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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也是一种高贵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1838        作者:醉玉如雪        发布:醉玉如雪        首发时间:2009-09-20 00:07:00
关键词:麻木也是一种高贵
编语:

 

 

 

他们又延续了以往见面时的那些程序,喝酒、做爱、闲聊,在充满温情的氛围里享受人生,只是这次又多了一些以往很少涉及的话题,比如,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到早已了然,还是希望通过做作的懵懂无知给双方开出合情合理的借口;还有,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和别人的这种关系有什么不同,答案是根本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希望想方设法地找出更好的理由好让彼此都心安理得。

再有,这种关系究竟有没有未来,明知道不一定能有,还固执地虚立了一个近乎荒唐的假设。

她突然觉得一向真心实意地追求的这种情感,又要被生活的常态给蹉跎成不可否认的司空见惯。

再不能像当初那般的魂绕梦牵,也不是一开始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切都了如指掌到没有任何好奇和新意。

她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要放弃眼前和今后,让一切都停留在之前的那些所有,如果那样,越来越模糊不清的故事或许还能刻骨铭心,只是眼前,她看了看丁植珈。

“我们分手吧!”她的手指在丁植珈的肩膀上轻轻滑过,怯懦的声音像无形的丝线,带着完全可以感受到的震颤,只在空气中抖了一下便消失了。

丁植珈猛地坐起身子并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表情肃然地看着她。

“你不了解我!尽管我不否认你确实喜欢我!”她说,她想说“爱”,但这个时候,她觉得,“喜欢”比“爱”更合适。

丁植珈没言语。

“我是个非常挑剔的女人,尤其对待情感,容不得半点瑕疵,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样,那些曾经的故事就能尽善尽美地保留,真的,趁现在还没忘,一切都还来得及。”说这些话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婚姻,她好像终于懂得,最初的那些美丽是怎样被时光磨蚀掉了光彩,即便所有的情感都用爱情来做底色,收藏到最后,也都不会现出最初的模样。

她有些怕,怕她和丁植珈的故事也有那样的结局,但她不想说出来也不敢说,她怕丁植珈说她不会经营感情,她想在他们的感情淡泊之前,为自己留下既高贵又可怜的自尊。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伤感到异常,她看到,窗帘将通往外面的世界给完全彻底地阻隔了,被抛弃的孤单感觉,断断续续地在她的周身传漾开来,她又归复于从前那般,没有知己,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

空气凝重的几乎让她窒息。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依然在丁植珈的手里被紧紧地攥握着,她无奈地将头慢慢地靠向丁植珈的胸口,她希望丁植珈能把一种力量传递给她,可是,除了可以听到丁植珈微弱的喘息声,什么都听不到。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像一只溺水多时的幼小生命,奄奄一息中,还藏存着即将放弃的那点希望,久违的悲壮袭上她的心头。

怎么又这样了呢?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因为,司法意义上的“外遇”是必须有实践行为,而医学意义上的“外遇”却属于“神经”病学的范畴,她不知道她和丁植珈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少属于前者,又有多少属于后者,她只是觉得,道德两个字,在她的生活中已经越来越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和意义,这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先天不足的自我约束,越来越被动到软弱甚至是完全丧失了功能。

她的欲念,已经有恃无恐到无所不能。

她看清了自己,同时,她也看到,她的手,在丁植珈的手心儿里,像丁植珈眼前裸露着的她的身体,颤栗着所有的不安,无处躲藏也躲藏不了,她觉得丁植珈手里攥着的不仅仅是她现在的一切,还有她未知的一切。

“人越来越禽兽不如了!”像自言自语,又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她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坦然地说出这句一直蛰伏在灵魂深处的声音,而丁植珈也跟她一样,在这种迟疑又无法遏止的交往中,失去了原本的理智和理性,没有责任感,也没有自尊,什么都无所顾忌,在失去自我的同时也迷失了自己。

她觉得她和丁植珈都很可怜。

丁植珈像感知到了她的想法似的将她搂在怀里,她知道,同样在感情世界里摸爬滚打的丁植珈,也跟自己一样在不停地思考,思考他们的过去,思考他们的现在,也思考他们的将来。

“禽兽还能认真地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可人却不能,每个人都想更好地掩饰,将最真实的自己给隐藏起来,结果,没把自己藏好却掉进了深渊。”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补充道:“我不想那样!”

说完最后那个字,她似乎拥有了一种力量,她将她的手慢慢地从丁植珈的手里给挣脱出来,但只一瞬,又被丁植珈给抓了回去。

“那你怎么办?”半晌,丁植珈才呢喃了一句。

“什么怎么办?”她不明白了,他们之间从未谈婚论嫁,也一向回避责任二字。

“你的婚姻!”丁植珈沉稳地补充了一句。

“婚姻!我的婚姻?”她顺嘴低语,她知道自己的婚姻早就形同虚设且名存实亡,既是没有围墙的围城,也是脚下穿着的鞋子,可问题是,城墙倒了可以重建,鞋子也不可能永远只穿一双。

她看了看丁植珈,觉得自己是在做错事,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她觉得自己很无辜。

“你的婚姻是有问题的!”丁植珈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亲情般的关怀,这让她无比羞愧,怎么可以如此伤害一个对自己如此关怀的男人呢,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又突然反驳起丁植珈:“没有问题的婚姻这世上还有吗?”

丁植珈没言语,只是显得很心疼地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到她的脸上,她不再敢看丁植珈一眼,她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些话,但这时,她很怕丁植珈,哪怕是来自丁植珈最微不足道的关怀都是她所不希望得到的,不是她不需要,而是丁植珈的关怀只能让她毫无选择地退缩。

她无法忘记,每次分手后的那种怅然若失,让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那是让她无法承受的灾难,她会在任何时候的任何状态下,自然而然地心神不宁地将祈盼和希冀托付给仿佛是无数个的下一次,而下一次到来时,依然无法避免的要伤感、要难过,就像眼前。

她想结束,因为,无法左右别人的无奈里,最无法左右的其实是她自己。

她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

“那你想怎样?”丁植珈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膝盖骨,像无意间把她所有不着边际的欲望给彻底泯灭了一样。

她没言语,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她无法回答。

下雨了,凛冽的风带着雨点儿唰唰滴落的声音疾速地敲打着玻璃窗,并丝丝入扣地将一种匆促难耐带到她早就习惯的静谧中,这让她非常不安,仿佛她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和着雨点再次地回旋到他们所在的旅馆房间。

“实际上,你是在逃避!”丁植珈又用手揉了揉她的膝盖,仿佛是他的无意之举造成了这个显得有些无聊且又荒唐的结局。

她看了看丁植珈想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在逃避,可是,这样的情感,我不逃避还能做什么,可她说出的话却完全是另一番情景。

“不,我不是在逃避,我是在寻找!”她的态度很坚决也很生硬。

她发现丁植珈看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陌生,她想起了他们相识的最初,在那种暗夜苍茫的境遇里,他们内心里最真实的声音,不是寻找是什么。

丁植珈在寻找她曾经的爱情,她在寻找已经丢失的情感,只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他们在那样一个境遇里,意外地相遇相识,可到头来,他们依然在寻找,不停地寻找,仿佛,他们不过是彼此擦肩而过的过客,点点头、握握手、拥抱一下,然后,各自踏上属于自己的征程,而过程本身,不过是一个错觉,他们自以为找到了,其实并没有找到。

外面的雨又停了,安静的空旷里,他们的鼻息声,被无限地扩大,生命是这般无奈地延续着:“你看到的我不是完全真实的我,真的!尽管你喜欢我,但你并不了解我。”

她又将话题回复到最初的那个点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要怎样,好像什么东西都虚无缥缈地高高在上,寻不着,又若隐若现,她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那么,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呢?”丁植珈自顾自地笑起来,看着丁植珈的笑容,她觉得丁植珈似乎更可怜了。

那应该是自嘲似的笑容吧,因为,她也常在那种笑容里了然自己的缺憾,没有得到的一切和无法得到的一切,即便已经拥有很多,还是觉得不够,没有止境的求索欲望,在一次次的满足或相对满足的过程中,不是安稳了,而是更加不安分。无法把握的情感,来去匆匆,在懵懂之间,像吃了一顿又一顿的精神快餐,她已经学会并适应迅速地将那种过程给演练为一种习惯。

人的复杂,或许就在于此吧。

她定定地看着丁植珈,想完全彻底看清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灵魂。

“你说吧。”她低喃了一句,她想流泪,可她不想那样,因为,她知道,她怎样的软弱都抵挡不了天生自带的那种刚强,即便真流泪了,也是一种假象。

她只能让自己暂时退缩到最无欲无求的境地。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每个人都这样。”丁植珈的声音极其平和地打破了沉寂,即便窗外的雨声又开始了肆虐。

她的想法,仿佛在丁植珈的声音里,得到了凝炼和洗涤,或许,丁植珈早就懂得,只是没说,毕竟,丁植珈是比自己还善于保护自己、包装自己甚至是掩饰自己的人。

她觉得丁植珈并不像最初看到时的那般俊美了,疲惫倦怠的神情里,早就没有了最初的豪迈和热情,哪怕是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些许善良,也仿佛有一层光晕,浮华且虚无。

这样的人很可恨,不真实也不诚实,虽然一切并没让她难堪到厌烦,但这样的人到处都有,极力地掩饰自己、装扮自己,不脱俗也不大度,计较个人得失的同时,也失去了最起码的人道。

但她一点都不恨丁植珈,她知道,这种坚守,是可以让自己很好地生存下去的原则和全部理由。

都是不得已。

她穿上了衣服,像套上质地优良的一层伪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潮水般依然暗涌在内心的意念,依然挣扎着。

雨渐渐地停了,不知不觉中明亮起来的光束在窗外像射灯似的将虚掩的窗帘照得斑斑驳驳,冷眼看去,像是一个刚刚拿出晾晒的旧被单,恍然乍现的锦上添花非常强烈地与周遭的黯沉晦浊地对比着、抗衡着。

她的想法,像石沉大海,又像澹月生烟,瞬间便被裹带走了,是在她将衣服完全穿好的那一刻。

 

 

她和丁植珈分手了,不是她提出的那种,而是一如以往的分手道别。

依然是在那个火车站,依然是离别在即的割舍分离,只是这次,少了往昔的浪漫和牵肠挂肚,剩下那些仿若亲情又根本不是亲情的牵扯几乎淡泊得可有可无,微妙且明显的感觉让她再次认清了自己。

那些可以将整个人焚烧或给完全毁灭的感觉,如一杯冲淡的茶,没有滋味也不值得品饮。

她很难过,不是因为离别,而是离别时的这种感觉,即便火车没来或是火车来了又开走了都会将她的心给毫不留情地带走的那种牵挂,真的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异成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生活常态,在熟悉或不熟悉之间,让她不得不面临取舍。

劈头盖脸,又强制生硬,很多旧事,不是卷土重来,而是随风而去,看着丁植珈坐在车窗里时不时地将头转向窗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完成必修的功课,她笑了,不自然也不是发自内心。丁植珈见了,急忙将手贴到窗玻璃上,轻轻地拍打几下,她看到,在这样一幅画面里,道德在不断地被破坏,又不断地被重建,并在她的矛盾重重中,被动且狼狈不堪地如一只苍蝇,飞来飞去,飞走又飞回,仿佛那叫道德的城堡,在外力和内里的双面夹击中,被摧残到体无完肤。

她忽然觉得女人在确定自己的婚姻时,确实盲从,感觉上,好像是在确定自己的爱情,实际上,却是在选择一种生存的方式,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在那样的情感中延续那种爱,而是在那样的生存方式中,不得不学会坚守,而坚守的责任和义务,从被发明的那天起,就仿佛动用了最不能打动人心的美丽辞藻,想很好地约束又无能为力,仿佛什么事,只要一跟责任和义务扯上边,就变得异常乏味。

