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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魂曲·序、一》

王庆云

自序

        鄙人王庆云，天长乡下人氏。一九五三年二月（壬辰年腊月）出生。在文化大革命的序曲中失学，遂成童子农夫，六成工而已，僭称浔东耕民。学历：小学毕业，加中学两个月。鄙人躬耕三载，又做工四年，偶遇机会调进银行，与金钱结下不解之缘：先从事出纳工作八年，忙着数钱。随后从事信贷工作，忙着管钱。金钱像湖泊里的水一样流进流出，逼得人们忙忙碌碌，不得安闲。而时光像江河里的水一样只能流去，不能流回，却也逼得人们忙忙碌碌，不得安闲。圣人云：上善若水。于是赵钱孙李“若水”者趋之若鹜，却有一位老先生竟敢因结冰而恨水。鄙人效仿之，因失学而恨书。曾经怨道：“书这东西，读也难读，写也难写，怪不得秦始皇要把它烧掉。”因此《茅檐斋诗稿》、《蠲滞消食录》等都无心完稿。读《圣经》偶得绝句三百五十六首，谓之《圣经故事咏》，因害怕亵渎上帝，也不敢面世。余者《高乔氏碑》等短篇亦不足而论。《驱蝜蝂演义》刚写好楔子便又弃之。

        唯有《梅魂曲》则盼望尽快完稿，并想早日发表——此并非为书，而为书中之人——女主人翁从物质世界消失了，她的音容笑貌还困惑着我，由不得我不再三追忆。物质世界为何不能容留她，而让她英年早逝？问苍天，苍天无言，似乎默默地认错了。可否让她在精神世界复活？再问苍天，苍天无言，似乎默默地允许了。

        用泥土去塑造，或用丹青去描绘，都要涉及到形似与神似，这很难高度统一。鄙人愚昧迟钝，才疏学浅，不敢妄为。用文字去描写，或可避免形似，单单去追求神似。至于似与不似，倒无关紧要，因为用心灵体验生活的人比用目光看世界的人要少些，用目光看世界的人比用耳朵听传闻的人要少些，用耳朵听传闻的人比用嘴巴论短长的人要少些，用嘴巴论短长的人关注神似的比关注形似的要少些。因此给鄙人可乘之机，鼓足勇气去蒙混过关，招摇过市。鄙人就此老实交待，以求得诸公谅解。

        《梅魂曲》书稿未成之时，曾有友人自告奋勇，要请一位名人作序。鄙人思之再三，还是不敢惊动名人大驾。其一，鄙人笨拙，诸如打牌、下棋、跳舞、钓鱼之类有趣味的活动都学不会，偶尔被朋友拖去玩，也是丢人献丑，与人家的水平是风马牛不相及，大扫人家的兴趣。于是躲在小屋子里写写划划，涂涂改改，对生活来说，是一种补充；对时间来说，是一种消遣；对女主人翁来说，是献给她的一朵小白花。不带名利色彩，不受名利羁绊。如请名人作序，即无图名之实，亦担图名之名。其二，假如名人错爱，廉价褒扬，使读者阅后连呼上当，鄙人将无地自容，对不起名人，对不起读者。倒不如能遇到像章太炎在扬贡士的书稿上批下“杂乱无章”四个字，把杨贡士气得吐血致死反而痛快。所以鄙人不必挂羊头买狗肉，而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其三，与其狗尾续貂——把名人的文章排在前面作为序，或者抛砖引玉——把名人的文章排在后面作为跋文，倒不如把狗尾巴与狗尾巴结在一起，烂砖头与烂砖头放在一堆，反能浑然一体，于是乎自序。

                                                                                                                 王庆云

                                                                                                        一九九六年元月

自题小诗

          酸甜苦辣是人生，真趣由来道不明。梦境弦歌丝竹冷，长宵秃笔短灯檠。

一

        《蠲滞消食录》中记载一则题为“简化”的笑话：

夔雪梅请和立青把五份统计报表带到统计局，丁亦铆局长一看，叫他把填报人姓名签上。立青回到办公室对雪梅说道：“你真会偷懒，报表上连名字都不签，局长叫我替你签上。你的芳名笔划太多，真难写，我给你简化了。”雪梅问道：“怎样简化？”立青道：“第一份签上‘夔雪梅’三个字，第二份签上‘雪梅’两个字，下面三份就签一个‘梅’字。”雪梅道：“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应该继续简化下去：第四份把‘梅’字的木字旁去掉，第五份再把‘每’字上边的横人去掉。”立青听了，满面飞红。

