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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魂曲·二十》

王庆云

二十

        夔雪梅把她的想法给杨文璋说了，文璋态度比她更积极，说道：“是你买的宅基地，我不敢卖。要是我买的，我早就卖了。”雪梅笑道：“你多的不敢，你的鬼主意我也不是看不出来。你想接局长的班，就缺一张大学文凭，跟挣命样才报上个函授大学。小时候死贪玩，现在死啃书，何苦啊？现在的大学文凭，有钱就能买到，滥得跟旧报纸一样。要知道当官、投机、赚钱是一条道。”文璋笑道：“你怕我当了官，坐着小车子，带着小情人，忘掉小家庭，是吗？”雪梅道：“你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不过，少在人家书上随便划上几笔。”文璋听了，心中不悦。

        夔雪梅六年前在南郊村小何套十分偏僻的地方买下的那块宅基地，连请客、买地、赔青、垫土、砌围墙根基、送田稼生老婆金戒指在内，花了2400多元，以后她又请人从中间砌一道墙基，隔成两块宅基地，又花了几百元。现在小河套上架起了一座大桥，东西方向辟出一条大道，以后就是街道上的门面房，地价猛增十几倍，还很抢手。雪梅隔成两块的宅基地，各以两万元出手。

        她为杨帆办了子女婚嫁保险，又以杨帆名义存一万元定期八年的跨世纪保值储蓄，又买了一万元国债券。又为杨文璋到上海买一套高档西服，光是一条领带就是360元，又买一双高档皮鞋。自己又买一些新衣服过年。

        腊八那天，雪梅把母亲接到家里，她对母亲说道：“小时候家里穷，煮腊八粥都是用青菜、萝卜、黄豆、蚕豆、豇豆、赤豆、荸荠、花生这些粗腊八。今天您来尝尝细腊八，我是用银杏、、花生、莲子、红枣、桂圆、荔枝、松子、板栗煮的，味道挺好的。今后您想吃什么，就买来吃，钱不够，到我这里来拿。钱这个东西，说它有用就有用，说它无用就无用，攒在手里不用才傻呢。我以前买一块宅基地，花了不到三千块，现在人家买去，给我四万块，您说钱有用没用？我先给您一千块过年，用完了再来拿。”

        陶文英道：“我拿五百块就够了。你二姨娘困难，我给她一百块钱过年。”雪梅道：“您一起拿去，这些神不用您烦。我老公公、老婆婆、二姨娘、大舅妈，每人都给二百块钱过年。自强、自化、自珍家的孩子、大重子，每人都给一百块钱过年。大伯、三叔两处，过年买些东西去跟他们拜年。”陶文英听了，才把一千块钱收下。

        杨文璋自从被夔雪梅抢白一顿，心中不悦，便留心观察妻子，他发现妻子变了。她苍老了，她再也没有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青春活力。这也难怪，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落花流水已经十几个往复，人何尝不老？她憔悴了，白皙而红润的面庞渐渐地清淡，还略带一丝枯黄。这也难怪，十几年来，她住过七八次医院，打过几百支针，吊过几百瓶水，吃过几百剂中药，就是钢铁汉子也经不住如此折磨。她困倦了，她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敏捷，那样机灵。这也难怪，十几年来，她不管受到什么挫折，都坚强地挺过去了，兼顾好工作，兼顾好家庭，兼顾好丈夫，兼顾好小孩。她消沉了，她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热情，那种干劲。这也难怪，十几个月来，她当上个小小的副股长，多吃多少苦头，多受多少委屈，多受多少非议，多受多少忌妒。干多了，别人议论她跃跃欲试，想取而代之。干少了，又议论她碌碌庸庸，无所作为，进也难，退也难。没有人同情，没有人理解，同事们也跟她疏远了，连秋霞都跟她在一起玩得少了。她想急流勇退了，女人毕竟是女人。

