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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知青点里蹉跎事儿 

 寄语： 上山下乡的经历，对广大知青而言，

   收获的不仅是痛苦和磨难，更多的是历炼和成熟。

第二十一回   天公降下无情剑

     天气依然晴好，队长鼓励我们多打场，在仓库门前又支起了大锅，安排月亭老汉专职为打场人员烧水、蒸馍、炒菜，热汤。新麦子磨的面太好吃了，蒸得馍馍又大又白又暄腾，打的面汤也好喝，又甜又香。吃完饭，撂下筷子就干活儿，一分钟也不闲着。一天到晚整个场院总是沸腾着，铺的铺、碾的辗、扬的扬，运的运，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已经开场十二天了，根据老保管的流水帐，显示已经打了三十一场了，麦收的任务明显过半，但人们一丝也不敢松懈。

     这天下午刚铺完场，天气热得象扣个大蒸笼，没有一丝风，我们跑到水库冲一下凉;，刚上岸，就看见一团红云打南边儿天际涌上来，象蘑菇云似的翻滚着，太阳照着它，给它镶上一圈的金边儿，不一会儿太阳被它的巨翼遮住了，天色顿时昏暗下来。我们一阵风似的往场院跑，半路上一声惊雷炸响，天崩地裂一般，随即核桃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我们双手捂在头顶，肩上背上被冰雹砸得生疼。

     场院上人把铺好的麦子已拢成大堆儿，用旧苫布和席子盖好，都躲进牛棚避雨去了。我们一口气儿跑回了村后排的知青点。冰雹过后是瓢泼大雨，房檐上雨水象瀑布倾泻而下，雷声如百万战车过天庭，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好象没有停歇的意思……

     雨声里，我们吃过晚饭就早早地熄了油灯，到爪哇国里梦逰去了。

     这场该死们雨、倒霉的雨，竟然断断续续地下了十天，无情地吞噬着人们的劳动果实。

     场院上散落的麦粒发芽了，麦垛顶上绿茵茵的象韭菜地，地里少量没有拉回来的麦捆全都长出三寸长绿芽。村民们望着老天那张阴沉沉的大脸，不停发出悲怆的诅咒。

     这下子长荣队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顶雨跑场院，场院稀软地站不住脚，伸手插进麦垛一摸，里边已升温发烫，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这将近一半的收成就将会化为乌有。到雨下到了第七天他便挨家挨户地去动员：雨下小了，大家都去场院抽垛（从麦垛中抽出没有浇雨的麦捆子），妇女劳力打着伞，拿上剪刀带上筐，把麦穗儿剪下来，弄回家用棒槌捶，簸箕簸，能收一粒儿是一粒儿，要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知青没有棒槌，不用捶麦子，负责每天到社员各户去验收战果。用秤称过，登记造册，汇总上报。一共用手工埵了十天，剩下的一大垛麦子愣是让大家捶完了。发了芽的麦子只好酬谢生产队的“牛魔王”们了。

    已经收进仓房的麦粒儿，由于没有及时地晒干，此时也已生热，这是霉变的前兆，不及时散热，将会“闷仓”（即全仓霉烂）。两个仓房里各安排了十几个壮劳力，不停地翻仓倒粮，夜里也不敢停歇。这场雨搅得人们筋疲力尽。

     老天终于放晴了，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灿烂。把大地烤得火辣火辣的。场院至少还要晒三天才能用，队长便安排全村劳力不论男女集中力量抢种秋红薯。由于红薯地里含水量大，一踩进去便是两脚泥。队长说，再困难也要抢栽，否则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哪！错过了农时就会大面积减产。

     每天都是“烈日当空照后背，两脚踩泥腰如弓”的干了三天。活儿累点儿也不算啥，可两只脚整天泡在稀泥里，稀泥又被太阳晒得很热，两只脚先是泡得发白，然后是沤得起疙瘩，再后来就溃烂流黄水儿，奇痒无比，钻心的难受。挠又挠不得，抓又抓不得，白天站不稳，夜里睡不看。恨不得拿快刀把两只臭脚剁了去。

     插完红薯秧，大田也被凉晒的差不多了，一场雨好象给地里的野草打了强心剂，疯长起来，把棉花苗、玉米苗、芝麻苗全盖住了。那年月一没有锄草机，二没有除草剂。只有两只手，能锄就锄，不能锄就拔。突击了半个月才把草荒镇压下去。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夏季是在汗水中趟过来的。

