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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流年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1102        作者:醉玉如雪        发布:醉玉如雪        首发时间:2009-05-25 10:53:00
关键词:日记流年
编语:

  917,清子每年都要在这一天的深夜写日记。这个习惯因为一个人。这个习惯已经让清子坚持了二十年。

  当凡尘中的每一年的这一天,当清子的所有忙碌都结束在无法入睡的深夜,清子便会静静地孤独地在临睡前的最后时光里,写下心情。尽管那心情很复杂。尽管清子很孤独。

  这时,陪伴清子的除了一杯浓咖啡,就只有眼前那个藏蓝色的缎面日记本。日记本里,早已细细密密地记载了很多让清子无法忘怀的曾经。那曾经,尽管只能秘密地繁复在清子的日记里,可清子并不想为此静默地、永久地守候。更多的时候,清子希望并愿意有人能知道这个秘密。可是,这世间,谁能真正地、认真地去了解别人、关心别人,或是疼爱别人。何况那是一位早已绝尘而去的人。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在清子的生命中消失的人。

  ——谁愿意为此人守候?只有清子愿意。因为,那人是清子丈夫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那人叫枫。

  在清子的生命中,有关枫的故事,早已如老旧的黄照片积满岁月的尘埃。有关枫的过往,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漠如烟水。可尽管这样,清子仍会在每年自己生日的这天,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叫枫的男孩子,依旧存在地如以往那般,泛着满脸淡淡的笑容,带着一路轻柔的风,静静地朝清子走来。

  此时的清子尽管已经人到中年。记忆中枫的笑容与清子脸上细微的皱纹早已不相协调,但这根本无法阻止清子想枫。一切都在清子对枫的回想中,一次次地回归从前。尽管从前已经很遥远。

 

  那还是在清子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当清子动身去另一个城市念书而离开枫的时候。枫微笑着用双手捧递给清子一个厚厚的日记本。

  “给,好好地记下你的每一个日子。”枫说。

  “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哪?”清子嗔怪。

  尽管枫没考上大学,尽管清子的话有可能会刺伤枫,但她们彼此的内心都不会在意这点点的疏忽,因为在他们之间已经埋藏好了一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清子要在大学里等枫。是一年以后的此时此刻。

  “我忘说了两个字,不是每个日子,是每个你过生日时的日子。”枫笑着说。

  “我生日时的日子?”清子很不理解。

  “再过二十三天你就过生日了。我不能陪你,就让这个日记陪你好了。”枫愉快地说。

  “真的!”清子很感动。清子还来不及想没有枫在自己身边的生日会是什么样。

  清子还无法想象。因为那个日子还没到来。

  “这个日记本可有它自己的名字。”枫说。

  “它自己的名字?”清子惊讶。

  “叫‘日记流年’,你自己看好了。”枫说完,便从清子手里拿起日记本,然后,好好地放在清子身后的背包里。

  “我还要看看嘛,你怎么收起来了?”清子抬起一只胳膊要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来。

  “得了,别看了,再看就赶不上火车了。”枫急忙阻止并催促道。

  清子听了,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枫总是这样,枫总爱在清子十分情急当中突然打住他们的话题。每到这时,清子不是急,就是气。可这一次,清子没敢急也没敢气,因为,火车已经进站了。

  当家乡满山满岭的碧翠在车轮的不停飞动中向后、向后、再向后的渐离渐远,清子眼中的碧翠便开始一点一点地由绿变蓝,那蓝是那个有着名字的日记本。

  “日记流年。”清子一边嘀咕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扉页上写着的仿佛还带着枫体温的娟秀字迹。清子知道,那是枫特意为自己写的。因为枫的字是苍劲有力、健朗挺拔的那种。枫一定是要让那刚中带柔的字体给清子孤寂的日子带去温暖和温馨。这一点,枫不说清子也知道。

  清子翻开第一页,最上面的一条暗灰格子里有字,是用铅笔写的。——生日那天,等我的信,然后再写。清子知道,枫是有意的,枫要用这种形式告诉清子。等清子不要那字迹时,可以用橡皮擦掉。

  枫是个用情很深、很内向也很温柔的男孩子。这是巨蟹座男人所特有的矜持。这矜持是清子在很多年后才明了并知道的。清子认为,枫不会离开自己。尽管枫早已离去,但清子认为,枫即便是离开也是很慢、很慢的那种,因为巨蟹的壳很重。枫一定走的不快。