她想冲破,但冲破之后,又总是惴惴不安。

她觉得,她比丁植珈还虚伪,尽管某些时候确实很真实。

“还不如不见!”她自言自语地嘟哝道。

很快,丁植珈的身影像光照下的一个小小物件,在她的眼前“倏”的一下便随着火车的提速顷刻间消失了。

她冲着丁植珈消失的方向使劲儿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又有些无可奈何,她第一次感觉到,从前的一切,都在她这一招一式中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爱或不爱,都不能说明什么。

 

 

她离开了火车站,像谢幕后的蹩脚演员,一种漫无目地的茫然渐渐在她的心里滋生,如夏天快速生长起来的荒草,满目绿意中带着无尽的苍凉,生活,又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没有方向,也没有既定的目标,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和价值,这让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

爱情!再不是什么神圣到让她无法触摸也触摸不了的东西了。

爱情!早在一路昏花的破碎中由令她顶礼膜拜变幻到不得不漠然藐视,好像生为它,死为它,却生生死死都不知它。

人就是爱自己折腾自己,像怪物一样,成长到懂得哀伤,像踏上一次别有洞天的人生旅行,乐此不疲却又常常痛不欲生,只是在旅途上,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观光宇宙的游客。

不懂得享受过程,总爱固执地探寻结果,而结果,是最后的死亡,她本能地沿着回家的那条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她的身旁,是一棵又一棵的金丝垂柳,所有的枝叶,像没有主心骨又各自刚强独立的生灵,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冷风过后,决然无情地甩下一地黄叶,细细长长地打着卷儿,像被吸干了所有的脉象并无法在世间存留片刻般地比她的心情还落寞。

“当记者的人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末了,她不得不把一切结果都归结到丁植珈的身上。

当初,就是在这样一条道路上,怀着《夜遇》后的种种惊喜和顾虑,曾看花开,观草绿,并在那样一种适得其所中,让自己俨然成为一朵花,一片绿,可怎么两个季节不到的时间就如此木然了,不是因为爱情才让人类有别于其它动物的吗,但如果每个人的爱情最终的结局都要变得如此面目全非,那每个身在其中的人类成员,还像不像个真正的人呢。

禽兽不如,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顺脚踢飞了一个石子,然后,蹲下身子,看到一只黑灰色的爬虫,豪不躲避地从她的脚边快速逃离,她想席地而坐,但却发现满眼满际都没有可以让她落脚停歇的地方,原来,这是个只能让人行走却不能让人停留的道路,偶尔走过的人,在雨后那抹游丝般的温暖中,或关注、或根本没有感觉地从她的身边匆匆走过。

她的存在仿佛成为路边的一个物件。

女人,再不是谈性色变地高洁到一尘不染,坚贞不渝也再不是被动谈情的代名词,女人,无论从外表装束还是房中的喁喁私语,都在巨大的社会变革洪流中,永远有别于从前,或许,是因为从前那个时代没有互联网,没有如此快捷的现代通讯,更没有PhotoImpact的整合工具,也没有google和百度的搜索引擎,维多利亚时代的鸡脯说辞再怎么合情合理也无法生存到物竞天择的后来,而男人,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得到幸福也不再是什么棘手难办的事,但要让那个女人一辈子幸福就不那么简单了,毕竟,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欲望也在不断横飞的世界里,女人的需求也越来越多。

她背对着行人,看着那些被她捧到手心儿里的柳叶继续想到,为什么那些需求会多到让原本柔弱的女人不知什么是适可而止,为什么那些需要会不断地花样翻新并让男人触目惊心,让女人自己也无法解释。

她张开手指,看着那些叶子一点一点地散落到脚下,看着周遭那些被雨水浸润过的地面,带着早就不再氲热的潮气,在并不明朗的光线里,袅袅地升腾,如一种语言,在光影闪动之间,让她明了自己,原来,就是在那样一种状态中,由自乐到自恋,再到将自己完全给封闭起来,不让外人随意走进自己的世界,即便有丁植珈那样的男子突然闯入,也要时刻保留那么一块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都是我不好!”她微微地笑起来,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无法满足的女子,但不过是那么一瞬,她又释然了,因为,手机正用一种她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告知她,丁植珈发来了一则短信。

希望我们都在这个善变的世界里,很好地保持自我,既有我们的昨天,也有我们的今天,更有我们的明天。

希望如此。

她立即回复了丁植珈,尽管她知道那愿望不会成为可能,但那样的愿望,只要曾经拥有也就足够了,人不能要求的过多,尤其是女人,只是,她有些后悔,为什么是“希望”而不是“肯定”呢?如果每个人都只怀抱希望,不去将愿望付诸行动,那么,希望是否能够成为现实。

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因为,彳亍犹疑之间,她的家竟在她不经意的偶然远眺中清晰明了在她的视线里。

 

 

家,那个她不得不回去的地方。

她这才发现,她的鞋、她的裤腿、她的手心儿里,到处都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水。

 

 

  做好晚饭,她却一口不想吃,看到丈夫的烟盒散落在桌角,像用情不一的随便女子,抽烟的欲望竟代替了她的食欲。

她将烟盒拿到手里,轻轻地抖出一支,慢慢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她这才发现,陌生又有些悚怯的感觉绝不是面对一个随便女子那么简单,苍白而整洁的色彩里,暗存着随时准备献身的精灵。

她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给轻轻关上。

或许,抽烟可以解决问题。

她将烟给点燃了。

在随之而来的烟雾里,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曾经的这个家,并不是眼前的这般摸样,墙壁,是那样的雪白,壁灯,是那样的富于个性,日子,是那般的温润灿烂到蓬勃且富有朝气,只是不知不觉中,一切都被彻底改变了。

恍然间,房门被一次又一次地撞开,突然闯进的她和丈夫嘻嘻哈哈,没有节制也毫无止境地或沉浸在因为空调的意外打折而带来的由衷喜悦或因为兴奋于股票的突然上涨而得到的那份飞来横财,如今,那一切,都在灯影的后面,隐藏着,消蚀着。

她狠狠地吸一口烟,意味深长的烟雾,带着闯入式的陌生,隐进她的气管和她的肺,她想起了朴美,那个丁植珈曾经爱过的女人,那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不让她妒忌的初恋故事,总在她不愉快或不开心的时候如鲠在喉,仿佛,那被夹在指间的烟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墙,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间产生抽烟这连做梦都没曾想过的怪异想法,但即便是想了,也不一定要付诸行动,可忽明忽暗的烟头无时无刻不在闪动着让她心悸的光亮,仿佛,每一次明暗的交合都在一会儿坚定一会儿又被彻底撼动的情感盟誓中,让她更加盲从。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曾经的朴美就是这个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优雅也不干练,特意掩饰的笨拙里,将朴美和丁植珈分手后的种种凄恻完全给暴露出来,并让她在失望和窃喜的混杂感觉里,本能地失去了那份倾诉的热情。

希望掩饰,却更加赤裸了自己。

她觉得,她变成了朴美。

“不改变自己就无法改变别人。”想着当时对朴美说过的那句话,竟在此时完好又意外地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不禁又猛地深吸一口,像狠命抓住某种可以存留的瞬间,然后,在那种烟气浓重的氛围里迅速冲破桎梏的藩篱并让自己的思维在近于被摧残后的狼狈中获得新生。

灵魂被悬置起来了。

身边的世界也隐退了。

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变得异常遥远,仿佛她也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原来,烟是可以拯救灵魂的好东西,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她正站在城市的中央,眼看着那些烟晕在自己的四周越散越稀薄,直至将眼前的一切都变为一片混沌的泥沼。

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颓然地坐到地板上,让头倚靠着床头柜的边沿,看着天空的颜色,想着已经回到那个遥远城市的丁植珈,看着脚边用来抖放烟灰的格子纸,恍惚间有了一种沦落风尘的感觉,或许,每一次都这样,偷情过后,努力地让自己的周遭都变得安然,守着不复存在的一切,让灵魂孤独地打转,抓握不着,又时时刻刻可以感觉到。

她的心情更加沉重无比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而丁植珈,不过是记忆中的一个标识,没有色彩,也没有具体的影像,一切都在淡然中失去了一开始确实出现过的激越。

世界,瞬间就变得如此空空荡荡,哪怕是一叶扁舟的拥有都成为一种无法触及的奢望,来不由自主,去也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且不得不随遇而安,木然到天塌下来也不想计较,承受着自己并不认可的一切,完全与内心割裂,无论是一城之隔的丁植珈,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亲密”丈夫,都让她彻底地失去了一种叫安全的概念。

她实在搞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男人的爱情变得如此稀世珍宝地难以索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必须要用男人的爱情来填补内心的虚空。

她猛地掐掉手里的烟,像告别了以往所有似的猛地站起身,并从书柜中翻出那本《墙上的斑点》,然后,再从烟盒中重新抖出一支烟,并快速且已经有些熟练地将烟给点燃。

“只有一件事可以让灵魂完整!”她冲着扉页上的那句话轻轻地呼出一口烟,然后,将鼻子凑到纸页上仔细地闻了闻,烟草的味道很快就弥散在纸页的字里行间,仿佛,还和着丁植珈的声声朗读,在余韵缭绕的感觉里,被一点一点地清晰,再被一点一点地淡忘。

整个人都被吞噬了一般,在烟雾里,不仅仅是被这个世界,也是被她可以预知的那个世界。

她看到,落地镜中的自己,一袭紫衣,在书的后面,冷艳而寂寥,松散的领口,V字形的开叉处,断断续续地折现着滚边细牙,像残败不堪的点点坠饰,在有些模糊的影像中飘曳、倦怠着。

夜色,带着从不迟疑的脚步准时到来了,一阵紧跟一阵的冷风不断地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房间,她不得不将窗子给关上,顷刻间,嘈杂声和冷寂的感觉立刻被隔绝在窗外。

她想起了和丁植珈在一起的那夜,丁植珈第一次将她抱到旅馆的那张大床上,让她还没有完全泯灭的情欲像春天复苏的草芽,迅速而疯狂地生长,撕心裂肺的速度,让她认不清原来的自己,但现在,她依然认不清。

她看到,她身后的红色靠垫和床罩,像盛季的牡丹花丛,将她整个人给装饰成一瓣开败后的紫色花片,懒散着所有的神态,再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不是因为堕落就是因为沦落风尘,她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女人才会现出顾盼左右或欲说还休的儿女风情。

做爱后的满足,不可名状的伤感,或潜藏,或张扬,好像一切都不是出于己愿,如今,她的视线里又多了一层围绕周遭的烟雾,将她的疲惫给完全彻底地打造到极致。

她使劲儿地将烟灰给磕落到格子纸上,想着曾经不是因为羞惭而死亡的过去,更不是因为被拯救而复活了的现在,依然在获得重生的假象中,羞惭着、苦痛着。

“都是骗人的东西!”她给出了一个并不合理的解释,然后,放下手里的书,拿起笔,将丁植珈的名字写在还有一大截没有燃到的烟柱上,每一笔一划都写得异常认真,仿佛,写的过程,就是她评判丁植珈的过程。

这时,门被推开了,是她的丈夫,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惊厥,嗅觉异常灵敏地将整个房间仔细地扫视了一回。

“你在干什么?”她听到了丈夫的疑问,而她的手和她的整个人,都在这样一种状态中僵住了。

她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一动不动地盯看着丈夫的眼色,夹着烟的手指僵得几乎断绝了血脉,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丈夫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举动。

尤其是烟卷上那个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燃烧着的名字,如果这个时候她还是个活人,那么,她敢保证,只有她眼珠里的视神经还有那么一丝生命迹象,因为,就在她突然转动了一下眼珠之后,她看到,门被关上了,寂寥而空洞的回音,让她无法验证刚刚的一切是真还是假。

这样的家和这样的关系!

