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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魂曲·六》

王庆云

六

        税务局长陶文恢到任之后，发现局里工作一团乱麻，他估计短期内理不出头绪，便把几位副局长找来，说道：“最近我身体不好，想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局里工作有劳你们几位多吃点辛苦，小事你们各人自行处理，大事你们在一起商量商量办理，主就交给你们做了，不必到医院找我汇报。干好了，成绩是你们的，干不好也不要紧，责任我承担。我住院之前，还要办一件事，顺便跟诸位说一下，我原来乡政府的秘书丁小铆，是统计局老局长丁亦铆的女儿。因为家庭关系不睦，不愿跟继母生活，从小由乡下的祖父、母养大，几年前初中刚毕业，祖父、母相继去世，一个人孤苦伶仃，我把她搞到乡里干干秘书。一个女孩子，住公房，吃食堂，怪可怜的。她唯一愿望就是调到城里工作，我曾经答应过为她帮忙。来了之后，你们看哪个股少人就放在哪个股，局里原来的秘书工作干得不错，就不要动了。你们诸位意见如何？”

        几位副局长见局长这样开明，这样豁达，这样善良，这样坦诚，把大权交给他们，还为他们承担责任，他们早已兴奋了，局长有这么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何况以后自己要调人进来，跟局长也好说些，便异口同声说道：“没有意见。”接着一个副局长说道：“一股少人，分在一股。”另一个副局长说道：“四股少人，分在四股。”陶局长明知各股都不少人，还人浮于事，他们争着要人不过是想讨好而已。果然他们一个跑人事局，一个跑农业局，一个跑财贸委，一个跑农经委，很快把这件事办好了。

        丁小铆刚到税务局上班，她父亲丁亦铆脑溢血逝世，继母竟没有通知她奔丧，她知道之后，抢先一步把花圈送到灵堂正中，花圈的缎带上一边写着“沉痛悼念亡父丁亦铆逝世”，一边写着“亲女丁小铆泣挽”。丁小铆的继母见了，气得咬牙切齿，好像她生的两个女儿是拖油瓶①带来似的。

        原来她们就是因为丁小铆这个名字闹翻的。丁小铆的生母是外地人，可能那里的风俗跟本地不同，孩子刚生下来，她就把孩子的学名起好，叫丁小铆。而本地的孩子刚生下来，先起个大猪、小牛、大丫头、二丫头之类的小名字叫叫，等到开蒙②时，才正式起学名。丁小铆刚记事的时候，生母病故。后来她父亲续弦，继母听不惯这个名字，认为很别扭，要她改名。丁小铆不肯，说是她母亲起的名字，不能改。继母气得跟丁亦铆大闹一场，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俗话说，钉是钉，铆是铆。你偏要叫丁亦铆！怪不得长期坐着统计局长这张冷板凳，好让你报起数字来闭着眼睛上报，管它是钉还是铆。这小东西更不像话，多少吉利的名字不叫，叫什么丁小铆，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叫法，叫丁大铆还叫丁二铆？总不能叫丁小小铆吧？要叫丁玲、丁莉之类的名字，岂不成了前娘生的是正宗名牌，后娘生的是伪劣产品？”从此以后，便虐待丁小铆。丁亦铆没有办法，只好把五六岁的丁小铆送到乡下，靠祖父母生活。

        丁小铆从下乡之后，就没有进过丁亦铆家的门，现在他病故了，丁小铆哭得很伤心，她真正的举目无亲了：祖、父两辈单传，既无伯叔，又无姑表。听说有一位舅父，还在遥远的地方，二十多年杳无音信。继母和两位妹妹，视她如仇人，她自然不能视她们为亲人，管它什么“一山两水亲姊妹，两山一水路旁人”。

        只有陶文恢局长对她恩重如山。就在边塘大队陈主任推荐夔雪梅上轻工学校之前，边桥大队那个主任推荐的一个可怜兮兮的学生，她就是丁小铆。其实她那时初中还没有毕业，根本不符合上轻工学校读书的条件，只不过大队主任吃不准陶文恢传达的会议精神，风风火火地乱说一通。这件事却引起了陶文恢的注意，他检查工作时顺便去看望了那个小女孩，当他知道小女孩的身世经历后，就鼓励她好好学习，将来有机会一定照顾她。她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在家闲着，找不到工作。过了一段时间，马家松调走了，陶文恢就把丁小铆搞到乡政府干秘书工作。以后又为她奔波，把她转为干部。

