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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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丑死了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2671        作者：史春培        发布：史春培        首发时间：2015-11-24 06:09:34

                           《二丑死了》
其实二丑长得并不丑，只是生活窘迫点，笑容局促卑微而又不自然点、皮肤黑点，除了这个名字，在他的身上我还真找不出“丑”的影子，可这个“丑”字，却伴随了他五十四岁的人生。直到有人告诉我：二丑死了。

二丑死了，临死也没有甩掉这个“丑”字。在这个微凉的秋天，二丑在人的嘴里也就热了那么一下午，继而转入清凉，凉到再无人提及，就如同从树上落了一枚叶子，那么司空见惯而又寻乎常理地自然而然。

二丑和我还算脸熟，属于那种主顾关系。由于我经营的食堂需求量大，除却学生放假，每一天的清晨几乎都会到他的菜摊买菜。去他那里，不是因为他的菜比别人好、比别人便宜。而是因为每一次前去，我在装回几箱子菜的同时，也装回他干净的热情、憨厚的笑容。最主要的，更想借助我的所需，能给他带来一点人气儿，带来一丝光。虽然未必能解决他生活中根深蒂固的问题，但总会给他在尘世里颠簸的心一丝安慰和鼓励。念及此处，我不是标榜自己有多善良，只是懂得他太多的不容易，囿于他自己空间里的那方沼泽，会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悲悯。

二丑是不起眼的小老百姓，像他的名字一样，低如草芥。

认识二丑缘于买菜，现在算来该有五六年光景了。那时的他腰背还没有这么弯曲、头上的白发也还是寥寥地散落着，不像现在这么紧凑，肤色虽黑，但看起来精气神还挺足。

印象中的二丑总是忙前忙后，几乎没见过他悠然地坐在那里，像别家的老板一样看菜、看人、看风景。他总是一味地忙，就算和他闲聊，手里也会不停地摆弄好几下他的菜摊儿。把黄瓜摆出金字塔式的结构、让绿油油的白菜叶子对着顾客、拣些泛着光的西红柿放在顶端、拍打一下铺面的灰尘......二丑像照顾孩子一样经营着他的菜摊，经营着比菜摊烂上几倍、也纷杂几倍的生活。

二丑年轻时是小城里一家厂子的工人，为人厚道，又比较勤快，可就是在处事上有些木讷，总比别人慢半拍，时间久了有人怀疑他脑子不够灵光，似乎有几分呆气。再加上当时家里生活困难，母亲长年患病，父亲又不爱劳作。多种因素搅拌在一起，就搅黄了他的婚事。三十多岁了，也没有讨上老婆。母亲撒手人寰时是带着遗憾走的，据说临死时还拉着他的手说是她亏欠了他，如果有来生，愿意做二丑的孩子来弥补今生欠下的爱……

二丑也是人，有着七情六欲，有着身体里最原始的渴望，但那点欲望到最后都被所谓的孝顺和担当压没了。为了照顾好老父亲，他辛苦地加班，只为最大限度地满足物质所需，让老人过得舒适些，让日子轻松些。

无数个早晨，看炊烟从别人家的屋顶袅袅地升起来，二丑心里就会漫过莫名的酸。他无数次冥想过哪怕有一个即便不漂亮的女人，能在他那间不大的厨房燃起烟火，为他做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或者为他倒满一杯酒，让他也能正常地享受来自女人的温暖。他甚至猜想过将自己那双生茧的手握在那双手上，是不是感觉很柔软、是不是会有“电流”涌过？每每此时，太阳就会在他印有泪痕的脸上泛着光芒。想归想，二丑早已学会让自己的感伤瞬间抽离，他用衣袖随意往脸上一蹭、再用那双粗糙的双手假装揉揉眼睛，然后若无其事地做饭、料理家务料、照顾老人。一切都行进得按部就班。

在用一声嚎哭送走老父亲那年，二丑整整四十岁了。看着儿时同龄伙伴家的孩子都已上了中学，可他却只剩下了自己。他多想也有个孩子喊他一声“爸”，或者有个女人深情地喊她“二丑”，可是没有。父亲在世时虽说负担重、日子苦，但还有人陪着说说话，他还有一个精神依靠。现在父亲走了，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呼吸的声音，二丑怕这种静，一静下来，他就觉得骨缝里都冒着凉风。刮得心里乱乱的、空空的。从那以后，他有了一个新去处——麻将馆。最初只是看，后来是玩。

麻将馆的老板娘是个热心的人。一来二去得久了就为二丑做起了红媒，女方是自己的远房表妹。两年前丈夫因车祸离世，领着个九岁的男孩独立支撑。明里暗里别人倒也帮着介绍了几个，可人家不是嫌孩子拖累当即逃离，就是嫌弃她没有工作轻轻放下。唯有二丑表示愿意见见。