        ——这是和立青经常与夔雪梅舌战的唯一的一次失败，他把失败牢记在心中，算是对故友的一种缅怀。以前他们经常斗嘴，不管是谁失败，双方都觉得有趣，都很开心，好像共同分享胜利的快乐。这也应该——人生苦短，何必正襟危坐，死气沉沉！多一分乐趣就少一分烦恼，这是最合算的，也是最有益的，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现在，和立青想着想着眼睛就湿了。他望着漫天飞雪，回忆着在风雪中他和夔雪梅在一起度过的时间并不长，机会也仅有一次，那便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陪雪梅到肉厂取香肠。肉厂的香肠是在春节前专门为一些关系单位定做的，选料讲究，干净卫生，不掺猪血子、槽头肉之类的东西。而且价格优惠，是名符其实的物美价廉。肉厂销售科业务主办白达和通知雪梅去取香肠，雪梅约他一起去。他骑着自行车把雪梅带到肉厂，等了好久取到香肠，白达和亲自帮他们把一大包香肠绑在自行车上，还说要为他们送去，雪梅坚决不肯，立即就要辞行。白达和好像很失面子，他看看自己左臂上的黑纱，看看黑纱上的“孝”字，仍然伫立在风雪中，目送他们消失的茫茫风雪中。立青推着自行车，雪梅跟他并肩走，打着伞。立青道：“这雪又不是雨，打着伞它还是纷纷扬扬，飘飘撒撒，有什么用？”雪梅笑道：“古人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你有一把实实在在的花伞在头上遮着，难道还怕雪花吗？”立青道：“没有伞我也不怕雪花，我喜欢雪花，喜欢梅花，喜欢踏雪赏梅。”雪梅道：“可惜今天没有梅花。”立青道：“你就是迎风斗雪的报春使者，是我心中的梅花。”

        和立青披上风雪衣，骑上自行车，想着心中的梅花，匆匆向醇化公墓方向而去。醇化公墓在城西南十里开外的偏僻的醇化岗，他从未去过。现在风雪又大，天又快晚了，但是他一定要去，独自到他同室办公十年之久的同事，朝夕相处、谈笑风生的朋友的新墓前去祭扫一番，因为再过几天便是除夕，如果大雪封道，今年就去不成了。他赶到那里一看，醇化公墓在方方正正的一大块空地上才开发出窄窄长长的一条墓冢带——一条凝固着悲哀的飘带，在这傍晚的风雪中，是看不到尽头的。

        经营醇化公墓的主人看来很吝啬，墓冢的基础只有一平方米大小，中间放进骨灰盒，再用砖头砌成穹隆形状，用沙浆水泥封好，这大概就是死者的一方天地。另外还立着一块让活人辨别的水泥预制的小墓碑，上面刻着某某之墓。与以前的坟墓相比，一种是枯黄色的荒凉而广袤的悲哀，一种是灰白色的凝固而拥挤的悲哀。墓冢间的甬道很窄，凭吊的人只能排纵队进入，排横队是不行的，哪怕是两人并肩也不行。

        和立青走在墓冢带的中间，一边走一边寻找他要找的那块墓碑。忽然他看见墓冢带的另一头——远处的风雪中，正立着一个人，也是披着风雪衣。渐渐近了，还是认不出那是谁，只是一动也不动的站着，好像是已经凝固了的人。再近一些，仍然分辨不清。和立青便向侧面走去，无奈风雪衣的风帽遮掩得很严实，隐隐约约是戴着眼镜，别的什么也看不清。再近一些，连那块小墓碑上刻的字都看清了，那正是他要寻找的目标：夔雪梅之墓！