她又狠狠地掐掉了手里的烟,丁植珈的名字并没在焚烧中被彻底葬送,她又点燃了一支。

她觉得她的贪念里,有着太多无法承载的重负、越来越敏感的神经将她无法团圆的残梦一股脑地冷漠在这让她时时都感到窒息的环境中。

她希望《夜遇》的故事,再在她的生命中重演,但男主人不要是丁植珈。

 

 

门又开了,是她的丈夫,将一盒没有启过封的烟轻轻地放到她的眼前,红艳的底色上,烫金的字体,带着已经不能成为新奇的温情,把一种陌生的关怀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看了看丈夫的表情,仿佛不是在做一件事,而是在举行一种仪式。

她一动没动,她突然想起了她曾跟丁植珈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对我的丈夫也像对你一样。

她冲着那盒烟点了点头。

如果,一盒烟可以代替一生的爱情,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拥有,如果一盒烟就是她一生的幸福,她可以舍弃生命,可惜,这烟来得实在容易。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眼看着丈夫的背影又一次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烟雾在火光中继续升腾起来,她想起来了,第一次给丈夫过生日时,她也如此这般地给丈夫送过烟,只是那时,丈夫还不怎么抽烟。

“要抽就抽这样的烟,——男人嘛!”她的洒脱,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沧海桑田到自己的生命里。

“婚姻像星月,爱情如云烟。”拿着那盒丈夫刚刚送来的烟,她将李白的“王侯象星月,宾客如云烟”的诗句给进行了本质意义上的篡改。

都是离人生最近也是最远的物象,自己骗自己才对。

她决定,将烟给一直抽下去。

房间里,第一次有了肆无忌惮的惬意,身陷其中,一任自己漫天漂泊的感觉天马行空地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可能在乎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可能想地只一味在烟雾弥漫中品味另一种生活。

“你就好好地抽吧,自己堕落自己!”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看到,丈夫冷不丁地推开门,将这句话抛扔给她,然后,转身离开了。

是的,自己堕落自己,如果抽烟是自己堕落自己,那么,到外面寻找感情的归属,就不只是堕落自己也是带着他人一起堕落。

她冲着门的方向使劲儿地吐了一口烟。

 

 

午夜时分,她不想再抽了,她疲倦了,也厌倦了,那盒被她抽了一大半的烟,带着要被她永远珍藏的敬畏之心,快速地被她安放到书柜的最上角。她决定再也不吸烟了,因为,房间里的烟雾,早就让她像朴美那样不停地咳嗽起来,空空如也地带着来自胸腔的回音,像真正的幽灵在午夜里呜咽。

门又被推开了,是丈夫。

她刚要说话,电话却响了。

她和丈夫都怔住了,因为,陌生的电话号码,让她不置可否,更何况,在这样的子夜。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被拨通的那一刻,清晰而完整传过来:“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但你不用猜都知道我是谁!”

她下意识地看了丈夫一眼,她相信,此时就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一定也听得清楚,她不置可否地对着墙壁“哼”笑一声,仿佛是对那个声音的一种回答。

不打自招的巧合,这才是世上最不能预料的灾祸。

她看了丈夫一眼,冲着电话丝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想说什么就请说吧!我在听!”

她想,这样的电话即便是打错了也定然是有备而来,可对方却“啪”的一声将电话给挂断了。

她仿佛听到,那依然回旋的幽幽之声,在夜色最深的那抹沉迷里,每一字和每一句都经过了飞跃千山万水的深思熟虑。

丈夫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但旋即又折返身来冲着她大吼道:“没想到你还真这样了!”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她也顿时变得怒气冲天。

她听到,她的声音,带着她最不愿意听到的余音,在她的耳边,久久地盘旋。

她立即将窗子给完全打开,她要让夜风将整个房间给填充到有如楼外那般的清冷,被烟雾铸就起来的沉迷顷刻间便消失了。

是谁打的这个电话?

理直气壮又不容自己说话。

她有些迷惑。

但她不能再用抽烟来解决问题了。

 

 

三分钟后,她收到了一条短信:别跟她一样。

是丁植珈发来的。

她明白了,那女人是丁植珈的妻子,她立刻将那盒刚刚收起来的烟给拿了出来,她仿佛看到,已经到家的丁植珈,不经意间的疏忽被妻子发现了已经发展为事实的隐私,这突如其来的秘密,一定让那个无法掌控自己的女人,在半夜三更之时,神经错乱到无法自控。

一切都跟种子发芽一样,开花结果是一种必然。

她又一次将自己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月色,如水如丝地洒进房间,书柜、床头、光盘、壁灯,一切与她人生有关的印记都在那些光线里,电影镜头般地一个跟着一个或快或缓慢地一一闪过。

她突然萌生一个比抽烟还让她无法理解的念头,去丁植珈生活的那个城市,到市中心,在小巷里,去人多嘈杂的街头,想着丁植珈怎样在那样一卞天空下长大,带着怎样一路走来的悲伤和欢乐。

这样一想,她竟飘飘然地有些心满意足。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火车,载着她又一次向那个让她感到神秘莫测的城市,不断地深入。

看着起伏绵延的山脉,链条般地在她的眼中带着青黄相接的色彩,不停地闪现着离情和近乎舍本逐末的卑微,像必定发生的那些分别,让她不得不认可一个人的力量抑或是情感,哪怕自己误以为震天撼地,也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声音而已,那声音,在这世间,即便将自己的命运给演练到痛不欲生,也不会有人知晓,纵然有那么一天,自己承受不住而忘乎所以地给讲说出来,也不一定成为对秘密的真实破解。

谁会相信别人的故事。

她的思绪,又一次在车轮快速运转的过程中,如漫天的飞花,在人性的种种状态里一次次地飞翔,又一次次地回落,直到完全将真正的自我给剖白到完全袒露才不得不放手。

她的思想在或盲从或固执的专注中,获得了无奈又伤感的超脱,纵然怎样都是活着,为什么不顺遂己愿呢,可是,她无法让自己在那种状态中获得更自然的变通。

天边,再不是那趟夜行时所看到的星光月色,空茫的辽远中,灿烂,不过是平铺直叙的单调,爱情也不能成为人生的全部,人人都在寻求爱意的路途上行走奔波,身不由己又无力面对。

想男人和女人相知相遇一场,不过是将男人的豁达和大度,给英雄本色给表演到极致,女人也将无师自通的儿女情长给演绎到风情万种,但这不过是过程当中的一个又一个片段,到头来,物是人非的男人不再怜香惜玉,女人也绝望悲戚到没有任何自信。

她觉得,任何一个过分热衷外表到几近于精致的女人,骨子里收获最多的,绝对是男人的玩世不恭和自私,因为,她就曾在这样一种嬗变中,追求过那种外在的充实。

人,真可怜。

尤其是女人。

她环顾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那些跟她一样精致的女人,不知道她们都有着什么样的人生故事。

不会比我好到哪去。

不知不觉中,她睡着了。

 

十一

 

车站,和她第一次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人流攒动之间,所有的气息都不合于她的心境,疏离感,让她在恍然之间明了了自己所踏上的这块土地是多么的陌生。

陌生的天空和陌生的大地,陌生的人流和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心境和陌生的心态,她觉得,她又一次走向了刑场。

如果这个时候丁植珈将电话给打过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她离他有多近,可是,她旋即又打消了这个意念,不请自来的投怀送抱,不是她的一贯所为,不想倾诉交流的沉痼自若,才是一向坚守的行为准则,她不愿意看到丁植珈的惊愕、丁植珈的虚饰、丁植珈的应承,那些,在不远的日后,或许都可以成为她不堪重负的拖累,不心甘情愿的想望,不在意料之中的意外,一切都是她不想得到的。

即便一切可以重演,也不再是原滋原味。

即便一切真的可以重演,她也不愿让自己的经历再重蹈覆辙。

 

十二

 

她独自去了湖边,山林的枯败萧瑟、水光的清冷寂然,让她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的任性和荒唐,人际稀少的旷野里,她的身影和她的思绪,将她心里的那个世界给填满,她仿佛看到,曾经春光乍现的那些情思,还游离在这不知情的某处空间,并和着泥土的气息和已经退无声息的季节,让她不得不知道,可以回忆或是回想的,不过是生命中那些不为人知的些许碎片。

捡拾不起,也拼接不了。

完整的东西不过是一种假象,真正的支离破碎才是人间事实。

她真正地后悔起来,在班上或是在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思考的问题,却要舍近求远。

笨!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远远的,她看到,那天晚上始终藏存在暗色中的落叶松林,一脉连着一脉,像离群索居的绿蟾,她仿佛看到,跟在丁植珈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的自己,快乐闪亮的心情犹如萤火虫的光亮,云卷云舒之间,她和丁植珈的影子,仿佛被横在对面的山坡给撕裂成若干个碎片,很快又被阳光给挡住的那些阴影,又迅速成为一个个碧翠的色块,或许,这就是人生,在日复一日的累叠中,很快将一切给淡薄成渐行渐远的旧梦。

永恒!

不过是人类人为创造出的一种痴心妄想,永远都如春秋大梦般地不可能成为现实,尤其是人的情感,但凡可以永恒,人的心灵就不会如此脆弱,这样一想,她竟有些愤愤不平。

她站起身,抖落掉身上的浮尘。

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她将衣领由前至后地给顺立起来,并慢慢地走向她和丁植珈一同走过的那条弯路上。

四周一片寂静,知了的叫声和飞鸟的影子成了她最亲和的同类,芒草的满目疮痍替代了那夜月光下的银白花穗,树干和树影的重叠交错,替代了丁植珈如花摇曳的背影,那些渐渐清晰起来的话语,那些越来越明了的湖边景致,水影浮光般地在她的脑海中掠来掠去、飘来飘去。

她又沉迷到自制的圈套里了。

喜欢独自面对自己,让自己放心地跟自己的灵魂交谈,仿佛,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里,她才能敞开心扉。

她向湖面投了几粒石子,不是“扑”的一声落进水里,就是投得很远很远,但每一次的感觉,都是没什么声息,仿佛她扔出去的不是石子而是她的心情。

她无奈地将自己的身体给陷到蜘蛛纵横的丝网和草堆中央,看天空,白云翻转,如一座座被粉刷一新的旧式城堡,静静地体会新旧抗衡的搏杀和争斗,而平静的水面,辽远且空茫地让她的灵魂,或在静谧的安详中溺水而死,或忘乎所以地绝尘而去,而她,不再悲天抢地般地恸哭,而是情愿心甘地让自己成为一具躯壳。

这感觉好,这感觉远胜于两个人在一起。

原来,独处也是一种享受。

她的目的,仿佛已经达到了。

 

十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电话响了,是丁植珈打来的,就在她的心情达到最安宁的那个时刻。

抓着那个阵阵作响的手机,她的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搅扰得又如一路走来时的那般混沌。

她决定不接这个电话了。

她不想在刚刚分手后的第二天,再繁复那些既定的程序。

她够了。

她不感兴趣了。

不仅仅是因为丁植珈的妻子打来的那个电话,也不是因为手机里依然响唱着的彩铃声音,她觉得,一种悄然而起的力量,正在她灵魂深处,构建着一个新的基点。

那个点上,没有丁植珈也没有她的丈夫,只有她自己。

“狗男女!”她突然站起身,在彩铃戛然结束的那一刻。

她决定离开,立刻离开,今生再也不要来。

 

十四

 

坐在车里,在湖边弯出的那段公路上,看着渐渐成为倒影的山体,她将离开时确定的那个信念给诀别在坚毅中。

或许,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顺遂己愿,也不影响他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自己为自己做主,什么样的感情也都是自己给自己找归宿,并把与他人隔绝的热情完全到足可以将精神家园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绿化。

不梦寐以求也是一种向往。

可是,当她的双脚一落到市中心的那段繁华路段,物是人非的燥热,人来人往的嘈杂,立即让她萌生了一股想家的念头。

她想起了丈夫。

曾经,他们之间也很开诚布公,丈夫拿她当知己红颜,她也真诚地向丈夫袒露心扉,他们之间,大到青春萌动时的真实想法,小到邻家哥哥和妹妹的俏皮玩笑,仿佛,每一桩每一件都可以让他们心领神会到不谋而合。

那个时候,天很蓝,日子也很红火,为了一罐零钱,因为日积月累的积攒而变得越发沉重,他们会不由自主地因此而举杯庆祝,为着那份小小的收获而欣喜,仿佛,未来所有的希望,都在那样一种零碎的财富面前,脱胎换骨为香车豪宅。

她笑了,原来,自己也曾经富有过。

只是和丁植珈的关系让她无法面对所有。

她只身走进一座九层高的商厦,顺着接连不断的旋转电梯拾级而上,她要让自己在琳琅满目之间流连现代气息的那种富足。

家电、服装、金银首饰、生活用品,曾经,她也那样夫唱妇随地热爱过生活,材米油盐地精打细算过,家用支出和种种进项,哪怕打死一只飞进卧室的蚊子也会让她大动干戈地扑东击西,即便不慎将漂亮的杯子给碰掉在地砖上,得来的也是朗朗的叫笑声,这不是一种美好吗?怎么竟可以忘到一干二净。

罪过!

