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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我家的那天很突然，她走的时候我们全家都红着眼圈。

那是十多年前深秋里的一个周六下午。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从外面兴冲冲地奔进家门，边喘着粗气边对我和妻说：“同学的一条小京叭愿意让我养两天玩，星期一早上还给她，你们同意吗？”

我家三口人都喜欢小型的宠物狗，但限于住房条件和工作性质，一直以来只能把这种喜欢圈养在心里。现在能有这么个机会过把瘾，岂有失之交臂之理？

很快，女儿便左手抱着一条白色的小狗，右手握着一只装满黑色“药片”的瓶子返回家来。

小狗四脚落在地板上后，怯怯地扭头望望四周陌生的家具，然后便蹲坐在地板上，仰头定定地瞧着我们，一副期待人疼爱她的小可怜模样。

等妻女分别抚抱过她后，我坐下来，把小狗放在膝盖上，脸对着她的脸，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一条宠物狗。

小狗很干净，身上没有让我讨厌的气味。透过蓬松的白毛，我感觉她的身子很瘦。“她出生才两个月。”女儿补充道。凝视她的脸，扁扁的面孔、白白的毛和黑豆子似的眼睛、鼻子组合在一起，有几分滑稽相。盯看她的眼睛，直觉很空洞。再看看女儿和妻的脸，明白了，狗脸在平静的时候是没有丰富表情的。冷不防，她打了一个喷嚏，唾沫喷到我脸上，逗得妻女哈哈大笑。

小狗很乖，不叫唤，不抓挠，也不疯跑，谁抱都要，真的很讨人喜欢，难怪叭儿狗们能成为人的宠物哩。

我们同她玩得没戏唱了，就喂她吃“黑药片”。来时，她的小主人关照过：这种狗粮一次只须喂三片，早晚各喂一次即可，不必喂水。可我们看看尺把长的小狗，再瞅瞅跟人吃的药片大小仿佛的“黑药片”，很难相信她今晚不喝水、只吃三片狗粮就能果腹御寒。于是，我们用蘸佐料的小碟子盛了两匙冷开水，每隔一小时喂她三片“黑药片”，心想这还能出什么事情不成？

呵呵，现世报说来就来。就在我们看晚间电视的当口，小狗不声不响地踅到房间的一角，拉了一泡屎尿。全家人一下子慌乱起来，妻子来回奔跑着忙不迭地清理地板上的污渍，嘴里唉唉连声；女儿灵机一动，赶紧剪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铺在她方便过的角落，以备她再次如厕老地方；我么，比较爱干净，生怕她的屁股和脚掌残留有屎尿渍，会继续“泽被”房间和我们，便用草纸和抹布为她做了专门的清洁护理。

忙完了这些，时间才到晚上八点多。兴许是新环境耗多了小狗的精力，她这时显出了昏昏欲睡的疲态。我找出自己的一只皮鞋盒，给她当窝睡；妻寻来一条干的大毛巾，半当褥子半当被，希望她能温暖地酣寝。一会儿，小狗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全家人又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原来这么小的狗也会打呼啊！

当我们也安息下来，正待魂游苏杭之际，忽然一缕嘤嘤的呜咽声刺入半梦半醒的耳鼓！惊醒过来竖耳一听，果不其然，是一觉睡醒的小狗惧生寻援来了！怎么办？不睬她，总不能因为她哭了就抱着她睡吧！

没想到，小东西自有它自己的扰人招数。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吗，“狗有三岁孩子的智商。”感到恐惧的她可不会优雅地缩成一团，独自垂泪到天明。还在我们被她哭醒的当儿，她已经爬出鞋盒，摸到了我的床头。见我和妻都装死，她便竖起身子，用两只前脚拍打床帮，企图唤醒我们。出乎她的意料，我那时睡的床是架空的棕绷床，垂下的床单后面是空的。她往前一扑打，床单就软软地朝后拂去，她便一头钻进床肚里去了。两次一来，她不再动此脑筋，而是用稍大一些的“哭声”提醒我们。见我们仍然无动于衷，她火了，“汪”地吼了一嗓子！这下子，我们可再也装不下去了，惊扰了邻居那就麻烦了。我赶紧拧亮了床头灯，坐起来，披上一件外衣，然后向小狗伸出双手，意思是想抱抱她，先哄哄她再说。不成想小狗还在火头上，竟然朝我的手一呲牙！我吓得赶紧缩回手，改从床的另一头出溜下地，再慢慢地接近她。这一回她气消了，温顺地让我抱上了床。

我坐在床上，两手环抱着她。她呢，一个劲地舔我的手。我想，她这是在讨好我哩。舔着舔着，她忽然身子一纵，就想往床里头妻卧的那一侧扑去。妻吓得赶紧给她个后脑勺，然后再用被子蒙上了头。我用手臂阻止了她的企图，她就继续舔我的手。怎么办？我不能抱她一夜吧。这时，灵光一闪，我想起了在外国电影中看过的“催眠术”，何不活学活用呢？我于是左手抱着她，右手放在她眼前不停地画圆圈。别说，还挺灵验，仅仅一两分钟时间，她就眯上了眼睛。

我把她再次放入皮鞋盒中，轻轻地盖上毛巾，心中默默地祈祷：这回你该一觉睡到天亮了吧！

万没想到，这种“午夜惊魂”的闹剧竟然在一小时后又重演了一遍！我再次洗干净手第三次爬上眠床时看了看钟，已是新一天凌晨两点多了，唉！

清晨六点，晨光催我睁开了眼。我扭头朝床下瞥去，只见她悠闲地在女儿的床边散步，角落里的垃圾袋上遗有尿迹一摊。

等到全家人都起床梳洗过后，我说起昨晚上的“催眠故事”。不料，女儿说三点多时小狗又醒了，那一次，她没叫醒我们大人，就转而扑到女儿床前，愣把小朋友吼下床来抱她。女儿不知道前面我做过的“催眠术”，却如有灵犀一般，也鬼使神差地采取跟我一样的办法来忽悠小东西。不同的是，女儿不是用手在她眼前转圈，而是用一个吊坠似的玩意儿在床头灯下来回晃悠，结果殊途同归。

我们吃完早饭，她也吃过“黑药片”后。全家人围坐在她的面前，齐齐地望着这个带给我们小半天欢乐和一整夜烦恼、可爱又可气的小东西。她呢，浑然不知我们的心思，不是满房间溜达，就是在我们的脚边钻来钻去，想讨我们欢心。最后，三人彼此望望因失眠而布满红丝的眼睛，狠狠心让女儿提前一天把小狗送还它的主人了。

女儿走出很远，小狗忽然把头伸出女儿的肩膀，幽幽地盯看着我和妻站立的门口。唉，别了，小东西，谁叫咱们不是一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