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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心悦刚一出厂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一惊，一个上身穿着白衬衫、下身着米黄色休闲裤的小伙子正冲着她微笑，“春树，怎么是你！”心悦有点意外，“很抱歉，事先没有约好，你有事尽管忙你的，我顺道过来看看你。”春树解释道。“几个月没见你，我发现你好像变了。”心悦上下打量着春树说。春树好像瘦了点，眼光更显得炯炯有神，虽然文质彬彬的，但少了一些悠闲孤傲，多了一些刚毅和豪迈，看起来挺阳光的，有一种秀才从军的威武气概。“你看我是不是更像矿工了，我现在一唱歌就唱‘咱们工人有力量’，浑身是劲。”春树打趣地说道。“我看你变得成熟了。”“还是老同学慧眼识才，你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小餐馆不大，但挺素雅，只有七八张桌子，浅蓝色方格瓷砖地面很干净，洁白的餐桌上还摆着古典式花瓷瓶，墙上还有两幅风景画，只有两三个吃饭的人，舒缓的轻音乐增加了几分浪漫情调。“心悦，你爱吃啥就点啥，这月我有二百元加奖。”“你真行，奖钱都快赶上我工资了，我现在是开钱不多受气倒不少。”“你不像我，跟井下工人在一起混，大机关的人爱动心眼，一看来了只金凤凰，那些鸟儿们肯定要叽喳一阵说点闲话，见没啥说头了也就罢了，适应一阵子就会好了。”“你倒挺会哄人的，别安慰我了，我都烦闷透了。我一直以为写诗的人不会幽默，只会自我解嘲。”“近煤者黑，跟矿工打交道就得粗着点；近玉者香，我常跟你接触不会作诗也会吟诗了。”“油嘴滑舌！”心悦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像春天的碧桃，一双眼睛笑得跟月牙一样，妩媚中带点清凉。春树看得有点醉了，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滔滔不绝地向心悦汇报这几个月来他所取得的成绩。由于说得有声有色，添枝加叶，引得心悦笑了好几回，旁边的人回了好几次头看这陶醉的一对，一种男人的胜利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春树像欣赏一幅画似的欣赏着心悦，他理想中的女性是古典仕女图中的淑女，内敛、娴雅、娇柔。心悦虽是时尚女郎，可举手投足间有时光沉淀下来的神韵美，不需说话，就会感到她很丰富，即使很熟悉的人，也会觉得她还有没发掘出来的美。这么亲近的接触，春树觉得那啤酒像琼浆玉液一样好喝。他看着心悦用那白皙丰润的小手轻轻地把茶树菇送到小而圆的嘴里，优雅的嚼着，心不由得醉了。他想，如果牵着那美妙的小手走到大街上，肯定会招来许多嫉妒的眼神。心悦手腕上戴着块手镯式的表，表带上的人工宝石闪着时尚的光，他隐隐感到自己和她之间存在着一条鸿沟。自己是一名矿工，家徒四壁。而心悦是让人瞩目的厂花，漂亮女人不会寂寞的，追求者大有人在。那月光一样神秘柔情的眼睛让春树的心里燃起了花好月圆的愿望。“心悦，我们到公园去走走好吗？”“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公园里能有什么好看的。”“看湖水呀，看湖水和你的眼睛哪一个更水灵。”“喝一瓶啤酒就说起了醉话，把你推到湖里去算了。”“要想淹死我，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多看我一会儿我就没命了。”“你真学坏了，不到美丽的季节我才不去公园呢。”心悦一点酒没喝，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的心像小鹿一样跳得很快。“你一去公园，公园立刻就美了，这时候逛公园的多是老年人，你应该去给公园添点色彩。”春树狡黠地逗笑着。