  当清子终于等来、盼来在大学里的第一个生日,却无论如何也没等到枫的信。是那封让清子等得异常艰苦的信。

  这一切都是因为,枫死于给清子邮信的途中。是一场车祸。

  这个结果,让清子失去了永远擦掉那句用铅笔写下的字迹的机会。清子不知道,枫是不是灵魂早已有知自己会用这种形式离开,才用铅笔去写那句话的。而那句话,就因为可以擦掉,才让清子在一个又一个等待的生日中,看那若隐若现,随时都可以擦掉的字迹百感交集。

  那是会说话也可以说话的灵魂。那是枫不甘离去的心。

  可清子纵有千言万语,又怎抵那随时都可以消失的字迹。清子也想过只要自己用橡皮把那字迹轻轻地一擦,一切便了无痕迹,可清子不能。清子要等枫。不管多少年,也不管多孤单。清子知道。枫的承诺早晚会有个结果。

  尽管这个结果已经了然、尽管枫已经离开了这个还有着希望和失望的凡尘,但清子一点都不觉得。清子相信灵魂不死。

离开枫的第一年生日,清子放弃了写日记。是因为清子没接到的那封信。那信已经随枫而去。那时的清子,无力拿起任何一支笔。清子所有的思念都化做血和泪,滴落了满纸、满本。

  第二年的生日,清子放弃了学校在开学之初举办的最热闹的师生聚会。清子独自一人,在清冷的宿舍里、空旷的操场上、肃寂的教学楼外,一个人,静静地在夜色清净如水中,久久地想一个永远都不知道清子时刻都在想念着的人。那滋味很苦、那感觉很寂寥,可清子别无选择。清子不能不想枫,也不能停止想枫。或许,想枫是清子一生都必须坚持、必须完成的课业。这是枫交给清子的任务。清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第三年,飞走进了清子的生活。飞之所以能走进清子的生活,是因为飞有着许多与枫相似的习惯。比如,枫走路的时候,会偶尔地把手插在裤兜里。这一动作,只是不经意间的无意识之举,用不了多大一会,枫又会把插在裤兜里的手再拿出来。

  而飞和枫的这个习惯一模一样。

  再比如,枫爱吃炸江米条。枫说,江米条不仅脆,而且还有一层吃起来会硌牙的砂糖粒儿。清子听了枫的话,觉得枫是个怪人,枫却认同地说爱吃炸江米条的男孩子和爱吃肥肠和扣肘子的女孩子一样少见。

  清子说枫这个结论没道理。枫说他有足够的理论依据。清子说枫总用一种类似于公式的东西来哄骗自己,其实,真实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枫说清子是因为头发不长见识就短……可是,这一切已经成为永远都无法再现的过往。

  飞从来没有枫的那些言语。飞的所有习惯都是在清子怀念枫的日子里,被清子一点一样地发现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清子对飞说。

  “什么意思?”飞问。

  “没什么意思。”尽管飞在清子的日子里并没什么大关和大碍,但清子觉得,没有飞的日子与没有枫的日子好像是相同的。但清子并不想走近飞。清子只想远远的、静静的看着飞。这样就足够了。清子想。

  清子觉得,只有这样,自己在大学里的日子才会安宁。

  所以,在那一年的日记流年里,出现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是天天守候在清子身边的飞。清子认为飞是枫的影子。但飞不是。这让清子很苦恼。

  很多时候,清子都无奈地自己对自己说,让飞来代替枫好了。可是,每每有这想法,清子都觉得,飞是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枫的。因为飞和清子之间,没有什么故事,如果硬说有故事,那就是他们常常一起进出餐厅和电教楼。而这其间的为什么,清子说不出。哪怕是一句。清子也说不出。因为,清子只会从飞的身上找寻枫的影子。至于飞本身,清子想的不那么多。清子也不想想的那么多。

  第四年,清子和飞都要毕业了。

  飞说:“留校吧,这样我们不会天各一方的离开。”

