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凯
• 醉玉如雪
• 李宣章
• 雅风当月
• 史春培

• 洙泗清风

    开篇先给各位您个忠告，请务必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出来混的，一定要时刻警惕不要卷入到某种利益集团里去，切记不要妨碍到他们什么，特别不要去俘获高官的私密。我们是小民，平安第一。因为，现在社会道儿黑，水混。
    列位看官，你该发问了：缘何平白无故地发此感叹？忽悠人呢吧？呵呵，我可不是故弄玄虚，年后，听说原先这里有一高官在调到某市落马了，我在如释重负之余，才敢将积郁心底多年的秘密在这里予以披露。何也？如果你有时间，又乐意听我啰嗦，那就耐着性子读完此文，我想你应该有所醒悟和收获。
    说实话，俺是一落魄之人，因在工作中犯了低级错误而被勒令办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续。也曾经有过因排遣不去的落寞，自我调节机理欠佳而顿感日月无光，前路黑如泼墨的时期。现在想来，真要感谢这失误了，这也许是上天为了拯救我而特意导演的。跪拜上苍！人啊，冥冥中也许按照上天给你设计好的轨迹在前行，经历愈多，迷惘愈重，这时你不但敬畏神灵，敬畏命运，怕人，更怕鬼。
    我们办公室，一共三人，我，主任，官位科级，品都入不了；刘大姐，会计兼劳资，职员；小惠，秘书兼打字复印等杂务。虽然几位领导，党支部，工会及描晒图，保安，司机等人员均归办公室管理，但领导咱哪里管得了？描晒图按工作量计奖，无须督促；司机呢，我只有按领导意图派车，所以，我这个主任其实没多大的权力，上，为领导服务；下，为工作顺利进行，需要巴结员工。日常迎来送往，基本是伺候人的营生，不瞒您说，酒桌上即使胃里翻江倒海，也要为领导代酒。
    小惠30来岁，属于前卫时尚的女人，毛衣织好了，将两只袖子从肘部剪掉，并故意扯出线头儿；新买的牛仔裤，她会在膝部或臀部剪几个大洞，然后用花布缀补，有时干脆不补，露肉。我和刘大姐笑她傻，她笑我们老土。在刘大姐的儿媳生了孩子她去伺候月子的那个时期，办公室里就剩了我和小惠了。那一时段，小惠天天脱岗，因我的顶头上司宠爱于她，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的将就着。她和主管行政的二把手王涵的关系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
    小惠很美，丰腴饱满，眉眼细密，一笑酒窝凹陷得恰到好处，模样与电影演员许晴有一拼。她老家是南阳某县，父母均为农民。我曾劝过她的，说咱们单位这么多的大学生，有心仪的，你就把自己嫁了吧。小惠听不得这话，说：谁劝我说嫁人我跟谁急！她的理念是，要利用自己的倾城之貌为资本，潇洒地玩到45岁。她说，我可不想被一个男人保管，一棵树上吊死，多浪费啊！她性格率直，无拘无束，自由散漫，快人快语，单位领导也怕她三分。不过，她对我倒是满尊重的，这，也许来自我妻子的饺子。小惠爱吃饺子，而且对我妻子包的饺子常常垂涎欲滴。每次家里包饺子，老婆总会打来电话：“今天吃饺子呢，下班叫上小惠一起来吃啊！”
    那天，当我邀请小惠去家里吃饺子时，她趴在办公桌上头也不抬：“不去！”我说怎么了小惠？是哪个瞎了眼的惹着我们的姑奶奶了？她无语，半天才把埋在臂窝里的脸露出来：“给我一只烟。”她一向是不抽烟的，看来天气要变，乌云堆积，阴风嗖嗖了。我说：“无忧无虑的百灵鸟儿今天怎么折断了翅膀了？”她怒气冲冲，伸手从我办公桌上掏出了香烟，点燃，然后就是咳嗽，吐沫星子溅了我手臂，像淋了雨。
    这样的状况很少见。我若立即离开，似乎不近人情。大哥加主任，哪个角色都不允许我擅自走开：“发生什么了小惠？跟大哥说说。”“滚！”她这样对我出言不逊还是第一次。我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狗屁不通！”随即转身离开。
    “赵主任！你回来！对不起。”当我出了房门时，小惠叫住了我。“对不起大哥，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啊。”我返身折回，坐在她对面：“有什么烦恼和大哥说说嘛，窝在心里你自己能消化得了吗？”
