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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本栏所称的短篇小说，一般指不超过5000字的小说。其基本特征是篇幅短小，情节简洁，人物集中，结构精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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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悸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1232 作者：冯再光(兰亭茶客) 发布：兰亭茶客 首发时间：2012-12-27 14:31:10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心 悸
冯再光(兰亭茶客)
他这几年一直心悸。他没去医院也自知这病的缘由。
他望着妻子，几次欲言又止。妻子打量着他，像在他的表情中收寻什么。他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转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撩起，城市的美丽夜景拥入他的眼底。但他觉得那些星星点点的路灯,汽车流动的光束及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将自己的心绪搅得更乱。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又深吐出口，烟雾被窗外进风倏然吹散，他苦笑了，很自然地联想到时下之风的诱惑及烟消云散的残酷。
他望着妻子，几次欲言又止。妻子打量着他，像在他的表情中收寻什么。他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转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撩起，城市的美丽夜景拥入他的眼底。但他觉得那些星星点点的路灯,汽车流动的光束及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将自己的心绪搅得更乱。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又深吐出口，烟雾被窗外进风倏然吹散，他苦笑了，很自然地联想到时下之风的诱惑及烟消云散的残酷。
这座城市是他的故乡。三年前，他成了这个城市的市长，紧接着又升为市委书记。三年前他坦坦荡荡，现在却时常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这一切都因为自己存折上那不费吹灰之力而不断增加的数字。他觉得有必要对妻子坦言，可是多次话到嘴边都不知怎么说好。
妻子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目光，她忧心忡忡地向他发问:"小二黑，这段时间你心事重重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二黑"是妻子对他的爱称，还是在热恋时，她就说他皮肤黑，又是家里老二，更重要的是他是山西人并最喜欢读赵树理的小说，于是她将赵树理笔下一个人物名字强硬地赐给了他，而他又喜欢这个爱称，并顺着小二黑的思路将她称做了"小芹"。于是在私下，双方都把这爱称保持至今。他望着妻子的眼睛，这双眼睛诚实而又善良，在这双眼睛下，他从来就没有说过谎。他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于是，他示意妻子坐下，他从第一次自己接受一个房产开发商的十万元红包，讲到了几天前一个焦化厂老板向他送来的二十万所谓的污染整治效益奖。
妻子哭了。泪水从她的眼眶哗地流出:"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你这样做对得起父亲吗？"
他心里一阵难过，他将她拥入自已的怀中，他发现她美丽的眼角已有了几条鱼尾纹，头上也生出许多白发。他不忍心再继续寻觅她这些衰老的迹象，于是抬起头来，眼睛却刚好与对面墙上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相遇，那是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的战友照。两位长者身着戎装，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英气和正气，那样的眼神容不下任何龌龊，他不敢正视两位父亲的那种眼神，他低下了头。然而，他父亲讲给他的故事却瞬间现显脑际。
父亲十岁那年，一家人被饥寒夺走了生命，奄奄一息的父亲跟随逃难的人群来到了这座地处黄土高原的小县城的一个山村。这里几乎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山民，住的都是窑洞。茫茫黄土地一片荒凉贫瘠，乡亲们凭着庄稼收成很难养活家人，于是，好些年轻人都沿袭走西口的路子，翻过道道山梁，渡过滔滔黄河，去了内蒙谋生。留在村子里的老人和小孩的生活相当艰难，没几户人家能吃上饱饭，所以一直没人敢收养他的父亲，可是每家每户都轮流给他的父亲挤出一点吃的，尽管父亲夜晚都是栖居在被人弃置的破窑洞，冬天把玉米杆作床，干草当被褥，但吃着百家粮也活下来。后来，父亲从这里参加了解放军，在与乡亲们告别时，他跪在地上对养育他的乡亲们说:"我会回来的！"。共和国成立时，父亲已经是战功赫赫的某野战军的营长，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后又升任团长。本来部队需要父亲继续带兵，可他三番五次向首长申请转业并强烈要求回家乡任县委书记。最终，上级同意了并满足了他父亲这一愿望，因为上级知道他父亲这条命是这里的乡亲给的。父亲发誓要让这穷乡僻壤的乡亲都过上好日子！结果，直到父亲去世，这里的人仍未吃饱穿暖。父亲在弥留之际对当时还不到十三岁的他说:"把我埋到山顶上，不看到这里的乡亲过上好日子我在九泉之下都不瞑目！"
仿佛是上帝的安排，或许是巧合，多年后，他又成了这里的父母官。起初,他自认为非常努力，现在想来，那无非是为政者想建功立业的一时激情，而当光秃秃的黄土高坡覆盖了一层翠绿生出果实的时候，当脏乱差的城市突然间变成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的时候，当市民生活稍微有些改善的时候，当落后的小县城变成煤炭基地已升级为县级市的时候，自己的虚荣,浮华和贪婪也随之生长并迅速繁衍。父辈那些艰苦与奋战，流血与牺牲，鼓励与告诫一夜间便己淡忘，仿佛成了遥远的童话或不堪回忆的往事......
