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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梦

（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撅断了高忠发的甜梦，懵懂中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凌晨二时多了，是谁午夜打来电话一定是有急事，他翻身下床，操起了电话。

    “喂，您是高老师吗？对不起，大半夜打扰您了，我是秀静的母亲，她快不行了，提出要见你一面。”

    “什么，秀静怎么啦，她在哪儿？”高忠发有点不敢相信，“您快点来吧，在市中心医院急救室。”秀静的母亲再也说不下去了。

    高忠发来到秀静的病床前时，秀静还在昏迷之中，他呼喊了好久，秀静才睁开了眼睛，那张苍白无血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而眼睛里却满含着泪花。她十分吃力，断断续续地对高忠发说：“高……老……师，最后再……求您 ……一件……事，请把我枕下的……那本……日记……交……交……交给赵……赵……克凡……”秀静话没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那双仍然十分美丽的双眼。

    高忠发忍不住泪流满面，秀静和赵克凡都是当年他在学校任体育教师时的乒乓球队主力队员。那时，他曾带着他们在市内各校南征北战，虽然没有打出什么惊人成绩，但却在师生间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秀静、赵克凡、刘大同、蒋恩祥、于淑俊、李丽萍等六名学生，不仅在学校时和他朝夕相处，他们毕业走上社会之后仍然断断续续保持了三十多年的师生友谊。可这些人中，最令他不放心的就是秀静，由于秀静秀丽、俊美，浑身上下，一直散发着那种中国古典女性传统式的雅秀，在临近毕业的两年之中，她的气质引起了大多数同龄异性的注目。背地里被称做校花，不知有多少男生对她梦寐以求，垂涎三尺。只是她的典雅，好象自然地隐含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加上高忠发也及早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时刻注意保护着她，才使她自始至终未受到严重的异性骚扰。他还记得，那时参加比赛或者观摩比赛等，不论多么晚回家，他都要安排两个以上的男生去送这些女生回家，决不容许任何一个男生单独接近她。可意想不到的是，秀静走上社会之后，却选择了一个貌似高大雄伟，心理却有些变态的丈夫，他经常喝得烂醉如泥，耍酒疯成了家常便饭，酒后先砸家里的物品，再殴打妻子，直到像一滩烂泥似的自己跌入梦乡为止。而秀静则总是一个人把泪珠子咽到了肚子里。近几年，丈夫单位效益不好，下了岗，打麻将、酗酒则由“业余”转为了“职业”化，俩人几乎天天吵，夜夜闹。赵克凡从学校入伍后，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间他们没有来往，十年后赵克凡转业回到了家乡，高忠发又经常把他们组织到一起叙旧，而秀静却是寡言少语，一直都在说自己的家境很好，丈夫可亲，孩子可爱，但大家都能从她那由俊美而变得沧桑和凄惨的脸上，引发怀疑和猜测，只是那层窗户纸谁都不好意思捅破而已，大家一直保持着这种纯真的友谊。直到去年的一天夜里，秀静敲开了他家的大门，扑进他妻子怀里的那一天，他才知道秀静过得十分凄苦，但他尊重了秀静的要求，没有把这些告诉赵克凡他们。

    高忠发擦了擦泪水，小心翼翼地从秀静的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金黄色封皮，封面上印有一对粉红色并蒂莲花的日记本。他不知道秀静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交给

    赵克凡，而让自己转送。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把它拿走，是否合适，他随手翻开了那日记本的封皮，只见扉页上公公正正地写着“这里藏着我的梦，一个曾经令我不能入睡的白日之梦，这里隐藏着一个他，一个常常引领我入梦的他……”

    “高老师，你把这本日记拿走吧，这是秀静临走时的一再嘱咐。她说，如果高老师来了，她已经走了，就让我亲手交给你。”秀静的母亲带着哭泣的话语，打断了高忠发的思绪。正在这时高忠发的手机彩铃音乐却是那么不合时宜地突然响起。虽然高忠发迅速地按动了接听键，但急救室之内，还是留下了让人觉得十分刺耳的一段“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过”的乐曲声。

    高忠发十分笨拙地将手机伸到耳边时，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急促声音：“您是高老师吗？我是赵克凡的父亲，请您赶快到市中心医院来一下好吗，克凡快不行了，他要见你呀。”接下来就是一阵上了年纪的男子的哭声。

    这是怎么啦！高忠发差一点就呆坐到地下。

    他自己也说不清，记不住自己是怎么找到了赵克凡的病房，怎样来到了赵克凡的床前，只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赵克凡那张青紫、臃肿、可怕的脸和两只直勾勾已明显向外努凸的双眼时，他好象才恢复了知觉一样，他扑上前去，高声喊着：“克凡，你这是怎么啦，你们这是怎么了呀！”

    赵克凡已经说不出话来啦，他勉勉强强伸出了右手，十分吃力地指了一下他的父亲，那只手臂明显支持不住了，很快就重重地摔到了床上。赵克凡也闭上了眼睛永远地走了。

    “高老师，这是克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交给你的东西。”克凡的父亲说着，用双手捧给了高忠发一本宝石蓝封皮，上边用烫金镶印着一枚立功奖章的日记本。

    这是怎么了，高忠发突然涌上一股孤独之感，两人同一天辞世，同样都要把一本日记交给他，这是巧合，还是隐藏着什么隐情呢？他忍不住翻开了那本日记的封皮，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字：“我把一颗不安份的心和一片禁锢不住的情，锁藏在这里，放飞在梦中。”下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希望有一天能通过高老师把这本日记转送给秀静。

（二）

    送走了秀静和赵克凡之后，高忠发只觉得浑身无力，就像是被抽出了一根筋一样，不仅是全身瘫软，意志也像是瘫软了，他已经是六十四岁的人了，哪里还经得住这样连续两天两夜的折腾，回到家里，他一头扎到了床上，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可就在他的头部刚刚接触到枕头时，枕下秀静和赵克凡的两本日记却把他硌了一个机灵，他一下子又变得精神起来，从枕下掏出了那两个本子，他先翻开了秀静的日记：

    “一九七0年十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生日，可我却经历了一次永生难忘的危险。早晨妈妈给了我两元钱，让我自己去选择生日喜爱之物，下午放学之后，我打算去买本书，可就在新华书店的门口，我遇到了几个小流氓，他们先是用十分淫秽的语言挑逗我，我不理他们，想赶紧走进书店，可他们几个人却挡在书店门口，不让我过去，其中一个人还来拉我的胳膊，说：“小美人让大哥抱着你进去吧！”我挣脱了他，又想往家走，可别外几个人却又围了上来。一边挑逗，一边对我动手动脚，我心里害怕极了，但表面上却还保持着镇定，嘴里在指责他们耍流氓，骂他们臭不要脸。可这几个流氓却满不在意，竟然说：“见到你这样的美人，谁要不耍一下，那才是傻子呢，”我一边躲避他们，一边试图向周围的人求救，可那么多的男女老少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过来帮我，特别是看这几个小流氓从兜里掏出了刀子，威胁我，让我马上跟他们走，说不走就要给我毁容之时，旁边的人竟然吓得都闪开了，此时，我真的绝望了。可就在这时，赵克凡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他手里抡着一根木棍，像一头下山猛虎一样，冲着这几个人一阵乱打。我当时看到刚才还在拿着刀威胁我的那个小流氓鼻子好像流出了血，可他还在喊叫着指挥那几个小流氓，鼓励他们抓住赵克凡。可他们哪里知道，赵克凡在学校也是个有名的“好斗”者，他那根棍子不停地抡动，一小流氓被打得捂着头跑开后，他又去打另一个，这时我才听到他大喊一声：“还不快点跑。”听了他的喊声，我才如梦初醒，赶紧撒开腿，跑回家找到了父亲，父亲二话没说，带着几个邻居赶到了现场，可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于是，我就随着父亲，用生日购物的钱，买了这本日记本，写下了我一生的第一篇日记。”

