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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  魂  偷  渡

第  九  章

身体十分虚弱的大梅子再无法沉浸在那恶梦般的回忆之中，她再次昏厥过去。在小梅子和校长及良子的呼唤下，大梅子再次醒过来，可仍气喘吁吁，咳嗽不止。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些，却越发缠绵，没有放晴的意思。被狂风刮散了的小窝棚，已无法再为病入膏肓的大梅子遮风挡雨。良子一次次地爬上棕榈树，采摘较大些的棕榈叶和芭蕉叶来为大梅子修补窝棚。缠绵的雨水终于被挡在了窝棚外，大梅子平稳了一些，可当睁眼看到良子时，又激动起来，她冲着良子骂道：“你这魔鬼，你这杀人犯！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李董那唯一的儿子！一颗毒秧结出的两个毒果，你们哥俩没一个好东西。给我滚！我讨厌见到你这张丑恶的嘴脸……”

在大梅子的叫骂声中，良子又无奈地躲到一边抽烟去了。他夹着烟卷的手在抖动，雨水打湿了烟，任良子瘪着腮帮子拼命地吸也燃不起半点火星。他沮丧地把烟盒攥成一团扔进岛中湖。他看着一群色彩斑斓的鱼围上来，对那皱巴巴的烟盒展开进攻。他就那样一脸沮丧地看着，面对大梅子的谩骂和无尽的海风。

就在这缠绵的霪雨声中，大梅子又接续了自己痛苦的回

忆——

大梅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莠子所谓的人生策划竟是个丧失人伦天理的大阴谋。

莠子问大梅子：“你最爱什么？”

大梅子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包括自己的生命。”

莠子说：“也对也不对，你最爱的应该是自己，然后是钱，再然后是我。”

大梅子诧异：“怎么说？”

莠子说：“不要粉饰生活，更不能掩饰自己。如果没有你，你拿什么爱我？如果没有钱，用什么维系我们的爱？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那是一个黄昏，雨后的黄昏，是下班的时候，我回家了，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本计划开了工资给你买件你非常喜欢的礼品，可偏偏公司经营不景气，那天开不出工资。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何等神圣的日子啊，一定要对你有所表示才行，要对你那头秀发有所表示才行。我要买一只纯犀牛骨的木梳送给你，只有它才配得上你那头秀发。于是我卖了心爱的派克金笔为你买了木梳。可回到家里我发现你在围着头巾，那头秀发却不见了，原来你卖了秀发为我的派克金笔买了个漂亮的笔袋……”

大梅子说：“这是小说，是我们都读过的世界名著。”

莠子说：“比小说还残酷的是现实生活。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什么都没有。”

大梅子开始怀疑，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曾被她爱得死去活来的莠子吗？她感到莠子的人格已发生了质变。这一切源于什么？难道只因为他的好朋友从二十三楼的轰然坠落？这不是恰当的解释。她感到骨子里浸进了一股从没有过的寒气，这寒气在慢慢扩散进她的血液和每一个毛孔，她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莠子：“……不要这样想，只要我们两个人好，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我真担心……|”

莠子冷笑：“担心什么？我？该担心的是你！你还在被人生的假象所蒙蔽。什么人生，什么主义，什么道德规范，统统是骗人的！看看这些，看看这堆书，看过了你就会醍醐灌顶。人生苦短，最成功的捷经是直线，而不是蝌蚪一样的浪漫音符！”

大梅子目瞪口呆地望着莠子，她开始觉得眼前的男人越来越陌生。是莠子变了，还是她眼拙一直没识别他？

莠子把大梅子轻轻揽进怀里：“别这样愣愣地瞅我。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只是先觉了一步，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大梅子在莠子的怀里抖得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淋湿冻僵了的

小兔子。

莠子又问：“还敢爱我吗？”

大梅子扬起头，用惊悚的目光看着这张冷静又极富男人味的脸。她摇摇头，继而又拼命的点点头。说实话，到此时她的心绪已完全乱了。这个男人早就从情感到肉体完全融入了她的世界，可此时的她已无力辨驳良莠，明辨是非，更无法挣脱。大梅子忽然在莠子怀中抽泣起来，继而嚎啕大哭，哭得那样伤心，泪水涟涟，仿佛是个偎在大人怀里犯了错的孩子。