        从此两人十分亲热，亲热到超出正常程度，当然这都是她自愿的，甚至是主动的，她要报答他的大恩大德。这就是陶文恢的高明之处，——凡是他认为达不到的目标，就不去追求，因此他永远不是失败者；凡是他认为有希望的事，总能实现，因此他永远是成功者。而且鬼斧神工，不留痕迹。

        陶文恢住进医院不久，便诊断为胃癌，这对他打击太大，一下子心灰意冷，万念俱空。好在他家庭没有后顾之忧，女儿大学毕业后留校教书，已经在省城结婚，妻子以后可以去帮助女儿照顾家庭。他又想到丁小铆，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见到她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丁亦铆刚逝世，丁小铆要等三年满孝才能结婚。这么长的时间，恐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要是在六七之前孝里超③成亲，又苦于丁小铆还没有恋人，于是他想到自己的二外甥夔自化。自化在五金商店站柜台，跟他哥哥一样忠厚老实，但不及他哥哥英俊；跟他姐姐一样满腔热情，但不及他姐姐机灵。他年龄跟丁小铆相仿，长相又很般配，或许他就是丁小铆的归宿。

        陶文恢局长把自己的病情和想法告诉了丁小铆，小铆呜呜咽咽哭得很伤心，陶局长劝慰一番，问她意见如何，小铆一边呜咽，一边说道：“由你作主，我想先见见他。”陶局长笑道：“我只是牵线搭桥，戏由你们自己唱。”小铆点点头，陶局长又说道：“如果你们有缘，谈成了，还要在你父亲尽七之前完婚。房子我来安排，局里给我买的这套三室一厅，居住面积八十平方米的新楼房，就永久性的借给你们住了，我这辈子要以医院为家了。不过对外只能说暂时借用，你们住这样的房子，资格还差得远呢，其实住进去就谁也撵不走。”

        陶文恢把夔雪梅找来，把病情告诉她。雪梅很伤心，但她不敢在舅舅面前哭泣，不过眼睛也湿了。陶文恢道：“你们大姐弟俩都混得不错，为夔家争气了。你二弟还没成家，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见到他成家，你们要帮他拿拿主张。”雪梅道：“二弟还没谈到人呢。”陶文恢道：“我想为他当红娘，又不知双方意见如何。这样吧，你安排个机会让他们见见面，试探一下再说。”雪梅忙问是谁，陶文恢道：“你见过，就是在你假证明上盖公章的丁小铆，你叫过她卯秘书。她父亲丁亦铆老局长逝世前找过我，把她调到税务局了。”雪梅道：“不知人家同意不同意。”陶文恢道：“我要知道倒不叫你去试探了。”雪梅点点头，自行安排去了。

        试探的结果是：丁小铆同意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如果谈得来，要等三年满孝以后结婚。他们很快谈得来了，夔雪梅又去找丁小铆做工作，说是他舅父一生中唯一的愿望，可怜他老人家还不知能活上一年半载，务请他们提前完婚。丁小铆勉强同意近期完婚，但又提出房子问题，这下夔雪梅不好答复。她把情况告诉陶文恢，陶文恢也无可奈何，说房子问题他帮不了忙，局里新买三套房子都分光了，何况丁小铆是刚调进来的，根本就排不到她。雪梅见舅舅为难，知道事情难办，也就不说什么。她正要告辞，陶文恢道：“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帮人帮到底吧。把我的楼房借给他们住三年，也好跟我照应照应，我马上准备到上海做手术去。”雪梅又把情况告诉丁小铆，丁小铆不同意，她说不敢占用局长的楼房。雪梅笑道：“结了婚你就是他外甥媳妇了，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再说他老人家如果万一有了三长两短，这楼房不丢给外甥、外甥媳妇住，难道还退给公家分给别人不成？”说着眼睛又红了。

        在雪梅的撮合下，夔自化、丁小铆相识了一个月就结婚了。婚礼虽然没有夔自强结婚隆重，但新房要阔气得多了。蚯蚓巷里的人都说道：“夔毅葬到福地上去了，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媳妇都是局长、主任家的千金。”石延说道：“只可惜二媳妇妈妈家连一条狗都没来。”丁小铆听了非常伤心，她决心不再跟继母和两个妹妹闹别扭了，她真心实意请两个妹妹来玩玩，丁玲和丁莉也赏光，都来了。丁小铆含着泪把石延的话告诉两个妹妹，可她们一听就火了，说道：“你是把我们当成两条狗唤来装门面的。”说着就气冲冲地走了。