    “应该说平时，我是最厌恶赵克凡的，我对他的印象是长得丑陋，个子矮矮的，可能都没有我高，皮肤黑黑的像是刚国人，眼睛小小的就像是被刮脸刀片一不小心划出来的一样，做事可恶，他在学校三天两头惹事，经常和老师顶撞，特别是不断地搞恶作剧，多次被老师不点名批评。我曾经气不公，老师为什么不敢点名批评他呢？他经常出些坏主意戏耍同学，有的时候还戏耍女生，记得有一次把一只蛤蟆放进了女生的书包，差点把那个女生吓出了精神病。他从小没有母亲，人们都说他是没娘教育的结果。他家的生活特别困难，七口人住在十四平方米的屋子里，三个异性兄弟也经常和他打架，他和继母也经常打仗，街道里边不断地有关于他家的新闻传出，是一个经常被人们议论纷纷的家庭。出风头时却又让我由衷地感到赞叹。他的语文学的特别好，是科代表，作文经常成为班级的范文，也经常在全年组被老师点评，字写得好，书法还获得过区里的第一名，好像有很多特长，经常出人意料地给班级争得荣誉，他的聪明让人感到可惜，他的鬼点子特别多，经常会出现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却被他一句话给搞定的场面。他是班级的体育委员，有一次体育老师到市里参加教师运动会，让他组织大家练跳高，但却忘了把跳高的器具留下来，同学们都说不能练了，改其它项目算了。可他却反复筛选喊出了两个个子一般高的男生，让他们一人站在沙坑的一端，找来了一根竹杆，让他们用肩扛着竹杆，不准用手去扶，而两只手把在脚脖子处半蹲时就算是一米一高，让女生先跳，两只手放在膝盖与脚脖子中间半蹲时，就算是一米三高，让高个子女生和小个男生跳，把两手放在膝盖处弯腰扛杆时就算一米五，让大个子男生跳，站直了扛杆就算是一米六让勇敢者跳。只可惜，他的脑子总是不往正地方用。”

    “他今天救了我，爸爸让我和他一起去感谢他，可我没有去。因为我们班里男女生之间是不说话的，尽管我和赵克凡是班级唯一两个被选入乒乓球队的队员，但我一直都对他不理不睬，我们从不说话。今天，我感谢他，但也只能是记在心里，于是爸爸去了他家，回来时告诉我说赵克凡也受了伤，衣服被刀子划破了，左肩上流了很多血。爸爸去时，他的父亲正以打架负伤的罪名在拷问他，亏得爸爸及时赶到帮他解了围。”

    “赵克凡，我欠你一个人情，早晚我会用其它方式还上的。”

高忠发读完秀静这第一篇日记之后，甚至有些惊讶，他从未听说过赵克凡救过秀静的事。一九七0年，他已经是秀静和赵克凡的体育老师了，也是他俩的乒乓球教练，他也不知道秀静竟然对赵克凡有这么复杂的评价。他只知道他俩从来不说话，他想也许赵克凡对这件事也会有记载，于是他又翻开了克凡的日记：

    “一九七0年十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我可是大展了一次英雄救美的风采。我得把这件事记载下来。这是秀静欠我的。也是我做了几年梦想实现的愿望，希望有一天她遇险，能得到我的救护，今天终于实现了。下午放学较早，我想到姨家去借书，经过新华书店门口时，发现一群人围成了圈，不知在看什么热闹。我正闲得无聊，也挤进去想看看热闹，却发现几个小流氓在纠缠、挑逗秀静，这可是我盼望已久的场面呀。这秀静一直高傲的像个公主，从不拿正眼看我一眼。我也是知道自已是没有哪一点值得人家去正视一眼的，因此，我也从不去巴结她，咱是男子汉，不能显得低级，不能让她有低三下四之感。但我却经常躺在床上幻想着有一天她遇到了大难或大险之时，能让我碰上，不论是火里，还是水里，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救她，当她化险为夷之时，一定会改变对我的看法的。这机会终于来了，但对方有四五个人，我孤军奋战很可能非但救不了她，还会把我搭进去，因此，我急忙跑进书店，把门口的拖布抄起来，一脚踹掉了拖布的头，然后就冲上去了，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豁出命去也要把秀静救出来。所以，我上去就是一阵猛打猛冲，直到他们一个个遍体鳞伤，我也浑身出血时，听到有人喊“人保组”来啦，那几个小流氓才撒腿跑开，我也扔下了拖布棍子，跑回了家。”

    “尽管到家里我感到了左肩上难忍的刀伤疼痛，尽管引来了邻居和家里人的惊讶和阵阵盘问，特别是父亲下班后，差点要动手揍我，但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不仅我当了一次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展示了风采，更重要的是我救的是秀静。那时我还一直在想，秀静今晚一定会到我家里来感谢我的，可是令我失望的是来的却只是她的父亲，不过他说秀静也十分感谢我，这就够了。一个女生也不可能让她像我这样懂得讲义气，只要心里能记住这件事就行啦。不过真的是有点遗憾，和我自己幻想中的“英雄救美”开头是那样相似，结果却这么平淡。”

    高忠发真的不知道在秀静和赵克凡之间还隐藏着这么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他更不知道原来赵克凡还在心里隐藏着对秀静的一片喜爱。可他不明白，那年赵克凡从部队探亲回家，他要撮和他和秀静之间的情爱之事，为什么赵克凡却坚决不同意。他忍不住又翻开了秀静的第二篇日记：

    “一九七一年一月六日  星期三  雪

    窗外的大雪还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甚至在月光的辉映之下，把夜晚却反射得象白昼一样。望着洁白的茫茫雪景，我的心情却难以平静，本来最喜欢雪景的我，今天兴趣全无，因为这场雪惹来了一场不该发生的祸端，我不知道是否该遣责自己。”

    “早晨，看到天降大雪，我就按照学校事先的安排，带着铁锹来到了学校，又在学校的统一组织下，来到了校门前的公路上去清扫路面积雪。同学们都很喜欢这种劳动，不仅是洁白雪，清凉透脾的空气能给人带来一种清新的感觉，同时，大家在劳动中还可以用雪团玩打雪仗的游戏。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因为打雪仗，引发了一场祸端。当班里女生李杰扔出了一团雪，想打张晓晶时，张晓晶突然躲闪，那雪团却打入了三班的一个男生的衣领之中，而那男生却是个有名的好斗分子，怎肯吃这亏，不仅自己上前要求李杰帮他把雪掏出来，还引来了三班一群男生上前去起哄，围着李杰不让她脱身。有两个男生还肆无忌惮地一人抓住了李杰的一条胳膊，逼着她去给那男生掏雪。其实这时的雪早已在那男生的衣领内融化了，这种要求纯属别有用心。李杰边挣扎着边痛哭，可三班的男生却依然在无理取闹，不怀好意的嘲笑声起哄声乱成一片。看着这场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自己是个女生，怎敢上前去干涉。因此我就忍不住对身边的女同学说了一句：“咱班的男生都是狗熊，没一个敢主持正义的，真让人瞧不起。”

    “我哪里知道，赵克凡就在我身边不知在干什么呢，我的话音刚落，就见他抡着铁锹冲进了三班的人群中……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三班的那个男生被赵克凡用铁锹给拍倒在地下了，而赵克凡则被三班的其他同学一拥而上给打倒在雪堆上了。当老师们赶到现场时，三班那个同学鼻子出了血，可赵克凡却满脸是血，被送进了医院。”

    “下午校领导把全年组的学生都集中起来，开了大会，通报了上午发生的斗殴事件。虽然校长和老师在批评这起事件的过程中丝毫没有牵连到我，可我似乎感觉到，没有我那句话，赵克凡也许不会楞头青似的冲进去就打人。”

    “散会之后，女同学还在议论这件事，有的说赵克凡有男子汉气慨，有的说他是班里最勇敢的男生，还有的女生则说，赵克凡被打得真可怜。而李杰却一直在流泪，她已不在顾忌男女生之间的避嫌了，一再唠叨着：“赵克凡是为我负的伤，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还说晚上要和父母一道上医院去看望他。

