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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玉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885        作者:李洁        发布:典澄        首发时间:2010-09-21 10:34:25
关键词:第2
编语:

  大学生涯即将结束,用人单位陆续来学校选人,大家都很紧张,如临大考一般。社会是一所让人终生深造的大学,没有固定的公式定理,没有诗意的浪漫,如四时交替、月圆月缺,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女生怀着灰姑娘的梦想,男生带着钻石王老五的斗志,理想中的社会在向这些学子们招手。脑筋活络的学生已经四下活动了,一些家境普通,其它方面又不是出类拔萃的学生这时都有点忐忑不安,不过像王海韵这样的学生却比往日更潇洒自如,悠哉游哉。他有个好爸爸,怕什么!好爸爸是直升机,可以让你平步青云,好爸爸是奔驰车,可以让你一帆风顺,快速到达目的地。几番较量,有的同学不禁感叹,学习好不如有个好爸爸。可是林心悦和刘春树都没有爸爸。心悦这时更想,要是自己的爸爸还活着多好啊,哪怕重病在床,她还可以和他谈天说地,咨询一些宝贵的人生经验,可是爸走得实在是太匆忙、太无情了,生活的乱麻只能自己一点点梳理。经过一系列的笔试、面试、考核、调查、等待,大部分同学都有了着落。春树回到了他所在城市——顺兴市矿务局洪兴矿工作,心悦与春树同在一个矿务局工作,只是她在机械设备制造厂工作,海韵已捷足跨进了顺兴市市政府直属机关的大门,虽是实习,却也能悠然俯视他这些辛辛苦苦找工作的同学们。

  明天就要上班了,心悦兴奋地在一张纸上写了好几遍顺兴市矿务局机械制造厂这几个字。明天穿什么好呢?心悦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第一天步入工作岗位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得给别人留个美好的第一印象,也给自己留下个美好的回忆,必须穿件像样的衣服。那件日本带来的真丝裙子样式不太时尚,那件长袖的胸口打着蝴蝶结的白上衣也有点旧,她在翻得乱蓬蓬的衣柜前忙了半天也没找好要穿的衣服。还是妈妈看出女儿的心思,一狠心给了她两百元钱让她去买件新衣服。有一件漂亮的红色连衣裙她已经心仪了许久,不知还有没有货,心悦兴奋地奔向商场。商场门口七八个人围成一圈,有什么减价的好东西吗?心悦思忖着也凑了上去,只见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低垂着头,她面前摆着些钢笔、圆珠笔等文具,本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文具前一张写满字的大白纸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心悦扫了一眼,得知女孩的父亲得了癌症,急需钱治疗,请好心人买点文具赞助她一下。心悦想要离开又有些不忍,有两人掏出钱来买了几支铅笔和圆珠笔。这时一个烫着爆炸式发型的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嚷嚷道:“你说你爸得了癌症是真的还是假的,领我们去看看,要是真的我们一人给你二百,要是假的把你送到公安局去。”旁边的一个大男孩不怀好意地说:“你是看上了人家咋的?这小丫头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别吓着人家了。”女孩的头低得更深了,短发松散地遮住半张突然红了起来的脸,她一句话没说,只是用手使劲拧着洗得半旧的上衣角。有人附和着嘀咕道:“这小姑娘挺会赚钱的,别是骗人的吧。”“现在骗钱的招法越出越多。”女孩被众人的眼光刺痛了,如同强光下的雪娃娃,紧缩的身体微微有些抖,心悦只觉得眼睛一酸,她打抱不平地说:“卖支笔又挣不了几个钱,能骗什么钱!”女孩抬起一直低垂的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悦眼前一亮,那女孩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柔和的星星一样美。“明明啊,你怎么在这里?你可别上他们的当,我是这孩子的邻居,我六七十岁的人了可不能撒谎,这孩子他爹真得了重病,单位又开不出资来,她家确实困难,能行好的就行行好帮帮她吧。”一位六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大娘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纷纷掏钱买起文具来。女孩的生意正好起来,这时一个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厉声说道:“小孩,谁让你在这卖东西的!这儿不许摆摊,快收起来,要不罚款了!”女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看看这白纸上的字,这么大人一点同情心也没有。”“真是的!张口闭口就是罚款两字!”中年男子一看激起了民愤,仍镇定地重申他的观点:“要不看你可怜,我早罚你了!有困难找单位找政府,别给我找麻烦。快点收拾!”女孩只得收拾起文具,一边慢慢地往书包里装那些文具一边掉泪。心悦看不下去了,她想了一下那梦中的新裙,女孩的泪眼显得更大了,心悦狠了狠心,从攥在手心里的钱包中拿出一个纸包来,从中拿出一百元钱,把剩下的一百元钱和十几元零钱连同包钱的纸一同递给了女孩,女孩惊得不敢接,紧张地说:“姐,我没带那么多钱的文具。”心悦和蔼地说:“送你的!我不要文具,钱不多,先拿去给你爸治病再说吧。”女孩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甜甜的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姐,把你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吧,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不用还了,给你爸治病要紧,这点钱也买不了几盒药,到学校跟你老师说说,再让你爸爸的单位多想点办法,发动大家帮帮忙好不好?”女孩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那带泪的大眼睛里饱含着感激之情。心悦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虽有些心痛,但助人毕竟是件令人心情舒畅的好事。旁边几个大男孩阴阳怪气地说:“真仗义啊,侠女!”“大姐你得留下姓名啊,老弟我给你写封表扬信。”“大姐你也帮帮我吧,我也挺困难的。”心悦急忙走进商场,心里恨不得打他们一顿,亏他们外表长得挺光滑的,真是光滑其外,败絮其中。奈何自己并非侠女,寡不敌众,还是走为上计。