        夔自化、丁小铆婚后准备到杭州旅游，陶文恢告诉他们要到上海华山医院做手术，叫他们顺便护送他到上海。临行时，税务局刁副局长和几个股长带着许多土特产品，也来亲自护送。到了上海，陶文恢刚办好住院手续，夔自化夫妇就去买火车票到杭州去。

        夔雪梅的孩子刚断奶，她就患了一种难于启齿的怪病，还常常感到肠胃不适。开始她不但不愿向任何人说明病情，而且不肯就医。后来病情渐重，她到医院做了X光拍片，检查肠胃，结果是一切正常，她又做B型超声波检查，结果肝、胆、脾、肾全部正常，做了心电图也是正常，验血的各种结果还是正常。医生给她开了一些胃友、胃舒平之类的药，她吃了不见效果，原来的症状更加明显。乌丹行长叫她到南京做一次全面检查，并且叫她做CT拍片，结果还是正常。

        她回来之后，接受毕丹秋的建议，找中医治疗。全县四位名气最大的老中医她都拜访过，各处都开了几十剂中药，无非是温中健胃之类的药方，哪能有明显的效果？——这都不怪医生，只怪她自己没有向任何医生说明主症状，——现在“望、闻、问、切”的“闻”字，已成为诊中之珍。遇到公费医疗的，“问”字就大有学问：“您要点什么补药？我们这里不光有参、茸、银、燕，还有百货家电。”可怜医学经典要重新编写，把“望、闻、问、切”四诊改为“望、闻、问、切、示”五诊为好。

        且由它去吧，再说这时雪梅心理压力很大，病态明显，脸色苍白发黄。一日，和立青问道：“雪梅，曾国藩说‘治身当以“不药”二字为药，治心当以“广大”二字为药’，你说有没有道理？”雪梅知道和立青在开导自己，便淡淡一笑，说道：“有道理的人说出来的话，当然有道理。”立青道：“你这点小毛病也不至于吃那么多的药。”雪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小毛病？”立青道：“以‘广大’二字论之，当然就是小毛病。”雪梅笑道：“跟你这种人讲不清道理，虚虚实实。”立青道：“治病不能讳疾忌医，你也许是把妇科病当成肠胃病治了。”雪梅道：“你别瞎说，那么多医生看过了，还能错吗”立青道：“秘方气死名医。我给你推荐一种药方，叫‘膏发煎’，是张仲景所创。我不知道你的病症，不敢建议你用。你拿去看看，要是不对症，就不要用。要是对症，不妨试试。或者看看《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再说。”说着递给雪梅一个封好的信封。

        雪梅回到家里，拆开信封正要观看，杨文璋进来，她连忙把信封塞进抽屉。文璋道：“对我还要保密，是谁写给你的情书？”文璋平时对她说话很随和，她生病时，特别是她有精神负担的时候，文璋经常跟她逗趣，无非是想让她开开心，轻松轻松。谁知这也跟任何药物都会产生抗药性一样，等到习以为常的时候，逗逗她也不能使她减轻精神负担。雪梅道：“我在选择一种处方，要是能用，你就给我配药去。”文璋道：“我现在就去。”雪梅道：“现在不必，你去把被套和床单洗一下，我太累了。”文璋走后，雪梅打开一看，里面是立青亲手抄写的非常庄重的字迹：

        阴吹俗称阴中放屁，是产后身体虚弱、消化不良、谷气之实造成后阴结塞，加上脾胃虚弱，胃气下泄，浸于阴道，引起前阴出气喧然有声。因伴有肠胃不适，易误诊为胃肠病。可用“膏发煎”导之。

