她见墙上挂着一幅“山茶”，上面题着张新的《山茶》：胭脂染就绛裙襕，琥珀妆成赤玉盘。似共东风解相识，一枝先已透春寒。

        她来到第三间，门头上写着“水仙厅”，墙上挂着一幅“水仙”，上面题着屠隆的《咏水仙》：娟娟湘洛净如罗，幻出芳魂俨素娥。夜静有人来鼓瑟，月明何处去凌波。萧疏冷艳冰绡薄，绰约风鬟霜气多。直是灵根堪度世，妖容知不傍池荷。

        她来到第四间，门头上写着“瑞香厅”，墙上挂着一幅“瑞香”，上面题着钱起的《瑞香》：得地移根远，交柯绕指柔。露香浓结桂，池影斗蟠虬。黛叶轻筠绿，金花笑菊秋。如何南海外，雨露隔炎州。

        她来到第五间，门头上写着“兰花厅”，墙上挂着一幅“兰花”，上面题着余同麓的《咏兰》：何处幽香扑酒樽？洲中杜若畹中荪。纫来为佩裁为服，不许薋葹挂荜门。

        她来到第六间，门头上写着“山矾厅”，墙上挂着一幅“山矾”，上面题着谢莲的《山矾》：一树山矾宫样妆，晓风微送雨中香。鼻端空寂谁知许，莫怪狂风取次狂。

        她来到第七间，门头上写着“迎春厅”，墙上挂着一幅“迎春花”，上面题着韩琦的《迎春花》：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她来到第八间，门头上写着“樱桃厅”，墙上挂着一幅“樱桃花”，上面题着方回的《樱桃花》：浅浅花开料峭风，苦无妖色难画工。十分不肯精神露，留与他时著子红。

       她来到第九间，门头上写着“望春厅”，墙上挂着一幅“望春花”，上面题着刘敞的《阁前望春花》：沉沉华省锁红尘，忽地花枝觉岁新。为道名园最深处，已经望到许多春。

        她来到第十间，门头上写着“菜花厅”，墙上挂着一幅“菜花”，上面题着温庭筠的《宿澧曲精舍》：东郊和气新，芳霭远如尘。客舍停疲马，僧墙画故人。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香。更想严家濑，微风荡白苹。

        她来到第十一间，门头上写着“杏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杏花”，上面题着司空图的《杏花》：诗家偏为此伤情，品韵由来莫与争。解笑亦应兼解语，只应慵语倩莺声。

        她来到第十二间，门头上写着“李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李花”，上面题着汪洙的《李花》：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清芳谁是侣，色间小桃红。

        秋霞从丁头廊绕到北边长廊的西头，和立青正好上楼。秋霞道：“老和，你看这赛隆饭店真有意思，餐厅都用花卉命名，每厅挂一幅画，画上题一首诗。这样把诗情画意与饕餮蝗虫糅合在一起，你看是焚琴煮鹤还是锦上添花呢？”立青道：“这大概也是一种时髦的食文化，现在厨师做菜，不光讲究‘色、香、味、型’，还要赶时髦。电视上唐明皇吃蝗虫的镜头一出现，饭店的菜谱上就多了一道‘油炸蝗虫’，有些人不敢吃，饭店就用面粉做成素蝗虫之类的花样，真是为了赚钱挖空心思。”秋霞道：“南廊十二厅我都看了，我们再到北廊各厅看看。”

        她们来到第十三间，门头上写着“桃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桃花”，上面题着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他们来到第十四间，门头上写着“棠梨厅”，墙上挂着一幅“棠梨花”，上面题着薛涛的《棠梨花和李太尉》：吴均惠圃移嘉木，正及东溪春雨时。日晚莺啼何所为，浅深红腻压繁枝。

       他们来到第十五间，门头上写着“蔷薇厅”，墙上挂着一幅“蔷薇”，上面题着杜牧的《蔷薇花》：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石家锦帐依然在？闲倚狂风夜不收。

        他们来到第十六间，门头上写着“海棠厅”，墙上挂着一幅“海棠”，上面题着苏轼的《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

        他们来到第十七间，门头上写着“梨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梨花”，上面题着陆游的《梨花》：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

        他们来到第十八间，门头上写着“木兰厅”，墙上挂着一幅“木兰”，上面题着陆龟蒙的《木兰花》：洞庭波浪渺无津，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船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