  心悦的眼睛在一排排花枝招展的衣服里急切地搜寻着,如同寻找一个思念已久的好友,那些衣服多数是新上市的,做工和样式都不错,只是心悦对衣服特别挑剔。终于她眼睛一亮,一件玫瑰红的绵质连衣裙和自己早已看上的那件裙子有些相仿,这是一件流行的蝙蝠袖连衣裙,裙摆一圈镂空花边,腰间还有一条用同样面料做成的宽扎带,娇艳但不媚俗。心悦一看价有点心凉,一百二十元,那件朝思暮想的漂亮裙子已经买不起了,这件中意的又只能眼巴巴地看看。售货员看见心悦爱不释手的样子连忙说:“喜欢就试试吧,穿穿看,只剩下两件了,号码不全,你穿上一定好看。”心悦一听更是急了,自己盼了一夏天的衣服眼见着又要失之交臂,“这件你一定能穿,试试吧,这号的就这一件。价格可以商量。”这最后一句话让心悦暗喜,售货员还在不停劝说着。心悦穿上新裙子,往更衣镜前一站,不禁惊艳自己的丰姿,好衣服确实能抬人,白皮肤在红裙的衬托下更是光泽莹润,像芭芘娃娃吗?不过她自信别人一定会说:这个姑娘多美啊!而不是这裙子多漂亮啊。她左看右看舍不得脱下来,售货员看中了她的心思,更加赞不绝口。心悦不安地问:“还能打折吗?一百元我可以考虑。”“一百元怎么能行!你穿着这么合身,再添十元吧。”心悦不死心,找出不添钱的许多理由,如货号不全、颜色太艳、裙下摆有一丁点灰垢等,售货员就是咬定价钱不放松,心悦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出手太大方了,现在这么费劲地杀价。她使出最后一招,装出不满意的神色,把裙子还给售货员扭身便走,走了五步,售货员没有喊她,她的步子有些沉重,又走了十步,她有点悲观。这时背后终于传来了售货员无奈的声音,心悦惊喜交加,最终倾其所有买下了那条宝贵的裙子。走出商场门口时才发觉自己衣兜已空空,腹中饿得咕噜直响,她只能徒步向家里长征。