　　大街上，过往的行人总爱多看他们几眼，这时春树才意识到自己的着装与心悦的衣饰有些不般配，心悦的白色风衣配上咖啡色格呢裙，再加上一双小巧精致的咖啡色高跟皮鞋，一个标准的白领丽人。而自己呢，除了皮鞋是新的以外，其它都是旧的，虽然也是八成新，可看起来还是有些落伍。他把每月的工资只留下一百元零用，剩下的都交给妈妈，家里供自己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百元零花钱他还要买几本需要的书。跟心悦在一起走，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添件衣服了。好在男人的美是内在的，充实充实自己就会透出光彩照人的气质来。有美女伴行，春树觉得自己脸上也贴了金，走路都气派了许多。“心悦，你穿得像个富小姐，打扮得这么漂亮难怪有人嫉妒你。”“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而且我妈也希望我打扮得漂亮点，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丽女人，现在总是怀念过去的生活。”“你妈是想招个好女婿，这样一只金凤凰还怕找不到梧桐树。”“现在的人都讲现实，灰姑娘穿得再漂亮也变不了公主。要是我爸爸还活着，我天天穿工作服都有人恭维。”提起心悦的爸爸，他俩都想起了矿难，那努力忘却却难以忘却的黑色记忆，便谁也不出声了。春树能猜到心悦妈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会有办法的。心悦摆着纤柔的腰肢，那腰像蛇一样软，像糖一样粘，春树很想用手搂住那诱人的柳腰，却始终没有勇气。他俩这样走了好几里路，谁都没有感到累，只是觉得才走几步。“我快到家了，再见！”“心悦，下次能给点时间见面吗？”“当你有什么高兴的事时就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说完心悦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这眼波中的柔情从清澈的眼中飞出来，飞进了春树的心里。

　　月亮柔和的撒着银子般光辉，照得心悦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这高远神秘的月色。前几天海韵打电话约她两次，她都推脱没时间。海韵在市政府机关工作，一毕业就与其他同学拉开了距离，那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感总有点凌人的盛气，心悦感到与海韵之间缺乏一种默契，更确切地说是缺少一种激荡在心中的诗意情怀。女人都喜欢浪漫缠绵点的爱情，但海韵有点太现实功利了，春树的目光能把她烤化却不轻易碰她一下，海韵的眼中欲望多于柔情。她是海韵眼中的一枝花，海韵总想把她摘到手；她是春树心中的月亮，春树满怀柔情地仰视她。她更希望被当作月亮，但她知道妈会拼死反对她与春树来往的。妈成天迷恋什么“佛法”，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越来越关注了，娘俩一聊天，妈妈就提前作出决定：“矿上的条件再好、学历再高也不能要。像你爸那么优秀、那么好的人，一出事故啥也没了，还不苦了我们娘俩吗？”别看她每天都虔诚地在所谓的佛像前忏悔罪过，求将来往生到一个金光四溢、珠玉铺地、遥不可及的理想世界中，或许还能白日飞升。可丈夫的影子仍然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一不小心就要触动泪腺。书中告戒弟子们要断掉对情的执著，包括对儿女、爱人的及所有亲朋好友的情的执著。江仪梅尽管修得心如死灰，可一提到丈夫，还会不时地伤心掉泪，一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还要心神不安。为这些尘俗杂念她自己也很担心，便更加努力地修炼，希望“在世活佛”能早日把她超度到那个要啥有啥能随心所欲的世界中去。然而枯燥的修炼生涯使她对从前那幸福美满的凡尘生活更加渴望了，她自感今生无望，便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希望女儿在当世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幸福生活，那好日子自己也曾过了几年。

        “妈真可怜！”心悦躺在床上久久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自己是妈的命根子，她确实不忍心让妈为自己操心。可越这么想，春树那动听的话语越回荡在耳边，煎熬着这个单纯柔弱的姑娘。