        这时纷纷上客，和立青道：“上客了，我们不看了，过去吧。下面无非是‘桐花厅’、‘麦花厅’、‘柳花厅’……”秋霞没等他说完，便问道：“你来过？”立青道：“没有。”秋霞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下面是‘桐花厅’、‘麦花厅’、‘柳花厅’？”立青道：“这是按照二十四番花信风命名的。”秋霞觉得很新鲜，又问道：“什么二十四番花信风？”

        立青道：“自小寒至谷雨，共八节气，一百二十天，二十四候，每候应一种花信，称为二十四番花信风：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棠梨，三候蔷薇；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谷雨一候牡丹，二候酴醾，三候楝花——这就是程大昌所说的‘三月花开时，风名花信风’。跟梁元帝所说的一月两番花信，一年二十四番花信风不同，那是：鹅儿、木兰、李花、瑒花、桤花、桐花、金樱、黄艻、楝花、荷花、槟榔、蔓罗、菱花、木槿、桂花、芦花、兰花、蓼花、桃花、枇杷、梅花、水仙、山茶、瑞香。”

        秋霞道：“这真有意思，我们再去看看前面的几个厅吧。”立青道：“别让他们久等了。”秋霞道：“怕什么，等急了他们就先吃。你要怕少喝了酒，我把酒让给你喝；你要怕他们罚你酒，我跟你代酒。”立青笑道：“黄毛丫头夸大口，你能喝多少酒？”

        他们说着，又来到第十九间，门头上写着“桐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桐花”，上面题着杨万里的《桐花》：春色来时物喜初，春光归日兴阑余。更无人饯春色行，犹有桐花管领渠。

        他们来到第二十间，门头上写着“麦花厅”，里面坐满了人，和立青不想进去，说道：“里面人太多了。”秋霞道：“管他有多少人，我们就只当有我们两人。”立青笑道：“我可不敢只知你我，旁若无人。”秋霞红了脸，低声道：“他们进他们的珍馐殿堂，我们进我们的艺术殿堂。”立青笑道：“这里既不是珍馐殿堂，又不是艺术殿堂，而是皇帝的殿堂。”秋霞一看，墙上挂着一幅“麦花”，上面题着玄烨的《麦秀》：清明前后麦花香，遍野氤氲映驌驦。须认秋成春雨密，隔溪村落饮斜阳。

        他们来到第二十一间，门头上写着“柳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柳花”，上面题着黄清老的《柳絮风》：三月韶光天气清，游丝舒卷太无情。微飘帘幕当春画，乱扑亭台似霜晴。醉脸欲吹新燕弱，舞腰初软落花轻。江头点点行人泪，相逐离歌洒客程。

        他们来到第二十二间，门头上写着“牡丹厅”，墙上挂着一幅“牡丹”，上面题着刘禹锡的《赏牡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渠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他们来到第二十三间，门头上写着“酴醾厅”，墙上挂着一幅“酴醾”，上面题着黄庭坚的《酴醾》：汉宫娇额半涂黄，入骨浓薰百合香。日色渐迟风力细，倚栏偷舞白霓裳。

        他们来到第二十四间，门头上写着“楝花厅”，墙上挂着一幅“楝花”，上面题着温庭筠的《楝花》：绿树菲菲紫白香，犹堪缠黍吊沉湘。江南四月无风信，青草前头蝶思狂。

        他们从丁头廊转回到梅花厅，里面已经开席。吉涛笑道：“我想怎么圆桌也跟方桌一样，只坐八个人，原来还有两只‘秋后的鸭子——跟不上趟’呢。”秋霞道：“柏油主任，你吃你的就是了，不要废话哆嗦。”秦春山道：“我们每人已喝三杯，你们还是补上，还是要罚酒？”

        吉涛道：“美人还没入席呢，哪里喝过三杯？”毕丹秋道：“跟人家小孩子开什么玩笑，让杨文璋敬酒，他今天客人多，负担重。”杨文璋道：“不着急，先把你们敬好。”朱彪道：“文璋，你今天负担重，就敬四位行长一人一杯，剩下的再共同喝一杯就行了。”文璋道：“要是大家没有意见，我就这样敬。”朱彪道：“没有意见。”