她又走进另一座商厦。

这次,她没上电梯,而是顺着一个又一个隔厅,沿着顺时针的方向,巡展般地成为看客。

她的思维猛然跳跃到丁植珈的身上,这个完全又完整的新形象,不得不让她的记忆,将还没有远去的那些故事给一段一段地沉落下去。

忘却,不过是一种想念,事实,永远让人触不及防。

她的眼光,慢慢地隐退到她的思绪里,她来到大街上,看那些到处都是打扮入时的男人和女人,看那些完美到极致的各种各式建筑,天空,被幢幢高楼遮挡得破碎散乱,地面,被一双双鞋底无情地践踏,活着,抑或是死亡,对这世界,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贡献吧。

她想,喜怒哀乐、苦痛愁烦,像炒股入市般地买进卖出,将自己拖累到无力苍老,将激情化为无奈伤感。

这就是一个人活着的方式。

她买了名字叫《流泪》的蜡塑雕像,在一个独立的柜台前,一个正在破旧的自行车旁脱裙子的女子,将头深深地埋进裙衣领口的那一瞬间。

“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她问,看着标签上的那两个字,她在想象这个作品的作者。

卖货的人听了立刻解释说那女人在脱裙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突然哭了,因为怕别人看到,便把那个动作给迟缓到那种固定的姿态。

  这解释不确实,媚俗是逃脱不掉的理由。

交钱的时候,她对卖主说:“其实,我并不是因为真喜欢才买它,我是因为必须在这个城市买点什么。”

说完,拿着那个《流泪》离开了,因为,她说话的时候,眼泪也在自己的眼圈里打转,她甚至有些恨那个卖货的男子,怎么可以一眼看穿买主的心思。

不人道。

这样的男人,如果被某个女人爱着,一定也是痛不欲生。

 

十五

 

她发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那个她曾经去过的地方,竹青色的房顶,探出来的阁楼,似曾相识的感觉都将与眼前有关的点点滴滴抛掷给她。

想起来了,丁植珈的家就在附近,那些高大的洋槐,那些驼色和青白色相间的墙体,那些她曾忐忑不安地进犯过的房间,镶着老鹰翅膀的打火机、丁植珈亲自熬就的咖啡、画着小鱼和浮萍图案的圆盘,以及黛蓝色的丝绒睡衣,尤其是那个有着全家人幸福笑容的相框。

她又一次体验到了那种无法解脱的罪责。

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跟丈夫之间不能包容和迁就的固执,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不能更好地珍惜,总是抱怨和计较,总是怕自己得的少失的多,到头来,得的没少,失的也不多,而少的,只是自己的欲求不再强烈,多的,竟是自己的欲望已经没有止境。

她看了看手里的《流泪》女子,想究竟是怎样的人将这样一个情感瞬间给敏锐地捕捉到了手里,那脱裙子的女子在流泪的刹那,还不忘将虚饰的表象展示给他人,那么自己呢,自己跟那个《流泪》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只懂得将自己的苦痛更好地藏匿在一条裙子的空间,却不经意间将不易外露的私处毫不保留地展示给他人。

这是世上何等不能用语言来演说的哀痛,动作和行动所表达的,更是惨不忍睹的一种悲辛。

她将《流泪》放到石凳下的边沿里角,她不想要那个每看一眼都能让她的想法产生悲观感觉的物件,有些东西,拥有的时间越长,越是对自己的折磨。

她觉得她有必要将那个东西丢弃在那个城市里。

 

十六

 

一辆黑色轿车,在她的视线中,慢慢地停靠,在她的右前方,车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一个让她熟悉的背影向车的尾部走去。

只见那个男人将车的后备箱给“呼”的一下打开,然后,弯下腰,将花花绿绿的袋子给一一拿出来,再然后,递给她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丁植珈,两个小时前还给她打过电话的丁植珈,她没敢接听也不敢再多想任何的那个丁植珈,这个时候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那个一定是她妻子的女人在一起。

那个女人。

她躲到了树干的后面。

如果立刻逃离,会不会被发现,如果就这样不错眼珠地盯视着眼前的一切对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害。

她发现,她抱着树干的姿势,跟抱着丁植珈时的一模一样。

她立刻把手给松开了。

当那个女人将头转向她这一边不过是不经意地一瞥时,她看清了,是相框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女人,那个女人,绝对不会知道她刚刚视线中闪过的那个身影曾经侵占过她的地盘和领地;那个女人,也不会知道那个同为女儿身的身影与她共同分享过她丈夫丁植珈的身体;那个女人,更不会知道刚刚递给她兜子的丈夫就在两个多小时前,还给那个身影打过电话,她同样也不可能知道她身边的丈夫内心里究竟在思虑着什么、遗憾着什么。

这才是活生生的女人的悲哀。

在这世上最近的距离里接受着最远的长度。

一切,都要由旁观者给一一点破。

他们之间的真相。

他们之间的真实。

瞬间,她和丁植珈的那些所谓灵肉结合,被思绪中的种种意象以及那个叫丁植珈妻子的女人,给搅扰成淫秽不堪的画面。

一个连接一个,一幅跟随着一幅。

不断重叠、不断更新。

直至她再也不敢睁开眼睛看到任何。

鬼才真正地相信。

如果,那些确实龌龊不堪的画面可以美其名曰为爱情,她宁愿不打自招地供认,那才是世上最不人道的男女合谋,既是骗局,也是明目张胆的偷窃。

或许,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她立刻转身向着火车站的方向快速飞奔。

 

十七

 

这样的地方,永远都不要再来。

等车的时候,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十八

 

“我一想你就不可能早回来。”刚一推开门,丈夫就迎了出来,她立刻逃脱了丈夫的视线,因为,她觉得,或许,丈夫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

她无话可说,她觉得在将近一天的时间里,她早就自说自话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

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像被恶意胁迫下侥幸逃脱的幸运儿。

她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种结局,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时刻真正到来时,她不但不是痛不欲生,反倒获得了某种解脱般的轻松自在,甚至是一种惬意,或许,在不得不放弃的无奈里,所有的理由都能找到自圆其说的借口。

自己堕落自己,她想起了头一天丈夫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不满地乜斜了跟在身后的丈夫一眼,她觉得,如果女人抽烟就叫堕落,那么,丈夫浑身的酒气也该叫堕落。

只是她不想揭穿。

她准备去夜店喝酒,尽管头一天的这个时候,她将自己锁定在烟雾缭绕之中并没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个时候,她再也不想用那样的重复形式来演绎自己的人生了,她觉得,烟,只能让她在孤单的意义上越陷越深,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用酒精的方式来麻醉自己。

临走时,丈夫跟了出来,丈夫说你先等一下,她回头看了丈夫一眼,有心喊丈夫与自己同行,但又想,在这样的时刻里,庆贺也好,自责也罢,都是自己的事。

“给!”丈夫将一件没有打开包装的衣服送到她的手里。

她怔住了,这是哪个时辰的哪个太阳,昨天是烟,今天又改换成衣服。

她惊异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不明白,什么时候,丈夫如此地温柔和善过,又什么时候,丈夫如此地关注过自己。

她随手将衣服扔到鞋架上,说了声“谢谢”便扬长而去。

 

十九

 

路上,再不是夜凉如水的清爽,冷风习习让她有些后悔这个似乎又近于荒唐的决定,但是,她不肯轻易地回头,她讨厌那种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才能完全面对自己的夜晚,她更讨厌即便跟丈夫仅仅是一墙之隔也远在天边的感觉,仿佛,很久都没有如此过了,不是因为难过才离开家,而是因为心有所依的复杂和毅然决然的窃喜掺杂到一起,只想找个僻静所在,更好地打理那本不必要也没必要留守的情感经文,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又偏偏管束不了自己,她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在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但她完全可以了然这种人,绝对是因为约束不了别人才无法掌控自己的。

酒店依然一如以往地一个紧挨着一个,喝酒举杯的也依然一如以往那般地大多是男人,偶尔参杂其间的女人,或小鸟依人,或风骚轻佻,或如她一样地看上去好像心不在焉其实内里却最最无法铺陈那些简单的需求。

她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她这种人的好去处,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这种状态才是她应该保有的状态,

一个人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独立,也只能独立。

男人寂寞的时候要找女人陪伴,那么,自己呢,还找男人吗,连丁植珈那样的男人都让自己觉得不可信赖,那么,这世界还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呢。

她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仿佛,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才是最好也是最恰当的归宿。

星星,在若隐若现的霓虹光彩中,闪着萤火般的光亮,偶尔,飞机,比荧光亮出许多地在笔直的航线上,载着夜里远行的男男女女,只一瞬,便凄迷在那些光亮的更深处,像孤独的修女,在一片星星点点中,固执地鄙视着凡尘的用情不一,稍不留神,便作别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人和人的心思不同,脚步也是那般地不同,像转瞬即逝的节奏只在一念之间便重打鼓另开张为一种别样光景。

一天之内,奔波往来于两个城市,在摇摆不定的情感里,像弱小的爬虫,诚惶诚恐到极弱又返璞归真地虎视眈眈到极强。

女人,从拥有了生命的那一天起就该是个生猛刚直的动物吧,跟男人一样地敢于拼争天下,即便不在外表,也一定藏存于内心,不然,繁衍声息到今日的女人,不会将风采和风韵保持到如此完好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苦难。

她想起了小倪。

“你在干嘛?请你喝酒怎样?”在一家名为“吃客”的酒店里,靠在那个倚窗的长椅上,她在给小倪打着电话,或许,这个时候应该跟小倪在一起,说说有心无意的古老话题,缓解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即便不经意透露了某些秘密,也早成昨日黄花般地与己无关,她才不在乎任何。

可是,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她这才想起来,上午请假离开时,小倪说她换了新的电话号码。

该死!只能孤身一人了,看着桌上那几个对等排列的酒杯和盘碟,她又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这个样子,但那个时候,骨子里希望的是有个陌生的异性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无法看穿的魔鬼,也会在自己可以变通的眼神里,成为一个好男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得以认识的丁植珈。

“害我,想让我找不着你是不是?”十多分钟后,她突然想起小倪跟她说话时好像将她新的电话号码给传了过来,她立刻不由得孩子般地兴奋起来,可是,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她心里又升涌起一股无名的怨气和怒气,总是天公不作美,虽有惊无险,还是让她异常后怕,她怕自己的孤单没人理会,她怕这又一个漫漫长夜无法让她挨到天亮,她更怕这世上没有一人可以值得倾诉的那种凄惨。

人真的不能离开同类。

她把两个酒杯擦了又擦,生怕上面哪怕是一点点的渍痕影响到她和小倪要见面喝酒的兴致。

“我正要找你呢!”小倪没像她那样抱怨,小倪的声音比她还兴奋,几乎要失控的声音,在她将杯子擦完后还在她的耳边萦绕。

笨蛋!