       那天去厂人事部接心悦的是办公室副主任丁芝兰。人事部李部长正与心悦谈话,“咔咔咔”清脆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李部长你好,给我们办公室推荐什么样的人才啊。”一个身材不高看上去很干练的女人直接飘到李部长面前,寒暄了几句,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经李部长郑重介绍,心悦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办公室副主任丁芝兰。她身着深蓝色职业套装,三十多岁,说话声音悦耳却没有感情,眼角带笑但目光复杂,透出一股寒气来。心悦急忙伸手说:“丁主任请多关照。”可心悦的手刚刚接触到丁芝兰的手,对方就松开了。这种怠慢不啻一种轻视和傲慢,但丁的表情依然春风满面。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们一句话没说,在林心悦的耳朵里只有那咔咔的脚步声。丁主任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郑重地说:“我们从这么多大学生中把你选来,你要珍惜自己的岗位,努力工作,尤其是刚来更应比别的同志多干点……”心悦则一个劲儿地点头。一个涂着鲜亮唇膏的女孩说:“丁主任为人好着呢,你跟她干活是不会吃亏的。”“这是打字员张含,工作可认真了,你先跟她学学。”丁芝兰吩咐道。心悦连忙和张含握握手,张含也有点勉强,她那平淡的五官只有那鲜艳丰润的唇抢眼些。这时一个三十出头、样子精明的小伙子礼貌地冲心悦点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叫马立明,负责办公室的调研工作。”丁主任随后带着心悦来到另一间办公室,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办公桌,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这是主任任世丰,这是新来的林心悦。”丁主任熟练地介绍着,心悦偷眼打量这位顶头上司:是个头发不多却齐整、身材不胖只腹部微突、相貌亲切又有点世故的中年男子。他详细地询问了心悦的自然情况,虽然他已经知道,最后说:“组织部把你推荐到办公室工作,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现在的大学生都要下基层去锻炼,你毕业后直接就到办公室工作这很幸运啊,你要尽快熟悉、适应办公室的工作。”

  前程隐隐地扬起了神秘的笑脸,天高任鸟飞,心悦快乐如天使,看什么都觉得那么美好。第二天心悦穿着那件崭新的红裙,还在头发上别一个带红钻的发卡,她提前半小时便来到班上,自信美好的外表一定能赢得良好的人际关系。她一阵风似的把办公室的地拖了,桌子也擦了,还给窗台上的两盆花浇上水,她真希望在干活时能有人看到她。她的额头已微微出了汗,可还是没有一个人来上班,离上班的时间还差十分钟了,马立明和张含才沉着地走进来。八点钟,丁芝兰踩着高跟鞋昂首进来,“怎么没人打水,心悦去打壶水!”丁芝兰一边往茶杯放茶叶一边吩咐道,清晨一杯茶是她多年的养生之道。“马哥已经去打水了,我不知水房在哪。”心悦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解释,“以后打水的活就归你负责了,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了要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吗?”丁芝兰一边看着高跟鞋上是否有灰一边说,“心悦人水灵,打来的水也应该甜。”张含在一旁打趣,小马拎着暖壶已经进来了,听见她俩的话忙说:“都怪我性急,喝妹妹打的水更好喝!心悦这任务以后就交给你了。”心悦的脸刷地变色了,木然地坐下来,觉得刚才那么快乐地干活像个小丑一样好笑,裙子也感到红得刺眼,那些美好的希望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第二天心悦故意在妈妈一个劲儿地催促下准时来到班上,小马已经来了,不过没有打水,也没有拖地,只是擦完了自己的桌子。心悦不自然地拿起了拖布,她故意挨时间。可是八点过了还没有人打水,小马开始写材料了,张含也打开了电脑准备工作,心悦十分不情愿地拿起了暖壶,丁主任随着急促的高跟鞋声走进了办公室,刚坐在椅子上就说道:“我得赶快泡杯茶,打水了吗?”“丁姐,水房在哪?”心悦拎着暖壶问,丁主任高声喊:“小马领你林妹妹去打水,八点钟要正式工作的,记住下次早点!受累了你俩!”水房里没有别人,小马神秘地低声说道:“委屈就委屈点吧,办公室是锻炼人性格的地方。”心悦疑惑地问:“办公室刚来的都像我这样吗?”“越有个性的越难打开工作局面,不过熟练后就好了,慢慢你就明白了,你得跟张含学学,别着急。”小马的话令心悦一头雾水,她看了一眼红裙子,想起了“红颜色易使人情绪激动”的道理来,心想要是听妈的劝穿旧衣服来就好了。