　　“心悦，下班我接你。”海韵又打电话来了，“我今天加班，改日再联系吧。”“我和你们任主任是朋友，我替你请个假。”心悦一惊，心想海韵什么时候和任主任联系上了，神通广大的人有时专给人添麻烦。刚出厂门口，海韵头脸光鲜地迎了上来，他穿了套洁白的休闲服，使微胖的身材显得很有风度，黑油油的头发齐整地向后疏着，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发香味。海韵笑嘻嘻地说：“任主任安排你今晚加班陪我，走吧！”心悦的眼角本来有些向上挑，她又扬了扬凤眼说：“你啥时成了我领导了，还管上我们主任了，我今天真的有点不舒服。”“好，我送你回家。”海韵叫了一辆出租车，心悦就怕别人注视她，在人流涌动的厂门口与一个男青年纠缠立刻会变成新闻在厂里传开，她只好顺从地坐进车里，以避人耳目。“去市中心广场。”海韵对司机说道，心悦不解地问：“不是说送我回家吗？”“又不是不让你回家，急什么。商场来了一批新式羊绒衫，看看去，瞧你穿得像个小丫环似的，脾气倒像个大小姐。”“谁敢和你这个阔少比。”“我看春树那个穷小子就比我强，你对他挺热心的。”“你胡说什么？”“别忘了，你们主任可是我哥们，啥事也瞒不了我。”

　　商场里一批新式女款羊绒衫像贵夫人一样地炫耀着华丽，摸起来手感细腻柔软，穿上一定会又轻又暖又漂亮，可价钱也贵得惊人，是普通羊毛衫的六七倍。那柔软漂亮的羊绒衫是心悦的奢侈期盼，明知自己买不起，可只要来商场就要一饱眼福地看个够，偶尔也试穿一下，尽管穿在身上只有几秒钟时间，往试衣镜前一照就满足了连日来的思念，那感觉就像与朝思暮想的情人相拥一样，几秒钟的时间也能兴奋得神采奕奕，五官也更加美丽生动起来。可她还要装作不满意的样子小心脱下来，数落着衣服的不是，然后骄傲地、恋恋不舍地离去，回到家里发誓要做个有钱的女人，买自己想买的衣服。可这个志向没多久心悦就淡忘了，以她的收入做个有钱的女人不现实，何况青春的肢体任何衣服都遮不住那流动着的美，健康的身体、白皙的肌肤抵得上任何华丽的衣服。“把那件粉色的羊绒衫拿下来试试。”海韵大气地说。售货员的服务态度热情了许多，真把顾客当成了上帝，立刻手脚麻利地拿出了一件，还讨好地说道：“这小伙子真有眼力，这可是最新的款式，质量更没说的，全市就我们一家卖。”“这么贵试它干啥？”心悦保持镇静，淡淡地说，“穿上试试再说，羊绒衫能衬出女人的气质来，你穿上一看就知道。”海韵的气质测试法让心悦不服气，这是她渴望已久的羊绒衫，现在售货员送到眼前来，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心悦换上新绒衫如同灰姑娘换上了晚礼服，不自然又欣喜地往穿衣镜前一站，不觉惊慕起自己的高贵典雅，那么细腻柔软贴在身上如同亲近婴儿的皮肤一样。这粉色并不艳，衬托得脸如同清晨绽开的桃花瓣一样娇艳，稍高的领部被精细地镂空，让修长的颈部曲线优美，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售货员连声惊叹道：“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只有你这样有气质的姑娘才配穿这件衣服，你多站一会儿给我当模特吧！”“就这件吧，给我开票！”海韵豪气地说道，“别急，这么贵我可买不起。”心悦忙从陶醉中清醒过来，一听开票急了，连忙走到试衣间换衣服。等她出来，服务员已经去交钱了，1280元！心悦得攒两个半月的工资才能买下来。“海韵，我说啥也不能要这么贵的毛衫，你送给你妈算了，你妈还会夸你孝顺。”“我妈啥样的衣服没有，女人年龄越大越需要金钱的滋养，有的女人一过三十就是黄脸婆了。”这话让心悦感到心里很沉，想想自己的妈妈，前几年还是人人都夸的很有风韵的少妇，可近几年却明显见老，连表情都变得呆板冷漠，心悦不由得想到自己那盛开的娇容也会像水一样流走，女人最怕变老，却又十分无奈。

