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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地上本没有陷阱

陆一鸣既没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去出一趟贼急贼急的公差，也没像吴文学感觉的那样，是为了躲避尚清对他俩所实施的计划。此时的陆一鸣，正在另一座城市的高层建筑里吞云吐雾。

而在陆一鸣的视线所能及的另一房间里，正熟睡着一位秀发垂地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的名字叫于可儿，陆一鸣吞云吐雾之所在，正是于可儿的家。

陆一鸣无法想像，本来无忧无虑、优哉游哉的日子，怎一眨眼就变成了眼前的这般模样。

都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

那还是三年前的一个休息日，百无聊赖中的陆一鸣在一个从未去过的聊天室里，发现那个可以容纳二百人的聊天室里只有一个叫玉嫦娥的人。

真是奇了，一个人也能在聊天室里呆着。

看上去，那个人在聊天室里已经呆了很长时间，更奇怪的是，那人见到了陆一鸣，既不打招呼也不说话。难道只是为了看着那蛰伏在自己网名边的红樱桃？如果是这样，那人即使不是变态也绝对不是常态之人！谁到网络上不是为了图个热闹。

“你好！”陆一鸣觉得不打声招呼就离开不好。

没有回应，那个叫玉嫦娥的名字蛰伏在红樱桃的旁边一动不动。怪，礼貌而热情的招呼不是对牛弹琴，而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一个人呆在聊天室里干什么啊？陆一鸣感到奇怪。男人天生带来的野性和征服欲，迫使陆一鸣一定要弄个仔细和明白。

“您好！”陆一鸣又发出一声问候。

依然没有回应。

真是见着活鬼了，只有两个人，还愣装看不见。“我是月里的吴刚啊，嫦娥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陆一鸣觉得尽管网络虚拟，终究还离不开现实。如果自己就这样被别人不理不睬的离开了，面子上过不去不说，还顶不能甘心。

“不会打字。”玉嫦娥回话了。

这是一位刚刚出道的笨手之人。这种人好，这种人因为刚刚上路，还不会掩饰，更不会扯谎。

“真的不会打字？”陆一鸣不是不信，而是不能完全相信，网络上的事，变数太大，仅凭几个字还无法相信一个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看来，对方真的不会打字。

这回，陆一鸣不再等玉嫦娥回话了。

“不会打字为什么不发语音请求？”一阵键盘的劈啪敲击声，把陆一鸣迅速打出的字，雨点般地投落到电脑屏幕上。

还是长久的沉默。

如果玉嫦娥真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不会打字，陆一鸣能想象得出玉嫦娥看了自己的问话后，会怎样的心急手乱，毕竟自己也是从不会打字的时候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真德，怎么用？”这次，玉嫦娥把陆一鸣的两次问话给同时作了回答。因为着急，还打错了一个字。

什么也别说，这是个在网络中刚刚会站立的弱势个体，陆一鸣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能力来帮助这个玉嫦娥。

先把耳麦戴上，然后点要麦、点双工对话、点接受，本来很简单的操作程序，到了陆一鸣能听到玉嫦娥的声音时几乎用去了二十七分钟。

随着耳麦中已经畅通的嗡嗡声，玉嫦娥轻怯、自然而恬美的声音袅袅传来。好听！陆一鸣不知道落燕的低喃和沉鱼的细语是什么样的声音，但有着这样好听声音的女子，在网络上，必然是出水芙蓉，哪个听了能不喜欢。况且，从玉嫦娥的个人资料上，完全地可以看出来，一个按照各项指令把自己的真实姓名、电话号码、邮政编码甚至是工作单位都写得如履历表般清清楚楚的人，经验不足的幼稚实在是可敬又可爱。

这样的人，网络上有，但轻易遇不到。

陆一鸣冲着玉嫦娥的个人资料笑了，因为陆一鸣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玉嫦娥的真名叫于可儿，在一座三面环海，一面与陆地相连的海滨城市里当幼儿教师。于可儿喜欢跳舞、爱听音乐、会弹钢琴，业余时间还在自学中文。