    “可我，除了在心里有一些自我遣责外，更觉得赵克凡真的是又可笑又可怜。可笑的是，他总是那么不自量力，个子不高力量不大，却总是那么好斗。尤其是我不过是说了那么句话，谁叫你去充英雄好汉啦。就是冲上去也该拉上几个男生一道过去呀，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冲进去等于白白送“死”吗！真是的，瞧他那被打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也真的是让人觉得可怜。”

    高忠发看完了秀静的日记，才知道原来那次“雪战”是秀静一句话而引发的，怪不得从来不管女生大小事情的赵克凡会舍身帮助女生打架呢。那次若不是高忠发极力与学校领导争论，赵克凡是被三班男生“恶劣”行为激发的义愤所为，赵克凡虽然负伤，却也要背上开除团籍留团察看的处分。回忆之中，他又翻开了赵克凡的第二篇日记：

    “1971年1月9日  星期六  晴

    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多了，真是难熬。本来已经好了，可是高老师来看我，硬是不让我出院。说是再观察一天，全面检查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再出院，有生以来第一次住院，头两天被伤痛缠绕，心烦得很，再加上父亲的痛斥和臭骂，真的是肉体和心头同时在受煎熬。现在浑身不痛了，也没什么内伤，到觉得住院也挺好玩的。这几天好吃的东西可真是不少，有李杰她们家送的，有三班白松年一家送的，还有老师送的，家里亲属送的，真的是比过年还丰盛。我觉得吃得都有点胖了。”

    “高老师一再教育我，让我以后不准这么冲动，其实他哪里知道，1月6日那天下大雪，我本来是最不愿意干活的，巴不得快点干完拉倒，可这些女生不知怎么，对雪像是有什么特殊感情似的，边干活边打打闹闹，弄得我心烦得很，终于李杰在和张晓晶打雪仗时，闯了祸，把雪团扔进了三班男生白松年的衣领里。你想，白松年平时就是个好打仗斗殴的主，能轻易放过她吗？他纠集了一帮男生，硬是让李杰把衣领里的雪给掏出来，把后背给擦干为止。李杰可惨了，嚎哭不止，我当时想活该，谁让你不长眼睛，光知道像个假小子似的瞎胡闹，让你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可后来，三班的男生有点太不像话了，简直就像似在耍流氓。我真的有点气不公了，也真想过去和他们打一架。可是，又一想咱班男女生之间不说话，我为了她打架，男生会怎么说，女生又会怎么说，特别是秀静会怎么看我，弄出一些是非来，那可就不值得了，所以我就装做没看见，也没听见，照样扫雪。”

    “哪里想到秀静却看不下去了，还说什么咱班的男生都是狗熊。我若在她眼里成了狗熊那不完蛋了吗？所以我抡起铁锹就冲进去了，拍了白松年一顿，在打倒他的同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了，脸上怎么流出了血，头上怎么鼓起了包，眼眶子怎么肿了起来，反正当时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想站起来和他们打，但却没能站起来。”

    “高老师呀，你哪里知道呀，别说是和几个男生打架，就是秀静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高忠发看到这里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这个臭小子，当时在我面前一再承认错误，说什么三班里男生过于器张了，好象咱一班没有男生似的，所以才冲上去了，原来是在给人当枪使呢。高忠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当年赵克凡虎头虎脑，小眼睛、黑皮肤，就象是一只小黑虎似的形象。他想起了有一年他带着乒乓球队到省城去看乒乓球比赛，可到了体育场的大门才发现，自已竟然把入场卷忘带了。就在大家沮丧得不得了的时候，这个赵克凡竟然领着刘大同从二米多高的看台外墙爬了进去，害得他和其他球队队员不敢走，一直在体育馆外边等到比赛结束。    

    边看边想，边想边看，高忠发竟然忘记了疲倦，睡意全消，整个人都被带进了两本日记的所记录的场景之中。

    “1971年5月1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同学们都放假了，可我们乒乓球队却在第五中学礼堂参加全市乒乓球比赛。今天的比赛可真的是让赵克凡出尽了风头。从来在市里名不见经传的他，也不知怎么突然爆发出了“冷门”。昨天训练也没见他使用过什么“高调弧圈球”，可今天就在我们男队对四十六中男队打成3：3平，他出场对阵对方一号主力，市里排名前六名的闻正宝时，大家都以为是输定了，他却突然冒出了一种叫作“高调弧圈”的球技来，竟然把那位闻名将2：0给打了下去。使我们校进入了前八名。接着又在前八名进前四的比赛中，重蹈覆辙，再用“高调弧圈球”，把市里第二的李辉打败，又在争夺前两名时把排名第四的八中金铁打败，弄得赛场所有观众都去围着他出场的台子观看，掌声不断。虽然我们没打进前两名，但赵克凡却战胜了自己遇到的所有名手，把高老师乐得脸上都开了花。今晚高老师请我们全体队员吃饭时，还说赵克凡今天的表现是我们全队和全校的骄傲。说真的当时看着赵克凡在场上比赛时的虎劲，也真的感到脸上有光，毕竟是为我们这个队，为我们学校，也为我们区里争了光吗？真是太人兴奋了。他的为人如果在稳重一些，高雅一些，他的长相如果在帅气一些该多好呀。”

    “1971年5月1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晚上，我真的是睡不着觉了，我可是露了脸了。也许是上天赐给我的力量和能量吧，在今天举行的全市中学生乒乓球比赛上，我打败了我遇到的所有市里的名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技能。当我们遇到四十六中，高老师让我打主力场次时，我就想今天一定好好打，就是输了，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没想到前六场双方打成了四平，对方主力闻正宝在市里比赛的最好成绩是第五名，可我却在市里未进入过前八名，但我不怕他，一开局就猛打猛冲，他也确实很历害，我的进攻几乎全都被他给顶了回来。就在我已经感到对方是不可战胜的时候，突然落到桌边的一个下旋球，使我不得不跨上一步，用球拍的反胶皮迅速提拉了一下，这是个急中生智的临时性应对措施，没想到那个球竟然以高高的弧线，飞到了对案，落案以后又高高的腾飞起来，我见那么高的球，一定被对方打死，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个球打飞了。我感觉到了那个球好象带着异常的旋转，所以他很不适应，于是我想不如就给他来个“拉”、“打”结合吧，看看咋样。就这样，当他过来下旋球时我就拉上一板，过来上旋球我就杀他一板，把他打了个手忙脚乱，竟然被我2：0给打下去了。下台之后，高老师告诉我说我拉的那一板球是有名字的，叫做“高调弧圈球”，它是带着彩虹式的弧线飞到对方，又高高弹起，对方难于反控，想用重扣的方法对付，那球又带着上旋，因此，极容易将球打飞。所以，高老师告诉我，下边的球就这么打，把这板球当成秘密武器。”

    “按照高老师的指导，我又先后在团体赛中打败了市里的第二名李辉和第四名金铁，真的是吸引了所有的场内观众，市体校的几名教练也都在打听我叫什么名字，听高老师说我很有可能被抽去参加省里比赛。我想这都无所谓，关键是秀静今天也看到了我的风采，她一定觉得我特别威风，我不信她会不服气，会对我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

    “1971看9日3日  星期五  晴

    这几天说不上是怎么了，脑子里好像灌满了赵克凡的讨厌身影。下了多少次狠心，甚至都要咬牙切齿了，可就是不能把他的影子从脑海中赶出去。”

    “9月1日正式开学那天，本来班主任老师要安排一些开学的有关事情，可是，高忠发老师却和班主任打了招呼，说乒乓球队要开个小会。我当是有什么紧急事项，结果却是欢迎什么赵克凡参加省乒乓球比赛归队。说什么赵克凡虽然这次是以替补队员参加省里比赛的，但也非常不容易，是学校也是我们这个乒乓球队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还让我们大家发言表示向他学习。刘大同、蒋恩祥等两个男生真是不知好歹，抢着发言，还说赵克凡也给他们争了光，你自己没打上去，就不觉得丢脸吗？于淑媛、李丽萍也象是忘记了赵克凡平时的胡闹和讨厌，竟然也跟着兴奋得不得了，还发言表示今后要和赵克凡学学“高调弧圈球”，我真的看不惯他们这一套，不就是突然间撞大运似的，蒙出了一点好成绩吗，简直就像似鸡犬升天了一样。”