    小惠红着眼睛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心下一喜：“这是好事啊！那苦恼的什么？”
    “可这个人，他有家庭，而且是位领导。”小惠一脸的无奈。
    “哦，这样啊。那他爱你吗？”
    “爱！要胜过我爱他！”小惠语气坚定，也立即来了情绪。
    说真心话，我不能鼓励小惠拆散那人婚姻，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诫。她说到是位领导，我马上就想到了我的顶头上司，副处长王涵。我清楚他婚姻一塌糊涂，而且经常找借口带小惠去外地出差。“是王涵啊？”我问她。小惠说：“你把我看得也太低了！那个色鬼，我会跟他？是公司新来的领导。”
    公司新来的？那是主管技术改造和科技干部的副总经理岳峰？他可是地市级的干部，与我差了几级，我和那人能搭上话的机会都不多。但这个岳峰，家眷都在郑州，孤身一人被组织遣来这里，面对小惠的美貌和活力，也许呢，这是个什么戏剧都能上演得如火如荼的年代。我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了个岳字：“是他吗？”小惠点了点头。
    我晕！小惠被骗了。一定的。你想啊，一位在官场踌躇满志的男人，仕途比他的命都重要，怎么会离婚跟自己下属一个小兵结婚呢？太离谱了！他肯定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玩玩小惠的。再者，眼下正在进行换届选举，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给政敌留下抓住自己小辫子的机会的。我觉得有义务提醒小惠：“你要当机立断啊，不要付出没有回报。也许这只是一个游戏。对男人的承诺你需要冷静，我认为你还是太单纯。”
    小惠叹了一声气：“咳——，走着看吧。”继而她神情严厉地对我说：“这事，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要严格保守秘密啊。如果对岳经理产生什么影响，你得负责！我可谁都没有说的啊。”
    说实话，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心理负担很重。无意间就为他人承担了一份保密的责任，这分量沉甸甸的压人。岳峰的形象在我看来是不拘言笑，满脸的严峻和威严，况且也很马列，三个代表常挂在嘴边儿，他怎么可能爱上了单纯得有点儿缺的小惠呢？这小惠嘴上没锁，她和我说了心底秘密，那她也可能对别人说的。如果消息泄漏了责任要我来负，我可承担不起。岳峰如果怪罪，他只需一个暗示，我们的处长就会立即撤了我的职。
    第二天上班，小惠安然无事。只是叮嘱我千万保密。我说你放心了，我知道轻重的。
    那时公司办公大楼里私下就有了岳峰和一位姓黄的副经理争夺纪委书记的传言。岳峰在省里有后台，而且年龄上也占优势。是真是假，人们只是猜测，但岳峰确实是去郑州了。大家都说岳峰是到省府里活动去了，走上层路线。这里的姓黄的副经理也在抓紧活动，其中是以收集岳峰的不检点行为以及发言中的纰漏为重要突破口。一天，我被处长叫到他办公室，说要马上去郑州，吊唁岳经理的爱人，说岳经理的爱人从12层的楼上坠落身亡了！我当时有种眩晕的感觉，这样的噩耗让我如坠云雾。
    在郑州，我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双手捂脸的岳峰。听人说他爱人早就患有抑郁症。原因是自卑和担心岳峰甩了她。又听人说，当时岳经理在睡觉，他妻子自己拉开了阳台的推拉窗就跳了下去。我回到安阳后，在单位也看到有人在交头接耳，议论岳的爱人死得蹊跷。几天后我就听到一个说岳经理把老婆推了下去的版本。我那几天心事沉重，不为岳的老婆跳楼，而是为了心中的那个秘密。因为小惠很反常，那几天她兴奋得像个孩子，连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当因一个工程的质量问题，我处的奖金被公司财务处扣发15%时，小惠说：“我去找岳经理说理。这是建设单位的问题，为什么扣发我们的奖金？” 小惠的面子确实够大，因为岳经理居然通知了财务处补发了我们的奖金。处长高兴地奖给了小惠一千元。我当时却在心里咒骂小惠：你个傻蛋！唯恐天下不乱！ 