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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狗（十七）

书田与福来下山顺山脊往西直奔‘驼腰岭’而来。走出去不到二里的路程，两人在一处背影的山坳杂树丛里蹲了下来。书田从夸包里掏出军用望远镜，回身居高临下向来路望去。镜头里出现在距两人五百米外山脊的南坡，一条枯黄的身影在树丛蒿草中时隐时现。在走走停停的过程中不时的仰起脸向空中嗅来嗅去。书田长吁一口气，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对福来说：“这家伙还真不出宝昌的所料，果然跟了过来。你看看。这回别吓着呀！”说的同时将望远镜递了过去。

福来接过望远镜，向来路寻了过去。当他把镜头推向五百米外时，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和双眼隔着镜头正好与福来对视。一张出奇的大脸，粗壮的嘴巴上满是伤痕。竖起的左耳耳尖没有了，留下了母指般粗大的疤痕。福来这回看清了这张面孔的毛色；黄中掺杂着灰绿色，褐色的双眼里一双小眼仁，虽隔着百米之外，但是在镜头里就像在自己的眼前，仿佛伸手便能摸到。此时福来的目光正好再次与狼相遇，双手举着望远镜不由自己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书田见状伸手拿过望远，对福来好笑的说：“魂又给抽走了，你咋就是守不住自己的魂呢？你也是当过兵的人，一头‘三毛’就给你整成这样。哪要是在战场跟小鬼面对面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出来，你不得被弄的屁滚尿流呀。瞧你这点出息！”说完举起望远镜向对面望去。边看边对身边的福来说：“这毛头可能是发现咱俩在看它，待在原地不动了。咱俩赶紧走，要不这东西该识被咱的计谋了。走！赶快走！”说完两人从地上站起，向山下走去。

狼头见两人向山下奔去，身子一晃便消失在蒿草丛里，不远不近的尾随着两人。

书田与福来从山脊上下来后，找到一条南北相的羊肠小路。福来向四周查看一下找准方位，对书田说：“是这条道，从‘驼腰岭’两峰之间穿过，下去就是北岗村的。”书田抬眼望下山脊上像两个馒头一样一西一东的两座山峰,靠西的这山峰要比东边的山峰大出两倍,而且山峰上全是青灰色的崖石,及少有树木蒿草。所以在葱郁茂密的山林中格外的显眼，就像莽莽林海里的一座孤岛。而东边这座山峰，则被茂盛的植被所覆盖。两座山峰远处看，在边绵起伏的群山中，很像是一匹骆驼背上的驼峰。

书田看后对福来说：“这两座山峰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46年四保临江时，队伍从这里路过，在岗下的村庄住了一夜。哪年的冬天雪特别的大，队伍走到这里时，只是听向导说这里叫‘驼腰岭’。至于怎么一个腰岭也没细看，白茫茫一片的分不出东南西北。你别说‘驼腰’还真是哪么一回事，这两峰之间打伏击、前堵后追就是一个绝地。宝昌这个人打猎有些可惜呀，这小子天生的是帶兵的料，可是选错行了。”

书田与福来一边聊着一边顺着脚下的羊肠小道来到两峰之间，书田稍稍停下脚步，向东边这座峰的半山腰看了一眼。山坡陡峭，在山的半山坡，距山下的小道约有五十米远处，有一堆好像是山体滑坡时留下的乱石，乱石的四周蒿草丛生。书田看到这里，对身后的福来说：“看没看到右手的半山腰哪堆乱石，咱两一会就隐藏在此处。这是宝昌给咱的指定地点，居高临下。这毛头今天遇到我是死定了。咱两快走，别在此处担搁。说不定这东西还在身后，目送咱两呢！”