　　电影院里，一部爱情影片刚刚开头，观众不多却是成双入对。紧挨着的情侣，昏暗的光线，弥漫着暧昧、朦胧的空气，这里是谈情说爱的最好地方。海韵要了些瓜子、饮料，心悦没有心情吃，那件心仪已久的羊绒衫给心悦带来巨大的压力，海韵这种我行我素的强硬态度让心悦忐忑不安。海韵捉住了心悦一只手，心悦没有动，只是轻轻地说：“海韵，我觉得配不上你，你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才好。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你父母不会同意的。再说了，我……”“郎才女貌，我看咱俩正般配。”海韵捏了一下那锦软的手，“你是火的性格，热得快，凉得快。我是木头性格，喜静怕动，我担心以后适应不了你。”心悦把手抽了回来幽幽地说。“没想到你还精通阴阳五行学说，男人都希望女人安静本分，可男人得有性格呀，越烈性的男人越能成大事。”说完又使劲攥了攥心悦的手。海韵一双十分圆滑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心悦看，心悦脸上感到了一股灼热。望了望周围的人，一对对情侣紧紧贴在一起，甜腻、神秘的情爱味道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越来越浓厚，“送你一件羊绒衫也不高兴，你看看那两人。”海韵用眼光引心悦去看一对长时间拥吻的恋人，心悦挪了挪身子说：“我就是个线装本女人，除非我跟你定婚了，可我知道你认为结婚是件既不浪漫又烦心的事，因为你还没玩够。”海韵望着这个固执的姑娘，趁她不注意偷亲了她一下。周围紧拥着的情侣让心悦总感到少了些什么，那憧憬已久的爱情滋味应该不是在这个地方寻找，“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飘渺缠绵的千年情感才是她所希翼的。在流淌着小溪的青翠大山中，在野花杂陈的宽广草原上，在大雪压枝小松鼠活泼跳动的树林中……在大自然最美的地方才能流淌出最自然最美好的情感。海韵对大自然的美视而不见，却清楚地知道女人哪些地方是美的。

        “大伙忙了半年，挺辛苦的，这个周末大家到水木山庄放松放松，都带上家属，沟通沟通感情，也感谢家属对咱们一年来工作的支持。”任主任宣布这一消息后大家都很兴奋，“心悦把你妈也带来吧，她这些年也不容易。”任主任特意安排说，这让心悦感到一股暖意。这一阵不比刚来的时候，任主任那淡漠的脸上现在经常带着一丝和善的笑意，是自己努力工作让任主任转变了看法，还是如海韵说的那样他与海韵成了朋友，特意关照自己？一想到这心悦就感到很不自在。处处被人关照是她的梦想，可有意图的关照那就另当别论了。“谢谢任主任的关照，我妈身体不好，性格也有点孤僻，不大愿意参加集体活动。”心悦小心翼翼地说道，“咱们办公室每年都要组织一次活动跟家属见见面，你不能破例啊，不行的话我给你母亲打电话。”任主任一认真心悦也没有办法了。