     什么“农夫心里如汤煮”，什么“粒粒皆辛苦”……，没有经历过“三夏”拼争的人，是不会真正领会它的丰富的内涵和悯农的情感的。

     忙了一阵子地里的活儿，回到场院一看，真是喜人，全黄的、饱盈盈的麦粒铺滿了整个场院，象金色的地毯。

     队长说：“再晒一天，保质保量。明天把牛车备好，准备交公粮了！”他觉得很自豪。

     村里人均公粮份额四百斤，全村要上缴优质小麦近十万斤。十万斤哪！十几辆牛车整整拉了三天。相当于全部产量的三分之二，毫无怨言地奉献了。

     由于全村人的战天斗地，保住了丰收的果实，夺得了好收成，村里人也破天荒的分享了劳动成果-----按人头儿每人分得四十斤小麦。开仓分粮的日子，队长也安排人放了三十銃响炮，全村人高兴的象过大年一样。

     这就是那个时代中国农民的形象和情怀。那一粘粒的“爱国粮”里，饱含着广大农民的爱国之心和中国知青的报国之志。

第二十二回   暑天月下被蛇惊

     世间凡事大都是有一弊必有一利。

     老天爷下了连阴雨，损失了一些收获的麦子，但是这场雨对于缺少灌溉条件的岗坡地无疑是大有益处的，所以大秋庄稼长势异常的好。芝麻开花、棉花结桃、玉米拔节噌噌的长。老农说：“下过雨的三伏天，可不能到庄稼地里拉屎，一会儿工夫说不定从地里边钻出来个什么庄稼苗儿，一下子顶住你的屁股嘞！”虽然看似笑话，却真实生动地反映了秋苗旺长的景象。

     社员们正在集中精力抓好秋田管理，公社突然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同时要求知青点的点长要到会列席，我和长荣队长在公社开了两天政治动员会。会上由革委会杨主任传达县政治会议精神。这次会议的中心内容是传达贯彻林副统帅（即林彪）关于在全国广大农村迅速开展“深挖老鼠屎运动”的重要指示。

     杨主任宣读了红头文件，正重地讲：“林副统帅教导我们：我们的政治形势还不安定，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老鼠屎就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阶级异己份子，是埋藏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我们要坚决把这些老鼠屎捡出来！”，听了一上午动员报告，下午分组讨论。晚上认真排查，要求人人过关，不能遗漏。

     从公社回来，村上就成立了“卢湾村深挖老鼠屎运动领导小组”，长荣任组长，我任副组长。按公社要求立即掀起深挖老鼠屎运动的高潮。

     晚上刚吃罢饭，长荣队长就把铁犁铧子敲响了，我按照事前分工，背着铁皮喇叭就爬上了老槐树，冲着村子就喊上了：“全村社员注意了，听到广播后，立马到村东场院上集合，家家必到、人人不留。传达上级重要文件------。下面，再广播一遍……”

     当我从树上下来，来到场院时，村里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全村唯一的一台两屉办公桌上放着一盏马灯，队长坐在桌前，见我来了就向我招招手说：“学娃，过来到台上坐！”其实根本也没有什么主席台。那马灯也是白点的。因为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三，差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皓月当空，银辉普照，那马灯也只有萤火虫般的亮光。

     人到齐了，队长正重其事地开始讲话：“卢湾村广大社员同志们，一场新的革命运动就要开始了，为了抓好这场运动，公社革委会任命我是村领导小组组长，知青沈正学同志为副组长，下面请沈正学同志正重传达上级红头文件和林副统帅指示。”本来祥和的仲秋之夜却变得如此的不和谐。

     我煞有介事地把公社三级干部会议精神原原本本的传达了一遍，村民们听得聚精会神。

     队长接着说：“打今儿黑（睌）开会以后，咱村的深挖老鼠屎运动就算开始了！社员同志们，一要坚持斗私批修，狠批自己的私心，二要敢于揭发，揭发地、富、反、坏份子的新罪行。把我们村里的老鼠屎捡出来，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证革命红旗不变颜色……。今儿黑的批判会就从地主分子卢老权开个头儿。卢老权来了没有？”

     人群里有人应声：“来了。”