    “更让人生气的是赵克凡竟然假期参赛，作业没耽误。今天早上，班主任李老师不仅又代表学校，向赵克凡参加省比赛表示祝贺。还把赵克凡的假期作文，当成范文，亲自在全班进行了朗读。这个赵克凡也真会出风头，写的作文题目竟然是《球缘》。通过他接触乒乓球开始，直到他参加全省大赛，大言不惭地说了他和乒乓球结下了不解之缘。李老师还每个自然段地逐段予以评价，真的是把赵克凡给捧到了天上去了。其实，我看那篇作文，不过就是吹嘘他自己而已，好像是比得了世界冠军还荣耀，我本来是不屑一顾的，可不知怎么，这个赵克凡偏往你脑子里钻。”

    “1971年9月5日  星期日  阴

    报的今有雨，可是雨却一直没下起来，阴森了一天，弄得大白天就像是夜晚一样。也不知怎么，连续高兴了好几天，今天这心情也像似阴了天一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按说我在8月25日至8月30日连续参加了六天省里的比赛，虽然只出了几次场，没有什么业绩，可却大开眼界。特加别是回来后，高忠发老师、班主任李老师都说过，我给学校争了光，校长还让李老师代表他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向我表示了祝贺。接着我的作文《球缘》又被李老师选为范文，在全年组作了示范性的点评。李老师说我的作文写的基本符合小说的创作要求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是感觉到没兴致，有一种无精打采的感觉。上午还好高兴，还曾向班里的同学炫耀省乒乓球比赛的场面，下午却突然一落千丈，就像是有一件不高兴的事压到了心头，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蒋恩祥找我去练球，我都没兴趣，还吵了几句，弄得他也没了兴致。”

    “今天早晨，刘大同又来找我去练球，我勉强跟他去玩了一会儿，可打了几下球之后，大同就说我心不在焉，把他弄得也不想练了。”

    “不知怎么，我只觉得秀静应该为我最近的所为感到高兴和喜悦才对。可不知怎么，她就好像没见到也没听到我战胜市里名将，参加省里比赛，作文被列为范文这些惊人的事件一样。我在上课时，打球时，忍不住多次把目光偷偷地投向她，想察看一下她的反应，窥探一下她的心理，想不到几次被她发现，和她的目光相对时，竟然都是被她狠狠地瞪了了眼，然后她就毫不留情地把脸扭向一边。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地方令她那么讨厌，这个女人，真的让我琢磨不透啊。”

    “也许我的心情，就是被她瞪了几眼后，才变得这么低沉的，天啊你快晴吧，秀静啊，你就不能对我笑一下吗？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就算是心满意足了……”

    高忠发看到了这里，好象有了一种恍然而悟的感觉。他想起了，赵克凡从省里参加比赛回来之后，不仅球技不见提高，练球的热情反而骤减。他多次批评赵克凡，说他不过是做为预备队员参加了一次省比赛，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开始骄傲了，不思进取了，真是没见过大世面，没登过大雅之堂，没有大出息。原来症结在这里呀。也确实，赵克凡此后再也没有打出好成绩，他的“球缘”好像是到了终点，真想不到秀静对他的作用力是这么强劲啊。高忠发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觉地昏昏进入了梦乡。

（三）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了，高忠发只觉得有一道强烈的光旭已透过窗帘照射到了他的脸上。当他迎着那道光线，睁开双眼时，发现室内正笼罩着一片霞光，他的两只手上，各攥着一本日记。望着这两本日记，就像被睡梦悄悄从心头上带走的那块石头，又一下子压了回来。他的心里又开始沉闷起来，不知是悲伤，还是沮丧，不知是忧虑，还是烦躁，总之，瞬间又充满了难受之感。这感受又把他引到了师生之间的回忆之中……

    大约是一九七二年冬季的一天，赵克凡突然找到他，悄悄地对他说，他明天就要离开学校去参军了，让他保密，说是他的叔叔来信让他保密，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到的一个名额。当时，高忠发真的有些舍不得。因为赵克凡尽管在球技上没打出更为出色的成绩，但一直是球队的顶梁柱，善打关键场次的比赛，经常能爆出冷门击败那些“名手”，而他输球往往却是瞧不起的目标，输给球技不如他的对手，高忠发正在不断地纠正他这方面的毛病。同时，他也感到赵克凡正在成熟起来，胡闹性的恶作剧已经杜绝，打仗斗殴、好打抱不平的毛病也逐渐减少，文科的成绩正在飞跃式地提高。这个时候离开学校，不上学了，真是有点可惜。特别是他作为体育老师，能和学生处得如此亲密，也是十分少见的。他觉得有点难舍难分，但他清楚地知道，赵克凡八岁失去了母亲，父亲在他十二岁时续娶了一个带着四个孩子的妻子。从此，赵克凡和妹妹就进了永远的贫困时代，有时参加球赛要带午饭，家里都没有好吃的。他不去参军，今后也只能走上山下乡的路，怎能拦他呢？因此他提出，由他出面在当天晚上搞个欢送会，让球队的全体队员，送送赵克凡。赵克凡本来是不同意的，因为他的叔叔有要求，任何人都不要打招呼，让他连夜出发，他是念及师生之情，才和自己打了招呼的。但也许是给老师面子，也许是想再见见秀静吧，赵克凡那天还是同意举行一个简单的欢送仪式。可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天晚上，唯有秀静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参加，结果造成那次欢送会，赵克凡的兴致十分低沉，高忠发看出他有些语无伦次，但当时以为他是要离开球队，心情激动所致。今天回想起来，那情绪一定是因秀静不到场造成的。想到这里，高忠发又忍不住翻开了赵克凡的日记。

    “1972年12月12日 星期二 雪

    今天我穿上了绿色的军装，佩上了鲜红的帽徽，正式成为了一名人民解放军的战士。我的心情真的是无比的激动啊，多么想就穿着这一身军装回到学校去，给高老师和李老师和同学们看看，再给家乡的邻居们看一看，让他们看看我是多么的威风。”

    “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部队的纪律要比学校严格多了。到了班里，马上就向我介绍了一整套的队列条条，什么几点起床，几点出操，几点吃饭，几点训练，什么时间熄灯，什么时间紧急集合，怎么样参加出操，如何去吃饭，早晨怎样叠被子和军大衣，晚上怎么样学习军事常识等等，一日生活的秩序安排的满满的，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啊。但这是我几年来每周一至少封信，恳求叔叔帮忙才走进部队的，所以，我一定要时刻警告自己，要咬牙坚持，要挺住，不给叔叔丢脸。”

    “我多么想给高老师写封信啊，把自己当兵后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可是叔叔在我临走时，又一次严厉地告诉我一年之内不能给任何人写信，包括家里的父亲和妹妹。真是快要把我憋疯了。父亲不会想我的，他好像很恨我，我总是给他惹祸，但妹妹会想的，她一定在想哥哥现在不知咋样了，好在我走时已恳请高老师协助照顾她。高老师他们不知是否还在说我参军的事，今年冬季的比赛没有我，不知成绩会咋样，我离开家的前一天，高老师组织乒乓球欢送我，可是，秀静那天却不到场，我想她这辈子是不会瞧得上我了，我怎么做也得不到她的好感，她是故意不参加的。我是个男子汉，从那天起，我就下决心，不再去想她，要做出个真正男人的样子来，我要让她知道，我赵克凡不是低三下四的贱品。”