        但是她不该嘲讽丈夫，应该鼓励丈夫去拼搏。因为男人是一只雄鹰，只要不折断翅膀，总是要奋飞的。她何必常把我爱听的贝多芬乐曲换成莫扎特乐曲？莫扎特的乐曲优雅、轻快、明丽、纯净，是唯美的乐曲，莫扎特在快速的旋律中，能将音乐操纵得美妙至极，是纯净的美，是童真的美，是令人颤抖的美，是令人哭泣的美。这种乐曲我固然喜欢，特别是《朱庇特C大调交响乐》。然而它能使我沉醉，使我逃避并不纯净的社会现实。我还要去拼搏，去奋斗。因此我更需要贝多芬狂飙疾飞，气势磅礴的乐曲，尤其是著名的《英雄》交响曲，壮丽的《热情》奏鸣曲，充满着冲破羁绊的奔放热情和乐观主义精神，给我带来信心，带来希望，鼓舞我奋斗，鼓舞我前进。

        一向喜欢在宁静中思考，在繁闹中欢笑的夔雪梅，却一直不喜欢过节到人家串门，过年到人家拜年。今年却不同，初一早晨就带着孩子去跟老公公、老婆婆拜年，还带着傻乎乎的大重子玩了很长时间，倒是杨文璋反而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赶去吃中饭。初二早晨她叫醒文璋，带着杨帆到蚯蚓巷跟她母亲拜年，恢复了他们刚结婚以后的第一年、第二年和杨帆刚出世那年的礼节，成为第四次夫妻双双在年初二到岳母家拜年。初三，文璋被朋友叫去打牌，她带着杨帆到她大伯父家，跟大伯父、大伯母拜年。初四她去跟她三叔拜年，正好乌加怡刚谈好的恋人也在她家，他是省轻工学校的在校生，他听说雪梅是省轻工学校毕业的，就感到很亲切。

        上班以后，夔雪梅又跟许多同学应酬应酬。正月还没过完，她又到省城参加一次专业会议，回来着实忙了一程子，不知不觉又到清明。清明这一天，她只要在家，总要去父亲的坟上扫墓。清明当天没有去扫墓的只有七次，她都牢牢记在心上：下放在边庄时一次，在省轻工学校读书时两次，在菊花行署工业局工作时一次，在外地开会、出差时各一次，她自己生病住院时一次。

        她祖父的坟墓，建化肥厂时迁过一次，她现在已经不认识了，她知道认识的只有她大伯和她的三弟夔自珍。她外公、外婆的坟墓自从迁到规化点上，她一次没去过。她大舅父去世后，开始说把骨灰盒葬在醇化公墓，后来有人建议葬到外公、外婆的坟墓旁边。她二姨父的坟墓听说也在规化点上。雪梅请她二姨娘和夔自珍陪同，把这些坟墓都祭扫一遍，一一磕头祷告，一一焚烧冥票，——这是她磕头最多的一次，也是烧掉冥票最多的一次。

        杨家的祖坟，她只是在她老太婆去世后第一个清明节前盘坟冢时去过唯一的一次。这次她叫文璋陪着她，专程去扫一次墓。她在太公、太婆和只要能说出名堂来的坟冢前都磕头祷告，烧钱化纸，引得一阵乡下人前来看她。那些人还是当年赶到城里参加文璋、雪梅婚礼因迟了两个小时没有见到美人而遗憾至今的那些傻小子们。

        他们见过雪梅之后，交头结耳，互相议论，一个胖子说道：“美人现在也平常了，闭不了月，羞不了花，沉不了鱼，落不了雁。”一个瘦子说道：“瞎说的话！三十大几岁了，还这样美貌，要是当年做姑娘时，谁能比上她？”这几个人说话麻里木骨①的，声音大得竟能让雪梅听到。

        要是往常，雪梅就要生气了，至少要说他们斗大个荸荠都有土腥味。现在却不然，她豁达了，她随和了，她没有生气，还同情他们，认为他们傻得可怜，傻得可爱。她从小背包里拿出一包红塔山香烟，跟大家撒了遍。有个小伙子说道：“嫂子，这种好烟，你撒给我们抽，你也抽一支吧。”雪梅笑道：“嫂子来生转世也变成男子，准陪你们抽。”把那些傻小子说笑了。

        五一劳动节银行租了两辆大客车，组织一次旅游，路线和时间是这样安排的：头一天傍晚发车，五一上午到苏州，当天游览拙政园、虎丘、寒山寺三处，当晚在苏州住一宿。第二天起早发车到无锡，游览鼋头渚、太湖、游乐园三处，晚上开车返回。这几处夔雪梅和她本股的几个同事都去过不止一次，他们并不想再去。