  “为什么?”清子知道飞的意思,可还是要这样问。

  “我们——!”飞不好意思地一边说一边把手插进了裤兜。

  这个像极了枫的动作,让清子又一次地想起了枫。

  “你愿意留校你就自己留校吧,反正我不留。”清子还没等自己的话音落下,就转身走了。清子不想也不能留在这里。尽管枫的身影和足迹从未出现在这所自己已经整整学习了四年的地方,但枫的灵魂早已遍及了这个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清子无法也无处去述说这四年来自己是在怎样的一种挣扎中完成学业的。只有清子自己知道,毕业证上那红艳的色彩,如论怎样看,都是一种带血的疼痛。

  这疼痛永远都是一种证明。是有关于四年中不为人知的疼痛。

  清子不想在这样一个充满了伤感、悲哀和苦痛的世界里,熬过剩下的所有日子。尤其是和飞。

  清子选择了离开,而飞也没留下。或许,飞也不想一个人守在那里回忆。

  但是,清子不会嫁给飞,尽管他们被分到了相邻的两座城市。但清子永远都是清子。清子一生都不想忘记那个她根本忘不掉的人。

  在新的、陌生的环境里,清子把所有的思念和想念都融到工作中。清子发现,这是个可以很好地解脱的方法。清子发现,很多时候,自己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忘记枫。尽管那是暂时的,但清子需要这种感觉。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但对于清子来说那竟也是那么的重要。

  当然,清子也发现,枫的灵魂在清子忙碌的日子里,仿佛发怯般地躲躲闪闪。是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忘记着枫?还是枫真的在与自己渐行渐远?清子没有答案,也无从去寻找答案。

  这已经是枫离开清子的第五年。

  清子的日记里,文字开始多了、密了。尽管枫的那句话永远都无法用铅笔擦掉,但清子离开枫的时候,枫对清子提出的要求,清子会永远地记住并做下去。也许,文字能替代思想。可什么又能替代文字呢。什么都不能,文字永远都是文字。

  有时,清子会把这一愿望寄希望于自己的梦里。可清子的梦里没有枫。当飞出现在清子的梦中时,清子生气了。这一结果,是因为飞刚刚寄来的信。

  飞说,尽管在大学的四年里,飞从没正式地对清子表白,但飞的心里只有清子。飞说清子的人和清子的心一样。简单而明洁。飞喜欢这种感觉。飞说,在学校时,有好几次,都想跟清子谈及此事,但看到清子无视于他人的清高和气傲,飞又没有了勇气。但飞已经离不开清子了。这感觉是在他们分手后才深深地感受并体会到的。

  清子给飞写了回信。信的内容是,她觉得她和飞之间,不管离的远还是离的近,都是一样。清子想告诉飞,自己的世界里还有个枫。但清子觉得,既然想大家互不相干,那么,伤人的事,最好还是不说也不做。

  从那以后,飞没再来信。

  清子也没想着飞的回信。对清子来说,等待来信,永远都不应该也不能。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失败在等待来信中。清子最怕这种等待。

  清子已经讨厌这种生活方式,或是说清子已经不愿意接受这种交往方式。也许,这其中有着太多的让清子无法解释也无法理喻的感受。但是,既然不能接受,那就只好忍受。

  幸好,飞没让清子忍受。一年后,在清子生日的晚上,飞打来电话说,就在那一天,他结婚了。

  就在清子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清子又立刻把电话打了回去。

  “为什么要选在今天结婚——?”清子想起自己的生日,多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选不选今天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飞突然在电话里冲着清子大声喊叫。这是令清子极其陌生的声音,也是清子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清子不相信这是飞的声音。可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的真实。

  清子想对飞说这不公平、这不可以。可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不可以的事,比比皆是。清子知道,飞是在跟自己计较,飞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惩罚自己。清子知道,飞之所以这样,是飞还在心里爱着自己。

  可清子宁可得罪活着的飞,也不想背弃已经死去的枫。清子总是觉得,枫早晚会回来。

  可是,这已经是在枫离开后的第七年了。这七年里,只有清子才知道,自己的日子,没有一点温暖的阳光,也没有一次真正的笑容。可是,即便如此,清子还是愿意这样。哪怕孤独一生到老,清子都不惧怕。

  第八年,清子在日记中写下了这句话:祝我生日快乐!