说完两人迈开大步向山下走去。

北岗村因在“驼腰岭”山麓北面依山而居得名。三四十户人家多以养参为主，一条土路从村屯南边山的半山腰擦村而过。路向西走进入林区的三岔子，向东进入渣子煤矿。此地当年曾是抗联服装的秘密加工地点，也是抗联人员活跃的地区。1947年1月5日，在四保临江战役中，北满民主联军为配合南满部队作战，集中主力3个纵队和3个独立师，向松花江以南出击。当时书田所在的部队集结时曾路过此村，并在此村宿夜。书田58年从朝鲜战场回国后，来过北岗村看望当年住过一夜的房东。因此两人在往山下走时，书田心里合计着，如果天太晚，便领着福来几个人到房东家再住宿一夜。在两个人快要靠近山腰的同时，他们身后‘驼腰岭’西边光颓颓的山峰上，站着一匹目送他两的头狼。狼见两人下山后，便转身往来路上奔去，它要回去弄清楚留在山里人想要干什么。

头狼在赶回路上，眼看就接近“鸡冠顶”西坡下的松树林的时候，狼猛然的站下了。因为在微微的风中，它嗅到了人身上特有的汗味与酸臭味。留在山上的人也下山了，一伙人为什么分成两伙下山呢？狼不懂人是何意。头狼站在原地向四周观察了下，随后隐藏在灌木丛中，它想弄明白人的意思。

宝昌四人在书田下山后，看看太阳已经接近山峰，便领着三人又转到“鸡冠顶”的南坡。四个人在青石坐了一会，约有两袋烟的工夫。宝昌站起来对三人说：“咱们现在就下山，路上动作要快。同时要装做查看东西的意思，咱们一紧张，这毛头就会心里没底。到达‘驼腰岭’时，最好是天刚刚擦黑。天要黑时是‘三毛’心里最激动之时，也是它们的情绪最不稳定之。就像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有高度的警觉，也有些神精的迟缓。我断后，你们三人交替着打头往腰岭赶。过了腰岭后不要往身后看，只要一听到枪响，咱们立马往回返。下山时咱们的间距不要拉的太长，只在十步之内，最好是挑草矮树丛少的地方走。山高林密，别在让它偷袭了咱们。枪要顶堂，关上保险，别走了火伤着自己的人。这东西在暗处，见咱下山轻易不会再出现。大家检一下枪支，如果没问题咱就下山。我断后。”

于是四人从南坡往西走，直奔西岭山脊而来。

当书田与福来下了“驼腰岭”南坡半山腰、快要到达土路边时，两人找了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洗了一把脸。稍稍的休息了一下，随后像是接到命令似的迅速的向山上驼腰的东峰奔去。这时书田才感觉到福来的脚力比自已强得太多，两人虽差十多岁，但书田明显的是感觉力不从心。而福来身上不仅有枪，还有六个人三天的口粮，少说也得三十斤，但却看不出福来有疲劳之意。两人离山峰还有二百米远时，书田站了下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冲着福来的背影喊到：“你等一等！谁也不会和你抢功。你瞧你像只活驴似的，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好不好！”说完用镜头在两峰之间瞄来瞄去。

福来听到书田的喊声，停下脚步抬头向山上细细的看了一会。而后返身三步两步跑回到书田身边，伸手去接书田挎在肩上的步枪。书田仍然在举着望远镜的说到：“不用！枪不在手不安全。你说，这宝昌说的办法能行吗？我早先到是听说过打狼要等，而不能追。说是狼的耐跑力要超出人的几倍，人跟本追不上狼。最主要的是，人在追狼的过程中容易上狼的当，吃狼的亏。”说完收回望远镜与福来并肩向山上走去。

两人来到两座驼峰之间，看了一眼东面这座山峰的半山腰。不用说话，就像当年抢占敌人的高地一样，一手提枪，一手顺势拽着山坡上的杂草树丛，转眼便到达宝昌所说的半山腰一堆乱石的位置。

在山下还不清楚这堆乱石有没有掩护的作用，等到了近前才知道宝昌对这里地形的熟悉程度。这堆乱石堆积在半山腰有三间房屋般大小，石头立在哪里有一人多高。最大一块少说也有上千斤重，从石头的缝隙间向山下看去，两峰之间尽收眼底。在战场上这可是一处打埋伏的好地点，前堵后追敌人只能乖乖的缴枪。两个人各自找好自己的射击地点后，便静静的等在哪里。