果然，这之后的不几天，我就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了。是关于岳经理和小惠的绯闻。这议论让我感到了恐惧，我怕小惠认为是由我这里散播出去的。我那时心里特别的怨恨起小惠来，她要我严守秘密，自己却大大咧咧，毫不掩饰和岳经理的亲热关系。那天下班时，我对小惠说：“你要注意你的言行啊，我可是守口如瓶。你表现出一丝的哀伤好不好？人家死了老婆，你却欢天喜地，这也太反常的过分啦！你一定要管住自己，这是非常时期，姓黄的经理在和岳峰争夺纪委书记呢，你应该明白这对于岳经理是背水一战，不要那么满不在乎的好不好？”小惠嘻嘻地笑，然后连连地点头：“是是，是的。多谢赵主任教诲。您英明！”
    周六周日自觉来单位加班，是我们科级以上干部多年的传统了。我于周六上午10点赶到办公室时，处长指了指腕儿上的手表：“加班也不能迟到。”我说昨天晚上和老婆加了班，累人啊。处长大笑，然后交给我一个工程的“初步设计”要我送到岳经理办公室。这个本来应该处长亲自送去了才对，因为我和岳差着级别。但处长说是岳经理点名要我去送。进了岳经理的办公室，双手把那材料递将上去，岳经理却是头也不抬；“放桌上吧。”但当我将要离开时，岳经理叫住了我：“哦，是小赵啊。来嘛，坐下。咱们聊聊。”岳经理态度温和：“办公室工作繁杂，怎么样？够你烦心的吧？”能够得到领导的关怀，我很是受用：“还好。多谢领导关心。”岳经理哈哈一笑，大人大量地扔过来一包中华烟，而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两条烟来，并用报纸包了，说：“你拿去抽，我不抽烟的。机关工作嘛，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们办公室主要是为领导服好务，职责嘛就是在领导和职工之间起桥梁纽带作用。其他的事宜嘛，就是要讲团结。维护领导形象，管好自己的嘴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否则，你工作就是累死，也不是合格的机关干部。”我当时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他的所指，我是心知肚明的。但他后来的暗示，却让我心里陡生了莫名的恐惧。他说他主管工程建筑，手下松动了，可以给那些小的建筑公司带来几百上千万的收入，并说他结交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那些人，只要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完了又谆谆告诫我，什么是人最可宝贵的？平安。平安是福。什么功名利禄啊与宝贵的生命比起来都全是粪土。最后岳经理给了我一张五千元的消费卡，我当然是极力推辞，但岳经理态度坚决，说是建筑队送他的，要我随便买点儿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这是用来堵我口舌的，如果不要，他会认为我拒绝为他严守秘密。这，我当然要收下。收了那张卡，但心里异常沉重，也很惶恐。出来时岳经理送我到门口，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无量！”
    黄经理为竞争纪委书记的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的秘书那天来到我们办公室借复印纸。我感到这借口很牵强，偌大个办公楼，哪里没有复印纸？还特意跑来五楼？但接下来，那秘书便自我暴露了行径了：“哎，赵主任，黄经理要我私下告诉你，说他对你印象极好。如果他能上任了纪委书记一职，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你是否愿意去纪委办公室当主任？”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虚假许诺，他现在还没当选，即便当选了，干部调动和安排也是组织部的事儿。但那时我也只有附和的份儿了。谁知那秘书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岳经理和你们的小惠有一腿，你是主任，应该比谁都清楚吧？”这时我就明白了这秘书原来是黄经理的一条狗，前来向我收集证实对岳经理不利的流言的。这我哪里胆敢乱说？我故意气愤地跳将起来，说：“这怎么可能？！这些人整天瞎琢磨什么？”那秘书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复印纸也没拿去，悻悻而回。