    高忠发看到这里不禁想到，那天欢送赵克凡参军时，他把精力都集中到赵克凡身上了，对秀静的请假认为是正常的，可能是遇到了偶发性的身体不适，又不能大张旗鼓去说赵克凡要走了。离开学校了。所以他当时想，也不差一个人，现在看，这件事对赵克凡的伤害极深啊，他又翻开了秀静的日记：

    “1972年12月9日  星期六  晴

    今晚，我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总是一种烦躁难熬之感。我是问心无愧的，虽然没有参加今天下午高老师组织的欢送会，但这能怪我吗？于淑缓通知下午开会时，并没告诉我说赵克凡要走，只说是临时会议，她也不知道什么内容，我以为不过是冬季乒乓球比赛的事，我已经答应妈妈今晚要和她一起去检查身体，妈妈下班后要在医院门口等我的。直到我和妈妈从医院回来，在路上遇到了李丽萍，才知道是开欢送会，说赵克凡要参军，明天凌晨就走。我又有什么办法啊。”

    “赵克凡肯定会恨我，说我忘恩负义。他曾经救过我，我若是知道从明天起他就要离开学校，离开乒乓球队了，说什么我也会去的，谁让你告诉高老师要保密事先不通知的，不应该怨我。说心里话，这一年多来，我对赵克凡的印象也有所改变，他真是比以前老实多了，惹的祸端比以前大大减少，过去的那种表扬和批评同时存在的现象，正在向表扬出风头明显增多的趋势发展，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评价也在不断改变，他的威信也在上升。今年他的书法在全市获奖，上半年作文在全区获奖，我们班里由他朗诵和领唱的大合唱也在全年大型活动中出尽了风头，作为学校游泳队的旗手，他举旗带队的照片还上了报纸。回想起来，这么多年，他尽管经常惹是生非，经常打仗斗殴，但从未冒犯过我，相反，还对我特别尊重，多次和蒋忠祥、刘大同他们在比赛之后的夜晚送我回家，可每次都没有一点的轻浮举动。想起这些，我就觉得有点后悔，有些对不起他，不管怎样，他要离开学校了，我该送送他，怎么就这么凑巧，偏偏今天我要去医院。”

    “赵克凡也许会因此而怨恨我一生的，我天性不善言笑，也许不会再有消除这次误会的机会了。听天由命吧。”

    噢，原来是这样，看到这里，高忠发才知道秀静不是故意避开赵克凡的，是事先与母亲有了约定。可不知赵克凡生前是否知道真相了呢，他又翻开了赵克凡的日记：

    “1975年8月28日 星期四 雨

    十天的探亲假休完了，我是冒着雨返回军营的，回到寝室我迫不及待地翻出了这本已经多年不记的日记，我想再把日记继续下去。”

    “探亲期间，我到了学校，见到了高老师。高老师拉着我反复打量，说我长高了，说我威武了，帅气了。他对我说，你的同学大多数都下乡了，乒乓球队的同学只有秀静留城了，她父母没有让她下乡，说她太老实，他们也很有能力，不知怎么办了个留城的指标。说于淑媛下乡到了台安，李丽萍下乡到了海城，刘大同下乡到了盘锦，蒋忠祥下乡到了营口。真是四面八方啊，令我想不到的是，就在我到家的第二天晚上，高老师就带着蒋忠祥和于淑媛来到了我的家里，她们还告诉我说真的很巧，六个乒乓球队员都在市里，只是当天没找到他们，但已定好，第二天上午在公园门前集合，大家要重新团聚一下。”

    “8月21日那天，我们都在公园门前见了面，大家好像都有了变化，我觉得每个人的个子都长高了。大家也都说我又长高了，其实，我们之间相差的比例还都没有变，三个男生中还是我最矮，三个女生中还是秀静最高，她好象变得更加美丽了，而且还是那种带有中国古典式的美，也融入了成熟的美，真的让我忍不住，又为之心动。但是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能低头，不能下贱，咱是个军人，咱是个钢铁般的男子汉。”

    “那天，我们玩得真开心，在公园的山坡上，吃了野餐，晚上又在全市有名的“五一”大饭店聚了餐，不论男生、女生还都喝了一点酒。我们在一起相互介绍了近四年的各自历程，也共同回忆了在校时一次次参加比赛。一同开展活动的难忘经历。大家在一起谈笑风声，兴高采烈，只是我始终和秀静保持着一定距离，坚持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也不主动和我打招呼。只是在我游船上我要接替刘大同去划船时，由于两人擦肩交换位置，船出现偏重，大同刚坐稳，我却来了个趔趄，只听秀静发出了“哎呀”一声惊叫，我很快找到平横，并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我们突然对视，并同时赏给了对方一个理解的善意笑脸。”

    “我临走那天，高老师带着大同和秀静到车站去为我送行。因为于淑媛和蒋恩祥以及刘大同已经返回青年点了。我见到秀静能来送我，心里又升起了一种安慰，是不是她对我已经有了好感，怎样才能试一试呢？我一定要设法试探一下。”

    高忠发被赵克凡的日记带回到了那次师生的聚会回忆之中。那次，他们确实玩得非常开心，也是这几名乒乓球队员第一次“孝敬”他这个老师，所有的开销都坚决不让他出。那顿晚餐，每个学生只掏了五元钱，包了二十元一桌的酒席，还剩下了钱。他也想起了在酒桌上，他无意地问了秀静一句：“球队只有你们俩人是同班同学，也只有你们俩住在一个街道，怎么克凡回来你都不知道呢？”当时，俩人都回敬了他一个简单的微笑，什么也没说就被其他同学的说话声打断了。他也没有多想，因为他知道秀静就是那么个性格，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和他这个老师也从不主动搭话，你和她说话，她只会用笑声应答，笑着去按你的吩咐办事。所以，她和克凡不联系，是很正常的。那时，虽然球队只有秀静留城了，可是相隔四年她却也是第一次在这次聚会时见到她。到目前为止，他也猜不透，克凡对秀静这样文静，时时处处都不露声色，让人摸不透心理的女性，他会怎样去试探。于是他又打开了赵克凡的日记：

    “1975年9月14日 星期日 晴

    今天上午，接到了妹妹的来信，当我从收发室拿到那封信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想急于知道妹妹回答我的结果，又害怕知道结果。可那信拆阅之后，却恰恰就是让我彻底失望的结果。”

    “9月10日我给妹妹写了封信，让她出面在路上等候秀静，装做偶遇，然后，试探她一下，就说我在部队有件事需要秀静帮忙，想给她写封信，但不知详细的地址，请她将单位的地址写给妹妹，如果她能给地址，我就有希望，否则，就是一线希望也没有了。这封信发出之后，我真的是天天都在盼望着妹妹的回信，今天，妹妹的信终于来了，可得到的却是秀静说她单位没有具体的地址，她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往单位写信怕影响不好的回答。显然，这是一口回绝。秀静啊，到底为什么你就不能接纳我，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就在一个班读书，我们俩都是班级的干部，又一同参加学校乒乓球队，全校不知有多少乒乓球队员，唯有我俩是同一个班的队员。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走到一起呢，我是长得不好，可我的心却是火热的呀，我对你可是朝思暮想，不知做过多少梦，不知为了你我改掉了多少恶习，不知为了你我勾画了多少个未来的蓝图。还是在小学六年级时，我就写过一首梦蒙胧诗：“深知自己难获金，万喜难安久痴心，绝望残怀一丝盼，苍天或许怜醉人。”尽管那时我还不懂诗，但我却把这四句“处女诗”牢牢记在心头，不知多少个夜晚我在默诵着他，企盼着上天的成全。”

    “希望彻底破灭了。待明年探亲时，再和乒乓球队的老师和同学们见上一面后，我将断绝同他们的往来，封存这本日记，全力干一番事业。一句话，要为自己争口气，一定让家乡父老另眼相看。”