        杨文璋先敬了乌丹行长一杯，接着敬过归副行长、夏副行长、马副行长，他正要再敬大家一杯，吉涛道：“酒席桌上无大小，你跟现在的行长各敬一杯，也要跟我们这些未来的行长各敬一杯。”文璋道：“大家没有意见，我才这样敬的。既然你有意见，我先敬你一杯。”吉涛道：“不行，不行。除了朱彪没有意见，大家都要分别敬。”文璋道：“也罢，也罢。遇到你吉主任大搅神真是没有办法。”秋霞道：“他姓吉名涛，绰号柏油，官称柏主任，不是吉主任。”

        吉涛笑道：“不是你大姑父坐在这上岗子⑦上，我拎住你的小胳膊甩到楼下去。”乌丹亦笑道：“你们闹酒，与我无关。”杨文璋跟大家一一敬过酒，便到山茶厅敬酒，那边都是小青年，他想敬两杯走路，结果又被宣毅多搞了两杯，才到别处敬酒。

        杨文璋刚走，夔雪梅又到梅花厅敬酒。吉涛道：“你们夫妻两个不成双成对的来敬酒，还跟我们搞车轮战？”朱彪道：“我们一个一个的站起跟她喝，就能成双成对了。”吉涛道：“那喝到秋霞时，只能成双，不能成对。”秋霞道：“雪梅姐姐今天过生日，你们来做客，她不好意思骂你们。我可饶不了你这个蒸馏塔里蒸出来的柏油，你在蒸馏塔里蒸不死，马上进割舌地狱的罪也难受。”吉涛道：“通向地狱的路是大路，通向天堂的路是小路，我们走小路嘛。”秦春山道：“你别老记着走小路，你跟你小姨子余玲走小路的事，你小连襟已经有所觉察，他正准备布下陷阱捉你呢。”吉涛骂道：“放狗屁，放狗屁。喝酒，喝酒。”

        这时，服务小姐送来一盘糕点，报过名称走了，吉涛没听清，问道：“她说什么？”和立青道：“饕餮纹饼。你看饼上花纹像什么？”归副行长道：“像柏主任的脸谱。”吉涛笑道：“那你们都不要吃，给我一个人吃。”毕丹秋道：“把你撑死了，余琦、余玲的眼睛都要哭得像个鱼泡。”夔雪梅在梅花厅、山茶厅敬过酒，又到桃花厅敬酒。

        桃花厅的客人有友谊建材公司的经理田稼生夫妇，副食品批发站的戚站长、尹股长，针织品经销部的裔主任、桑副主任等客人。雪梅分单位各敬一杯，又到海棠厅敬酒。海棠厅的客人有豆类加工厂的傅厂长、肉类加工厂的袁厂长等客人，雪梅又分单位各敬一杯，才到西海厅去陪两桌老同学。等到大家一起散去时，已到夜里十点多钟。

        卫岚安排一位细心的小姐，把客人的礼单、寿幛一起整理好，用两只大号纸板箱装上，封好口，请买菜的小施帮忙用三轮车送给夔雪梅。雪梅要结宴席帐，卫岚道：“十桌宴席，田经理结了两桌、戚站长结了两桌、裔主任结了两桌、傅厂长结了两桌，剩下的两桌准备算我的，又被袁厂长结了。我临时措手不及，不知办什么礼物合适，就请陆林去选购一只漂亮的金戒指，已跟其它寿幛、礼单一起装在箱里。”雪梅感激不已，告别卫岚，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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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勒达是希望神话中斯巴达王廷达瑞斯的王后。宙斯爱上了她，变成白天鹅与她相会。她生了两个蛋，一个蛋里生出了一对孪生兄弟，另一个蛋里生出了绝色美人海伦。勒达引喻为能够产生美好的结果。

        ②海伦是希腊神话中的植物神和丰产、光明之神。她是宙斯和勒达所生，嫁给墨涅拉俄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将海伦拐走，引起了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夺回海伦的士兵见到美丽的海伦之后，惊叹道：“我们为她再战十年也值得！”海伦喻为最美的人。

        ③利维坦是《圣经》中记载的水族之王。它身大无比，牙齿尖利，鳞甲坚固，刀枪不入。利维坦喻为无法战胜的庞然大物。

        ④维斯塔是罗马神话中司管灶与火的女神，是炊事、食品作坊的保护神。

        ⑤赛隆是希腊神话中的强盗。他惯将人踢入水中喂乌龟，后来提修斯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把他踢入水中喂乌龟。赛隆引喻为多行不义，自食其果。

        ⑥锅边秀，《江淮方言土语选笺》释：“形容为人拘谨，不善词令，不会应酬，不爱交游。”

        ⑦上岗子：即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