  清子写下这句话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清子一页一页地翻看存留在日记本中的这多年来自己所有的酸苦辣咸。清子突然明白,原来,有些生命对有有些生命来说,竟是那么的重要。这重要已经超过了生命本身。清子不知道自己还要为枫守候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待多久。这遥遥无期的日子,让清子觉得人生真的是没了尽头。清子觉得自己很累,她多么希望在这遍地是活人的地球上能有个可以让她用来倚靠的肩膀啊,可是——!没有。这时,清子突然想到了飞。可是,飞已经结婚了。

  这之后的第二年,清子也结婚了。是在枫离开她之后的第九年。

  在清子生日也是结婚日的917,清子觉得,到处都是喜庆、到处都是喧闹。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那酒杯碰撞的热烈声,以及婚纱的洁白和新房的豪华中,都在清子的日记中如匆匆过客般地燥动而不安。清子知道,那太过张扬的文字背后,还将是永远都洗不清也涤不净的悲苦。那悲苦,是枫用生命给清子留下的永远都无法舍弃的宿命。那宿命中的有血有肉地存活着的灵魂,在清子的生命中,让清子无论做什么,都能感觉到另一双温情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尽管那眼睛永远不可能在凡尘中与自己相遇,但那眼睛是清子心中的一盏明灯,只有那灯不灭,清子才能看到前面的路。尽管那路上只有孤独的清子自己。但清子需要用那灯的光来为自己索亮。因为,清子不坚强。即便是坚强,到了生日这天,清子也脆弱的不经世上任何一击。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清子是多么希望枫能来到她的身边,尽管那个娶自己的人不是枫,但哪怕是那个叫枫的人,只走到清子的梦中也好啊。可是,清子什么都梦不到。

  清子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地在漫漫长夜的哀苦中一点一点地真正地走向死亡。

  可是,别人都说清子走向了新生活。

 

  在枫离开清子的第十年,清子当上了妈妈。那小生命,刚一来到这个世界,就用一种不屑的哭声和笑声来嘲笑清子那已经没有了灵魂的驱壳。

  面对那小生命,清子不敢再有任何的怠慢。

  清子在那让她有些陌生而感到异常亲切的幼小生命里,见到的是咿呀乱发的声音、不停舞动的小手和不停蹬踹的小脚。清子突然觉得,那幼小的生命,如同一艘巨大的渡轮,正在慢慢起航中,吹笛送客、游子归依般地把清子拖入到一片明净而高远的航线里。那漫漫无际的水域,没有枫的影子。因为,枫从未见到过海。枫不知道清子会随轮船到海上去漂流,那是年轻的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的。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刻,清子突然在那哭闹不休的小生命前,笑了。

  清子知道,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人。即便那仅仅是个婴儿,但那婴儿能让清子起死回生。这一过程,尽管来的很直接,却让清子走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漫长的寂寞和寂寥足可以让清子在一种不孤独也不悲苦中一个人绕着地球走几圈或是几十圈。但清子并不觉得苦。爱一个人,有时真的不需要什么。尤其是清子并不觉得孤独。至少在她的内心是这样。

  第十一年,清子的日记里,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有关另一个生命的文字。尽管那生命依然是那么的弱小,但那生命已经毫不客气地在一种清子不知不觉的情形之下,替代了枫。这不仅仅体现在日记本里的文字上。

  清子在自己的生日夜晚,用了将近一宿的时间,把有关另一个生命的所有都不漏丝毫地记载了下来。这包括小生命的身高、体重;小生命一夜醒来多少次、一天能吃多少奶;小生命什么时候爱哭、什么时候爱笑,以及小生命的牙是怎么长出来的、头发又是怎么掉下去的。还有,小生命睡觉的时候是什么样,玩着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甚至清子还用文字记录下小生命被自己鼻子里鼓出的一个鼻涕泡吓得直叫的事。这时清子的日记已经成为小生命的流水账。

  清子在忙忙碌碌中忘记了枫。清子不知道,枫为什么要在小生命出现后,退隐了。清子更不知道,生命和生命之间竟也会出现矛盾和斗争,尽管那两个生命都与清子有关。但清子仿佛从一个生命里能跳跃到另一个生命里。而清子自己又仿佛全然不知。