  一个月下来心悦只是干了些打水、扫地、送报纸之类的活,“适用期三个月。”一想到任主任的这句话心悦就感到戴上了紧箍咒,自己刚参加工作就能分到办公室工作,这也是妈放下脸面求了当初与爸爸关系不错的老领导原故,每当妈妈问起自己的工作来,心悦总是很自信的态度,其实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每当丁主任和张含两人亲密交谈时,心悦总感到自己很笨,即使讨好地插一两句话也往往被晾在一边。一天,丁芝兰穿了套浅黄色的裙子,她站在镜子前得意地自我欣赏,“丁主任真漂亮,至少要年轻五岁,我们俩在一起都看不出谁大谁小来了。”张含夸张地惊呼道,丁芝兰更加得意地前后照了照,穿上套装和高跟鞋身材是显得高挑一些,“穿这身衣服显得丁主任皮肤更白了。”心悦插嘴道,丁芝兰脸上因为长着些雀斑总要擦一层较厚的遮盖霜,斑是遮住了,但皮肤却白得不自然,她挺反感别人说她皮肤白。在浅黄色裙子的衬托下,她皮肤确实显得更白了,这也是这套裙子的唯一缺点,奈何心悦只会说实话。“我哪有你白呀,细皮嫩肉的,刚毕业就能分到办公室工作,多有福气!不像我们要穿着工作服在车间锻练几年。”丁芝兰语气有点生硬,张含忙说:“丁姐,谁叫人家心悦长得白呢,在办公室一坐咱们都不能开灯了。”心悦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紧身外套,皮肤呈自然的粉白,但此时她脸色却有些发黄,呼吸也快了些。这时电话又不知趣地响了起来,心悦随手拿起了电话,她一改往常清晰、舒缓的语调,粗声粗气地做了急促地回答,“小马不在,不知道!”肚子里的气顺着电话传到无辜的那一边。

  政治学习的时候心悦收获不小,任主任字正腔圆地念了几篇学习材料后,清了清嗓子,讲起了办公室人员目前存在的问题和不足,他共归纳了五点问题:“第一点,有的人工作态度不端正,好高骛远,拈轻怕重,对领导安排的工作不服从;第二点,摆架子,耍情绪,干起活挑挑拣拣,不从一些小事做起,作风飘浮,工作不踏实;第三点,没有大局意识,不注重团结同志,耍个人情绪……”任主任慷慨陈词地讲着,心悦的脸色苍白,如坐针毡,看看小马和张含两人一脸平静地听着,丁芝兰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但很快消失了,眼中闪出复杂的光,像笼了层阴云,让人看不透,望而生畏。任主任的话一句一句地敲在心悦的心口上,时间太慢长了,心悦有些坚持不住了,终于任世丰讲完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心悦立刻冲进了卫生间,眼泪决堤了一样流出来,她尽量不出声地哭,她记得自己长这么大,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哭过,那是她十五岁那年父亲突然去逝的时候。不过那是悲伤和沉痛地哭,现在是愤恨和压抑地哭。小时候她是在人们的赞扬声中和怜爱的目光下长大的,直到她十五岁那年,世界一下变了,疼爱她的父亲突然去了另一个世界,总带着点优越感的妈妈一下子憔悴了许多,生活失去了依托,周围的人们由羡慕讨好到同情怜悯到淡然冷漠,心悦从那时起知道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但今天的感受太强烈了。她刚参加工作就被浇掉了热情和希望,难道社会就这么冷酷无情吗?她感到冷,彻骨的冷,渐渐地一股怒火慢慢地燃烧起来,愤怒让她的眼泪一点点干了,她用冷水冲了冲脸,平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办公室。丁芝兰不在,小马和张含都在忙自己的事,还好他俩谁都没有注意她。她坐在椅子上,感到了这张办公桌的分量。临近下班的时刻,小马收拾着桌面,走到心悦面前,随意地轻声说了一句:“在办公室工作谁没挨过批评呀,可办公室不相信眼泪!”心悦感激地抬头看着他,可他眼睛却看着别处,像是自言自语。