此时太阳刚好落山。山里的脾气就是这样，太阳一落山，凉爽随即而至。风也开始明朗起来，不像在灼热的太阳下躲躲闪闪，若有若现。因刚过立秋，太阳落山后少说也要一个钟点天完全才能黑下来，所以书田在心里盘算着：宝昌这时距自己所处的路程最多不超过半个点。在这半个点内视线还是很清楚的，这次一定要一枪命中。想到这里，书田对福来说：“等狼过来后，你负责后半身。既使一枪不能毙命，也要将它打残。这样就是它跑也不会跑得太快。我负责上半身，你打后，我打前。记住了必须是我的枪先响。”福来点点说：“听清楚了！你先响。”听完福来的话，书田仰起脸感觉一下风向，有微风从脸的左面吹来。还好，是在下风头，这样不易被狼嗅到气味。

宝昌等四个人出了松树林往书田与福来下山的道上赶。宝昌在后，前面三人交替着往前走。凭感觉，宝昌觉得身后无物。于是在心里想：这狼头随两人下山不会半路出啥差错吧！按时间算计它应该就在身后。也可能这东西路上遇到什么事给耽隔了，或是发现有啥问题躲起来了？不会，人在没离开它的“领地”内时，它不会坐视不管。这东西不会是更加狡滑了吧！不是跟在身后，而是与你并行，这就让人心里没有了底。想到这里，宝昌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见三人的身影在草丛里时隐时现，便扭转头向自己左手的半山坡随便看了一眼，同时也是用脸感觉一下风方向。就在宝昌的脸刚刚转向左手时，在三十米外的远处，一丛蒿草的枝头微微的摇晃了下。宝昌心里一惊，同时也感到有风从右脸轻轻的吹过。“这东西在下风头，真够滑的。不用看仅是气味就能判定人的位值，它是越来越老到了，跟人打交道打出经验来了。”宝昌暗暗的在心里嘀咕，随后又逐磨道：“不管你是在下风头还与人并行，只要你跟着，就有机会整死你。这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这样想的时候，几个人开始向山脊上爬去。走了约有十几分钟后，四个人顺着书田与福来下山的路找到通往两座驼峰之间的羊肠小道。此时天地间进入晨昏之际，西边天空的云朵现出火烧云的晚霞。

宝昌四人站在羊肠小道上，同时抬头向两峰之间看了一眼。知道哪里已是埋伏好了，就等人一过去听到枪响。除宝昌外其他三人微微的有点紧张，主要是担心这头狼不会像宝昌所说哪样狡滑，会跟随人而来。另外能不能一枪毙命，查部长的枪法听说过有点准头，这福来的枪法可说不准。万一这两人都是臭手，这一天可就白忙活了。但是从刚才进入的狼窝看，不像是一只孤狼，还应该有其它的狼与这只狼头在一起。如若不然这头狼不会显得很兴奋的与人转来转去。与人的斗智斗勇是头狼示自己风度或是树立威望的时机，所以它不会轻易放过。想到这里，宝昌向右手东面的这座驼峰看一会，意思是看看书田与福来到没到位。但是由于距离较远且角度不同，宝昌仅看到在山峰的半山腰的一堆乱石的则影。看到这里，宝昌使劲咳嗽了一下，意思提醒大家注意。听到咳嗽声，大家提高了对周围情况的注意力。于是四个人晃晃悠悠的从两峰之间走过去。

此时，半山腰的书田与福来同时看到了四个人走来的身影，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脸相互看了一眼，随即将枪的保险打开，目光通过枪的准星对准着山下。

其实宝昌判断的一点都没错，头狼不仅跟着他们，在头狼的身后还有两只狼在注视头狼的同时，盯着宝昌四人。这便是猎人们常说的“狼后狼”，是头狼的预备队，防止万一出啥事后好有个照应。猎人在捕杀孤狼时，常遇到此事。明摆着看见自己将狼击伤或是击倒，但等走到狼倒下去的地点时，却被另一只狼偷袭。此时猎人忙于应附偷袭的这只狼，往往忽略先前的哪只狼。等反映过来时，两只狼均已消失得无踪无影。用人的话说是“围魏救赵”。狼不仅在捕猎时懂得团队的协作，在相互间的救援时，也会用分散精力、或吸引注意力来帮助同伴。这样的狼多数是夫妻，或是父子母女。