    高忠发读完赵克凡的这篇日记，他的心里什么都清楚了。一九七六年夏季，赵克凡第二次回家探亲。那时，高忠发已调离了原校，但克凡还是到他的新单位找到了他，并经过艰难查找，除了秀静是先找到于淑媛，再由于淑媛代为通知外，其余几家都是克凡自己挨家去找的，终于把所有球队的成员都凑齐，由克凡做东，请大家聚会了一次。高忠发记得那天晚上聚餐之后，克凡和蒋恩祥一起将他送回了家，又在他家坐了好长时间，说了许多感谢老师的话。谈话之中，高忠发曾经提起帮他和秀静牵线搭桥，让他们俩成为一对恋人。可克凡却说，那是不可能的，说自己配不上秀静。当蒋恩祥劝他说；“我们大家都了解你们俩，从外表看，你可能配不上，但从才华上，你配她正合适，郎才女貌嘛。”克凡却极力阻止，甚至在最后当他以老师的身份说，这件事由他自己作主，他亲自出面去解决时，克凡竟对他说：“高老师，我真的从内心感谢你，但这件事，您还是别费心了，我今后可能不会回家乡来安排工作的，叔叔可能让我到他身边，所以不能处理个人问题。”听了这话，高忠发以为是克凡没有看上秀静，还在心里骂他是个傻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但既然克凡态度这样坚决，他也只好作罢。但从此之后，乒乓球队的聚会竟然一下子中断了长达二十年整。直到一九九五年新春佳节的大年初一上午，克凡突然和刘大同两人一起说到他家去给他拜年，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弄得他激动得流了泪。而那时，克凡已经从部队转业十多年了，且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经理了。他没有去细究为什么这么多年失去联系，也没有去问为什么突然又跑来给他拜年，更没有去分析克凡为什么要在春节期间的初四请所有乒乓球队的队员们聚餐，他只顾着高兴了，有二十多年前的学生，今天的企业领导干部仍然把自己当成老师，是一个教师的自豪，他怎能不高兴呢，直到此时，他才引起怀疑，那次的拜年是不是还与秀静有关呀！他急忙去翻赵克凡的日记。

    “1995年1月17日  星期二  晴

翻开这本日记，我也随之陷入了那久远的回忆。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把它珍藏在心底。写日记的习惯也留给了历史。真是光阴似箭啊，转眼间已快二十年没有翻看这本日记，也没有写什么日记了。可今天，我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补到这本日记之中。”

    “上午九时左右，我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电话刚刚礼貌地说了一句：“你好！”对方那句：“您好，是赵克凡吗？”的问话，立即让我热血上涌，不用细想，我就下意识地说出了：“怎么是你，秀静。”我听出秀静也很惊讶，她说：“二十多年了，你还能在电话里听出我的声音，谢谢你！”

    “我真的想不到秀静能给我打电话，这也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我们在一起同窗共读八年，交往无数次，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我的名字。噢，不是当面，是在电话里，但这也是很难得呀。当我问她怎么会想起给我打电话时，她回答说：“昨天在下班路上，碰到了同学大江子，大江子告诉她，班里的同学曾经在上个星期六和我在一起吃了顿饭，并说了我变了很多，变得高雅成熟有风度了。还说大江子告诉她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你们俩应该比我们近乎才对，你们还是一个乒乓球队的呢，都这么大了，别那么封建了。”还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昨晚她回家想了一个晚上，才下了决心给我打了这个电话，先说毕竟是老同学，还是有些怀念的，特别是想到读书时我曾经奋不顾身帮她解围，她还欠着我的情，应该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随后，又说也正好有件事找不到人帮忙，想求老同学协助一下，她说家里要装一台电话，可是钱已经交了两个多月了，就是没有线路装不上。所以也想请老同学百忙之中过问一下，看看是否能帮助解决。”

    “不知怎么，尽管自己已经结婚十几年了，孩子都十二岁了，可是一听到秀静的声音，我仍然心跳得很历害，仍然十分激动，当时就满口答应，说一定帮助尽快解决。同时，我也想到事隔二十多年了，我们毕竟还是同学，过去的都已成了过往云烟，不该有什么顾及了。所以，我说话也十分放开了，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我说我感觉到她有了很大的变化，就从她能给我打电话就是个证明，也问起了她现在过的怎样。她说一切都好，爱人在一家大公司担任技术员，孩子已读小学五年级。也真的很巧，她的儿子和我的儿子竟然是同岁，只比我的儿子大三个月。这也是有生以来我和她说得最多的一次话，也是我们首次单独谈话，尽管没有任何非份之想，但不知怎么，我竟然高兴了一整天，单位的同志说我今天好像遇到了大喜事一样，就像是上满了弦。”

    “秀静啊，尽管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但我从心里仍然认为你是人世间十分少有的好姑娘，让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希望你生活愉快。”

    “1995年1月17日  星期二  晴

    这本日记也象就是为赵克凡准备的，多少年也想不起它来，可今天刚刚给赵克凡通了一次电话，就马上又想起了它。”

    “昨天晚上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同学马振江。他主动上前和我打招呼，简单聊了几句后，他问我和赵克凡还有没有联系，我说早就没有联系了。他说他们也和赵克凡断了二十多年了，上周末几个同学在一起聚会。突然提到了赵克凡，大家说前几年经常在电视、电台、报纸上看到赵克凡写的文章，最近几年又经常在电视、报纸上看到他的形象，可是都是老同学为什么就不联系一下呢，几个同学建议给他打电话，如果他真要摆什么架子，那就算啦，没想到，通过他们单位门卫找到他的电话联系上之后，却发现赵克凡也十分想念大家，并且很快赶到了同学聚会的现场，他们在一起玩得十分开心，还说赵克凡变得有风度、有气质、有水平了，说话一套一套的，给人一种十分自然的亲切之感。马振江劝我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还说你们俩应当比所有的同学走得近才对。还给我留下了赵克凡的电话号码。”

    “昨晚回到家里，我就睡不着觉了，回忆和分析一下，这么多年赵克凡分明是对我有强烈的好感，他救过我，也送过我，每次看到我的目光都无限的真挚和虔诚，可我当时确实对他没有好印象，从小就在一个班级读书，他的那些毛病我知道得太多了，太了解他了，总认为他成不了大器，甚至总是在心里觉得他特别坏，有一肚子坏水，别人欣赏他的才华和特长，我却把这些都看成是虚假的缺点，没有一点能打动我，认为学校表扬，老师表扬，区里嘉奖那些事，都是他故意在拚命出风头，想惹人注意。只是他救过我，我觉得欠他一份情，也只有那年他当兵时，我没去送他，我才觉得有点心里不安。那时，也许他觉得自己当了兵，身价就变了，可在我心中却一直认为，他还是那个坏小子，特别是那时他的外表形象特别让我讨厌，脸黑得像锅底，小眼睛总含着狡诈，一笑时的两颗大板牙，总给人一种不协调，甚至让人有一种从心里替他感到羞耻的感觉。那些年在我们的居委会谁家不在议论他和继母打仗的丑闻，谁不说他是个惹祸的灾星啊，特别是有人还说，他家七口人整天喝玉米面糊糊过日子，我真的对他没有一丝的好感，直到他当兵走的前一年，才觉得他似乎有所变化，但那也不是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

    “那年他从部队探亲回来后，我看他是成熟多了，但也觉得他时不时的在有意炫耀自己，好像觉得自己比我们身价都高一样，因此心里也很不舒服。他回部队后，竟然让他的妹妹找我想给我写信，说是有事要办，但我心里明白，是想追求我，我当时对他还没有更多的好感，所以就回绝了他。二十年过去了，他真的是成长为社会的有用之才了。可是我呢？进入上世纪八十年时，我都二十六、七岁了，但却一直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父母焦虑得很，整天在我耳边唠叨。其实，我心里也急，怨自己无德无能，在这方面没有能力。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也都给我介绍了许多对象，应该说凡是和我见过面的，还没有一个说不愿意的，可我却没有一个看中的，直到一九八0年的夏天，单位的一个同事给我介绍了他，我现在的丈夫，我们是在城郊他家的住处见的面，我一进他们的镇子就引了反感，这不是农村么？怎么能嫁到这里来。可是，我一见他本人时，却不由得眼前一亮。他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子，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说起话来显得彬彬有礼，又是单位搞技术的，并说是只要结婚单位就会在市内给分房子。于是我心动了……”