     队长大喝一声：“站出来！立到当间儿，老实交待你嘞三反罪行！”我一看，站出来的竟是经常帮我们装农具的木匠。

     为了增加会场政治气氛，我拿出当年红卫兵的看家本领，站起来带头高呼口号：

     “坚决打倒地主分子卢老权！”

     “敌人不投降，就叫它灭亡！”

     “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村民们跟着喊，把几个正在吃奶的娃娃崽子吓得哇哇直叫唤。

     队长开始点名发言：“老春亭，你带头发言！”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人群中站起，抹了一把鼻涕，慢吞吞地说：“卢老权，你爹吸大烟儿，耍大钱儿，上街嫖女人，花钱如流水，可我挨到您家门口要饭，你娘还放狗出来咬我，这事儿咋说？可那时候你还念洋学咧！你那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啦？”

     “我知罪，我知罪！”卢老权频频赔罪。

      队长又点名：“改花他娘，你揭发！”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女走到灯前，指着卢老权骂道：“恁爹不是个好东西！生你那一年，你奶不够吃，恁娘叫我去给你喂奶，俺撇下改花去喂你，光叫喂奶也不给俺吃点儿好哩！您爹就这还起歪心，叫俺陪他睡觉，最后您娘知道了，还撵着打我……”

     “卢王叔，该你批判了！”队长又叫号了。

……

     我跟长荣队长耳语了几句，说我有点儿不舒服，提前退场了，便从村中的小道儿返回知青点。

     走近了五间房，门前的一块地已被我们铲除了杂草，并用石滚碾压过，成了一块平平整整的小广场，早上习武弄棍，晚上展席纳凉。当走到屋门前，有一根灰突突的棍子横在路上，我本意为是谁把铁鍬碰到了，下意识地想弯腰捡起来，想把它靠立在墙边儿，免得他们回来被跘着了。我弯腰捡起那灰突突的木棍，那木棍竟动了起来，定神一看原来是一条一米多长的灰蛇，被我一抓，立即自卫反扑，回过头张口向我咬来。我急中生智攥住它的尾巴，在空中不停地抖动，据说这样把蛇的骨头抖零散了。抖了好一阵子，不见效果，我一停它就调头反扑。我想喊人，都上场院开会去了。实在没辙了，我用足了力气，想把那畜牲在空中抡圆了，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置它于死地。这畜牲象是看透我的阴谋似的，将混身的肌肉一紧，缩成一团儿，我稍一犹豫，它便张口直奔我的面门而来，那速度如离弦之箭。我心一惊，手一松，那蛇它落地便逃，我一个箭步窜上去用一只脚踩住蛇头，它立刻就把身子缠在我腿上，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抖落开，那蛇头便快从脚下挣脱了。我急忙又踏上一只脚，这回它也动不了了，我也动不了了。一不留神儿，它一使劲儿把头从两只脚中间钻出来，冲着我的脚脖子就咬了一口，我当即就旱地拔葱跳了起来，转身回屋拿了铁铲，追上它一铲下去，那蛇便是身首两段。

     我这时已感到脚面肿胀，小腿发麻，急忙进屋找了根背包带儿，在被咬的那条腿的膝盖上边紧紧地缠了好几圈儿，就顺着炕边儿瘫倒地上了。

     不一会儿，他们几个回来进屋掌灯一看，吓坏了！正好长荣队长知道我不舒服，特意转来看我。一听说我被蛇咬了，跑出去叫牛把式套了一辆车，拿上带血的蛇头，和彭大个子一起把我抬上牛车，一路颠簸地往公社卫生院赶。

     到了卫生院，值班大夫看了看伤口，又仔细看了看蛇头，说不要紧，不是毒蛇。我不相信，我说我这条腿又凉又麻，快失去知觉了。大夫说：“那是你小子自个勒得太紧了，赶快松开，时间再长了你这条腿就废了！”松绑后，腿慢慢热乎了，麻劲儿也减轻了。一颗悬着的心也回归原位了。

     第二天，这件虚惊一场的故事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事后，我在日记中写下打油诗一首：

吃罢晚饭钟声响，社员齐聚打麦场，队长主持开大会，阶级斗争永不忘。

地主分子站场中，挥拳齐喊打倒声，忆苦声声伴血泪，思甜句句念党恩。

知识青年心最红，阶级斗争不放松，坚决挖出老鼠屎，炼就火眼与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