        和立青仿佛也凝固了。许久他才看到夔雪梅墓上的积雪中安放着一枝白梅；许久他才想到那个凝固的人正在凭吊夔雪梅的灵魂；许久他才听那个凝固的人携带的放音机里正播放着王西麟新谱写的哀乐《安灵曲》。十几分钟后，竖琴与林琴逐渐消失，《安灵曲》的第三乐章《涅槃》刚播完，放音机里又播放出施特劳斯写在衣袖上的那首不朽杰作——《蓝色多瑙河》——那正是夔雪梅生前最喜欢的圆舞曲。和立青不想惊动那个凝固的人，要让那个凝固的人多凝固一会，也要让自己多凝固一会。可是自己再也凝固不了，因为他所看到的，他所想到的，他所听到的，已经谱成一首扣人心弦的梅魂曲。

        他把自己精心制做的小白花揉成纸团，掷到一边。他想：小白花再精致，也没有天公抛下的团团雪花洁白，也没有那个凝固的人刚刚折来的那枝梅花芳香。便向着夔雪梅的墓冢深深鞠了一躬。他虽然仍然没有看清那个凝固的人的面貌，但是他已经知道那个凝固的人曾经是夔雪梅的恩师和领导，也是自己的领导和朋友毕丹秋股长。

        和立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毕丹秋吃了一惊，他眼睛近视，看不清跟自己一样披着风雪衣的是谁，凭着感觉叫了一声“立青”。立青便道：“毕股长，我们回去吧。你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当心着凉。雪梅不幸病逝，大家都很沉痛。送葬那天，能有那么多人为她惋惜，为她凭吊，为她悲伤，为她洒泪，如果她九泉有知，也会感到欣慰。”毕丹秋说声走吧，便拉着立青到他家去，一路上逆风行走，都张不开嘴说话，直奔民宅新区安乐村和平巷。

        刚到毕丹秋家，他的夫人薛玫便埋怨道：“到现在才回来，菜已凉了。人不回来，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叫人好不难等。”毕丹秋赔笑道：“下午下起雪来，没事干，我跟立青下两盘象棋，想等到雪停了再回来，谁知雪越下越大，还累立青送我回来。”立青笑道：“不是送你回来，而是接你回来。”毕丹秋轻轻地嘘了一声，薛玫并未注意，说道：“我去热菜，你把酒找出来，陪立青喝两杯祛祛寒。”说着便进厨房去了。

        毕丹秋打开酒柜，说道：“立青，你来看，我这里八大名酒一样不少，今天你点什么就喝什么。”立青道：“我不看也知道，茅台、五粮液、剑南春都是一瓶，喝一样就少一个品种，我看还是喝高梁酒，或者是老白干。”毕丹秋道：“你真会寒碜人，我非找一瓶你想象不到的好酒让你品尝。”他说着拿出一瓶连商标都没有的普通玻璃瓶装的白酒，瓶上贴一小块白纸，上面写着“馈赠酒”，落款是“口子酒厂”。毕丹秋道：“这瓶酒我存放十多年了，还是夔雪梅调进银行之前送给我的。这酒可有来头呢，当年雪梅在行署工业局工作时，有一次被省工业厅抽去参加工业检查，她分在轻工检查组，一行十人在口子酒厂检查结束后，口子酒厂在贮存库里选出一坛好酒，装了五十瓶，送给检查组每人四瓶。她回来送我两瓶，我喝了一瓶，质量绝对上乘。这一瓶就再也舍不得喝，一直保存到现在。”立青道：“我不喝这种酒，这酒有来头，能喝到这种酒的人更有来头。我们没有来头，喝下去会晕头，我看还是喝二锅头。”毕丹秋道：“你别闹了，你实在不喝，我就把它摔掉，免得人死物在，睹物伤情。”

        立青不再说什么，只好客随主便。他想：前几天，雪梅的丈夫到办公室收拾她的遗物，找不到钥匙，好不容易才撬开办公桌抽屉和文件橱，却仅仅把抽屉里的几十块钱、几百元国库券、一个活期存款折、几张发票带走，剩下的好多东西一概不要，全部倒进垃圾池里烧掉，这大概不是想让雪梅带走，而是免得人死物在，睹物伤情。