莠子紧紧搂着大梅子，抚弄着她的秀发，用能震慑女人心灵的极富磁性的男中音说：“一切都会好的，一切。懂吗？一切！相信我。”

大梅子抬起婆娑的泪眼，望着莠子恳切地点点头，她妥协了。她所谓的心灵防线就是豆腐渣工程，不堪一击。

……

有人说，一个人德性的修养是一辈子的工程，就如同修万里长城要一砖一瓦堆砌起来一样；可摧毁这座道德长城，就如同广岛的两颗原子弹，只需眨眼的一瞬间。大梅子不但屈服了她眼前的男人，而且成了他的帮凶。

为什么？为了爱还是心底那个人人都有的贪欲之根？大梅子搞不明白。她开始不想搞明白了，既然上了贼船就无法再保持正人君子的傲骨。她也钻进了莠子买的那堆所谓成功人士才读的书里，去寻找能直奔主题的人生捷径。她看到在一本阐述有关性的价值的书里，大梅子看到了被莠子读烂了的一页上，用钢笔、铅笔、圆珠笔，画了许多杠杠的一大段话“……性是什么？它不只是爱的赠品，还有许多意义和功能。比如，性可以是体育，它可以强身健体，一次完善的性爱，等同于长跑五千米的有氧运动；性可以是游戏，在你最枯燥无味的时候，它可以为你排解烦忧，令你心情愉悦；性还是哲学，它能让你宣泄尽身内的浮躁，让你冷静客观思考人生，而不被血液里那股魔幻般的激素所左右；在你生命和事业最需要的时候，性还可以是你的有力武器，会帮你转危为安，起死回生……”

望着大梅子平淡地看着这段赤裸裸的、揭秘人性的文字，莠子似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这是他对大梅子一段精心刻划和感染后获得的初步成果。

大梅子平静地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莠子说：“《阳光下的罪恶》。不该叫《阳光下的交响曲》。”

大梅子不解。

莠子拉着大梅子的手：“杰奎琳，亲爱的贝尔福特，别这样看着我，我是西蒙·道尔。”

大梅子惊诧地挣脱：“《尼罗河上的惨案》？我们要杀人？不！不！我绝不杀人！”

莠子说：“杀人劫财是上个世纪的手段，太落后了。再说现在到处都是波洛那样的大侦探，杀了人谁能逃得脱？我也策划了我们的人生三步曲。”

大梅子问：“怎的三步？”

莠子说：“第一步，你主攻李董，把他拿下。”

大梅子的目光开始慌乱：“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比我父亲还大，如果父亲活着。”

莠子说：“年龄不是羁绊。”

大梅子问：“万一……万一不成功怎么办？”

莠子说：“没有万一。再说还有我的第二步曲，拿下他的妻子，于副总。”

大梅子说：“这是破坏人家的家庭，我们要当第三者？”

莠子说：“人生就是排队。一个个排队生下来，然后再排着队一个个地走向死亡。今天是第三者，明天可能就是第二者，后天就是第一者。为了做第一者，你必须学会从排尾先寻找到位置。”

大梅子：“那……我跟他……岂不对不住你？”

莠子说：“战场上啥都是武器。傻子才为虚无的感受丧失战机。”

大梅子努力地适应着面前这个男人的句句都偏离人生游戏规则，又不乏道理的高论，继续问：“那第三步呢？”

莠子说：“无论我们谁成了第二者，都要以最快速度，最巧妙的手法，跃上第一者的位置。”

大梅子问：“怎么跃？还是要杀人吗？”

莠子说：“难道离开了刀枪就干不成事？到时我自有办法。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必须是真正的杰奎琳，真正的贝尔福特；我也必须是心狠手辣的西蒙·道尔。任何仁慈，任何怜悯都会使我们功亏一篑，甚至万劫不复。三个字：稳、准、狠。懂吗？狠！”

大梅子惊悚地望着莠子。

于是莠子和大梅子的阳光下的罪恶计划开始实施。

做为第一步，大梅子开始疯狂地向白发苍苍的老董事长进攻。李董原本是政府要员，后来被派往国营企业担任总经理，再后来国营企业改制，他便成了这家规模不小的橡胶制品企业的大亨。由于多年的从政生涯，李董还一直保持着政府官员的那种谨慎、公允的工作作风。在生活上他还是处处注意能影响他形象的细微的琐事，尽管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于副总当年也曾经是他的“小三”。