她几乎笑出了声。

“请你喝酒,你不是向我保证过随叫随到嘛!”尽管她的热情和要求不可能被小倪拒绝,她还是有些怯怕,这个时候,唯一可以或是可能与自己在一起的人,也只有小倪了。

尽管,小倪与她真正的内心依然相距得很远,但她相信,那已经是世上最近的距离了,即便是身体与身体的距离,也很难得。

至于“贴心”是跟“永恒”一样的概念,都是人的主观臆想。

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美好愿望罢了。

 “为我干杯!”放下电话,她兴奋地将桌上的空杯猛地拿起来,然后,冲着自己自豪地擎举了一下,仿佛,她已经彻底地理解了人们为什么喜欢聚众、喜欢豪饮,喜欢在那种不能自控的欢愉中忘情地表达,深藏不露的形式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二十

 

 “喝啤酒吧,只有啤酒才是生活。”小倪还没等坐下,便经验十足地好像她不是从家里出来,而是从酒场上归来。

她不禁偷笑起来,如果啤酒是生活,那么红酒就该是爱情吧,白酒呢?她眨了眨眼睛,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又心情不好了?”小倪的话还没等落音,她立刻瞪起了眼睛。

“得,不是你心情不好,是我的心情欠佳!”小倪没补充完,便将自己的酒杯给倒满,然后,一边喝一边继续察看她的表情。

“好好喝,别总是看我!”她向小倪做了个将酒喝了的手势,然后,把自己的酒给一饮而尽。

她觉得,她有必要快速地将酒喝到肚子里,她太需要酒精这种东西了,但凡人无法解决的事情,酒精都可以恰到好处地给处理并完善,不过是用麻醉的形式,但她喜欢这种形式。

“别这样啊,我还有话要问呢。”小倪突然放下杯子,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酒杯给顿了一下,她发现小倪头上那个镶嵌了太多亮钻的发夹在吸顶灯的照射下极其耀眼,冷眼扫视过去,像夜空中突然播撒下来的一堆星星。

“如果有一个比你还优秀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你们的生活当中,你要怎么处理?”小倪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发光的发夹,并将“你们”两字给说得格外厚重。

“这问题不在我!你这样的人,居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冷漠地回答,她不喜欢小倪的这个假设,跟真事儿似的,让她听了不舒服。

“那在于谁?”小倪猛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半张着嘴,有些迟钝痴呆的样子,好像她说出一加一等于三都会成为一种智慧。

“在于那个女人哪!”她笑着喝了一口酒。

“为什么?”平时又精又灵的小倪,这会儿不知怎么搞的,就像小学都没念到毕业似的。

“不要概念不清好不好,如果是我的事儿那叫红杏出墙,如果是那个女人的事儿,那叫第三者插足,再说,都什么年代了还问我这么幼稚的问题。”她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着,只有她和小倪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玻璃上。

女人,看上去很美!

玻璃上,她和小倪的身影,像一幅色彩浓重的西洋油画。

“懂了?”她觉得,才没有几天的时间,她的智商或叫情商就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小倪,看来,男人,确实是可以给女人提供更多成长机会的智者,尽管在那样的成长过程中,女人避免不了的要受到伤害,但吃亏才可以长见识,老人说的没错,而眼前,很多事,还无法用吃亏或是占便宜去评价。

“我根本没懂。”小倪把嘴给闭上了。

她看着小倪,突然可怜起小倪来,这种从骨子里往外渗透的优越感,仿佛自己成了那个没有鞋子穿的人,正在抱怨之间,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个没有脚的人。

“这些事,你不用考虑什么防范措施,没用,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外人手里,你能得到什么结果根本不在于你,你地明白?”她将自己杯子里的酒给干了,仿佛,她早已经是过来人一般。

 “你没发烧吧。”小倪将胳膊给伸了过来。

“你才发烧呢。”她对小倪的举动非常不满。

“可是。”小倪顿住不说了。

她没言语,她看到,小倪现出异常安静仿佛不再祈求什么的样子,她不禁仔细打量起小倪来,白皙的皮肤上可以看到薄薄的粉底,绛紫色的唇膏在灯光下闪着炫媚的光彩,仔细看,可以发现小倪眼神中游离不定的那种惶恐,圆圆的眼睛,不像她以往熟悉的那般明亮。

她有些不明白,性格确实开朗的小倪,某些时候看上去却有一种一点都不快乐的感觉,小倪的这种表情,让她觉得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小倪的生活中发生一种意料之中的意外。

“对了,你怎么把电话号码给换了?”她想说一个性情专一的人是不会轻易将电话号码给换掉的,但她没说,因为,她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而且,还不止一次。

“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曾经,她也想让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找不到自己,虽然仅仅是针对自己的丈夫,但后来她又想明白了,只要自己不能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换掉号码也无济于事。

“你知道什么呀,有些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原来的那个号码必须换掉。”小倪向她扬了扬手,仿佛她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不就为了让人找不到你嘛!”她立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倪听了却猛地一拍桌子道:“算你聪明,就这个意思。”

她不想再说什么了,她觉得,但凡小倪这样开朗乐观的人,都在做着这样绝情之事,想必,那份决绝早在换号码之前就地动山摇了。

看来,自己和小倪之间,很难说谁更成熟谁更世俗,都是对这个世界进行不得已的了解,只不过,了解了也跟没了解一样没什么区别。

“不过,很多事和某些人,你只能躲得了初一但你绝对躲不过十五。”她乜斜了小倪一眼。

“那有啥,躲一天算一天呗。”小倪说完,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怎么活都是活,赶着瞎折腾呗,这样时间能过的快一点。”

她仿佛受到了某种感染,说了句“人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的话便把自己的第二杯酒给全喝了。

酒精迅速通遍她的全身,将她还存留的那点故事给彻底挤碎了。

“可不是,但也不能就此不活了,连部主任那样精明的人都一天到晚是事儿呢。”小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她摆了摆手,她明白了,自己这一半天没在班上,想必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说!”她用脚尖儿踢了小倪一下。

“他家后院起火了,她老婆寻死上吊地不想活呢!”小倪说的时候,将自己的两只手,横在脖颈前,左右相向着横了一下。

“我就说像他那样的人不可能没事儿。”小倪又补充了一句。

她听了,竟“哼”的一声自顾自地笑起来,她想起了部主任向她们女同胞大谈特谈“女人法宝”时的那份激昂和豪迈,或许,是因为没人向他灌输“男人法宝”而让她无从知道如何正确地使用女人。

“还是不想死。”她想起了丁植珈的妻子,也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但凡一个女人想死就能死掉,这世界就只能剩下男人了,可问题是,女人喊死叫冤的目的不是真的要死,不过是想死,离真死还差十万八千里,这如相公舞剑意在沛公,女人以死捍卫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尊严,更是自己的爱情。

根本就是一种不起任何作用的挣扎。

她将手机给关掉了,她怕丁植珈的妻子像昨天晚上那样将电话给打来,如果那样,她会被小倪抓着现形。

“不过,有些事也用不着害怕,但凡生活中出现个什么女人之类的事也不见得就是黑云压城,现在的女人,都很聪明,谁愿意付出无谓的代价,自己的命比爱情值钱多了。”说完,她像瞬间决定了某种生活方向似的向小倪继续表白道:“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只关心粮食和蔬菜!”

小倪听了,愣愣地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她想起了小倪曾经旗手似的将那些时尚的东西语录般地为她一样一样地灌输,到头来,七零八碎的让她听着十分有道理但仔细一品味却是万事不通的小聪明和小把戏。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可以吗?”她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向小倪态度谦和地举了举,像盟约发誓,又像孤芳自赏,她突然觉得,人生的很多事,虽然有些触不及防,但如果事先可以预见,什么事或是人都不可能想象中的那般循规蹈矩,不过是探险过后又不愿意担承后果的草率和轻狂,跃跃欲试的祈盼里,有着太多的无知和好奇,知晓了这个道理,便不会过多地奢望,哪怕是最简单的结果,也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她为自己这个重大发现而兴奋不已。

“来,喝酒!”她向小倪举了举酒杯,她发现,一向都是小倪打前阵的指哪跟哪,这回,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或许,长大和成熟,并不和年龄成正比,有些时候,更取决于自身所受到的伤害程度。

小倪笑了,仿佛在她的倡议中得到了最最满意的答案,她却没有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度量,像吸纳了百川似的可以迅速将酒精给进行分解。

她突然想到,女人笨就笨在总是愿意相信男人许下的那些铮铮誓言,女人应该明白,从最初的听说到最后能够得到的结果,根本就是马牛不相及的不一定相干,但大多数的人,更愿意用心去描画那样一个盼望中的完美结果,以为瓜熟蒂落是一种必然,殊不知,花开之后会因为种种预料不到的意外而得不到预期的结果,而誓言的具体兑现,不过是结果中的一种而不是唯一的一种。

或许是“食客”的酒杯太小了。

和小倪分手后,回家的路上,在路灯下,她自言自语地看着自己的身影在柔弱的光亮下随风飘忽,像麦田里的稻草人,偶尔会呈波浪涌动的衣袖和裤腿,在她的视线中,抖抖颤颤地将一种变幻莫测给丝丝入扣到她的心头,她将手机给重新开机,没发现任何信息,那些可以听到丁植珈说话声音的阿拉伯数字,再也不温馨更不隽永地生冷在夜色里,闪着浑浊而绝情的光。

又是一个不尽如人意的日子。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慢慢地游离出身体,很快躲到那些不易被发觉的角落,然后,静静地察看着她在暗夜尘风中的弱小无依,披散一头碎发,一袭睡衣般地散淡在月色中,慵懒无助的神态,又回到那些晦暗的红木排门前,低眉顺眼在寂寥的男子身边,如纸偶、更如幽魂。

刚刚获得新生的自己又一次地死掉了。

她这才感觉到了酒精的作用。

 

二十一

  

回到家,躺在床上,感觉上,又回复到了生日那天的状态里,如路边的紫草,如一粒尘埃,卑微且孤孤单单,想到头一天的这个时候,烟雾缭绕中的自己所获得的那些解脱,不过一天的时间,带着酒气,高傲无比地叫嚣,这世界,真是不让人好好地活了。

她起身将所有与丁植珈有关的东西通通丢进纸箱。

或许,这世界,能让人刻骨铭心的不只有幸福,更有伤痛,而她的伤痛,多半是自找自寻的无奈。

 

二十二

 

六点三十分,闹钟的铃声之后她不得已地睁开了眼睛,阳光,丝线般地透过玻璃窗,照到她的绒毯上,米白色的浣熊图案在那些光线的照射下,被分离成不规则的碎块,她努力地模糊着那些渐渐清醒的思维,不愿在这个时刻想起任何,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个时候,都是她用来想念丁植珈的专利,但是,现在的她不想再以那样的方式生活了,她要将那些影像或是形象从记忆中给彻底抹掉,让自己最大限度和可能地不与旧事相遇,毕竟,新的一天,可以拥有的东西仍然会有,而爱情,不过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她终于懂得并开始用行动来弥补从前的无知了。

床边,是那件丈夫送她的衣服,她明明记得头一天临走时给随手丢到了鞋架上,但是,她将衣服慢慢地搂到怀里,如果,生日那天,丈夫肯把这件衣服送给自己,或许,自己不会投怀送抱地去认识丁植珈。

她突然发觉,在自己的内心里,更在乎的仍然是丈夫。

她把衣服从包装袋里给拿出来,想仔细地看看这个不明由头的礼物。

“送给你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丈夫突然推开门,态度温和地对她说。

她立刻放下衣服,觉得丈夫很反常,而且,丈夫身上也穿着一件新衣服,是跟丁植珈曾经穿过的一件T恤一摸一样,连色彩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买了这么一件衣服?”她急忙坐起身,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些睡意朦胧,就必定是头昏眼花了。

“不行吗!”丈夫的声音带着不知缘由的生硬。

她不自觉地撇了一下嘴。

怎么不行,丁植珈穿得,丈夫也一样穿得。

她穿上了那件衣服,没有梳头洗脸的神情里,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但也不乏喜气洋洋,大红的圆圈与黑棕的底色在偶尔现出的白色方块里,优雅着显得过于张扬的热情,她决定穿那件衣服上班,小倪看到了她,像头一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从她的身边匆匆走过,部主任更是精神抖擞地不是主动为大伙签单子就是归拢小组成员没完没了地进行毫无必要的讨论。

外强中干!

一路货色!