  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让心悦感到十分孤单,这些形形色色的男女有多少人戴着面具生活,有多少人面具已经成了脸上最常见的表情。回到家中,心悦一推门便看见妈妈正聚精会神地看书。自从父亲去逝后,妈妈便由一个会生活、爱时尚的家庭主妇变成了虔诚的居士,以往心悦只单纯地认为这是信仰的转变,现在才体会到这期间的无奈和凄凉。从领导夫人到工亡家属这中间的跨度,江仪梅是迈不过去的,只能凭借超凡入圣的思想才能跨越,把过去的一切都淡去,让所有感情都麻木下去。她越是这样执著地要求自己,往事越清晰,丈夫曾经的光环成了一张网,她拼命地想冲破这张网,却被网勒得更紧。见女儿像五月花一样越长越鲜亮,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江仪梅念得很专注,不过她只用余光看了女儿一眼便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对劲儿。心悦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她忽然记起佛经中一句经典的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去心不可得”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所有委屈、痛苦、失望也会过去的,可是父亲那慈祥的面孔却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父亲,你知道女儿在受苦吗?心悦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父亲和蔼的面容消去了,丁芝兰那张得意冷酷的面孔又浮现出来。

  电话响了,春树的声音带着股暖意:“工作怎么样?开心吗?”心悦如游泳乏累的人在茫茫水面上突然遇到了救生船,她把今天的遭遇简明厄要地告诉了春树,春树爽朗地说:“就这么点事啊,值得这么大动肝火吗?你要是相信我,就教你一绝招,保你不生气。”心悦不相信,他是在哄孩子吧,可还是决定试试。如果第二天自己无精打采地上班她们又要得意了。她尽量放松自己,坐在椅子上,想象着丁芝兰变成了《西游记》中的妖怪,脸大得像房子,丑得像夜叉,又想象着那个丑八怪忽的又变成个小矮人,不及自己的膝盖高,这么忽大忽小地想了几圈,她不觉得把自己给逗乐了,这种阿Q精神胜利法有时也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

  房门被推开了,妈慈爱的脸让心悦温暖起来,“妈,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势利。”心悦说出这句话就感到后悔,她知道妈心里有个永远也打不开的结——她父亲为什么去逝了?越是失意,这个念头就越强烈,越刺痛她,这一点,她和她妈妈绝对相似。“谁欺负你了?”见妈紧张地问自己,心悦忙摇了摇头,“你爸要是活着,咱家的日子比谁家都好过。别总想着不如意的事了,生活没有一帆风顺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学会相信坏事过后总会有好事的,下雨总要有天晴的时候,别整天阴着脸,你一回家我就发现你今天脸色不对。”“我知道,妈,我是说现在社会上的人都挺势利,让人看着没个好心情!”心悦有些忿忿,“人之常情的事你都不懂,看你怎么对待这件事,我总说你不能太单纯任性了,有时学会看人脸色势利一点也是成熟的表现。可我知道这点你就是学不来,学不来就把心放宽一点,让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不去迎合别人就别管别人说什么,糊涂一点也好,只是在工作上是决不能含糊的,这让人家看不起……”妈唠叨个没完,这回心悦没反驳。晚餐的脆皮茄子和五香土豆泥都是她最喜欢吃的,心悦却没有心情吃,“孩子,什么事糊涂了吃饭也不能糊涂,想明白了,顺口的菜就多吃几口,顺气的话就多听几句,不顺气的话就装听不到。”江仪梅慈爱地看着无精打采的女儿,絮叨着。心悦一直觉得妈没什么文化,今天感到她说的话还挺有道理呢,看来有些学问是从生活中历练出来的。

  第二天,高跟鞋声一响,心悦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怪异想象,又看了一眼那高傲的面孔,真不生气了,昨天白天受了气,但晚上在想象中占了便宜,她这样的女人已不需理会了。心悦悠闲地用嘴吹着杯中的热水,今天她没拖地,小马已经干完了。