这样的条件，极其符合陆一鸣的审美要求和需求，陆一鸣决定和玉嫦娥好好地相处。更难得的是，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里，玉嫦娥很快便如陆一鸣一般地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当然，陆一鸣没有使用语音，陆一鸣喜欢打字，陆一鸣喜欢在自己飞快的键盘敲击声中，听于可儿羞怯含媚的绵声细语、然后再看自己那些飞扬满屏的温馨文字。

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想得到一生一世的幸福只需三个人陪你就可以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与你牵手走过一生的人。

这人是你的另一半、这人是你生命中的彼岸也是你永远的家。这个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生变数都会对你不弃不舍并紧紧相依相随。你的生命，会在他的相依相伴中，如青草般碧绿、如花朵般鲜美。这个人陆一鸣已经找到了，这个人，是陆一鸣贤淑而又善良的妻。

还有一个是知你、懂你并深深爱着你的红颜知己或蓝颜情人。他不一定每日每夜都与你相拥相偎，但在心理上，他是与你距离最近的人。有了他，你的心灵就会有所倚靠；有了他，你就会以一颗平和的心态去面对世间的繁杂，也只有有了他，你才会在静守天长地久的无奈和平淡中，安然面对生活的琐琐碎碎。他是你生命中的阳光和雨露、他是能带给你温馨和滋润的清风和脉脉香茗，他是真正让你生命明亮而又美丽的源泉，也是真正让你克服生活中所有的压力和困难并勇往直前的全部力量。这个人陆一鸣还没有，如果说陆一鸣是没有找到，还不如说是陆一鸣根本就没想过要找。陆一鸣认为，不管是红颜知己还是蓝颜情人，那都是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缘分，而这缘分，对一个家庭美满，事业顺利并懂得知足常乐的男人来说，有或者没有，顺其自然最好。

当陆一鸣和于可儿热聊了三个小时，即将分手言再见时，心中突然有些失落和寂寥，这从未有过的感觉，让陆一鸣立刻萌生了一股难以遏止的渴望和力量。陆一鸣想让于可儿归属于自己，不是网友，而是女人，陆一鸣说不清这种感觉，陆一鸣只是有些怕，陆一鸣怕一旦与玉嫦娥分手，便水各一方、天上人间。

如果是这样，将是怎样的遗憾。

漫漫网络，虚拟而空茫。陆一鸣真怕这个让自己心动并心仪的女子会从此消失。

陆一鸣不想错过。

有时，错过就是一种过错。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

她不该是我生命中的过客。

陆一鸣自己对自己说。

“如果我给你打电话，你不会拒绝吧？”陆一鸣在已经说完了第二次再见之后突然说。陆一鸣说这话的言外之意有两点：一、你保存在个人资料里的电话号码是不是真的？二、如果是真的，我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会拒绝我？

陆一鸣这样有些逗笑地问，还因为陆一鸣不希望自己的这种主动没有自尊。

于可儿爽快地回答说可以，于可儿还要去了陆一鸣的电话号码，这让陆一鸣异常兴奋，这说明，于可儿对自己也感兴趣。

当陆一鸣最后一次把“再见！”两个字依依不舍地打过去时，于可儿声音的余韵，从耳麦中悠悠传来，陆一鸣仿佛从那袅袅的声音里，幻见到了一只欢快而忘情的蝴蝶正在花丛中飞来舞去。

陆一鸣觉得，这时，这个暂且可以用红颜知己相称的于可儿，已经成了自己胸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而贤淑、善良的妻则成了他家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一个人，除了能拥有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另一半、相知相爱的情人之外还要有一个真诚待你的朋友。这朋友，不仅忠实而且要可靠，这个人能适时而及时地分享并分担你人生中所有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他是你心灵休憩和暂时靠岸的处所、他是一棵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大树、他有让你受用一生一世都取之不尽也用之不完的语言、他会把你所有的曾经都在一种自愿而平等的交流中，得到尽善尽美的发泄和宣达。因为这个人，你不会孤独也不会寂寞，因为，他是你心灵通道的窗口，从那里，你可以到达你所要到达的地方。对陆一鸣来说，这个人，就是吴文学和尚清。

陆一鸣幸福、快乐且知足。

在认识于可儿之后更是如此。

再完满的人生也不过如此这般吧。

陆一鸣看着已经关机了的电脑，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仅仅是西天做秀的云朵，那些云朵，今天飘过去了，明天还会飘回来。一切都在预料当中，又完全出现在意料之外。