四个人穿过两峰之间的地带时，不敢有半丝的右顾左盼，怕引起身后狼的注意，跟着往半山腰去看，现发人的秘密。但是哪头狼却并没有像人所想象跟着走进两峰之间，而是腰部一使劲，向西边这座光秃秃的山峰上爬去。狼爬到山顶之后，站在峰的东北面居高临下俯瞰着宝昌四人，注视他们向山下走去。

书田见四人从山下走过后，眯起左眼屏住呼吸瞄着山下的小路。但在视线之外书田感觉有一条身影向山上爬去，书田无意的瞭了一眼。并马上将枪口瞄准对面，同时对福来说：“目标正前方！”

福来听到后抬头看一眼正前方，身体一振立即将枪口瞄准了对面。在福来听到书田的声音同时，对面山峰的狼仰起脸嗅着空气的气味，并将俯视的目光转向书田他们这个方向。狼立马看清楚了对面山半腰的一切，也明白了即将要发生的一切。狼突的将前身向下一伏，像似要躲过投掷过来的东西。但是晚了。就在狼的前身向下伏的一刹那，两支枪同时响了起来。枪响的瞬间，狼在原地像被掀起又重重的摔在地上，随后仿佛一只装满东西的麻袋从陡峭的山崖上向山下滚去。在滚下山的过程中，狼有几次似乎要抓住山石，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狼的前肢以使不上劲了。狼一直从山顶滚到山脚下羊肠小道的傍边，胸腔一鼓一鼓的躺在那里。

第一声枪响后，书田与福来立即重新推堂上弹，瞄着向山下滚去的这头狼。

枪响时，宝昌四人正走出两峰之间不到百米。枪声过后四人马上回转身，向两峰之大步走来。与此同，有两只狼的身影同时也奔向两峰之间。但是这两只狼没有在受重伤的头狼面前停下，而是相互看了一眼后越头狼而去，钻入附近的树丛中。这两只狼时隐时现的身影都被书田与福来看在了眼里，两人没有机会射击。

枪响后约有十分钟，宝昌他们四人在山的北坡向东驼峰上的书田与福来举枪摇手喊到：“哎！怎么样？击中没有。”

书田用他的大啜门有些欣喜的回答到：“咱的枪啥时走过空，你们过来看看吧！一头好大的狼呀！”说完书田与福来从半山腰的乱石堆后走出来           ，向山下滑去。

当六个人的脚步距躺在路傍狼的身边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狼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人们看到狼的后肢右腿，已被子弹击断坐在屁股下面。右耳已被子弹惯穿，左耳不知去向。六人见状举起枪瞄着坐在地上的狼。狼的鼻腔、口腔里正一股一股的往外吐血。微微仰起脸，目光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见人走近自己，狼使劲的用前肢支撑着上身，有意的正一正坐着的身姿，目光在宝昌的身上停了片刻，让人感到双目的光里有一种多年的对手终于可以有个了解。没有乞求与怨恨，也没有嘲讽与轻视。但是宝昌还是看到了一种尊严，一种做狼的尊严。而后狼把目光转向福来，双目仿佛要把福来穿透。就像一个人想看透另一个人的想法，目光里有一种问寻与疑惑。福来没有回避狼的目光，而是与狼直面而视。福来看到的仍然是冷血与冷漠、血腥与残酷。在对视的片刻里，福来感觉狼的瞳孔在扩大，像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了一枚石子，水波在向四周散开的同时，不断闪现出山峦叠嶂与莽莽林海。起伏的崇山峻岭间不时有狼的身影出没，一只狼站在高高的山峰上向下俯瞰。在狼的视野里，崇山峻岭由嫩绿到金黄到银白，一年四季不断轮回。

此时书田见福来举着枪傻愣愣站在狼的对面，便走过来在福来的肩上拍了一下说：“还瞄着呢？这狼头已死多时了。你不是又被它聚走魂了吧！”福来被这一拍回过神走近狼的眼前，拢目细看。只见狼的双眼正凝视着前方的天空，眼中的瞳孔里一片迷茫与虚无。福来用枪管点了一下狼的头，狼顺势像一滩泥倒了下去。

狼虽然倒了下去，但是狼的哪双目光却在福来的心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