  送报纸的时候,心悦见赵厂长那平时不拘言笑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因为常常面无表情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心悦总猜不出赵厂长的具体年龄,“小林,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呀?”心悦老实地回答:“中文。” “王处长跟我提过他曾跟你父亲是老同事,要我关照关照你,在办公室工作对女孩来讲是个体面的活,不过要干好工作只能靠自己啊。”赵厂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心悦一眼,“多谢赵厂长关照,我一定努力干好工作。”心悦鞠了一躬后认真回答。赵厂长的话令心悦连日来的不安减轻了许多,她想赵厂长真是个好干部,不把工作干好真有点对不住他。有个好领导做后盾,她又开始希望在试用期过后能继续留在办公室工作,虽然人际关系复杂,可毕竟是厂里的上层建筑,再说了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太让那两个人得意了。

        赵厂长身材中等偏瘦,五官单看也不威严,但整个人很有气势,尤其是走路的时候,能令厂里许多身材高大的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有时当赵厂长神情严肃地出现时,丁芝兰的脸上总能透出一种得意的光彩来,可大多时丁芝兰的脸上总是带着冰霜,一副千年沉怨的样子,像总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称心如意,这丰富的变化着实让心悦吃惊。

  明天就满三个月了,这些天心悦除了干些清理卫生、收发报纸、接个电话之类的零杂活之外,还没有接触到正式的文秘工作。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以便明天谈话完了能拎起东西就走。谁知第二天跟往常一样,又过了一个月也没有人跟心悦谈去留的问题,越是这样心悦越是忐忑不安。十几年寒窗苦读,该报效社会的时候却坐冷板凳,无所事事,她更加勤快地擦桌子、窗台,连窗户缝里的灰都不漏掉,穿着也尽量朴实老成一点,她甚至咬着牙穿妈妈那件改过的淡紫色丝绸上衣,虽然面料很好样子也不过时,但心悦十分讨厌胸前手工缝制的黄色花边,觉得自己像棵卷心菜一样。张含那件银灰色低领毛衫多时尚,脖子上还戴着精巧的装饰项链。可她觉得还得听妈的话,买新衣要费钱,更严重的是会让这两个挑剔的女同事妒忌,初来乍到还是低调点好。她沉寂地过了一段时间后,任主任突然要找她谈心。“小林,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我很满意,已经请示领导把你正式留在办公室工作了。赵厂长对你确实挺关照啊,你知道前不久办公室刚刚精减了人员……”任主任一副诚恳的样子,心悦感激地道谢后,又吱吱唔唔地说:“任主任,我感到自己的工作量有些不饱满,我为这件事总感到有些不安。” “我正要说件事呢,张含工作量很大,以后你就把打字的活接过来吧,打字员这项工作很重要啊,不少女干部都是从打字员的岗位走上来的,你是科班出身,有文字基础,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这项工作的。”心悦从未感到这么沮丧过,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仅仅是有文字基础,有赵厂长的关照,自己又处处小心,仅仅是个打字员而已。自己是情商太低还是智商有问题,刚步入职场就输给了一个技校毕业的,看来能力比学历更重要。此时心悦才明白那两个人这么敌视她,原来就为了这件事啊。是穿上工作服下车间好呢,还是坐在办公室里干呆板的打字工作,这个问题让她想得头痛。

       晚上,两个多月没有通话的玉厚忽然打来了电话,说她在南方的一家杂志社找了份编外记者的工作,工资不保底,但工作时间由自己支配,虽然苦点,可很有挑战性,前景也不错。心悦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心里很痛快,她真想能扬眉吐气地对任主任说一句:“谢谢领导关照,但我决定辞职不干了!”然后以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英雄气概当着丁芝兰和张含的面毅然离去。她试探着把玉厚的情况告诉了妈,没想到妈一个劲儿地叹息道:“那么好的姑娘怎么找了份这样的工作,离家千里远,没人照顾不说,工作还不稳定,整天东奔西跑的,图个啥?”“图个自由自在,自己管自己该多好,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能激发创造力,哪像我还要看人家脸色。”“你就是任性惯了,都上班了该有点眼力劲儿了,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有这份工作也全凭了你爸的老关系,当个大学生工作就追着你去挑吗?”“妈,我一月才开五百多块钱,人家干好了工资是我的好几倍!”“我刚上班时才挣二十几元钱,五百多已经不少了,你成天想着买新衣服挣多少钱也不够花,有个稳当的工作就不错了,女孩家心可别太野了,社会可跟小说里写的不一样,不能太浪漫了,现实点最好。”“那你念佛也是脱离社会,不现实!我就不相信念佛能白日升天。”“不能白日升天也不能白日做梦!”江仪梅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容忍别人反对她信这个“佛家大法”,她认为这是最大的罪过,相信这佛法无边,普渡有缘人,现在学这法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自己可不能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修炼机会。妈妈虔诚地态度让心悦有点吃惊,说话一向和风细雨的妈也有强硬不讲理的时候,看来自己还是别惹她修炼正果的事了。