    “不敢再回忆下去了，教训啊，人啊，为什么总是被外表的假象所迷惑。我哪里会想到，结婚以后，他就换了一付面孔，三天两头的喝酒，喝醉先是砸东西，扔东西，最后就是拿妻子和儿子撒气，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儿子都说等长大了能打过他爸时，要好好地揍他一顿。结婚十几年了，谁能知道我一直是在泪水中度日呀。从生下来，大家就说我的一双眼睛长得美丽动人，可现在我知道，那是给别人看的，供别人欣赏的，它却看不清别人的内心，别人的好坏啊。”

    “经过大半个夜晚的反复思想斗争，我决定了给赵克凡打个电话，也说不清要给他打电话的理由，我也不想求他办什么事，但却要找个理由给他打电话，好象有一种冲动驱使，我必须打这个电话一样。于是，我以求他安装电话为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这电话好像给了我一些安慰，也让我的脑海里又充满了赵克凡当年的形象，不知他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说春节时，要找高老师和球队的同学们在一起聚一聚，重续球缘，我答应了，甚至在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高忠发读完了秀静的这篇日记，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果然是这样啊，竟然是为了秀静才想到用我这老师啊，他竟然悄悄的涌上了一丝酸楚的感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想起了两个人过去始终对他还是毕恭毕敬的，始终是把他摆在尊者的位置上的。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年正月初四，乒乓球队聚会时的情形。那天，由克凡安排了一台旅行车，把大家拉到了市内最有名的“富豪”大酒店，大家边吃边回忆，分别二十年之久的各自情形，其中除了他调了几个学校，还一直任体育教师之外，下乡的几个同学介绍了自己在农村青年点时的艰苦日子，克凡介绍了他从当兵到转业安置一路打拚的经历。唯有秀静只是简简单单地回顾了一下，她由街道办事处转入一家建筑公司工作的过程。饭后，当克凡领着师生一起走进卡拉OK包房时，大家都觉得极不自然，除了克凡外，竟然谁都不知道怎么去玩，怎么去唱，克凡只好自己带头，他唱的第一首歌曲却是“迟来的爱”，那悠扬的乐曲，伴着克凡深沉而动情的演唱，确实让当时高忠发感到像是一种享受，也像是一种回忆，但他也看到了秀静的眼里逐渐地含上了泪花……

    自那次聚会之后，高忠发所领导的这支几十年前的乒乓球队又开始了频繁地交往。他们几乎每逢节日都要有一次欢聚活动，每遇春暖花开都要离开本市，找一个休闲渡假之处在一起搞一次集体活动。赵克凡为了给大家增加乐趣，还出了不少游戏点子，如：猜迷语，填字，掷骰子碰运气，猜姓名，抽签定奖品，逢五逢十“哼”数数等，让大家的聚会增添了无限的文化文雅氛围，同时，也使大家都一致感到赵克凡在这个集体中确实在给人们增添着“超出”之感，连他这个老师也感到克凡的非凡了。

    那时他就好象隐隐地有一种感觉，秀静如果和赵克凡组成个家庭也许会更合适。当他知道秀静的婚姻并不幸福时，他更是认定秀静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婚姻之路。在一次球队聚会时，一向憨厚的刘大同，毫不掩饰地当着克凡和秀静的面问道：“哎，我说克凡，秀静，我怎么看着你俩都那么般配，又是从小在一起，青梅竹马，为啥就没走到一起呢，是谁看不上谁呀？能说说吗？”克凡很大度地拍了他一巴掌，不让他瞎说。而秀静却满脸羞红，低下了头，至此，我们才发现秀静一直还是和其他同学都能很自然的交谈，唯有和克凡却很少说话，偶而说上几句话，仍然显得极不自然。

    回忆之中高忠发又随手翻开了2004年9月10日教师节那天晚上，秀静所写的日记。

    “今天晚上，高老师带着乒乓球队的几名同学到家里来看我，给我送了鲜花和一大堆的补养品。当我看到那花篮中红色标签上的：“你的病情牵动着我们的关爱，你的健康将带回我们的欢乐”的烫金慰问语时，就像是体验到了赵克凡那颗滚烫的心。我知道，这样深情的词句，只有他才能拥有和发出。

    今天是教师节，按照这几年的习惯，又是大家请高老师吃饭的日子，可我却因病未能参加。所以，他们聚会之后，又都来看我，我真的十分激动，忍不住当着他们的面哭了起来。他们却认为我是被大家的真情所感动。丝毫也没有怀疑，我身上的伤是被丈夫毒打的。那天赵克凡给我打电话通知聚会时，我告诉他自己身体不适，不能参加了，怕他误解又急忙说，下次活动一定告诉我。我想把他应付过去算了，没想到，他竟是那样的关心我，一再追问到底是怎么了，并说如果不告诉他，他马上就会赶到我家里去。我只好对他撒了一个谎，说自己被自行车撞到了沟里摔伤了，已经好了，现在是在家里休养，让他千万不要来。好歹算是把他劝住了，可他还是把高老师他们都给带来了。他们哪里知道，我像这样被他打得不能去上班已经有三次了，一次比一次重，打完他就会扬长而去。几天，十几天，甚至几个月不回来。我母亲就要扔下一切前来照顾我。一想起这些，我真的是痛悔不已，怎么就瞎了眼选择了这个畜牲呢。”

    “多少次我都想和他离婚了结。可是看到孩子，一想到背后的冷眼，指责，议论，我就又失去了勇气。从小学到中学，再到走上社会，结婚之前，我一直都是人们心目中的佼佼者，一旦离婚，谁还能瞧得起我呀。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咬着牙，以上辈子欠他的情，要用这辈子的痛苦去偿还的迷信观念在支撑着生存，维持着这个一点都不让我留恋的家庭。在外边我还要强打起精神，还要继续装扮着高傲。”

    “自打那年主动和克凡恢复了联系，球队也恢复了集体活动之后，我真的是把大家在一起的欢聚当成了一种企盼，也当成了一种寄托。那次，赵克凡在“红都”歌舞厅中演唱“迟来的爱”那首动人的歌曲时的潇洒和浪漫，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好像永远也抹煞不掉了。我始终认为那天他的那首歌是唱给我听的，否则，他不会唱得那么深沉，那么有感情，那么委婉动听，特别是他在两段歌曲前的朗诵，分别就是在说我们俩的事情，而且我清楚地听到他有意把那句“我知道，明天你就要走进结婚的礼堂。”改成了“我知道，今天你已经和别人走进了结婚的礼堂。”他朗诵和唱歌的声音是那么的深厚，那么的真挚，句句刺痛着我的心。”

    “在这几年的频繁交往中，赵克凡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越来越高大，他才思敏捷，多才多艺，能说能写能干实事，而且慷慨大度，乐于助人。前年蒋恩祥的父亲去世，本来在送葬回来的午饭就餐时，安排主持人代为致辞，可人们都吃上饭多时了，那主持人才来电话说是堵车赶不到了。蒋恩祥万般无奈情况下，去请高老师给讲几句话，可高老师说什么也不肯讲，说他是体育教师出身，这种场合没讲过话。就在蒋忠祥急得抓耳挠腮之时，赵克凡站了起来，说他去帮他讲几句。蒋恩祥乐坏了，一把就将赵克凡扯到了大厅中央。赵克凡真的是沉着镇定，一亮开嗓子，大厅里马上就鸦雀无声了，我真的想不到他的嗓音是那么洪亮，他的措辞是那么得体，让在场的我腾然产生了一种自豪和骄傲，激动得有种坐不住之感。可是事情过去之后，我又想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享受赵克凡所带来的自豪和骄傲呢，自己也说不清楚。说来也真的是十分奇怪，现在我回想小时候赵克凡的那些所作所为觉得他的举动竟然都是那么值得回忆、值得留恋的，一点也没有讨厌之感了。去年有一次球队聚会，我们大家刚刚坐到饭桌上，赵克凡就接到了单位里打来的一个电话，然后就说有急事，急匆匆地离开了。他走了之后，我就觉得这聚会竟然没了一点乐趣，就像他也把大家的快乐也一起带走了一样。”