看着窗外秋风已经在落叶飘零中肆虐到猖狂,漫天飞舞的尘土,让人觉得,这世界仿佛做着某种不得不妥协的退让,她想,或许,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将一切都安排得跟想象中的有所不同,如一片让人转向的哗然,又像一场说散就散的盛宴,虽然曾经相聚的很近,但在悲伤面前,人人更想守护的,只有自己。

她仿佛受到了冷落和委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而支起手肘看着侧面的墙壁发呆。

天空、文件、同事跟眼前永远没有结束的公务,通通变为没有生命也没有寿命的符号,让她置身于一片繁杂之中,沦落为一架机器。

没有血脉更没有脉搏。

她觉得自己被彻底地异化了。

 

二十三

 

“从明天开始,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快下班的时候,她想起了头一天晚上的那些盟誓,抱着重整旗鼓的态度买菜做饭,她想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行动,来回报丈夫的那件衣服,并在自己不动声色的观察中,窥视丈夫的真正动机和目的。  

“你——!”吃饭的时候,有好几次她都想自然而然地跟丈夫说说有关衣服的事,但好几次的结果都是欲言又止。

因为一件衣服,让丈夫觉得自己感激涕零,这不公平。

她看着丈夫的嘴角,怕自己谢过之后,会在那微微翘起的自豪里丢失自己的尊严,她觉得,但凡一个女人修炼到可以冷眼旁观自己的情感,会在无形当中让自己变得很高尚。

可是,她又怕失去这个可以用来沟通或是交流的好机会,毕竟,一件衣服就是一座桥梁,一盒烟或一句话更是可以成为他们情感大厦的地基和腰墙,丈夫说的没错,连外遇都需要仔细经营的年代里,夫妻的感情更需要时不时地添砖加瓦,只可惜,丈夫说这番话时,不一定是出于真心。

“我要出门,就三天!”还是丈夫先说在前。

她放下了筷子,不再盘算给丈夫夹菜或是跟丈夫说话来进行所谓的沟通或交流,她甚至有些怀疑,当初的自己,怎么就能从丈夫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看出所谓的脉脉温情。

看来,当初的判断有多么的不准确。

她知道丈夫给自己买衣服的真正动机和目的了,因为要出门,因为要离开家,因为要完成早有预谋的那些计划,来拿烟搪塞,来送衣服敷衍,只为宣布这一决定的时刻自己可以最大限度的谅解和理解,而且,能以这样的形式告知的本身也是天大的恩赐。

她没言语。

她发现丈夫的眼神不像以前那般明亮清澈了,浑浊的乌沉,让她仅凭感官就可以判断出,丈夫或许也如她一样,正在情感的浩劫中承受着煎熬。

女人应该懂得宽容。

她像早就知道了似的继续吃饭,她准备用自己的意志和到处都在流行的这种情感瘟疫进行抗衡,用自己蒙羞的耻辱获得他人的暂时安生。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心安理得地冲丈夫点了点头,然后,也眼睛一眨不眨地开始在内心里盘算属于自己的计划。

或许,可以很好地利用这个机会。

 

二十四

 

丈夫走了,吃完饭不到半个小时,在接到一个根本就是预知的电话后,带着她可以感觉到的那么一点点不舍和必须离开的坚决,像她偶尔面对丁植珈时的那般,不仅是鸡肋的舍弃和留存,更是内敛的自省和外溢张扬中的谁胜谁负。

当然,情感必然会战胜理智。

丈夫走了。

她也获得了某种相应的自由,这自由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刚刚被彻底删除在记忆中的丁植珈。

她脱下那件新衣服并一点一点地将其展平,然后,慢慢地给叠齐整,像进行某种告别,更像将一个并不称心如意的故事给彻底隐藏,她不能再穿这件衣服了,不是不愿意而是再也不能。

这样的东西,看着一次,就是面对一次有失体面的上当和受骗。

她把那件衣服放到柜子隔板的最下层,看着连折边都没露出一点的角落,想着今生或许都不会翻动的那个地方,竟心甘情愿于自己人为地将那个触手可及的地方设为永恒的死角,一种不经意就现出些许的快意,让她知道,放弃一件衣服就跟放弃一段感情一样。

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复杂,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重重地关上了柜门。

刚刚现出一点温情的婚姻,顷刻间就变回中世纪的阴森古堡,纵便里面还有活人,也同样是死气沉沉。

看着柜门,她觉得从来没有体验到的遗憾就像细小的爬虫,只一会儿的工夫便爬满了她的全身。

她不想在遗憾中过日子。

有没有必要让丁植珈来自己的世界看看呢?就像当初丁植珈给自己打电话时所说的那样:“她出门了,今晚不在家,我想让你过来。

她猛然感到兴高采烈的心情异样激动起来,仿佛,灯光都在她的想法出现之后变得更加明亮了,她急忙将那个纸箱给翻出来,把丁植珈送给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归回原位,然后,在余韵缭绕的恍惚里,让这个灵光闪现的念头,猛烈地招摇在自己的欲念里。

或许,这是个大好时机,让彼此在这种相同的意念中更深切地了解对方,将当初的怯懦和不安,用等同的形式给彻底消除,私会,再不是比当初冒险还让她惊悸的难事,仿佛,她更习惯于这种方式,将还没泯灭的情感给小心翼翼在无法光明正大的谨慎里,膨胀本身所必须圈定的是让她一想起来就要窒息的那种感觉。

被一个男人真正爱着的感觉。

可是,很快,她又改变了主意,她太了解自己了,她怕弄不好,会对自己造成更大的心理重负,因为,她已经习惯于用道德指数来衡量她和丁植珈之间的任何微小细节,尽管她明明知道衡量那些问题的尺度早已是道德本身所无能为力的事情,但她还是有些盲从地认为,道德观念可以解决实际问题。

道德!

她拿起了电话,仿佛电话就是道德的符号和实质。

多么被动的道德,总是在人的意念中被推来掷去,很多时候,她觉得道德像旧时的小脚女人,只会慢慢腾腾地犹抱琵琶半遮面。

也难怪,道德要求所有的男人都只爱自己的老婆。

那可能吗?

道德为什么就不与时俱进呢,她仿佛听到了所有的男人齐声呐喊的声音,而女人,也在这样的呐喊声里,变得激越亢奋,或干脆就又麻木痴呆了,而无论谁有多么的亢奋激越或是痴呆麻木,都阻止不了花开,也阻挡不了花落。

她又打开了柜门,将那件衣服给重新拿出来,并穿到身上,或许,自己应该在这种意念的余韵里,好好地尊从妇道,只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加丰裕的物质世界里,人们在更加匆忙也是更加失落的状态里,面对现实和接受现实已经成为一种不得不具备的能力。

适者生存。

她又脱掉了衣服,兵重新将它展平折叠,像重新进行某种道义上的道别,并将与之有关的所有进行彻底的埋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服给安放到原来的位置,或许,今生再也不会翻动它了。

面对那个死角,她呆然地像面对一具死尸,她发现,自己光滑的皮肤在柜门的暗处正蛰伏着某些不安分的愿望。

和某人在一起,听从上帝的派遣和旨意,完成男人和女人的宿命。

她拨通了那个可以听到丁植珈声音的电话号码,可是,电话却无法接通,她立刻给丁植珈发了一条信息,她无法不让自己和那个生命完成某种必然的关联,既然命运已经这样安排,延续一下前行的路途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至于那个无法自控的女人,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但凡一个丈夫都不关注的妻子,又让别人怎么心生爱怜之心呢。

何况自己的地位和位置。

可是,依然和那个电话的结果一样,发送成功的提示始终不能显现,她有些气馁,她似乎明白冥冥之中的刻意安排,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丁植珈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她必须继续付出自己的努力。

 

二十五

 

 “刚才和朋友在一起,没接到你的电话,刚发现你的信息,什么事?”终于,丁植珈的声音温和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那声音成为黑暗中最亮丽的风景。

她即刻清醒异常。

“他出门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春天流淌的山泉,她突然想模仿丁植珈当初跟她说过的那句话:你能过来吗?

可是,她的嘴被缝合了一般。

“——哦!”许久,她才听到丁植珈的沉吟声,既是略有所思又是有些迟疑的让她无法琢磨,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她突然有些生丁植珈的气,并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继续说道:“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尽管这话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当你要说什么呢,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丁植珈有事还要忙的态度准确无误地通过他的语气给完全地表达过来。

再晚,他丁植珈不也是没睡,她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男人都一样,需要的时候,推三阻四,不需要的时候,死缠烂打,黑暗中,她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又好像什么都必须想地思绪万千却总捋不出头绪,没办法,只好打开灯,坐到写字台前,准备将这一通烦乱无序的心思给白纸黑字地写出来,可是,三张纸都被她揉捏成了团,也没写出像样的文字。

这世界,根本就没什么可写。

她只好再次将那本《墙上的斑点》拿到手里,准备一夜不睡地将那些文字一遍又一遍地进行重温,可是,无法聚集的注意力总是让他将书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

 “喂,是我!”她终于又拿起了电话,她觉得,在她的意念或是感觉中,丁植珈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向她进行着某种带着诱惑性的召唤。

电话打通的那一刻,她发现丁植珈也没睡。

“怎么回事?”她弄不明白了,难道丁植珈也与自己一样在这样的暗夜沉沉中,跟自己无法入眠的意识在做伴?

“你在干什么?”她继续问。

“看书!”丁植珈的回答并没有被她打扰到的意思,相反,倒有几分乐意和喜悦。

“为什么?”她问。

“跟你一样。”丁植珈的声音差点将她手里的电话给抖掉,仿佛,丁植珈可以穿堂入室般地审视她的一举一动,或许,她不由自主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或许,是自己误解了这个世界的同时也误解了丁植珈。

他在怪怨着自己?

那一刻,所有的坚韧和隐忍都土崩瓦解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优秀呢?”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回,她突然觉得,这世上最懂自己也最理解自己的只有丁植珈了,可自己,竟做过那样的事,在丁植珈生活的那个城市,拒绝接听他的电话,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情感泛滥,在钢筋水泥的坚固中,将自己的情感给放任到最自私且又最贪婪的状态。

道德,她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对道德进行一次最完全也是最彻底的背叛。

“你过来怎样?”她到底还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那一瞬,她想起了少小时母亲的尊尊教诲,想起了自己曾经认知的那些行为准则,但那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声音里绝尘而去。

原来,变化的不只是这个世界,更是自己。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并在这样一种长叹里,对一切不再抱有希望,包括她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真的!终于听到你说这句话了,等着,我这就过去!”她听到了丁植珈异常兴奋的声音,之后,便听到了挂机后的盲音。

 

二十六

 

“我已经上车了,但不是火车,是汽车。”二十分钟后,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丁植珈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不可遏止的悻然,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匆忙扫视了一眼房间,还好,一切都令她满意,只是!她急忙穿上衣服,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大街上。

她要给丁植珈买一件礼物,她想以此来纪念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她要用一种像模像样的形式,来对丁植珈进行某种说不清的报答,她更要用那个未知的物件来为这样的会面做出一个对自己也是对丁植珈都超乎寻常的评价,因为,她在丁植珈这意外决定的行程里,得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收获,尽管这收获仅仅来源于她的想法和做法,但她希望如此顺由心意地为自己做点事,在善待自己的知足和满足中带着不为此行留有任何遗憾的快乐。

一路走下去,很多商铺和店面都门关紧闭,像良家妇女的安分守己,摒弃了白日所有的喧嚣和繁华,热闹,真正地成为一种奢求,行色匆匆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如她那般兴高采烈,仿佛,成全了这样的一件事,也就成全了她自己的人生,她的哀伤都在这个左顾右盼的时刻里被抛掷得无影无踪。

她买了一条皮带,虽然精挑细选也不一定达到丁植珈的满意,但她看到那条皮带的第一眼时,就已经为着那样的决定而心动不已。

紫檀色的木质包装盒,在灯光下鼓动着晶莹剔透的光彩,一圈一圈缠绕的皮带,像墨色的陀螺,规整而纹理分明,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用在丁植珈的身上,可以将她的欲念给无止境地延伸,直到她的想象都无法到达的那些地方。

一条皮带的责任。

她为自己的选择而快乐无比。

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有着银白色环扣的皮带会将她的期待怎样地随同丁植珈的身心云游四海,远行八方,并在每时每刻的不离不弃中,品味一种纯粹自然的本色。