        雪梅考虑到是行里统一安排的集体活动，不去费用也不发给个人，就动员大家一起去，吉涛也跟他们同乘一辆车。他们在虎丘照相时，你一张，我一张，耽误好长时间，这时来了一位军官，在千人石上给他妻子照相，和立青一看，原来是他启蒙老师潘章武的长子潘跃民，他在部队当上副团长了，他的妻子白达慧是中学的英语教师。潘跃民也见到和立青，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潘跃民邀请和立青一起去杭州，立青说他们要去无锡，潘跃民也不勉强，他建议大家在一起合影，和立青就把大家叫来在千人石上排队，他和潘跃民在前排次列，潘跃民左边是白达慧，白达慧左边是夔雪梅，最左边是秋霞。后排右边是秦春山，向左依次是宣毅、朱彪、何俊、吉涛。照过相之后，潘跃民夫妻跟大家告别启程。

        他们走后，吉涛道：“刚才秋霞要跟老和合影，老和说不喜欢照相，现在怎么又喜欢照相了？”立青未及开言，秋霞骂道：“你妄口白言嚼舌头，我是喊老和来照集体照，是我们全股的集体照，没有你这狗杂种。”立青笑道：“好管闲事多挨骂，骂得好。我是没有办法，他们夫妻俩，丈夫是我老师的小孩，妻子是我小孩的老师。他们提议合影，我不好推辞。”雪梅问道：“他妻子是哪里人？”立青道：“肉厂销售科长白达和的二妹妹，白达慧。”吉涛道：“那个女子跟夔股长活像姐妹俩。”雪梅听了，愣在那里。她想，白达和前年冒冒失失地要和她认亲，她当时真害怕传出闲话来不好收场，现在时隔将近两年，没有任何闲话，看来白家人也是忠厚老实。

        他们来到白莲池旁，见一块石头上刻着“觉石”二字，吉涛笑道：“这块石头叫做‘觉石’，看来是块懒石头，跟秋霞一样，喜欢睡觉。昨天夜里坐了一夜夜车，天快亮时，头搁在我肩上只管睡觉。”秋霞道：“你活见鬼，你自己冲瞌睡，脖子像弹簧似的，脑壳子晃过来晃过去，我把皮包倒过来背在肩上，底子上四个铜裹角的其中一个对准你的脑壳子，你脑壳子晃过来就撞一下，晃过来就撞一下。天亮以后，我看看那个铜裹角比其它三个铜裹角亮得多了。我想感谢你，又怕你不认帐，就没有告诉你，你倒说起我来。”吉涛道：“不好，怪不得我左脑有些隐痛，原来是你害我。”

        和立青笑道：“你这头晃来晃去就不对了，应该点头才是。有个成语叫做‘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说的就是这块石头。不过它不是睡觉的‘觉’，而是觉悟的‘觉’，觉石就是有了觉悟的石头。”秦春山问道：“现在人都没有觉悟，石头哪能有觉悟？”雪梅道：“那是没有遇到生公罢了。”秦春山问道：“生公是谁？”立青道：“生公就是东晋佛教学者竺道生，他从鸠摩罗什译经并成为什氏著名弟子，是什门四圣之首，他主张佛性人人本有。开始他讲经没有人相信，他就在虎丘聚石为徒，大谈玄理，顽石领悟后都点起头来，那块觉石就是当时的点头石之一。后来常有千人列坐在那块千人石上听生公说法。以后他到庐山讲经，宣讲顿悟成佛之说。”

        第二天到了无锡，雪梅已经很累，在游乐园里，她不敢坐过山车，也不敢坐冲浪船，只看着别人寻找刺激，自己在一旁替人家担心。坐快艇游太湖，下船时她差一点就要落水，幸亏和立青一把抓住她的手，才没有跌下去。

        夔雪梅旅游回来，杨文璋告诉她，陆翠兰送来一百个鸭蛋，一百个鸡蛋。雪梅问道：“可是又要找你办什么疑难事？”文璋道：“没有，没有。前几天我们下乡检查，碰巧经过她家门口，碰巧又被她见到了，硬是叫我到她家坐一会，她忙着烧茶，煮鸡蛋。我们刚喝过酒的，谁也不想吃，喝些水就走了。临走时，她要给我一百个鸭蛋带回来，我没有要，她就专程送来了。这一百个鸡蛋，说是给你补补身子。”雪梅笑道：“难得她还记住我们，她家人还算忠厚，那年替她丈夫在田稼生家借一千块钱，刚到期就送来了。陆翠兰躲来躲去，吃了不少苦，生的是男孩女孩？”文璋道：“是个男孩，叫做小三子，已经六岁了，生得很漂亮，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天庭饱满，虎背熊腰。”