　　水木山庄在城郊，老板是局内的一名停薪留职员工，由于老板乐于交际，长袖善舞，与局内一些厂矿单位的领导关系不错，水木山庄也慢慢成了这些单位组织员工休闲娱乐的首选宝地。山庄不大，布置得很有乡村格调，让住惯城里的人发现了世外桃源。庄内有溢着清泠泠井水的露天游泳池、鸡鸭犬羊乱叫的小型养殖厂、盛开着时令鲜花的花坛，斜坡上还栽着许多果树，青涩的果子看起来让人口舌生津。葡萄架下心悦和妈坐在长椅上，葡萄还没有熟透，但有的已让人摘去了。江仪梅又想起了前些年的事，想起了当年随同林矿长出席的大小宴会，似乎这样的场景也去过很多次，“你爸还活着的时候，这样的地方我没少去，级别不同，档次不同，吃的玩的都比这地方强多了。”江仪梅又习惯地讲起了当年的事情，越讲越感到现在的寂寞冷落、孤独无助，让她更加伤感了。“大嫂啊，这地方怎么样，我看你怎么不太高兴。”任主任走过来搭话，“任主任，看你说的，真没想到你这么关照我们母女俩，心悦常向我提起你。”江仪梅连忙站起身来应酬，“有这样的好女儿真是福气啊，心悦这一阵子表现不错，工作挺上进，比刚来时进步不少。”“心悦这孩子太内向，还使爱小性子，多亏遇上你这么好的领导了。”见他俩光谈自己，心悦害羞地走开了，向后山的果树林走去。丁芝兰和他丈夫正在观赏树上的果子，他丈夫看起来是个老实敦厚的男人，个子比她高一头，那大块头跟她在一起像领导跟秘书似的。他摘下一个青中带红的苹，用手使劲擦了擦递了过去，“太酸了，我就爱吃红富士，想着买几斤，你得关心关心我。”丁芝兰温柔得有些发颤的尖嗓音让心悦听得很不舒服，在单位里呼风唤雨，在家里也能居高临下，这样的女人确有过人之处。转了一圈，心悦看到任主任还在和妈说话，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像谈到了什么正经事，神秘兮兮地嘁嚓个没完，心悦有一种麻烦的预感，立在那儿不知所措。突然，门口进来了七八个人，心悦一下子呆住了，她想上前打招呼，可看了看妈还是犹豫地躲到了一边，“心悦，你什么时候来的？”一个小伙子兴奋地迎了过来，“我才到，你们也是单位组织活动吗？春树。”心悦小声地问，“当然了，我们在一起搞活动怎么样？”“不行！我妈也来了，我今晚得陪她，你跟你们同事在一起玩吧，我就不过去了。”心悦说得有点勉强，春树的惊喜换成了尴尬，他又进一步弄清了自己在心悦妈眼中确实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夜深了，山庄的吵闹声却越来越大，几个嗓音跑调的人争着唱卡拉OK，打麻将的哗啦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拼酒猜拳的酒令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不时地回荡在周围空寂的山林中。花坛的石头上，孤单地坐着一个表情沉闷的小伙子，他没有去打麻将，也没有去唱卡拉OK，更没有与伙伴们拼酒，只是默默地坐着，望着不远处一个苗条的倩影陪着一个同样苗条但身姿僵硬的女人慢慢地散步，小伙子那石刻一样的表情突然有了点激动和紧张，她俩冲着花坛的方向走过来了。山庄如同旧时富人的后花园，毕竟太小，可这后花园的邂逅并没有古书中所描写的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甚至还有点残酷。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了，那美丽的身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黑暗中两人的眼睛碰出了火花，但谁也没有出声。春树眼见着那个轻盈的身体又慢慢地飘走了，眼里的火花已烧得他郁闷的心发热了，他望着满天的星星，一些奇怪的想法荒诞地跑了出来。