在橡胶公司还是正宗国企的时候，当年于副总就是大梅子现在的位置。后来于副总终于从小三进到了小二。李总的妻子在拿到一大笔赔偿款后，带着儿子回老家了。如同秃头上的虱子，别人都看得很清，自己却不觉，李总还是掩耳盗铃地显示着自己正人君子的伟岸。在公司，除了于副总他几乎不对任何女员工露笑脸。仿佛他是真对于副总爱得身心陶醉。公司上下都知道于副总和李董是非常恩爱的一对夫妻，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在这之前，也曾有女员工打过李董的主意，可往往没等出手就被于副总打下马去，狼狈逃蹿。从此，公司上下没有哪个女员工再敢到李董面前献殷勤。

在此种情况下，大梅子要攻破李董的防线实在不是易事。当初进入公司的时候，这两个职务都是于副总亲自把关定夺的。办公室主任归于副总亲自调管。女秘书归李董使用。于副总知道，最好的防范措施是这两个人有一种有效的制约关系，这也是大梅子和莠子能同时双双竞聘成功的主要原因。

大梅子在李董身上动了一个星期的心思，却找不到任何切入的契机，她对莠子说：“不行，我干不了，根本没有机会。”

莠子说：“机会是人创造的。我来掩护你，下星期我陪同于副总到香港去考察，一星期的时间。就一星期，你一定要把他拿下。必须拿下，否则就成了夹生饭。于副总就是靠这种手段上来的，她的鼻子比猫还灵，如果你没拿下还做了，就是打草惊蛇。到时我们都会完蛋，懂吗？要不惜一切代价，一切！”

莠子的眼中充满了殷切的希望和企盼。

大梅子咬着嘴唇有力地点着头，像即将奔赴沙场的壮士。莠子陪于副总去香港了。临走时梅子把他们送到楼下，她看到于副总坐在奔驰车的后排，莠子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她看到莠子在用殷切的眼神望着她，好像在说一定要成功。她还看到于副总也用一种释然的目光看着她，仿佛早洞察了她的心思，却不以为然地说我手上有人质，随你七十二般手段。大梅子无法面对这些目光，她低下头听着汽车远去的声音。

一星期后莠子陪于副总回来了，大梅子也成功了。她到底用什么手段攻克的李董这道坚固的防线，始终也不愿讲给莠子听。反正堡垒已被她攻破了，过程并不重要，莠子想。猫一样敏感的于副总走进公司大楼后，马上就嗅到了空气中淫邪的味道。

她把大梅子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同她对视了三分钟，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心灵博弈。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女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地进行着灵魂的较量。三分钟后，情场老手于副总叫停，大梅子走了。于副总便知道了面前这个年轻女人的比自己当年要厉害得多的手段。但于副总不会就此缴械投降，轻易让出用青春和生命占领的阵地。她手中还有人质，还有一张大牌。于副总没有因此去跟李董打闹和要挟，仍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她知道，一旦面纱被揭开，谁都无法面对，只能使事情走向极端。她在筹划如何打手中的下一张牌。

三天后，她向莠子摊牌了：

“西蒙·道尔，你是？”

“不。她也不是贝尔福特。”

“终极目标？”

“你来决定，你有决定权。”

就这样，于副总和他的人质达成了一种默契。

生活仍在平静中水一样地往前流着。大梅子却心急如焚，因为她正被一股炙热的、来自老年男人的、白发苍苍的爱炙烤着。她万没想到他是一堆久旱的干柴。那干柴没燃时平静地堆放在那里，似乎非常枯燥、静态、毫无生气，一旦点燃，瞬间便是熊熊烈焰。火燃起的那叫迅猛，那叫绚丽，令已有了很大思想准备的大梅子还是无法面对。她原本只是想按照莠子的意思，同李董突破男女间的防线，达到一种肉体上的融合后便戛然而止，等着钓鱼。却没想到这老男人如压抑了许久的一股岩浆，喷薄而出。大梅子虽然被莠子的私心邪念重度熏染，但仍铅华未尽，美丽善良的心灵尤存。这美丽善良又成了一双翅膀，给那堆燃起的干柴撩起春风，使它越烧越旺。一时间大梅子手足无措了。