        用料：猪膏（新鲜猪油）半斤，乱发（脱落的头发）鸡蛋大三枚。

        煎法：用文火熬化猪油，放入洗净的乱发，不断搅动，直到头发消容于猪油中，不见黑发时即可。

        服法：每日早晚各吃栗子大小一块。

        夔雪梅看完，满面羞红。顿时觉得恼也不是，谢也不是。第二天早上，雪梅亲自动手，配好一料“膏发煎”服用。中午下班之，她乘只有立青一人在场的机会，对他说道：“立青，谢谢你的关心。不管有没有效，我都试试。我这样难于启齿的怪病，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承蒙你关心，我已感激不尽。我还要恳求你为我保密，千万拜托。”说着已流下两行热泪。立青道：“你放心，不会从我口中被第二个人知道你的病情。你别难过，你伤心我也难受。”雪梅一料“膏发煎”吃完，果然见效，她接着又配了一料。第二料“膏发煎”吃完时，她已恢复昔日的风采，风韵不减当年。

        朱凤芝结婚几年没有怀孕，老婆婆马秀兰非常着急，又叫她到医院检查身体，又叫她到寺庙烧香拜佛。后来果然怀孕了，瞎子算命说是小伙，老婆婆高兴得了不得。刚足月，马秀兰就到她哥哥家里，想跟她嫂子借一样传家之宝。原来她刚记事的时候，就见到她母亲有一个靛筒，里面装着米和茶叶，还有两个小玩艺儿，有杏核大小，硬壳光洁细腻，背壳椭圆，腹壳扁平，有两个环形花纹，民间称为催生子。这种催生子饲养就跟珍藏一样简单，二年换一次大米和茶叶就行了。其寿命极长，很少繁殖，属稀有动物。传说妇女难产时，吞服一个催生子，婴儿生下后，还攥在婴儿手里，取出后还能放回去继续饲养。她母亲临终前，把一对催生子传给她大嫂，连她二嫂都不知道。这次她专程赶到乡下去，想借一个催生子来给朱凤芝备用。谁知她大嫂一口回绝，说道：“还提那个玩艺儿呢，二十年前被红卫兵造反，当成四旧拿走了。”

        马秀兰半信半疑，问道：“难道连靛筒都捧走了？”她嫂子不悦道：“靛筒不就是盛过靛青那种染料的破铁皮盒子吗？又不是金子银子，丢在外边，几场雨一淋，早就剥得连尸影都没有了。”

        马秀兰憋了一肚子窝囊气，气喘嘘嘘地回到家里，杨汉民埋怨道：“风芝临产了，你不在家里，还到处乱跑什么？”马秀兰气正没处出，怒道：“什么乱跑？我去找催生子的。”杨汉民道：“要催什么生？在医院已经生了。”马秀兰忙问道：“是丫头小伙？”杨汉民道：“小伙。”马秀兰听了，顿时怒气全消，也不觉得累了，拎起篮子就去买鸡蛋。红蛋连续散了十几天，一起散去两千多个。因为有曾祖母在世，孩子的乳名便叫大重子。

        朱凤芝生了男孩，马上身价百倍，说话嗓门都比往常高了，一天到晚抱着孩子摇呀晃的，只管碗头上拈筷子，失手不拈香，油瓶倒下来都不扶。马秀兰也是两样心摆在脸上，杨帆刚出生时，她虽然不喜欢女孩，但毕竟是自家骨肉，还是很珍爱的，后来二媳妇迟迟不孕，她便把孙女视为掌上明珠。现在有了孙子，又把珍珠视为粪土，口口声声重子长重子短的。这对四岁的小女孩来说，是觉察不到的变化，也是无所谓的，可是她的妈妈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孩子越是放在天上怕吓了，放在地上怕湿了，就越难养。大重子是爹爹疼，奶奶惯，爸爸妈妈当龙蛋，可是就没有清贫人家把孩子当猫当狗的好养。经常高烧、拉肚、咳嗽、呕吐、夜啼，闹得大人又疲劳，又不安。马秀兰带着朱凤芝找瞎子算命，瞎子说与住宅风水有关，对在这个宅子里出生的男孩不利。马秀兰问有什么办法治，瞎子说先让男孩住到上首，再在下首埋一块小石碑镇一下就行了。马秀兰又问女孩住在下首碍事不碍事，瞎子说不碍事，犯阳不犯阴，上首宜阳，下首宜阴，要是在这个宅子里出生的女孩更好，住在下首就阴阳协调，连石碑都不用埋了。

        马秀兰回家动员两个儿子把房子换一下，两个儿子都不同意，马秀兰大怒，骂道：“这房子是你老子置下的家产，你们要换就住，不住就滚，有骨气的出去置一片房产才算本事。”