含而不露,却是完全彻底的贴身跟随。

她看着那条皮带笑了,想着礼物就是将这样一种微妙的心意,尽善尽美地传达并保留,且借助后天寄予的厚望,让魅力无限的过程远远地超过最初的期许。

而那样一个过程就是结局。

她仿佛看到丁植珈欣悦怡然地接过那条皮带,行将踏上路途的从容,生活的开端,或许就在那些不幸来临之后。

她倒感激自己的丈夫来。

 

二十七

 

回家的路上,抱着那个紫檀色的盒子,她的快乐埋葬了她曾经的忧伤。

月色,在她的快步疾走中,袒露着并不柔和的光辉,路灯,成为最神圣的使者,在她的身前身后,将她的身影变换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她觉得自己很富有。

虽然仅仅是对一个男人的暂时拥有。

 

二十八

 

她快速地跑回家,努力地为丁植珈的即将到来做好一切准备,那些她曾心爱过现在依然爱着的各种宝贝,当然,还有丁植珈爱喝的红酒,都成为这个好日子的超级信使。

 

二十九

 

丁植珈终于出现在那条通往街心的弯路上,并按着她所指引的方向一路急行。还是那袭米灰色的薄料风衣,还是在路灯下就明晰着的五官依旧那般的俊美而棱角分明。

她的心狂跳不止。

那个扔不掉初恋故事的男人,那个在失魂落魄的夜里偶遇了失张失智的女子后便顺其自然到随波逐流并不再坚守情感堡垒的半路逃兵。

她的爱意,在这个时刻成为一道彩虹,烂漫着所有的温情和色彩,将丁植珈给完美到最标致的状态。

她没有想到,本来以为就此终止的故事又有了可观可看的下文,她不知道这样的冒险在自己的生活中又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想着这样的暗夜沉沉中,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与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缠绵的肌肤之亲,温情暗涌的感觉立刻电流般地袭遍她的全身,这不能不说是奇迹,素昧平生的原本互不相识,却能达到至亲至爱的默契,即便有了不得已的隔阂,再次相见,依然是那般的喜爱。

她向着丁植珈走来的方向轻轻地摆了摆手,也不管丁植珈是否看见,只想将自己所有的不知所措都尽情挥舞到窗外那片灰暗之中,她彻底地明了了自己的人生,从认识丁植珈的那一刻,就完成了跨进式的超越,理直气壮又不避讳任何,不得不将背叛进行到底,不得不将冒险给演练到极致,不得不将内心的挣扎给舞弄到翻江倒海。

她将头和身体完全贴靠到墙壁上,希望自己可以在这突如其来的惊悸中得到最快速的平复,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她希望属于她和丁植珈的世界,如春暖花开、如夏雨打荷,不温情隽永也要空灵幽怨到温情脉脉,她这才发现,外遇的本质或许正在于此,不能等同于婚姻,也无法同等于婚姻,既是婚姻的天敌也是婚姻的杀手,可即便这样,她也愿意将自己给完全局限在盲从的昏聩中。

 

三十

 

“给,送你一个礼物。”门被她拉开的那一瞬,还没等丁植珈拥她入怀,她便将那个紫檀木盒横在了他们之间,丁植珈根本没有任何觉察地将食指竖在她的唇边,她这才发现,门没关上。

“小笨蛋!”丁植珈接过那个木盒,嗔怪了她一句便转身去关门。

看着丁植珈的背影,她又想起头一天这个时候跟小倪在“食客”里说起的那些铮铮誓言,看明天到来之时,她却将那些誓言给损毁到零落成尘。

她认为自己也是骗子。

不只是对小倪。

更是对整个世界。

她不想原谅自己,但不是在这个时候,或许,此时此刻的丈夫比自己还不如。

和某个女人或是某些个人在一起,共同品尝蓄意谋划成功后的种种喜悦,都是同等意义上的欺骗。

谁也不比谁好到哪。

她释然了。

 

三十一

 

“瞧,你送我的光盘、枕头、书,还有大头贴!”她将丁植珈迅速让进自己的房间,并将所有与丁植珈有关的物件都一一陈列在他们的面前。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丁植珈拿起那张光盘,像做了亏心事,她听了,则轻轻叹口气,她当然没忘丁植珈的妻子半夜三更给她打来的那个电话,但是,这样的时刻,她不想让那种不愉快来搅扰她的心情,甚至,她有一种感觉,无论那电话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不开心,她都获得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补偿,毕竟,面对丁植珈,她确实可以在这样的时刻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面对他的妻子,或许,是那通不礼貌的电话,只是,她不知道这个世界那个可以用同样姿态来面对自己的女人在哪里。

“我要让这个礼物一直跟着你,从我见到你的这个时刻开始。”她将丁植珈裤子上的那个皮带给慢慢地从腰间取下来,然后,一字一句地看着丁植珈听她说话时眼里所流露出来的那些最最微小的变化。

“它,可以代替我的双臂搂着你,也可以成为我的身体缠着你,更是我的心在跟着你!”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俩才可以听见。

她把自己的双臂给环到丁植珈的腰间,让这突如其来的贴心,快速地安然在恒久的温馨里,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说每时每刻跟着你,如果那样,她的所作所为就不只是将背叛进行到底那么简单了,彻头彻尾的众叛亲离才是。

一个地地道道的坏女人。

这样一想,她倒心生几分窃喜,什么时候,好女人不是生存在坏女人的阴影里,坏女人,打碎了好女人的梦想,虽然是那些坏女人成全了那些男人的梦想,但哪个男人能认可那些女人的“坏”?

她为自己能“坏”而感到庆幸。

“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了。”丁植珈使劲儿地抓住她的手,好像大老远地跑来,只为着她的手。

“梦到我在做什么?”她挣脱了丁植珈的束缚,突然觉得有些厌恶丁植珈的纠缠,好像每一次的相见虽然有着形式上的不尽相同,但本质和意义上却绝对没有任何区别,一切都从一开始的如梦似幻,演变为一层不变的程序,倾诉、拥吻、做爱,离别,除了这些,好像就没有其它事情可做。

她泱泱地走到窗前,轻轻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发现夜色比丁植珈来的时候更迷离晦涩,似乎还有一丝雾气在路基下慢慢升腾,路灯,带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像水中的波纹,空泛着环形的虚影,她更希望,她和丁植珈之间,可以像夫妻那般地去买菜,在讨价还价的同时,体会各自的小聪明和大智慧,然后,一起下厨烧饭,一起料理家务,一起打点将来。

“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丁植珈从她的身后轻轻地拥住她,显然,丁植珈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突然回过头,发现丁植珈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皮肤的光泽和原来的神采似乎在明亮的灯光下被消减了许多。

她将头贴到了丁植珈的胸口,有些心疼,想这样一个男人,在不为人知的生存境遇里独自一人地拼争,没人相依也没人相伴,即便自己和他之间还有着无法割舍的情结,可时时准备抽身远离的态度,根本就没把责任和己任与之相连。

她从丁植珈的表情里窥到了自己的罪恶,是对于情感不忠实也不坚定的罪恶。

她想起了朴美,那个也在为着这个男人心存爱恋的弱小女子,在尘埃无法落定的自怨自艾中,消耗颓毁着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隐秘恋情,不为人知,又想公之于众。

实在是笨!

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胆量,不会善待自己更在蚀毁着他人的希望。

她竟替丁植珈鸣起不平来。

仿佛,丁植珈是个受害者。

“你还想她吗?”她将她的手按照以往惯常的那样,透过丁植珈的衣领,一点一点地伏进他的胸前,丁植珈的身上被夜晚的寒凉早就浸透的冷然,让她想用自己所有的温情将其给温暖到一团火热,可是,她的话,又是一股冷风般地围着他们俩人不停地开始打转。

许久,丁植珈才问:“想谁?”

“还能有谁,跟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的那个人哪。”她发现,她并没在内心里完全告别丁植珈,一切不过是假象,因为不能天长日久地相守,因为不能时刻不离地相依,是与命运抗争不过的那种脆弱。

她了解自己。

“我开始抽烟了。”她的声音仅够丁植珈听到。

丁植珈没有说话,而是亲了亲她的额头,像父亲疼爱女儿那般,她的眼泪即刻流了出来,仿佛,被浓烟呛到了似的。

“因为她也抽烟。”这更小的声音让她在丁植珈的面前完全失去了自己,好像,让丁植珈来,只为着说这些,她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丁植珈的那一刻,就任由着自己不能将一切顺理成章为自然而然。

世界,就在那样一种僵持中渐渐地空茫、退离,像落潮,诺大的空间里,哪怕轻轻呼出一口气,都会成就一种心事重重的叹息。

不应该这个样子的,更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果的。

“你很累吧。”她看了看床上那个熏香枕头。

或许,这就是激情渐渐消失后不可避免要出现的淡漠,一切都不再急于求成,哪怕是盼望中的激越,都在这个难得的时刻,让人无法抵挡它的来势汹汹,就像当初无法抵挡住的那些魅惑。

一切都与想象差之千里。

他们分手才仅仅三天。

她窥到了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分手,即便不离别在即,也是诀别前的最后媾和,尽管曾经的见证都在他们的身边余韵未散,尽管他们之间依然可以谈笑风生地转过尴尬,她轻轻地摸了摸丁植珈的额头,宽宽的,是那种不用思索都可以感受到来自天庭饱满的睿智和通达,或许,男人的辛苦里,更多地包含着的是对这个世界本质意义上的认同,像探险者的雄略和威武,从上道的那个时候开始,就为着一个从一而终的方向。

一个人的心里为什么不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呢,既符合根深蒂固的法律认同,又可以逾越道德标准的种种束缚,她想起了丈夫,这个时候丈夫会躺在什么样的床上呢,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身边躺着另外一个人。

她不自觉地亲了丁植珈一下,然后,让自己不得不继续在那种状态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当然,还有那个每次相见都必须保留的过程,——做爱。

 

三十二

 

夜晚,很快在他们的固定程序中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将它们的生命又载出一程,虽然只是一夜的时间。

碧翠,或是静爽,在这样的季节里,早已成为记忆中的过去式,萧杀和清寒,残忍地与秋天最后那抹弄姿摇曳的金黄冷寂地对峙,如白驹过隙,只一眨眼的工夫,这世界,就又是一番景象。

天大亮了,丁植珈依然在熟睡。

男人!