"小二黑呀小二黑，比起很多百姓我们已经很富足了，你干嘛去接受昧良心的钱？"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说，她的眼神流露出对他的斥责，这眼神是他这许多年都没有见过的，他感到陌生，或许，他在她的眼里已变得陌生。
妻子已是满眼泪水，她握紧他的手说:"你不是老是埋怨我攒不上钱吗？今天我对你说实话，这些年来，我都把钱用在了一些贫苦人家的小孩身上，也许，你不懂得当医生的心情，每当我看到一个得病的小孩祈求般的望着我，那渴望活下去的眼神......"妻子开始抽泣，喉咙发哽，"每当我听到小孩家长因缺钱无法.....那种绝望的痛哭声......谁叫我是医生呢！"说罢她失声大哭。
妻子立即止住痛哭，边拭擦眼泪边起身为儿子开门。
儿子进门看了看母亲，又瞧了瞧父亲，轻松笑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们感情好，吹牛！爸，你是不是在外包养什么二奶惹我妈生气了？"
"住口！"他站起身本想怒吼，无奈底气不足，吼出这两字连自己都感到软弱无力。凭权力贪财与贪色从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他自问。
"哪我妈为啥哭呀？"儿子也有些恼怒，"我妈可不是轻易流泪的人！"
他无言以对。妻子将儿子劝到了门外，并和儿子到了另一间屋子。
他松了口气，也许，让妻子告诉儿子这一切是最好的效果。
他是爱妻子并忠诚妻子的，不仅因为她善良美丽，还因他和她之间那特殊的缘分与渊源。她的母亲和他的母亲一样，在他们年幼时就因病去世。她父亲是他父亲的下级，在攻打太原战斗中曾救过他父亲一命。他父亲在这里当县委书记时，她的父亲却在中印反击战中牺牲。尔后，他的父亲将战友的遗孤收养，从小学起，他和她就一起上学直到高中毕业。上大学时，他说他要学管理，今后要从政，像父亲一样为民做事。她说她要学医，今后要当医生，以让更多的母亲健康长寿。他俩都如愿以偿。她最终成了他的妻子。为了对得起在战场上牺牲的岳父和未曾见过一眼的岳母，他对她爱怜有加，在感情方面从未做过丝毫对不起她的事。
妻子和儿子已悄然返回他面前，他这才从纷乱的回忆中猛然回到现实中来。
"爸，你糊涂啊！"儿子说话有些激动，"小时候你给我讲爷爷，给我讲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你担忧我们80后在蜜罐里长大不知什么叫苦......可你不懂你儿子！人家出国去了，可我没去;人家玩名车，我就一辆普通摩托;人家挥霍无度，而我舍不得买一部苹果手机。你知道我为什么吗？就因为我爷辈们是老革命，我父亲是市长！"
他听着，一言不发地听着。在这以前，他一直未和儿子深度交流，他总认为这代人娇生惯养......除了权力和金钱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是此时，儿子的这番话除了使他惊讶外，他突然发现儿子不再是小孩了。
"是的，我以前很不懂事，不知足，趾高气扬，甚至玩世不恭。可是，三年前我作为志愿者去了汶川地震灾区后，看到那种失去亲人的悲痛，我突然明白了世间上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亲情，那就是生命！"说着，儿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纸片和一个硬皮本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当然，钱也很重要，这些孩子才特别需要关爱，特别需要钱！"
儿子说完就怒气冲冲出了房门，妻子见状边呼叫着儿子的名字边追出了出去。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静得他已听到了自己失律的心跳声。他把茶几上的纸片翻看了一遍，这是儿子定时寄给贫困儿童的捐款存根，而那个硬皮本上记录着的都是那些贫困儿童的地址，让他非常震惊的是，这些地址正是他这位市委书记管辖的偏远山区。他长叹一声:"惭愧啊！"
一个闪电在窗外闪过，紧接着一声闷雷，一场特大暴雨即将袭来。这雷声惊醒了他。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秘书:"小王，马上通知市委常委立即赶往定点联系的山区乡镇，立即通知各山区乡镇主要领导组织人员把群众转到安全地点！特别是要把还居住在窑洞里的群众及时安置好！不开会了，我直接去泥石流频发的烂泥坎村。"
他挂断电话后立即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小芹，我知道该怎样做人，我明天就去市纪委......当然，这话也要告诉儿子！"
夜空下，大雨哗啦啦地倾泻，地上早已成了小河。他没有打伞，也没穿雨衣，他希望这雨水能冲刷掉他身上的污迹，尽管这不可能，但是，他感觉到一种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长期的心悸也在此刻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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