        听说倒在垃圾池里的一大堆东西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在残留的火苗即将熄灭时，突然劈啪一声，一枚石子爆炸成许多小碎粒，飞撒在灰烬中。这大概是雪梅把她心爱的那枚雨花石带走了，因为那枚雨花石上的纹理跟雪梅的左食指的指纹一模一样，倘若留在人间，更使人睹物伤情。

        薛玫端来一盘牛肉，一盘炒花生米，一碗煮鱼，一个羊肉火锅，一盘白菜，一盘香菜，说道：“你们喝吧，这么晚了，肯定又冷又饿。饭在电饭煲里，喝过酒你们自己动手。《唐明皇》就要到了，我先去看一节。”说着上楼去了。

        毕丹秋拿来两个茶杯，把一瓶酒各分一半，说道：“我们两个人喝酒，不攀不劝，二一添作五。”立青接过杯子咂了一口，连声赞道：“果真是好酒，果真是好酒。”毕丹秋笑道：“就这么一瓶，你得慢点喝，边喝边谈。”立青道：“对此美酒佳肴，不知你有什么能与此媲美的话题要谈。”毕丹秋道：“有个传统的说法，叫做盖棺论定。现在夔雪梅已经病逝，你能形象地给她作个结论吗？”立青道：“就像这酒一样美好，一样醉人。”毕丹秋问道：“你能说得具体些吗？”立青道：“又要形象，又要具体，难道要写一部小说不成？”毕丹秋道：“写部小说的事我已经请梅花诗社的朋友去办，现在的问题是请梅花诗社的朋友喝一顿酒的钱没有出处，我看这样，我们划拳，谁输了谁出酒席钱。”立青道：“划拳不如行令。”毕丹秋道：“行令就行令，现在就开始。”立青道：“今天我发现一个好题目，叫做‘梅魂曲’，现在就用来行令。先定个令规：‘梅魂曲’三个字，依次取一个字，叫做令字。第一句令字三重叠；第二句一联诗句，末尾要用上令字；第三句是一句长短句，末尾也要用上令字；第四句说一个成语典故，令字放在前面。句句有令字，见头不见尾。说不出罚酒两杯，说错了罚一杯，都说出来共同干杯。找颗骰子来，谁掷的点少谁先说。到最后计算总杯数，谁输了谁请梅花诗社朋友的客。”

        毕丹秋说声“行”，就去取来一颗骰子，两个小酒杯，自己先掷出个五点，和立青拿去掷出个二点。毕丹秋催道：“快说，快说。”立青道：“令字是个‘梅’字：梅，梅，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小院一枝梅。梅妻鹤子。”毕丹秋想了想，接令道：“梅，梅，梅。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呜咽南楼吹落梅。梅开二度。”立青道：“好。先共同干一杯，下面要限时了，超过三十秒罚一杯。”说着便掷出个六点。毕丹秋道：“这下该我先说了。”立青道：“不一定。”毕丹秋果然也掷出个六点，两人又共同干了一杯。毕丹秋接着掷出个四点，和立青掷出个五点。毕丹秋道：“这下令字是个‘魂’字：魂，魂，魂。只有安仁①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一更更，总断魂。魂兮归来。”立青笑道：“这‘魂兮归来’是什么成语典故？错了，罚一杯。”毕丹秋喝了一杯，立青道：“魂，魂，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消魂。魂不守舍。”说完掷出个幺，笑道：“这下我先说了。”毕丹秋道：“也不一定。”说着掷出个三点。立青道：“这下令字是个‘曲’字：曲，曲，曲。绿竹一枝制长箫，尽吹天下风流曲。更花管云笺，犹写寄情旧曲。曲终奏雅。”