  任主任常常有意无意地说文秘这个岗位很重要,干好了很有发展前途,上一任文秘干了两年就当上了档案科科长,丁芝兰也是从文秘干上来的,而且心悦又念过大学,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这些话确实让一个怀着美好愿望的知性女子激动了一阵子,自己干好了也能让妈提提气!别以为我只会挑衣服买小摆件,应该让妈相信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省得她总有悲观厌世情绪。

       心悦在毛衣上缝了条丝带或是在裙摆处接了条花边,总会有人赞叹,有人也跟着学,但穿不出她的那种韵味来,这一点很让心悦自豪。心悦决定把自己包装得职业一点,显出精明干练的样子。赵厂长看她时有两次带着点欣赏的笑意,这让心悦感到十分自信。有时碰到赵厂长那复杂难测的目光,如一片森林,如一片汪洋,让人不知道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有时那目光像阳光一样温暖,有时如寒星一样锐气逼人,那目光让心悦不敢对视。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当想到了丁芝兰闪着狡黠的阴沉目光时,她又开始泄气了。

  这天单位来了个衣着奇怪的中年男子,表情有点畏缩紧张,但看起来老实厚道,自称是赵厂长的同学,要求见赵厂长。任主任不在,丁主任冲着心悦使了眼色,示意心悦去通报一下赵厂长。要是来了什么领导或是重要客人丁主任早就热情待客了,今天的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人物,有点驼背还穿身西装,那西装虽说不脏,却是皱巴巴的,脚上还穿了双有些裂口的白色运动鞋,加上那紧张畏缩的表情,手脚像没地方放似的。心悦不情愿地向赵厂长进行了汇报,赵厂长听完来人的名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想起这个人来,他摆了摆手说:“告诉他我不在。”心悦如实回报。一听厂长不在,那个老实人失望至极,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连连道谢后走了。张含鄙视地说:“哪来的上访农民,赵厂长根本就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人。”心悦感到自己给赵厂长添了麻烦,心想下次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人说什么也不管了。

  十多天后,这位上访农民又来了,他那风干黑瘦的脸永远挂着卑微的笑,这一次似乎带着更严重的难言之隐,他掏出一盒石林烟,恭敬地递给小马,小马忙说不会抽,张含大声告诉他赵厂长出门了。他像犯了错误似的,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傻等着,丁芝兰看着他没好气地说:“厂长不在家,你不是白等了吗,回去吧!”那人木讷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受,嗫嚅地说:“我还是再等等吧,我确实有急事。”又坐了一个多点,心悦觉得他挺可怜的,问道:“你真的认识赵厂长吗?”那人感激地看了心悦一眼,难为情地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不是一班的,十多年前我和赵厂长是一个队的伙计,赵厂长肯定能记得我!我和老伴身体都不好,家里全指望我儿子了,可前一阵子孩子又下岗了,我是提前病退的……”那人讲着他家里的困难时如同一只苦瓜咧着嘴,像哭又像在笑。心悦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向主任室看了看,任主任偏又出去了,她暗想,赵厂长这人有时挺和蔼,自己送报纸的时候看他还挺高兴的,他要是见着这个苦瓜了说不定真能帮上什么忙!心悦犹豫着,这个木讷的来访者如坐针毡般地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冒着胆通知了赵厂长。赵厂长和蔼的目光突然严厉起来,眼光如炬,心悦在那目光逼视下紧张了,谁知赵厂长竟缓和了表情,说:“让他进来吧!”心悦如释重负,那个来访者听到这个喜讯后简直要哭出来,只几分钟的工夫,他便点头哈腰地离开了厂长办公室,那背更弯了,但全身跟通了电似的兴奋、激动。