  清子在小生命的成长历程中,忙来忙去的没有一点空闲。漫漫长夜早已在她的忙碌中颠倒、反覆。

    这时的清子,偶尔也会在闲下来的时候想起枫。每到这时,清子就会觉得很内疚、很惭愧。不过,清子想,尽管眼前的小生命与枫的生命无关,但枫即便是活着也不会怨她。因为枫只想让自己好。想到这,清子便又顿觉孤独的脸热心酸。一切曾经仿佛又卷土重来。这时的清子,惟一逃离的方式就是努力地忘记枫。

  清子真的在小生命的面前,一点一点地忘记了枫。因为在那之后的六年生日日记里,所有的文字都是为着一个生命。小生命。

  那是清子的血脉,是清子还在人间存活的唯一见证。不知那血脉里是否传承了清子对枫的相思,也不知那生命里有没有枫温情的祝福。反正,清子所有的、有限的闲暇,不过是静静地坐下来,照镜子。清子在镜子里一遍遍地看岁月流年在自己日渐改变的容颜中行走、穿行。

  清子觉得,生活,原来就是在很多无聊而又无奈的时光里,随意地打发那些越来越有限的时间。尽管这时间是自己的,但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一切便毫无意义。

  而小生命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已经背上了书包。小生命上学了。小生命像棵小树一样的开始发芽长叶了。清子真的可以清闲下来了。不是偶尔,而是经常。这时清子的日记中,出现了丈夫的名字。

  这名字从在生活中出现,到走进清子的日记,整整用了八年的时间。

  这八年,如果只看日记中的文字,就会发现,清子如同单亲妈妈一样把所有的生命都寄托到了另一个生命当中。这八年的文字,没有一字一句是写给自己的,也没有一字一句是记录丈夫的。清子在这八年的时间里,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而一个没了灵魂的驱壳又怎能想起另一个没有驱壳的灵魂。

  就这样,当第八年来到时,另一个生命走进了清子的日记。尽管那生命在清子的日记中是那么的陌生和稀涩,但清子在放下笔、抬起头的那一刻,突然发觉,那是自己丈夫的人竟离自己那么的远。

  清子又一次地陷入了孤独。

  清子不知道这多年来,自己是怎样同这个陌生的生命走过每一个无光无彩的日日夜夜;清子也不知道,这多年来,那个叫丈夫的生命又是在怎样一个又一个远离清子的日日夜夜中如何度过来的。清子突然发觉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感觉本来就形同陌路。

  清子有些怕,这怕来自一种清子熟而又熟的孤独。那孤独很苦。尽管清子不怕孤独、也不怕苦,但那是另一个叫作清子丈夫的人所给予自己的孤独。

  清子觉得,自己如同回归到大一等枫的来信时。那复杂而又多变的等待情绪中,那等待中,有一种不安,会常常萦绕在清子的生命里。尽管那种等待是一种守候也是一种留守,可那是让人怕而又怕的焦躁。

  清子不想再在自己的生命中重复那样的故事。

  可是,清子已经来不及挽救了。因为,清子发现,那个叫清子丈夫的人,早就在清子不理不睬中寻了新欢,是旧爱也未可知。

  清子没抱怨、也没悲伤,毕竟丈夫和枫不同。枫是清子生命中所有可以鲜活的血液,而丈夫却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走进清子,连走近都没有。

  清子知道,丈夫在自己的漠视里生存定是生不如死吧,丈夫在自己如同行尸走肉的灵魂不能安宁的日子里,受尽煎熬和苦痛吧,如果是这样,清子更希望丈夫能在婚姻以外的世界里,多得些安宁和快乐。

  而这,并不证明清子认同丈夫的所为,可是,毕竟,丈夫所做的一切,是迟早要发生的。无爱的日子谁都无法忍受。清子比丈夫还明了这一点。

 

  清子离婚了。

  是在她嫁给丈夫的第八年。

  这八年的日子,清子用文字记录下很多,但都是有关一个弱小生命的成长过程,这过程尽管阳光雨露都照耀过,但那阳光、那雨露,不能让日记拥有真正的生命,因为,那文字不过是那小生命的一个缩影。而那缩影永远都只是缩影。

  清子的日记里又出现了枫。是在枫离开清子后的第十九年。这十九年尽管漫长的如十九个世纪,但回过头来看时,清子觉得,那十九年,不过是同十九天一样的短促。

  清子觉得,一朝一夕的晨光和夜色,都在自己的无知无觉中,匆匆流过。这是怎样的一种遗憾!这遗憾是一个如花开花落的生命里所有的错过和过错。这不是一个生命所该承受和所该拥有的。清子不明白自己,记忆一个人或是怀念一个人,为什么要用一生的命来做筹码。这不公平,不是对死去的人,而是对于一个活着的生命。