        毕丹秋抓耳扰腮，正在想着，只听楼梯声响，电视里传来李娜的歌声：马嵬坡前草青青……薛玫下来说道：“你们慢慢喝，我吃点饭。”她端来一碗饭，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说道：“《唐明皇》还有一节，中间十分钟广告，我下来吃碗饭，你们不要被我吃吓住。”毕丹秋道：“立青，干一杯。”立青道：“怎么就干一杯，你的酒令呢？”毕丹秋道：“终止了。”立青道：“酒令大似军令，谁同意你终止的？”毕丹秋道：“这下令字是个‘曲’字，你说曲终奏雅。‘曲终’不就是了结吗？我们是有令即行，有禁即止。”立青笑道：“好汉打不过赖汉，你耍赖了，就饶你一回吧，下面如何进行？”薛玫道：“你们是打酒官司有趣，我是看电视有趣，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薛玫刚走，和立青说道：“刚才行令时你说‘能作诔’，这诔不是好作的，作诔一要有身分，《礼记》上说幼不诔长，——只有尊长哀悼卑幼才能作诔。二要有感情，一纸哀诔，两缸泪水，——只有感情丰富的人才能作诔。三要有才华，要如泣如诉，如歌如颂，如诗如画，如痴如醉，——只有文采飞扬，学识渊博的人才能作诔。这几个条件你都具备，你就作一篇《报春使者诔》来补偿刚才赖账的一杯酒。”毕丹秋笑道：“你用了这么多的高帽子只不过想赚回一杯酒，出息不大。好吧，你先喝一杯酒，我来开个头。”立青喝了一杯，毕丹秋问道：“谁是报春使者？”立青道：“我听秋霞说，她梦见夔雪梅在天香国物候宫梅花司任报春使者。”毕丹秋道：“不能叫你白喝一杯酒，我就来开个头。你要知道，事事开头难。我开个头，后边的任务就是你的了。”立青道：“不行，不行。前面你赖一杯，现在又骗一杯，我不认账。你快开头。”毕丹秋咳了一声，装腔作势的酝酿了一番，说道：“夔雪梅同志1957年10月18日出生于……”

        和立青伸出右手食指，向上猛锥伸平的左手掌，说道：“停，这又不是写生平，哪能这样开头？你喝一杯酒，我替你开个头。”毕丹秋喝了一杯，和立青道：“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毕丹秋道：“且慢，且慢。我怎么变成贾宝玉了？你胡说八道，先罚酒三杯。”和立青喝了一杯。

        毕丹秋又拿出一瓶酒来，和立青不准他开瓶，他说道：“也不依你，也不依我，我们拈阄决定。”说着拿来两张纸做成阄子，放在茶叶筒子里摇了几下，和立青用筷子从里面夹出一个阄子，放开一看，上面写着“不开”二字，他乐道：“不开，不开。”其实毕丹秋想麻痹和立青一下，在两个阄子上都是写的“不开”二字。他见和立青高兴了，便说道：“不开就不开，我酒壶里还剩些酒，拿来划拳。”说着拿来一个桃子形状的紫沙壶，这壶有嘴子，有把子，却没有壶口、壶盖。

        和立青知道这种壶是底子上有根暗管通到里面的顶端，壶嘴子有根暗管通到里面的底端的倒装壶，壶底子向上能从暗管里能灌入大半壶酒进去，他佯装不知，看看毕丹秋到底要搞什么恶作剧。

        毕丹秋故意把壶摇晃几下，说道：“还剩几杯酒，我们划拳。”他们划了一会拳，和立青喝了五六杯酒，毕丹秋喝了两三杯酒，壶里的酒快要完了，毕丹秋把壶拿进厨房里去灌酒，和立青只装不知道，由他灌去。毕丹秋又来划拳，两人又喝了几杯，和立青趁毕丹秋到厨房取大白菜的机会，把做阄子的纸球塞进紫沙壶的暗管里，用筷子顶得紧紧的。毕丹秋倒酒的时候，壶嘴子已有回气的声音，不过他已有几分醉意，没有觉察到。他们又来划拳，又喝了几杯，毕丹秋又把紫沙壶拿到厨房里灌酒，谁知暗管堵塞，灌不进去，酒喷到地上，沙沙作响，香气四溢。

        和立青在外面听到大笑起来，毕丹秋才知道他做了手脚，问道：“你把什么东西塞进去了？”立青笑道：“就是你写上‘不开’两个字的那个阄子。”毕丹秋哭笑不得，就把剩下的小半瓶酒拿出来，闹着又喝了几杯，最后两人都喝得东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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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安仁：晋代潘岳，字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