        “心悦，你今天有空吗，下班我等你。”电话里传来春树青檀一样的声音，只有心悦能听出这声音的微妙，“好，不过不要在厂门口等我，公园正门见。”心悦轻声说道。公园里紫荆花一树一树地开着，“心悦，我感到我就是一棵开花的树，醒着的时候等你，做梦的时候也等你。”“这话我可消受不起，花开就有花谢，你能有这么大耐心吗？”“花不会谢的，花开之后是果实。让我忘了你，唯有拼命工作，我正在研究电气设备改造方案，要是成功的话起码能为矿里节资创效几十万元。”春树开始向心悦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尽管心悦听不懂，但还是很有兴致地听着，她需要一个心灵上的朋友，他则需要有人能支持理解他，一个男人的尊严尽在事业的成败之中，欣赏他的事业就是欣赏他的人。“春树，你真是春天里的一棵树，几天不见就长高不少，过几年我就够不到你了。”“我要是树，你就是树上的鸟儿，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来去自由。”心悦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他顺势把那软软的小手握住，“心悦，我苛刻地对待自己，每天都像气球一样给自己打气，我的每一点进步都会跟你联系起来，就是希望将来能给你丰收的果实。”“有些树不需开花，也不需结果，只随着自然的力量生长就好。”“你总是这么淡然吗？”春树注视着心悦的眼睛，一湖盈盈秋水都聚集到这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那眼波温热起来，那眼波间碰出了火花。春树轻轻扶住心悦的肩，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低声说：“你的心总是这么轻灵难测，真是一只百灵鸟，不过你是自由的，我随时为你遮风挡雨，却从不阻拦你飞翔。”心悦的脸腓红，挣脱出来说道：“你是一个天生的诗人，不像个工程师，怎么学了理科。”“我家里穷，学理科更容易找到工作。不过我上中学时就喜欢古诗词，常幻想诗中女子的样子。上大学时，我发现了你，你就像隽永飘逸的唐诗，更像温婉深沉的宋词，让我怎么读都读不厌，还有点读不懂。”心悦此时真像一只鸟儿，脚步很轻，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恋爱中的女人通常感到自己像天使一样，在爱的支撑下随时会飞到空中。他俩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公园的东北角，一大片菊花黄灿灿地开着，黄菊外还点缀着红色和紫色的雏菊。山脚下的水池中水不深，清澈见底，一眼就能看清水底发白的石头和一群群红辣椒般的锦鲤。池水正对着一个小酒馆，酒馆打着稻花香的招牌，门外有一个拱型的爬满青藤的支架，很有情致。春树突然来了诗意，随口说了副对联：“黄菊临风村酒热，红鲤迎人溪水冷。”心悦说：“对得有点勉强。看我的：‘何处提笔书秀句，今日对酒赋黄花。’”春树忙伸出手来说道：“写在这里吧，我替你留着。”心悦打了他一下，随口又说了一句：“我还有一句，‘水冷花气浓，鱼肥戏花影’，怎么样？”春树大惊道：“好一句‘鱼肥戏花影’，那花不又得恼了。”两人嬉闹着，夕阳中公园传来了一阵阵的欢笑声。

　　 “心悦，今天送你回家的那个小伙子是谁？”见妈妈表情严肃，心悦感到很紧张，“听说有个在市政府工作的小伙子正追你，是他吗？”“妈，你听谁说的，没有那事。送我的是刘春树，大学同学，在洪兴矿工作。”“你爸爸还当过龙山矿的副矿长呢，能怎么样，你怎么这么没记性！”江仪梅扯着嗓子喊道，心悦第一次见妈发这么大火，又气又委屈，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江仪梅见宝贝女儿哭了，自己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自打你爸去世后，你可是妈的命根子，这些年的苦日子都挺过来了，妈就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春树他家是个什么家庭，你难道是傻子吗?他爸爸是在矿上干活把命丢了，他哥哥在矿上又把腿弄残了，你怎么还能死心踏地跟他好，你也想跟我一样守寡吗？你不想好，妈也不想活了，我熬了这么些年都是为了你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江仪梅越说越伤心，越伤心越说，心悦受不住了，把自己的房门一关，扑到床上也哭了起来。

        江仪梅来到“活佛”像前，声泪俱下地祈求大师保佑她这个迷路的女儿回心转意，保佑她渡过这一难关，让女儿过上富足体面的好日子。一时间女儿成了阻碍她修炼让她心静不下来的最大魔障。

　　第二天心悦请了病假没有上班，她知道妈心软，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敲她的屋门，喊她起来吃早饭，到那时她就绝食，看妈怎么样，心悦坚定地想着。可是九点多了还不见厨房有动静，心悦有些害怕了，客厅里冷清清的，墙上的佛像超凡脱俗地站在莲花上祥和地望着她，妈的房门紧闭着。心悦闪出了个不好的想法，她站在门口大声喊了几声：“妈！妈！”没有回答，心悦急忙推开了门，见妈还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妈，你没事吧！”心悦扑了过去，只一宿的时间，妈的脸色就暗黄多了，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憔悴。“妈，咱上医院好吗，我去喊出租车。”“我心脏病犯了，都是被你气的，我有师傅管着，有病躺几天就好了，你千万不要喊大夫，你怎么没上班？”见妈有气无力地问自己，心悦惭愧极了。自从妈迷上了这另类佛法，有病不吃药不看大夫，没想到妈信心这么坚定，心悦也没办法，可是看妈的状态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妈，你有冠心病的根，比不上发烧感冒，不吃药能行吗？”心悦委屈地走进自己屋里，她陷入了一种无助、委屈、痛苦、自责的状态中，这时她真需要春树的安慰和帮助，可这又都是春树惹的祸。“爸呀，你保佑女儿渡过难关吧，你要是还活着，我和妈妈能这么苦吗？”心悦在心里念叨着，爸爸曾经是她和妈妈的主心骨，多愁善感的她和有点偏激狭隘的妈妈十分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作为女儿她说服不了妈妈，可是又难以服从执著的妈，妈怎么越修炼对自己态度越凶？心悦没有办法，赶快去做饭，妈不吃药总得吃饭吧，也许食补的疗效更好。