  可尽管如此,清子还是过起了很多年前那独来独往的日子,那日子只因为一个人,但现在,清子要为两个人。

  清子突然发觉,一直没在记忆中丢掉的枫依然是那么的年轻。那年轻的生命和年轻的面容在漫长的岁月里,根本没落一丝尘俗。

  可是,镜子里的自己,却不再年轻也不再可爱,那张饱受了太多孤独和寂寞的脸正快速地衰老着。那样子,如同浸润了世间一切的风霜雪雨。

  清子想用自己的笔,记录一下自己。可是,这时的清子,已经无能为力。

  清子拿着笔的手,不再行云流水。清子只能空耗着那在笔端静静流淌的时光。清子突然在这雷打不动的特殊日子里,茫然而不知所措。

  这时,一只小虫在空白的纸页上爬将过来。那是一只褐色的微小生命。如果不是实在清闲,谁都不会发现那如皮肤上一个褐斑样完整的身躯。

  小虫爬上清子的食指,看样子又要爬到另一个叫做中指的手指。

  清子笑了笑,抬起手,只轻轻地一捻,那小虫便一命呜呼。

  清子看到,日记本上暗灰色的格子间,留下一条褐色的痕迹。那是用生命换来的。是一只小虫的生命。可是,连小虫的生命都能换来痕迹,那么,清子的生命呢。清子的生命又能换来什么呢?

  这时,电话响了,不是丈夫,也不是儿子,是已经八年音信不通的飞。

  飞说,他离婚了。

 

  清子本想象接到飞结婚时的电话那样冲着飞喊、冲着飞叫。但清子没说一句话。清子知道飞选择自己生日的这天离婚并在深夜打来电话,一定还是因为飞放不下自己。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冲着飞喊叫呢。

  可是,清子没告诉飞自己也离婚了。清子不知道自己该对飞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对飞说。清子突然发觉,在飞没离开自己时,飞是那么的像枫。那时,清子觉得,飞就是枫。很多时候,清子都会认为,飞和枫在上辈子,肯定有着血缘关系。不然,他们怎会那么相象。

  可是,当清子接到这个电话后,她突然觉得,飞,其实就是飞,飞和枫本来就是不着任何边系的两个人。

  可是,飞和枫是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一切又能怎样呢。生活不会因为这别人无法觉察出的改变而有任何变化。一切依然,清子还是清子。

 

  当天边的晚霞把半边天都染红,当落叶无法挣扎地在秋风中飞旋、狂舞,清子突然想起了跟飞在一起的日子。清子突然发觉,那日子里竟有那么多能让自己温暖的东西。

  那东西早在清子身边时,就被清子全然不知的给忽略了。

  那是清子的错。清子这样想,因为,将近十年的忙碌中,清子是寒冷的、孤独的。尽管在忙碌中,清子会忘记寒冷、忘记孤独,但那是清子不得不面对也不得不承认的一种苦。那苦因为清子的冷漠而低调、而怯懦,但那苦是实实在在地存活在清子生命中的坚强。那坚强足可以让一个活人死掉。

  这时,清子想到了那只褐色小虫,清子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无端捻死在手指头下的生命。可枫不是祸首。

  清子突然有了一种要远离枫的冲动。清子不知道一只小虫与枫会有什么样的联系。清子只是觉得,枫让自己活的跟没活一样,尽管枫不该承担这个责任。但清子突然开始惋惜那些早已逝去的年华。那如金子、如阳光、如花朵般的年华啊,怎就这样毫不介意、毫不留情地给任意抛却了呢。清子哭了。

  枫如果活着,会愿意自己这样吗?枫一定不会的,尽管清子永远都没能看到枫要寄给自己的那封信,但清子知道,那信里肯定有太多对自己的爱。不然,枫的家人为什么要把那信让枫随身带走,而不让清子看一眼呢。那信永远都不可能寄出了,这是早已无望的事实。枫的家人一定是想让枫永远地保留这份牵挂,尽管这样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枫所要的结果,但活着的人总要为活着的人讨个说法。清子不会去计较。清子永远都不会去计较。即便是自己这近二十年的如同死亡的日子已经过去。