    随着换届日期的临近，岳黄之争越发的白热化了，岳经理是年轻气盛，黄经理是老谋深算，斗智斗勇，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鸭子，表面安详，水下的爪子却在拼命地扑腾。在省委组织部派人来公司考核他们二人的那几天，小惠很安静，估计是得到了岳峰的严厉训斥了，收敛了她惯有的朗笑，人很低调，不迟到不早退，乖得像只猫。但我却越来越感到不安，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天黄经理宴请我们处室一班人，那晚喝的是青花瓷汾酒，酒力凶猛。黄经理吐得一塌糊涂。夜里12点钟散席，黄经理却不敢回家，说他这样子老婆肯定会不依不饶。处长就让我陪他去公司宾馆。车子停在宾馆楼下，我架起了步履踉跄的黄经理去住宿部，这时，蓦然发现一个人，是岳峰！他站在那宾馆入口的挑檐下目光严厉地注视着我，我正要和他打招呼，他阴森地一笑，转身走开。只这一笑，我感觉背后嘶嘶地冒了凉气。
    第二天小惠很严肃地问我：“昨天晚上你和黄经理在宾馆待了多久？”“没怎么待啊。我把他安顿好睡下，就回家了。”小惠鼻子一努：“哼！谁信？！” 当时我就觉得事态严重了，但又不能指天为誓地大发毒咒，那样也许更容易让人误认为心虚。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放心了小惠！咱们和岳经理永远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我向毛主席保证！”但小惠好像不想听我的保证，站起身出去了，还把房门摔得山响。
    事情的性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天我下班时天已经微黑了，小雨飘落，路灯昏黄。突然，我骑的自行车被猛地撞击，我在懵懂中被抛了出去！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冲我而来，我滚翻着躲到了树后，那车直撞在了树上，摇落了树上的雨水，浇了我浑身透湿。万分惊悚中我看到那车倒退，转向开走了。路人扶起了惊魂未定的我，责骂那开车的人疯了。

    也就在发生此事的第二天，我的思绪一直处在惊恐和迷惘之中。在从银行取了公款8万元并遗失在出租车上也是不能怨天尤人的，情势所致，天公安排。在领导们讨论对我的处理决定会上，我自己自觉地递交了辞职报告和内退的申请书。然后急忙躲到了老家，三个月后才敢回来安阳的家里。
    岳峰当上了纪委书记，也结了婚，新娘是小惠，而介绍人居然是我们的处长。
    去年，岳峰被调往G市任市长，这才不到一年就因受贿而落马了。好啊，很好。这也是情势所致，天公安排。郑州，安阳和G市，三点相连画出了一个等腰三角形。我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国产电影《黑三角》。

    大年初四，叔叔婶婶从老家来，因那时已近天暮，于是携妻带领叔婶和女儿女婿去了一家经济实惠的餐馆。
    “赵主任！新年好啊！”
    我环顾，发现是小惠。她一人坐那里独饮，坐姿不稳，醉眼迷离。人已是非常地憔悴了。我诧异：“你怎么会一人在这里？”
    小惠苦笑：“那我应该在哪里？” “你，你应该在G城啊，你不是和岳...”“别提那个王八蛋！”小惠愤然摔了酒杯，餐馆里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岳峰怎么会要小惠这样的半熟的果子做终生伴侣呢？小惠说他在调离安阳前就借口休了小惠。我对小惠说：“好啊，幸亏你离开了他，不然现在你可能在大牢里过年了！这是好事儿啊小惠，你应该振作起来。”
    “我才不会为那个岳狗伤心呢！年前，我又失恋了。做人真他妈的失败！”小惠忿然地举起了酒瓶，我赶忙抓住了她的手：“别！别再摔了！看餐馆老板不依你。”
     小惠挣脱了我的手，将那酒瓶猛然摔向地面：“怕什么？！这叫碎碎平安！老娘我现在正想找人打一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