麻将馆里爱管闲事的人旁敲侧击地劝二丑：轻轻放下吧，女孩还好，养大了就嫁了，可偏偏带着那么大的男孩，负担有多重，这辈子不净给人家扛活了吗？这女人马上四十了，人家自己有孩子，还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吗？还不是为了找个地方吃口饭？找个人帮他养孩子？要找也得找个稍微年轻点的啊，要不也太不划算了啊？混了大半辈子了，前半生给了爹妈，后半生再给这娘俩，这辈子哪还有自己……

二丑明白别人说这些都是为自己好，他也想让自己好起来。可他理想中的好很简单：无非是有个女人给他洗衣、做饭、陪他说说话，捎带着给点温纯，这在二丑眼里就是最好的生活。

和女人组成家庭之后，二丑的脸上不再灰突突的了，瘪下去的腮帮一点点鼓了起来，积满褶皱的衣服也像做过拉皮手术一样，扁忽忽的，麻将馆也少有光顾，只要下班回到家里，他就不爱出去。跟着女人忙这忙那。大家说二丑变了，二丑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说他还和以前一样。

女人不善言辞，但把二丑照顾得很细致，家务料理的也好，从不粗声大气的和二丑说话，二丑心里一百个满足，他就把这满足给了女人的孩子，张口闭口的叫男孩儿子，给他买玩具，逗他玩，男孩高兴了，说二丑对他比死去的亲爹好。

    女人对二丑更好，好到有一天告诉二丑，他就快做亲爸了！

    二丑给爹妈上坟的时候，泪珠子是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滚。他觉得这辈子吃的苦值了！下辈子有这么个女人陪自己，一定是老天对他的馈赠，是父母在天之灵对他的庇佑。

     二丑终于活成了自己眼里那个幸福的人：有家、有老婆、现在就要有自己的骨肉了！想到这二丑就激动得不得了，走路时都两脚生风，他恨不得一下子走到明天，走到那个听到婴儿呱呱坠地的日子。

女人生了，是个女孩，笑容在二丑的脸上就此安了家。

    好日子像风一样吹来，也像风一样刮远了。女孩四岁那年，二丑下岗，本来相对稳定的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 。“屋漏偏逢连雨天”。男孩和伙伴一起去河边游泳，跳进水里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女人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度时间精神恍惚。二丑美好的生活就像昙花一样，匆匆盛开，还没来及将花香弥散，就草草收场了。自此之后，他一面打理生活、一面照顾孩子安慰女人，那张脸越发的像一张旧皮革，即便有时笑得堆满褶皱，也还让人觉得生硬。似乎那是敷在上面的假面具。轻轻一剥就会落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一点点长大了，女人也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二丑几经思虑后，做起了贩卖青菜的小生意，虽说收入不多，但贴补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常年站在露天市场，那张原本就不年轻的脸更显沧桑，且黑得黯淡。女人也如此，大多时候都低着头，一脸倦容地忙前忙后，只有女孩来的时候，他们的摊位才会彻底热闹起来。女孩嘴里哼着小曲，一会儿蹦跳着跑到女人那儿捋捋妈妈的头发，一会儿又跑到爸爸那儿摸摸他脸上硬生生的胡茬，小嘴不停地说些一天来在学校的见闻和玩耍的快乐，偶尔还会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帮他们收拾摊位，招待顾客。女孩就像流淌在二丑和女人间的一条溪水，让硬邦邦的日子变得清明澄澈而又生动起来。

二丑曾经有过的那些诸如吸烟、喝酒的小嗜好，也因为从心底里蓬勃的担当而掩藏了起来，极少触及。二丑坐在那里，腰背会不自觉第地弯下去，手脚有时也会不听使唤地无端发麻，头晕脑胀的感觉不请自来。看着水葱一样的女孩，已经上了中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他怕自己就这样老下去，所以更加卖力地劳作，更加仔细地生活，一棵葱、一瓣蒜、在二丑的眼里都得来不易。

那天清晨例行地去他那里买菜。二丑见我来了，远远地就打招呼，随后是挑选、称量、算账、帮我把菜搬上车，这一程序走下来，二丑的脸上有点汗涔涔的，可他临了总不忘微笑着送我一句话：“小心、慢开。”

没想到这句话之后我竟再不能与他相见！早上店员小张一进门就告诉我说：“二丑死了！据说今早卖完菜后，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觉得头晕，一回身就倒下了。大家帮忙把他往医院送，还没等到医院门口，人就断了气，临了连一句话都没给家人留下……，唉！人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好好的说没就没了……”

我的食堂还在继续，每一天都需要青菜，只是无论我怎样挑选，，都觅不到二丑谦卑真诚的笑容。女人依然在菜摊前忙碌，好在我能闻到二丑留下的声音：“小心、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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