看着那些光线散落在丁植珈的脸上和肩上,她觉得,男人确实是个可爱又可恨的动物,就因为丁植珈,她几乎一夜没睡安稳,各种各样随时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不断地盘旋涌现,女人的胆量,或许,就在这样一种忐忑惊悸中被逐渐地膨胀,直到真正地冲破原有的防线。

无法无天,再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她也有了归属于自己的人生传奇。

或许,围城就是在这样的一次次众叛亲离的过程中,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空城,再由空城一点一点地坍塌为一座废墟。

她不由得“哼”笑了一声,觉得人生不仅仅是不可思议,更觉得很多事,都是让人在恍然如梦的过程中,知道什么是已经成为既定的那种事实。

无法更改,也更改不了,由一个人的事实,演变为一个社会的事实,由一个人的故事,演变为整个社会的故事,而外遇本身,再也不是什么道听途说的子虚乌有,外遇,完完全全地贴近了自己的生活。

一个被对方打错的电话,在接听和被误认的过程里,一个十分有可能发生的故事,便开始了最初的抛锚;电梯里或是楼道中,不尴不尬的谦和与礼让,或许,就成就了一次相见恨晚的情感远航,太多的机遇和太多的机缘,成就了人们太多的遐思和臆想,或许,这就是人性本质里最无法剔除的本色,喜新厌旧又朝三暮四。

女人跟在男人的后面,亦步亦趋,甚至更加有恃无恐到肆无忌惮。

 

三十三

 

丁植珈醒了。

丁植珈慢慢睁开的双眼,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带着惊喜和惊奇,让她有一种要为之献身的冲动。

母爱,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得到了最最本色的升华。

“今天我不去上班了,请假在家,陪你,就像现在这样。”她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将这种节外生枝的情感说成是人生里的所得和所获,因为,她分明看到,丁植珈温顺着所有的柔情,慢慢地将头埋进她心胸的那一刻是带着怎样的柔弱和安详,她突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这美丽的光华,或许,就会成为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我给你做饭、我陪你说话、我听你唱歌、我让你给我讲故事,当然,我还必须跟你做爱……”她一样一样地跟丁植珈说着她必须说清的她所有的想做和想为,她要学会珍惜,她已经懂得珍惜现在才会拥有未来,虽然那个未来是不为人知的未来,但那是可以让她的生活和生命得以滋润和滋养的未来,她摸着丁植珈的脸颊,在那光滑的温润里,她要将她的柔情给予最大限度的放飞和张扬,她觉得,她的情感抑或是情欲从没有这个早晨这般地易于冲动,暴雨疾风似的风卷残云,连魔鬼上身的游戏都不得不退让三分。

外遇,再不是什么个体现象,而是不触也发的动感神经,而太多的人,成了其中的一份子,她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位心理医师,不仅设身处地的在探寻,还总爱明察秋毫地将她的视线逐步扩展放大到方方面面,乃至于形形色色,这无不让她深刻地明白一个不得不认可的道理,那就是,外遇,再不像有人说的那般,如深秋的枯黄落叶,是情绪低沉时轻轻掠过的丝丝惆怅。

外遇,某些时候,更是一种必然的需要。

她很佩服自己的胆量当然也包括自己的想象。

 “可是,我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采访,万一你丈夫!”丁植珈笑了,丁植珈摸着她的乳房,像偷吃过很多次的小孩儿,怯懦中存有几分不甘。

“那有什么,没什么万一。”她又想起了那些可依可傍的证据,她的胆量,在这时,成为一道任谁都无法逾越的屏障,挡住的,是来自家庭和婚姻的所有矛戟。

“可我必须得走!” 丁植珈突然将她压到身子底下并用轻柔的声音让她在艰于喘息中,一字一句地给听到不能辩驳也无法反抗的结果,就像她的丈夫告诉她,要出门,要离开三天。

是的,很重要,或许,这就是男人,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事业,就像他要她的时候,也可以随便找出可以说服她的理由。

“也好,我请假也相当不容易!”她给自己及时落下一个台阶,并让自己优雅从容地从那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但是,她很想对丁植珈说如果这个时候,留你的不是我而是朴美你会怎样。

答案一定会不言而喻。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无端地猜测、无端地怀疑,甚至,还无端地联系,将不一定关联在一起的事实给恰如其分地编排出合理的因果关系。

她彻底地放任了自己的想法,只在一瞬之间,只是那条自设的退路,有如自渎般的伤害,没人看见,却成为一种彻骨的疼痛。

她把丁植珈的衣服给一件一件地穿上,然后,看着丁植珈像孩子似的将头又一次埋进她的胸怀,那些微微卷曲的头发,黑黑亮亮,将丁植珈的懒散和他对即将投身的所谓事业的热情,游丝呓语般地展露给她。

她很后悔她的那些想法,一切,都不过是假象,不过是人性里最无耻也并不遥远的真实给神化到了不可触摸的神圣地位,爱情抑或是真性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猎奇心理在招摇撞骗,因为,一切都在平和中变得越来越接近可有可无,没谁会像她那样,落魄的在惊魂未定的惶恐中,遭遇这场离奇的情感纠葛,并自愿自找地将这段可以束之高阁的隐私给无限扩大,让全部思想缠绕并维系在眼前这个依然陌生的男子身上。

这是个错误。

她必须放弃。

她环顾了一眼自己的家,雪白的墙壁没有因为这一夜的偷情而染上任何污浊的气息,床,依然那般安静,仿佛,经历过什么样的风花雪月和疯浪癫狂都会坚守自己的沉稳并永远守口如瓶,因为,丈夫回来后依然可以毫无觉察地躺上去,而自己,依然可以在日后的安然中将这个夜晚给扼杀在淡泊无觉的忘却中,生活,绝不会因为这一夜闪过的情景而有什么更改和改变,每天必须亲历亲为的喜怒哀乐,依然会准时上演,在床上,或不在床上,而太阳,在那样的日子里,依然会不停地升起、落下。

她鬼使神差地将那件已经被收藏过两次的衣服又给拿了出来。

“瞧,我丈夫刚买给我的,就在前天。”她扭动着腰身,天真浪漫地将那件衣服给套在身上,无比兴奋和激越的表情,既像献媚又像在勾引,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与她的动作极不搭调。

“前天?”丁植珈问。

“是的!是前天!”她突然想起,前天,在湖边,她拒绝接听过丁植珈的电话,她即刻收敛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笑容。

“那你说,你是不是很爱到我们这个城市来。”她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她突然觉得,丁植珈是在利用她。

利用她的感情、利用她的无助、利用她的没有经验和缺乏胆识,当然,在这样一个利用过程中丁植珈也得到了一种本质意义上的缓解和释放。

缓释他戛然而止的初恋誓言,缓释他从一开始就有无数问题存在的婚姻和爱情。

她不想得到答案了,她知道,即便是有了答案,对她来说也不能成其为答案。

 

三十四

 

丁植珈离开了,顺着来时的路,在清冽的晨光中,步履从容,只是那份从容里,有几分她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的无奈,仿佛备受摧残的灵魂在一夜的疲惫之后更加落魄和落寞。

过去的那夜,非但不美,反而成为一个沉重的镣铐。

 

三十五

 

十多分钟后,她也走到了那条路上,踏着没留下一点痕迹的青石板,看满际满眼喧嚣的车水马龙,走出家门的人们,迈着快捷如风的步子,行色匆匆之中,仿佛从来都像这个早晨这般地无欲无求,或许,只一夜的安顿之后便得到了预想中的心满意足。

她停下脚步,木然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在她视线中出现又消失的人影,想着他们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里,是怎样的度过。

 “我要休假了,跟老公出去旅游。”刚到班上, 还没等她换好衣服,小倪就像一只发情的母猴突然蹿到她的眼前。

她没言语,只用眼睛的余光乜斜了小倪一眼。

 “又犯病了,我在跟你打招呼呢!”小倪鬼魂显身似的向她抖了抖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白金项链。

“你瞧!这是我老公给我买的!”小倪的话音还没落,就将头给伸到她的面前,一股人工合成的香精味道,立刻劈头盖脸地向她扑来。

“别用那么香的东西,俗!”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倪,不分享快乐还泼冷水。

“真是你丈夫给你买的?”她突然一个急转身,把正在低头摆弄项链的小倪给吓了一跳。

“不是我丈夫买的还能是你丈夫买的啊!”小倪嘟着嘴走开了。

看着小倪依然无法掩饰的那份兴高采烈,她知道,小倪的话,或许是真的。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丈夫给自己买的那件衣服给再穿来呢,可是,穿来又能怎样,跟小倪比较哪一件是真哪一句是假。

口是心非!

都在撒谎!

整整一天,那几个字,反反复复地在她的意念中交替出现,有的时候,好像是对小倪的评价,但很多时候又让她觉得是对丁植珈的判断。

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末了,她自己对自己说。

看着窗外,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飘落下来的树叶,她不得不这样想,因为,中午,丈夫突然给她打电话,说他已经回家了。

 

三十六

 

“我给你买的衣服你怎么不穿?”晚上,她刚一走进家门,丈夫就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她想解释,又觉得无法解释,因为,什么样的理由,都是话没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她看着丈夫的脸,像突然闯入繁华都市的外来者,想审时度势却无从下手。

“给,我又给你买了一条裙子,我觉得你还是穿裙子好看。”她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那裙子,觉得无论是丈夫还是那裙子,都让自己陌生异常。

她甚至有些不相信,在这世上,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新的物件,与自己的距离如此之远,远到无法用尺度去衡量,因为,他们之间的疏离感,胜于丁植珈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气息。

她实在不了解眼前的丈夫,说必须离开三天,却一天不到就神出鬼没地回来了,仿佛,他的回来,不是必须,而是不得已。

尤其是那条裙子,即便带着她完全可以认可的色彩和款式,也无法成全她生活中的爱美和对美的所有感受与奢求。

或许,冰冻三尺的婚姻仍可以融化在四季的轮回里,可是,她不相信破镜真的能够重圆,不过是一种不现实的想望而已,被重新粘贴的破镜上一道道无法遮掩的裂纹会有多么难看。

那样的镜子,即便是重圆了,也不会照出什么美丽的容颜。

她不会轻易上当。

 

三十七

 

她收下了那条裙子。

她说了声“谢谢”。

她做了饭菜,干了家务,她被动地让丈夫任意地亲热和围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似的,将一切给演练到最自然的状态。

她觉得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出色的演员。

可是,一切收场之后,站到窗前,想着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干着什么也不知道会在想着什么的丁植珈,她又觉得,丁植珈没走。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一种可以驻留永久的气息,在雪白的墙壁上,在米色的曲柳地板上,在木质家具的纹理中,更在她和丈夫刚刚躺过的那张大床上。

也许,一切还需要等待。

也许,一切都可以很好地挽回,让旧的情感演变为一种新意,让新的故事不断轮回在旧事的繁复里。

“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怎么突然之间对我这么好!”她突然想对丈夫这么说,但在几次的冲动产生并要行动的那一刻她又及时地制止了自己。

因为,丈夫房间的门,已经安静得仿佛从来不曾打开过。

她冷冷地看着那扇门,在想,一扇门挡住的不仅仅是一个房间,更是那房间外面的世界。

有她心里的世界,也有她梦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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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匿 名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9-21 02:55:00)  
当一个谎言和一个诡辩比真理更能打动人心的时候,我知道我可能是孤独的。不过我会捍卫我的真理。因为,个别人的是沉不住气的。当然,个别人也不是敌人,只是爱冲动的一时说点粗话。说了粗话对周围有影响,那就要制治。只要没粗话,大家做学问学习探讨,即使吵得脖子粗脸红,那也不是仇家,甚至是朋友。谢谢关注如雪以及关注本网文明探讨问题的朋友!
匿 名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9-21 02:45:00)  
最后我好像还有话要说:人家要求我追求真理,但没要求我一定找到真理。某人的一个手势,千百万人匍匐的时代过去了。况且是文学,况且是诗赋网。装灯的人、二两酒下肚敢揍岳父的人,随便咬人的人,逞一时威风的人,没用的。要平心静气,哪怕说错话得罪了人,只要文明,只要公平,以礼服人,以理服人!
匿 名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9-21 02:36:00)  
就是这样,可还是捅了点漏子。三是儒子驴老师,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我很虔诚的说地。我匿名,是真的有人下手狠呀,直言的后果会做彭大将军的。想来想去,如果匿名能带来真话且不伤害别人,还是匿名的好。更主要的是能给网站带来和谐,你看看网站啥人都有,还有匿名的,多好!生物链,为那些出口不文明、下手黑而装疯的人而匿名!天外有天。我真的不一定能做好呢!
匿 名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9-21 02:24:00)  
突然半夜电话吵醒了我,不得不看看这里。先说三点:一是我对如雪的文章每每必看;作品看人品,我信她的作品,何况人品。倘若我有怀疑,我想也没错,只是问问不至于得来那么多结论,我只是问问,难道不可以?不含指责的,且我低声问的。还有点扭扭捏捏呢!二是好久不见如雪新作,突然看到了眼睛一亮。来句稍微敏感的吧。我不能眼见着喜欢的作品渐渐少且点击率下滑。
儒子驴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9-20 22:28:00)  
如雪的小说,几乎每一篇,都像廉戈先生所说的“优雅的语言之美,简洁的生活之美,细腻的心理描写之美”。[赞啊]不过,我怎么觉得匿名说的“文很美,人品呢”这句话好像不是指责如雪的人品问题呢?如果匿名有种,就在这里解释一下好不好?反正从如雪的小说中,我只能看出如雪一定是一位很纯善、很才气、很灵秀、很细腻、很通情达理,对生活有很深程度理解的女性,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匿名最好能用真名字说话。因为大雅那个难听的“呸”字,估计主要是冲着你的“匿名”的名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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