    “我始终放不下对他的那种愧疚之心，和他打电话时，我能很自然地同他交谈，可不知怎么一和他见了面，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好像是做了没脸见他的亏心事一样。”

    “我真的是十分后悔，后悔上天赏赐给了我无数的机会，送给我一个多么可爱的配偶，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赶走了。我在想，赵克凡的妻子，该是多么的幸福呀，听说她还是原来我们小学时，低年级的一个同学。她可真是够幸运的。”

    “高老师他们给了我许多的安慰，劝我安心养病，不要活动，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劝慰中，赵克凡曾插进来说了一句：“秀静，烦闷时多想想我们，我们是快乐的种子，困难时多想想我们，我们是解难的使者，尽快地好起来，我们等着你。”就这一句话，又着实让我落泪。我在想，如果不是我的过错，他口中的我们二字，就会变成一个字，就是“我”字。”

    “2008年2月12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我们球队又聚会了，这次是在高老师的家里，由大家分别下厨，每人做两个菜，要简单，要省钱，这是赵克凡出的主意。原定是到赵克凡家，可高老师说，第一次必须由老师先来，然后，才能轮到学生，否则，就是对师长的不尊。于是，只好安排到高老师家了。高老师做了一个家炖黄花鱼和一个凉拼双瓜，即用黄瓜条和香瓜条混合拌成一个凉菜，得到了大家的赞赏。蒋恩祥炒了一个“千丝万缕，”就是把土豆丝，青椒丝，柞菜丝，茄子丝，胡萝卜丝加上粉丝混在一起，又拼了一个母子团圆，就是用煮熟的鹌鹑蛋去皮摆在盘子周围，盘子里边是清炒鸡肉块。刘大同做了一个叫做“丸不够”的汤，用羊肉、鱼肉、虾肉制成了三种“丸子”说是寓示着我们球队在一起永远“玩不够”。他拌的凉菜是“真仁真心”，即用花生仁、芹菜心、白菜心混到一起拌的凉菜，大家也一齐叫好。我们几个女生虽然都是在家经常做饭的，却谁也没弄不出“名菜”来。最后，我做了一个摊鸡蛋，又炒了一个绿豆芽，我自认为这两个菜是我炒的最好的。于淑媛给炖了一个酸菜大骨头，拼了一盘熟食。李丽萍给做了一个地瓜拨丝，肉炒蒜苔。大家都把主料选完了，轮到赵克凡时，厨房里已经没有可供制做的主料了。大家都是故意想为难他一下，我也在替他担心。可是，他进了厨房查看了一下之后，说了声可以了，只见他先事用剩余的胡萝卜切出了一些梅花叶，并将它们摆到了盘子的边沿上。然后，又拿了两个煮鸡蛋，去了皮，切出了两只小白兔，又将剩余的几条黄瓜和芹菜梗切成了条，用醋，酒，糖浸泡了一会儿，再用辣椒油、盐、味精精拌了一下，码到了盘子中央，堆出了一座小山，把两只小兔子放在山的两侧，又用黄瓜和胡萝卜各切成了一只蝴蝶，他把这道菜起名叫“早春的情怀”。

    接着他又把李老师家的一瓶桃罐头给打开，用罐头中的桃子切成了八条大金鱼，用一只大西红柿切成了一朵绽开的荷花，把那荷花放置在盘子的正中，再把那八条鱼绕花摆放。然后，将罐头汤倒入盘中，他给这个菜起的名字叫“和美有余”。说八条鱼代表包括高老师爱人在内的八个人。荷花很美，象征着和美。大家对他的两道菜赞不绝口，高老师的爱人说，这简直就是两部艺术作品，不忍心去吃。我更被他的那道“早春的情怀”所牵引，回忆起了我和他的一些往事，那不就像两只蝴蝶和两只白兔在梅花尚未败落，百花尚未盛开之时的早春之情吗！我真的为赵克凡的巧妙构思而动心，甚至无法抑制自己，在喝了几杯红酒之后，我第一次大胆地站了起来，向赵克凡敬了一杯酒，我只说了一句：“老同学，我为你骄傲，为你自豪，祝你快乐，愿你幸福。”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们都干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刘大同和蒋忠祥的四道菜也都是赵克凡提前帮助策划，并且给定的名字。我忍不住盯着赵克凡看了许久，我真的不想把眼睛再挪开了，我发现今天他的那双小眼睛，竟然变得是那样的有神，他的黑皮肤竟然那么符合男子汉的气慨，他的那两只门牙，也象是关藏着无尽的浪漫故事。”

    “晚上，是赵克凡送我回的家。由于已到了深夜，他一直把我送到了楼梯口。我多么盼望他能对我多说几句话呀，可是不知怎么，他到变得拘谨起来，显得很不自然。我几次在他开车时，充满深情地去看他，想主动和他说几句话，可他就像是没发现我的企盼，一直聚精会神地在开车。本来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眨眼之间就到了我家的楼下，我的心里真的是充满了遗憾，好像是怕失去这次机会一样。我一直用最慢的速度，往楼门处走，可是，那车停的离楼门太近了，很快我就到了门口了。这时，我望了他一眼，我们的目光对到了一起，赵克凡说：“秀静，慢走，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就这么一句，就像是我久盼的声音又回来了一样，我差一点就扑到他的怀里，把自己的心痛一股脑地都吐给他。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楼上有开门的声音，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对他说：“好吧，克凡，有事我一定找你，回去慢开，喝了酒，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是我第一次去掉他的姓，而直乎其名，我知道自己是有意这样称呼的，好像这样称呼我心里会舒服一些。”

    “克凡啊，就让我这样称呼你吧，也许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做到的心慰了。我们都五十多岁了，可为什么，还一定深陷在那种早春的情怀之中呢？”

（四）

    读完了秀静的最后两篇日记，高忠发竟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开始责怪自己太粗心，没有及时发现赵克凡对秀静的深深的暗恋，也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察觉秀静生活的痛苦和她的内心世界。他发现自己的脸上又流淌出了两行灼烫的眼泪。

    在为秀静送葬的过程中。秀静的母亲告诉他，秀静昨天晚上又让他的丈夫给暴打了一顿，一条腿也给打断了，当她赶到家里时，秀静就披头散发地躺在地板上，自己已无能力爬到床上去了，是她含着眼泪使出浑身的力量才把秀静弄到床上，她的丈夫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她的儿子已经二十七岁了，为了躲避父母，常年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给别人打工。

    秀静上了床之后，先是给儿子通了一个电话，她嘱咐儿子要好好地生活要自力，要自强，不要酗酒，她没有把自己被打伤的消息告诉儿子。接着她就给赵克凡打了一个电话。她一听到赵克凡的声音时就开始哭，她们的电话通了有一个多小时，秀静把自己的一肚子话都吐给了赵克凡。最后，只听她说了一句：“克凡，我对不起你啊，来世我一定去报答你，我要嫁给你。”就在秀静母亲去卫生间的时候，秀静吞服了她常年准备为自己能及时进入梦乡的大量安眠药片。

    克凡的妻子告诉高忠发，克凡听了秀静最后的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后，急忙放下电话机，对她说了句：“不好，秀静要寻短见，我得马上去。”就像疯了一般冲出家门。谁知道，他开得太快了，他太急了，竟然从立交桥上翻了下去…..

    高忠发不敢再想下去了，那两行热泪已不知何时都汇集到了他的口中，又苦，又涩，好像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咸味。一股热血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句：

    “天那，你太不公平了，既然把他们安排成朝夕相见的同学，为什么就不让他们走到一起呢？难道你也认为远的就香，近的就该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