        朱凤芝在房里听得清楚，杨文瑜一进房，她就怒斥道：“换房子的事你为什么要阻挠？”文瑜笑道：“哥哥不同意换是真，我不同意换是假。我知道哥哥要挨老娘痛骂，陪他挨几句有什么不好？还能提高老娘一点情绪，加大一些力度。”凤芝听了，转怒为喜，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成刁脚子④了？”

        夔雪梅知道要换房子的事，非常气愤。她不打算跟他们直接交锋，只要坚持不搬，他们的闹剧就演不成。谁知中秋节刚过去，马秀兰要选择好日子，请人来帮忙搬家具。朱凤芝更是咄咄逼人，中秋节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她趁雪梅在家休息的机会，故意挑衅。她把小孩子尿布也不拧干，水淋淋的晾在东头的一根铁丝上，把雪梅已晾干的衣服又淋湿，西头的一根铁丝空荡荡的她就是不晾。

        雪梅把婆婆喊来看，马秀兰没有批评朱凤芝，只是劝雪梅把房子换给她。雪梅道：“男孩子是人，女孩子也是人。您们偏心也不能到这种程度。”朱凤芝道：“谁偏心了？奶奶跟你家杨帆带到四岁，吃了多少苦头，你知道不知道？还说这没良心的话。”雪梅道：“现在不是又跟你带孩子了吗，你的孩子何止要带四年，你急什么？”凤芝道：“两房就这么一条根，这房子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你要跟我作对，我就跟你作对。”雪梅道：“你得把话说清楚，我跟你作过什么对？你看这尿布把我的干衣服都淋湿了，你存心跟我作对，还说我跟你作对，真是笑话。你赶快把尿布晾到那根铁丝上去，不然我要把你摔到地上去。”凤芝道：“你敢。”雪梅气不过，拿下一块尿布摔到地上。凤芝道：“你吃了豹子胆了，还要把我摔到地上，看我把你摔到地上。”说着抓住雪梅的胳膊一摔，雪梅冷不防被她摔了一跤，跌在地上，腿上擦破一块皮。雪梅嗔道：“你凭什么狠，就凭生了个男孩子就狠？政策规定男女平等。你信瞎子的话，搞封建迷信，是见不得人的事。”风芝道：“你凭什么狠，就凭脸盘子长得漂亮，他爹爹常夸你，你就狠？你成天甜言蜜语，讨老公公欢喜，才是见不得人的事。”雪梅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坐在地上哭泣。

        杨文璋听到这话不堪入耳，出来给凤芝一记耳光。凤芝又想抓住他纠缠，不怕吃亏，就睡在地上滚着哭着。这时她见到杨文瑜虎视眈眈的出来，又壮了胆子，猛蹿上去抓住文璋的衣服，文璋胳膊猛力一搡，茄克衫的绒线胸襟跟她去了，凤芝又跌在地上嚎叫，又要跳河，又要吃老鼠药。马秀兰怕事情闹大，上前劝住。凤芝不再嚎叫，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给大重子吃奶，饿得孩子又哭闹起来，搞得公公婆婆手足无措。

        夔雪梅回到房里，说道：“文璋，我们想办法找房子，搬出去住，离开这个家。”杨文璋嚷道：“别烦那个神，他们又不能把我们撵走。”马秀兰在院子里听到，骂道：“亲兄弟都不肯融通，谁说不能撵你们滚？有本事出去置家产，别在老娘面前耍这种威风。”雪梅道：“妈妈，这话要有个公断。请法院判一下，判我们走，我们就永远不进这个家门。”马秀兰十分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听了这话，一言不发。

        朱凤芝开始躺着不吃不喝，饿了五六个小时，她坚持不住，起来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大吃大喝起来。夔雪梅倒反而气得吃不下茶饭，身体支持不住，到医院吊了几天水，才渐渐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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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拖油瓶：《江淮方言土语选笺》释：“旧时对随母改嫁的孩子歧视，鄙称为拖油瓶。”

        ②开蒙：即开始接受启蒙教育。

        ⑶孝里超：封建礼仪认为子女不能在三年守孝期内操办婚事。如急需操办婚事的，要赶在死者六七之前操办（迷信说法，人死了六七四十二天以后才知死），这种赶办婚事叫孝里超，意为超在死者知死之前把婚事办掉。

        ④刁脚子：《江淮方言土语选笺》释：“为人圆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