       政治学习的时候,任主任又大讲了一通办公室的纪律,重申一项规定:凡来客人一律要经过办公室主任,其他人员不许擅自通报。讲到这时丁芝兰和张含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此时心悦眼看着窗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任主任继续讲办公室工作着装要庄重,她似乎感到张含还在看她,自己一低头,正看见毛衣上两道镂空花边,她怎么看也不觉得不庄重,所以也没当回事。

  心悦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春树,春树故作惊讶地说:“你聪明人怎么尽办傻事呢,在办公事工作连察言观色都不会可要遭罪了。不过时间长了,大伙都知道你人好、善良,对你的态度也会有所转变,你自己看开就行,你这种性格心直口快,又没有心机,最容易给自己招来压力,没事常给我打个电话吧,我还真得给你上一课。”心悦讪笑道:“真没想到你还这么老谋深算呢,吉卜赛人都要拜你为师了。”“我师从诸葛亮,办公室谋略我没有不通的,别看我成天混在煤黑子堆里,他们那点事你一说我就明白了。”“别吹了!我还不知道你,听说你前几天也失落了一阵子……”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心悦步步为营,以守为攻,这一阵子总算没出什么错,没在政治学习的时候吃小灶,可也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只能自甘淡泊,自得其乐,继续当她的经济上不宽裕的时尚小资。这天心悦看到市日报上有一篇题为《让青春在岗位上闪光》的报道,标题老生常谈,内容却有点新意,主人公正是自己的初中同学江上春,江上春技校毕业后在洪兴矿当了一名技术工人,后来凭着干劲又当上了技术员。报道讴歌了江上春刻苦钻研业务、无私奉献的精神,还配有一张江上春的工作照,方脸盘被精心修饰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张扬着个性,有些宽的额头似乎也有力争上游的感觉。从小江上春就爱出风头、争强好胜,看到这则报道心悦并不感到惊讶。过了没多久,《矿工报》又刊登了一篇措词更为热情洋溢的江上春事迹报道,这令心悦不得不感到惭愧,不得不佩服江上春的钻劲和闯劲。“办公室的工作很重要,能适应办公室工作的干几年都会有个好前程,你们今天要为明天打好基础!”任主任一开会便鼓舞士气,激发大家的上进心。这又让心悦不断憧憬着自己的远大前程,自己的玉照被登在报纸上一定会有女人来评论欣赏,但目前自己举步维艰的状况,这个愿望一时实现不了。当然,登不了《矿工报》有可能登在时尚画报里,那些漂亮的女人能比自己美多少!都说男人妒才,女人妒色。心悦有骄人的外表,尤其跟厂里的那些半老徐娘的女工们比,更是青春逼人,这似乎是成功的开始。事业没起色,她脑筋一转又美滋滋地想起在大学曾有个自称电视剧导演的男人找过她,说只要她想当演员就来找他,还把名片给她,名片上一堆头衔让人眼晕。心悦激动了一阵之后,静下心来一想又觉得这个毛遂自荐的导演不可靠,留着小胡子,头发长得能扎起来,总让人心里不踏实。跟玉厚一商量,玉厚便大举漂亮女孩上当受骗的案例,一个劲儿地给心悦浇冷水,坚决要浇掉心悦想靠演戏出名的念头。心悦望着那张激情庄重的圆圆胖脸,虽有妒忌之嫌,但好友的忠言不能不听,她确实没给那个许诺给她远大前程的导演打电话。朗诗诗自从拍了一次几秒钟的洗发水广告后就越来越追求时尚了,明星梦没实现学业却下降了,自己感觉挺美却让别人指指点点,心悦总感到是那个洗发水广告害了她。不过心悦勇敢地放弃了那个云雾缭绕的演员梦后确实也有点遗憾,对衣饰品味又深爱了一层,趁着年轻能让自己漂亮一点就漂亮一点吧。她经常想着商场里那些她买不起的时装是给什么样的女人准备的,江上春是得意的,能穿上紧俏时装的女人也是得意的,心悦一边看着江上春的事迹一边玩弄着一条自己手工编织的时尚装饰手链。几天后,《矿工报》的一篇报道又震惊了她,江上春已经当上了矿团委副书记!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美丽的脸,怎么也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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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家无戒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9-25 11:0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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