陆一鸣是在吴文学和尚清三人当中，惟一一个在网上聊天的人。

尚清不上网也不聊天，尚清说网上再谈得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麻烦、费时还费周折。但按陆一鸣和吴文学的观点，尚清不赞同或是不参与，完全是因为学不会打字。而陆一鸣所在的科协在引进电脑，并轰轰烈烈地大学特学电脑时，尚清还在养鸡厂里养鸡。那个时候跟尚清讲电脑，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也得是闻鸡不舞、对牛乱弹。而吴文学买电脑则是受了陆一鸣的影响。但吴文学只是到网上浏览新闻而从不聊天，吴文学不是不爱聊天，而是实在记不住五笔规则。吴文学给自己最圆满的说辞是，聊天就是无聊。吴文学说等他老的走不动了，哪也去不了再聊天。陆一鸣也不跟吴文学理论。个人有个人的生活习惯，穿衣戴帽，各好一套，谁也管不了谁，谁也奈何不了谁。

陆一鸣刚开始在网上聊天时，只跟男性交往，后来，陆一鸣发现，同性之间在网络里不容易沟通和交流，而那些主动与陆一鸣打招呼的女性，倒很真诚、善谈。时间长了，陆一鸣也就不再考虑什么男女了，只要相互间的观点一致，能谈得来就好。但陆一鸣有个铁打不动的原则，那就是，绝不跟任何网友见面，更不谈爱情。

随着网络距离的不断缩短，耳麦和视频镜头在网络中如花如歌如云如朵般地让一向寂然无声的网络，变得热闹非凡，陆一鸣也偶有心动的时候，但那只是一瞬间。陆一鸣给自己规定，不许用耳麦也不许用视频镜头。

这并不是因为陆一鸣的声音不好听，也不是因为陆一鸣长的不好看，陆一鸣的声音有磁性，这在尚清和吴文学他们仨个当中已经是被认证并被认可过了的。而陆一鸣的长相更是没的说。一副无边水晶眼镜再配上一米七、六的个头，穿起衣服，文质彬彬，完全是讨女人喜欢的学者风范。

可是，认识了于可儿，陆一鸣雷打不动的规则土崩瓦解了。陆一鸣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位小家碧玉与大家风范集一身的女人。这女人，在保守与矜持中不失开朗和健谈。这种女人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网络里，都有，但不一定个个被你遇见。即便是被你遇见了，也完全有可能与你擦肩而过。这就象歌里唱的那样：渴望一个笑容，期待一阵春风，你就刚刚好经过……

好歹，陆一鸣的情况与歌里唱的不同。不早不晚，她就是自己要遇见而又想遇见的那个人。

这让陆一鸣不得不好好地考虑一下爱情和婚姻这个问题。

有人说婚姻是坟墓，只要进去即便是活人，也是个活死人；也有的人说婚姻是一场空难，虽然生还的希望不大，但还有幸存者。陆一鸣更赞成婚姻是一场空难这一说，毕竟，世间还有美好的一面，一概而论地说婚姻是坟墓不免偏激，而空难中死里逃生之人还大有人在。

陆一鸣坐在沙发里，看着一缕一缕散漫的烟，打着旋儿地在眼前飘乎，陆一鸣觉得心里空，就象那些灰灰白白的烟。陆一鸣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坐在这个陌生城市里的陌生房间。

这还得从那三个字说起。

有一天，于可儿喝醉了酒，酒醉后的于可儿在网上给陆一鸣留了这么三个字：——我想你。

这三个字本没有什么，因为满世界的“我爱你”多如雨点和雪花，而这三个字，不过是想，离爱还有一定的距离。但这三个字是于可儿打来的。于可儿明明知道陆一鸣曾经说过的那几个原则和规定。但于可儿喝醉了，酒醉吐真言，这是最真实的想法。

这三个字把陆一鸣吓了一大跳，陆一鸣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陆一鸣觉着，他和于可儿之间，迟早迟晚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晚上，陆一鸣第一次在网上，与于可儿坦诚而大胆地进行了一次对道德伦理和婚姻家庭的大讨论。