李董告诉大梅子，其实在他的原配妻子离开他后，他的心中就没有了爱。他跟于副总只是一种肉体交易和权钱游戏。他说，当年于副总为了能得到现在的位子，在官场上四处打点、游说，甚至不惜采用人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最后他和她都如愿以偿——他顺利买断了企业，她当上了副总。后来他们就这样虚伪地，痛苦地做着生活上的秀，为给旁人看，也为糊弄自己的心。他们都是生活中的演员，灵魂中的小丑。他的正经伟岸和她的淑女心态都是他们在表演场上的小品。

李董说他爱她，他真爱大梅子。他爱大梅子的纯朴、善良、美丽和出污泥而不染。他说，无论于副总把她放在他身边是一种怎样的用意和手段，但他绝不会放过人生这最后的机遇。他说到他这个份上，对权力和金钱已看得很淡，一切都赶不上真爱。大梅子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心里酸酸的。他问大梅子愿不愿意陪伴他后半生，过恬淡舒适的、令人心灵愉悦的、普通人的生活。他说为此他可以放弃眼前的富贵荣华，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出自心底的爱才是生命的真谛。他还说，如果大梅子同意，他将和于副总摊牌，他会拿走属于自己的股份，然后带着大梅子周游世界，阅尽天下美景，再然后找一个远离尘嚣，远离污染，没有角斗，没有欺诈，没有嫉恨的小山村，享受真正的人生。到此时，大梅子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原本只是想为了心中那份爱的使命，舍出一颗小小的火星，去点燃希望的烈焰。可这火星让干柴腾然而起的时候，她竟慌乱了，无以面对。李董的每句话都掏自肺腑，都那样真挚，令她无以回驳。他那企盼是发自心里的，是令石头都能动容的。可能是母性的勃发，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男人变得十分孩子气，十分稚嫩，十分可爱。她突然悟到，可能这就是大智若愚，就是返璞归真，就是恋爱时人的智商的大衰退。

为了追求一个极致的目标而挖空心思，不择手段，千难万险达到目的后，你会发现原来又回到了起点。大梅子突然想起不知哪本书里说过的一段话——人生就是做环路车，起点便是将来的终点。从李董的话语里，大梅子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她实在慌乱不已，找到了莠子。

“怎么办？他动真情了，没想到。”大梅子慌乱地摊着双手。

“你呢？动了吗？”莠子一脸淫邪。

“你……啥意思 , 你？”大梅子茫然。

“逗你玩。哎，他想怎样？”莠子又堆起笑。

“他说要带我走，满世界地走，带走他的股份，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梅子急切地说。

“嗯……很好。这很好。”莠子平静地说。

“你说啥？你让我跟他走？这就是你的目的？”梅子有些惊异。

“为了明天，必须先舍弃今天。看来贝尔福特必须暂时离开西蒙·道尔了。现在到了西蒙·道尔扮演琳娜特新婚丈夫的时候了。这样我才能实施我们的第二步方案，懂吗？”

 大梅子：“这……这咋像演戏！”

 莠子：“人生就是一出戏，策划得好，就是一出喜剧，策划得不好，不是闹剧就是悲剧。我们的戏已开场了，刚刚开场。我的贝尔福特，西蒙·道尔祝福你，我们会成功的。我们的戏会很引人入胜。”

 “去你的狗屁戏！我再不演什么戏！我知道你第三步完了还有第四步，第五步：杀了琳娜特，夺取巨额财产。你这个西蒙·道尔下一个目标就是甩了我这个贝尔福特。这是个阴谋，一个天大的阴谋！我绝不再上你的当，一定要揭穿你。我去告诉李董，揭开这丑恶的一幕！”大梅子疯狂地跑掉了。

 大梅子跑到了她和李董临时搭建的那个温馨的小窝。她下决心不再欺骗这个真心爱着她的老男人。她要揭开这惊天阴谋的内幕，求得这个白发苍苍老人的谅解。然后她会坦坦荡荡地离去，过真正普通人的生活。她要做回往日那善良、美丽、善解人意的山村女娃。她想到要割掉这块灵魂的痼疾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见自己的妹妹小梅子。她要抱着妹妹痛哭，让酸楚的情感和忏悔的泪水重新洗涤净化被玷污了的心灵。而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李董的一个日记本；发现了一个能令她昏厥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