        雪梅扑哧一笑，文璋问道：“你傻笑什么？”雪梅道：“你赞美女子，词汇丰富，什么‘柳眉横翠，杏眼神飞’、什么‘琼瑶为鼻，桃花为腮’、什么‘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什么‘肥处见肥，瘦处见瘦’，总是一套一套的。夸奖男子，倒语言贫乏起来。上次夸林娟的前夫路卡‘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天庭饱满，虎背熊腰’，今天夸六岁的小孩也这么说，别的且不论，单是这小孩子的眉毛又能浓到什么程度？”文璋自己也笑了，说道：“那是苦苦追求你才激发出的灵感。”雪梅笑道：“那么‘小家碧玉，野外黄花’是谁激发的灵感？”

       文璋有些窘，便岔开话题，说道：“你刚才提起路卡，听说他又离婚了，林娟也跟卫平离掉了，说不定他们还能破镜重圆。”雪梅道：“复婚也过不好。男的有第三者、第四者，女的有第三者、第四者，怎能过得好！他们太儿戏人生了。”文璋道：“这也没有什么，就连一些宗教徒都准许同多名女子结为‘穆塔尔’，就是以快乐为目的的一种有时限的临时性婚姻。”雪梅道：“他们行为不端，末日审判后，他们通不过窄细如发丝，锋利如刀刃的天桥而掉入火狱受苦，永远进不了天园享福。”

        正说着，电话响了，雪梅拿起话筒一听，是行长的声音。行长告诉她，有几个科长检查工作，晚饭安排在赛隆饭店。行长叫她找几个舞伴，一快去吃晚饭，吃过晚饭陪他们跳舞。雪梅也顾不得长途乘车的疲劳，只好去应付那些钦差大臣。在跳快三步时，雪梅转得头晕，差一点就跌倒了。

        刚过个把多月，县里又组织人员到边庄检查工作，行长一时走不开，就派夔雪梅去参加检查。她想，上次陆翠兰送来二百个蛋，这次带些饮料给她家小三子。她请小车驾驶员把车开到她家，搬一箱子健力宝，一箱子粒粒橙放在车上带着。

        坐在车上，雪梅回想十七年前的冬天，她跟林娟、方萍一起下放到边庄，那里的条件太差，日子太苦，林娟蹲两天就走了，她自己蹲两年也走了，只有方萍最苦，她在边塘大队干了三年，被边庄公社广播站借用当播音员，才干了半年，不知怎么把广播线与电灯线搅到一起，当场就触电身亡。县广播局承认她是因公牺牲，答应把她妹妹方媛招收到广播局工作。边庄公社为她举行隆重的葬礼，树立起一块高大的墓碑。

        雪梅又回想起十二年前为了开一张假证明，专程到边庄来过一次。那次边塘村的陈村长还不错，他冒着吃栗子的危险，给她开出一张假证明。丁小铆在假证明上加盖过公章之后，她还说谢谢卯秘书，引得舅舅哈哈大笑。开吉普车送她走的那个驾驶员，跟她走一路谈一路，她才知道边庄的许多新鲜事，才知道方萍永远长眠在边庄。从那次离开边庄以后，她一直想到边庄去看看，顺便去看看陈村长，顺便去看看陆翠兰。

        这几年边庄的变化不小，十几年前满眼皆是的破草房现在没有了，大多数农家都是砖瓦结构的平房，少数人家还砌了新楼房。夔雪梅到处看看，心情比较舒畅。她经常参加检查，基本上都是程式化：检查——走马观花；开会——叽叽喳喳；发言——婆婆妈妈；总结——白璧微瑕；授奖——一个不差。

        在走马观花的途中，雪梅打听到边塘村的陈村长已经病故多年，她感叹不已。吃过中饭，她请小车驾驶员送她到陆翠兰家去一下，途中正好经过方萍的墓前，墓碑是大理石的，又高又大，中间一行红漆已经剥落的阴文隶字是：方萍同志光荣牺牲。雪梅正在墓碑前默哀，一阵昏鸦哀鸣，她毛骨悚然，就上车走了。