　　第二天，任主任十分认真地询问了心悦妈妈的病情，一再叮嘱她要照顾好妈妈，不要担心工作。心悦无精打采地坐在办公桌前，忽然电话响了，张含接通电话后喊心悦接电话，心悦凭直觉感到是春树打来的，“晚上有空吗？”果真是。春树的声音阳光爽朗，心悦心事重重地告诉他：“我真的没空，我妈病得挺重。”那个阳光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告诉我什么病？我去买点药给你妈。”“我妈信大师，什么药也不吃。”“我听说信佛的人什么都能放下来，我能去看看她吗？”春树找到了一个机会，“我妈正是因为咱俩的事才病的，她也太偏激了。”良久，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春树，我看我们还是过些天再见面吧。”心悦的声音有些哽咽，“心悦，真报歉，我不能帮你还让你受罪，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春树的声音里也积满了阴云。一整天，心悦勉强集中精力应付手中的工作，心中时常一阵阵的痛，又有些茫然，不知怎么应付以后的日子。张含奇怪地观察着心悦，还神秘地跟丁芝兰使着眼色。此时丁芝兰的眼神似乎宽容了一些，她也清楚爱情的烦恼让女人消受不起。“我看心悦像有什么心事，可咱也不敢问呀。”一听到丁芝兰的声音心悦就感到不痛快，“女孩的心事你别猜。”小马打趣地说，“漂亮的女孩心事多，不像我一天傻开心。”张含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收拾得很精致但不漂亮的脸一边说，心悦越听越烦，闷着头一声不出。

　　打坐是修炼的基础，也是每天的必修课。江仪梅有些坐不住了，她的身体晃了起来，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了汗，她的双腿不时地痛得钻心，都半年了双盘打坐还是让她这么痛苦，但她坚信越是痛苦越是消除孽障的时候，自己这辈子活得这么痛苦一定是罪孽深重。“一、二、三、四……”她在心里默念着，一定要挺到五百个数。终于漫长的五百个数数到了，疼痛让她弯下了背，使她身体左右摆动，但她都忍住了。此时阵痛过去了，她的身体好像轻了许多，她打算再数五百个数，能多痛一会儿就能多消一份孽障！忽然她心脏负担不了双腿的麻痛，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床上，墙上的大师打着莲花手，正慈祥地守护着这个执著的弟子。

        心悦一回家见妈妈黄着脸盖着棉被躺着，忙问：“妈，你怎么了？”“心脏又犯毛病了，没大事。”看妈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心悦惊恐地拨打了“120”救护。江仪梅心有余而力不足，被送进了医院急救室，过了好一会儿，她自感到没事了，便挣扎着要坐起来，胳膊一动才知道上边还挂着吊瓶，病床旁立着氧气瓶，“我怎么到医院来了？我说过我没有病。”江仪梅嘟哝着，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忏悔罪过。“你怎么说你没病，你这病还挺重呢，再晚送来半小时就没救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护士温柔地说道，“这不是病，是孽障来了，我没事。”江仪梅的话令小护士一头雾水，心悦忙使了个眼色。这时她的传呼机突然响了，心悦一看，是春树打来的，原来，她忘记了今晚的约会了。

        “谁又找了？”江仪梅低声询问，眼皮无力地低垂，眼神却挺敏锐，“是班上同事打来的。”“你不用蒙我，把我气死就成全你了。”“急诊室不准说话。”小护士一见娘俩神色不对，怕病人急火攻心加重病情，连忙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