最后，他们谈到了性。

于可儿说：现实中的性泛滥是现如今人性里最糟糕的事，她说她没想到，一向被认为是男人专权的专利，在不知不觉中也被女人所传承和接受，于可儿说她做梦都没想到，那些看上去淑慧、贤能又亲和的女人，骨子里的淫亵勾当一点也不亚于在外卖身的妓女。这种女人，一边说着娼妓的浑身不是，一边又在暗地里偷鸡摸狗。于可儿说，这种女人，还不如挂牌卖身的女人活得光明磊落。陆一鸣能感觉得出于可儿说这些话时，心中有所指。

但陆一鸣没问。

陆一鸣知道，于可儿只有在酒醉之后，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而这话要在别人的口中说出，陆一鸣会认为，不过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假清高。但这话是从于可儿的嘴里说出来，陆一鸣只能爱屋及乌了。

陆一鸣觉得喝醉了酒的于可儿更可爱、更成熟。

陆一鸣说他非常赞同。

撒谎是男人的天性，更是保全自己的本能，关键时刻撒谎，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于可儿说：性虽不能光明磊落，但也不该等同于铺天盖地的性泛滥，更不能等同于没有自我的堕落。女人为什么会甘愿如此？男人为什么也要这样苟同？

陆一鸣听明白了，于可儿一定是受到了什么伤害才会如此的。但陆一鸣还是没问。陆一鸣不是不想问，陆一鸣认为，自然而然的事，还需水到渠成。

陆一鸣说，人类最初始的“性”本该是健康而有活力的，但这些健康和活力早已被人类的文明拖入猥陋的深渊。

陆一鸣不知道这样回答对还是不对，但不管这样回答是对还是错，陆一鸣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陆一鸣没办法，陆一鸣只能这样回答。

好在于可儿并没理会。

于可儿说：性不该成为情感交易中最肮脏的秘密。可人类文明又让人不得不保守这个秘密。人要生存，又要面对自己，还要面对他人，这可真难。

陆一鸣不想再回答了。陆一鸣觉得，于可儿的心中一定隐藏着外人不知的巨大苦痛，陆一鸣不想看着那苦痛被自己的双手所磨搓，更重要的是，陆一鸣怕于可儿一旦酒醒之后再记起酒后的失态会尴尬和为难。

结束谈话，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于可儿恢复常态后，不但没有回避这次谈话，反而与陆一鸣又进行了几次更深层次上的探讨。陆一鸣不得不承认，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就是因为凡人总有凡人自己无法超越的东西。

没办法，只好顺其自然。

陆一鸣说：男人不能专一真的不能怪男人，男人天生就是一种怪物。天性难违。

于可儿说：女人也一样，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避免不了要做春梦，红杏出墙永远都是美丽的梦。换句话说，人生有梦，才不空，这是偶然中的必然。

陆一鸣说他赞同。面对这样的真话，谁又能不赞同呢？

陆一鸣说：其实，谁愿意苦守没新没旧的日子？谁又愿意把自己的生活永久地限制在一个永恒不变的模式里？。陆一鸣说这话时，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悄然燃起的欲火。

这欲火非常可怕。

这欲火，有着让陆一鸣无法抗拒的魔力。

陆一鸣觉得自己已经身不由己了。

如果继续与于可儿交往下去，不是作茧自缚就是飞蛾扑火！

当陆一鸣一次又一次地从网上下来，都要不厌其烦地告戒并警告自己。要悬崖勒马、要望泉止渴。

尤其是当陆一鸣一次又一地躺在熟睡的妻子身边而自己却睡意全无时，陆一鸣便会双眼发直地盯望着泛着淡淡荧光的圆形吊灯，翻来覆去地想着崩溃、完蛋或是遭殃等字眼。

当陆一鸣决定与尚清和吴文学失约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已经是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陆一鸣看着渐渐微明的天色，在一片迷蒙的烟雾里不断地想，怎样逃离呢？

陆一鸣不知道这是不是每一个占有了女人之后的男人所必须要想的事，还是因为自己实在是个无恶不赦的坏人。

这想法太残忍。但陆一鸣别无选择。

陆一鸣不想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