        到陆翠兰家，她家五口子正在吃饭，他们见雪梅来了，都不吃了。陆翠兰要去做菜，叫雪梅吃饭。雪梅说已经吃过了，叫他们快吃，不要客气。她又叫田稼余把车上的两箱饮料搬下来，田稼余再三不肯，最后还是搬下来了。雪梅见他家小三子确实生得很漂亮，一时动了心，笑道：“这个田小三子还没有出世就在我家过了两个月，他跟我有缘份，就结拜我吧。”陆翠兰笑道：“乡下土泡子，不敢高攀。”说着就叫小三子喊干妈妈。小三子笑咪咪地的，就是不喊。陆翠兰正在着急，雪梅一把把田小三子抱起来，掏出一块巧克力，说道：“你快喊我，我有巧克力。”田小三子嗡声嗡气地喊了一声干妈妈，把大家都逗笑了。雪梅把巧克力给他，把他放下来玩。

        又谈了一会，雪梅起身告辞，陆翠兰不让她走，要她住几天，雪梅说道：“这可不行，今天下午检查组要开会，明天上午银行还要开会。”陆翠兰无奈，只好让她走。雪梅掏出三百块钱，说道：“男女平等，一个孩子给一百块钱。快要过端午节了，我就不送节礼了，你跟他们每人买一套新衣裳。”田稼余和陆翠兰都不肯，雪梅硬是丢下去了。

        夔雪梅回到家里，就把认干儿子的事告诉杨文璋。文璋道：“你下了一次乡，就学会认干亲，真是入乡随俗。”雪梅道：“是你夸田小三子生得很漂亮，我才替你认的。”文璋道：“这就奇怪了，你做的事，还把责任推给我。”雪梅道：“这有什么责任？不过是感情而已。这孩子还没有出世，就在我们家过了两个月，这就是缘份。当时要不是我阻拦一下，你去把陆翠兰找回来，说不定还能生在我们家呢。”文璋被她说红了脸，笑道：“你能在外边认干儿子，我马上也在外边认个干儿子。”雪梅道：“你只管认去，我都认帐。就是带回家来，我也欢迎。”

        端午节前，夔雪梅买些粽箬子，又到食品商店里买些火腿，在家包了五六十个火腿粽子，烀熟之后，送些到蚯蚓巷给她母亲。母亲说道：“我正准备包些粽子送给你们，你倒先送来了。你们三口子都不喜欢吃粽子，往年我给你们二十个，你们都吃不掉，还要剩下头十个放馊掉，今年怎么这样早就把粽子包好了？”雪梅道：“文璋不喝酒时就忙抽烟，零食是不吃的。不抽烟时就忙喝酒，菜肴也不计较。要是又抽了烟，又喝了酒，恐怕龙肉他都嫌不够味，何况是粽子，只有一杯浓茶，一天捧到晚。杨帆跟我一样，折害②，一次连一个粽子都吃不下去。我包这些粽子吃不吃倒无所谓，主要是为了应应时节。我今年跟往常不同，往常不喜欢做的事，今年都想尝试尝试。妈妈，我前几天又做了一件使您想象不到的事，您猜猜看。”

        母亲道：“你跟文璋吵嘴了？”雪梅道：“没有，没有。”母亲问道：“你打杨帆了？你们打起孩子来，一个拿刀，一个拿盆，恨不得把孩子杀掉才好呢。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能打。”雪梅道：“没有，没有。我晓得您猜不到，我认了一个干儿子。”母亲笑道：“真叫人想不到。以前一家子多少个小孩，人家还结拜干亲呢，现在都是一个小孩，早就该认个把干亲，互相串串，热闹些。这孩子多大啦？住在哪里？”雪梅道：“住在乡下，六岁了，就是在我家躲胎躲下来的那个孩子。”母亲道：“太远了，串一趟门还真不容易。”雪梅道：“亲戚远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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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麻里木骨：《天长县志·方言·成语》释：“不懂事，不知道天高地厚，胆大妄为。”

②折害，本指无能。亦可谦称自己体力或能力不如别人。这里指胃口不好，食欲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