  清子想,飞不幸的婚姻,虽然自己不知道任何,但仅凭飞又把离婚的日子选在了自己生日这一点,清子就足可以断定,自己也该负责任或是承担责任。尽管飞有爱自己的权利,飞也有不放弃自己的权利,但最初是因为自己把飞当成枫,这却是个永远都无法更改的事实。

  清子开始回想那些把飞当成枫的所有日夜,那是一段清子与飞几乎形影不离的日子。他们在一起吃饭、他们在一起做实验、他们在一起散步,他们甚至还一起逛街,这在清子无意间所形成的对飞的依赖和依恋,一定也在清子的无意间流露过什么。而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正是成为让飞举不起又放不下的行囊。这行囊已经让飞独自背负了十八年。想到这,清子又泪流满面。

  这时的清子,已经三十八岁。

  清子哭够了,便擦干了眼泪,然后,突然如一只冬眠醒后的困兽一般,急急地奔到电话前。清子要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拨给那个把结婚日和离婚日都选在自己生日的飞。清子要把自己所有的曾经都告诉飞,不管飞是否爱听、也不管飞是否接受、也不管飞是否能承受。清子都要告诉他。

  清子觉得,这是拯救自己也是拯救飞的惟一办法。

 

  当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飞的声音、当电话的另一端站着或坐着不再是因为像枫的飞而只是清子大学时的同学飞时,清子的心,开始了小鹿撞胸般的悸动。清子为自己即将要对飞说的话无法自持和自己。清子突然发现,在自己即将人到中年的生命里,竟还会出现这久违而又久违的感觉。这感觉让清子面对着电话里飞急切的声音,不知该如何。

  清子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墙上清清楚楚的日期,突然又如同刚刚要坐下写日记并回想起与飞在一起时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样,清子又一次地泪流满面。

  飞好像听出了清子的哭泣声,飞急切地大声喊问清子究竟在做什么。可清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清子觉得,此时只有自己的哭声才能解救自己,也只有自己的哭声才能给自己指引出一种方向。清子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当初自己和飞即将毕业的时候哭出来?为什么不在飞结婚的日子哭出来?又为什么不在飞离婚的日子哭出来?

  “你怎么了?——清子!说话!你究竟怎么了?”电话里传来了飞更加急切的声音。

  清子突然想对着电话大喊,我没怎么,我根本没怎么,我只想怨你、怪你、恨你,为什么不用你的爱再多多地包容我?为什么不用你的爱融化我?可没等清子说出这些话,就听得“啪!”的一声,日记,那个叫“日记流年”的藏蓝色缎面日记本,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清子非常清楚地看到那张写着“日记流年”的扉页,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毫不犹豫也毫无选择地飞散出来,那扉页,如一片飞落的苍白花瓣、似一叶倒倾的海上孤舟。清子突然觉得,过往的一切,都可能随着那张飘散出来的扉页,落地如泥的化土为尘。因为一切都已经消失的太遥远、太陈旧。清子早以无力去追、去赶。

 

  当晨曦在天边发出微微的光明、当大地上的生物又开始静静地苏醒,清子笑了。

清子的笑容里,有了如阳光一样的灿烂。尽管阳光还没显露。<, /P>

  清子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离飞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

  在这有限的、短短的时间里,清子要好好地对镜梳妆,就像二十年前经经常常的那样。只是,清子这一次等待的,既不是枫,也不是如枫一样的飞。清子所要等待的是她记忆中最最真实的一个人。那人是飞。

  飞!那是一个拥有流水一样明洁的男孩子,如今,飞一定还是那个拥有流水一样明洁的男子。清子又一次地发觉,自己在回忆与飞在一起的时光里,好像并没有枫的影子,而有的只是那个流水一样明洁的男孩子。

  而枫,在这个时候,真的变成了风,轻轻的,从清子的身边掠过,不露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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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寒江雪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5-29 22:35:00)  
俺也同意一下。嘿嘿。[鼓掌]
儒子驴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5-29 21:50:00)  
同意牧晚亭的说法![顶啊]
牧晚亭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5-29 19:53:00)  
巨蟹座的男人都是纤敏的情种,也是怯懦不敢付责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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