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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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神 的晚秋

文章来源：《沈阳日报》        访问量：979        作者：康乾        发布：康乾        首发时间：2017-05-26 09:06:04

（散文）
                         枪  神  的  晚  秋
                   ——《浑河记忆》之《戴梓篇》
                      康  乾
                         浑 河 记 忆
     至今浑河仍记得三百年前那个晚秋，被困于奉天戍所的苍老的枪神，泛一叶扁舟于被晚霞染成血色的波上，枯黄的白发琴瑟着古渡的晚韵，一只独眼射出穿透暮色的炬光，干涸的嗓音吟唱着生命晚景的凄凉：“暮山衔落日，野色动高秋。鸟入空林外，人来古渡头。微风飘短发，纤月傍轻舟。十里城南外，钟声咽戍楼”；
浑河还记得，鼎垂千古的汗青，竟然忘记了它本不该忘记的那辉煌的一笔：枪神是世界上第一架重机枪的研制者，比西方社会整整早了二百年；
浑河也曾扼腕长叹，枪神要不是被流放三十五年，中国的近代史怕都要改写；
浑河更曾为枪神挽歌：如果那个英国佬李约瑟的阴魂还有记忆，定会收回他的《李约瑟难题》，因为枪神的际遇已回答了他的问题。
然而，历史的铁律是没有如果的，当年的浑河之波，早载着枪神干瘦的身影，经辽河，进渤海，浑入了不可知的大洋之上；可敬的汗青也真真地忘记了那实不该忘记的一笔；最最可悲的是时空，总是忘记过去，让人类周而复始地犯着同一个错误；李约瑟老儿干瘪的灵魂也早随风逝去，留下个所谓难题，成为了西方社会聊以自慰的神器。。
可枪神不死，他的名字叫戴梓。
               世 界 枪 神
戴梓生于清顺治年间（1649）的江浙一带，其父戴苍是明朝末年著名书画家、诗人，在南明小朝廷任监军道，主要负责军队的武器、给养。戴梓自幼聪慧过人，其父一心要把他培养成个著名的诗人。可戴梓更喜欢火器，经常流连于其父神机营的火器坊，敲敲打打很是入迷，十几岁便对许多火器十分精通，且自造寻乐。    
他十二岁那年，其父在带领部队同倭人和海盗作战中肋骨受伤，险些丧命，小戴梓哭抚着其父的伤处，恨自己太小不能替父杀敌。后来腐败的南明小朝廷彻底垮掉，清廷统一了中国。戴苍没官可做，卖字画为生，家里一度生活很是艰难。戴梓替家苦闷，作诗道：“有能匡社稷，无计退饥寒。”其父听罢大惊，认为这是“谶诗”，是不祥之兆。果不然，这两句诗竟成了戴梓一生的写照。
戴梓三十九时，正值康熙大帝下令撤三番，先降清叛明的吴三桂又打着回复大明的旗号叛清复明，福建的耿精忠和尚可喜也跟着扯旗造反。一时间，好不容易安定了几年的天下又大乱了。
老年的戴苍深知国家安定的可贵，他支持二十六岁就当了兵的儿子戴梓，向平叛大将军康王书杰进献“28响连珠火铳”，以尽快平定天下。此时的戴梓对火器的研究已有了很高的造诣，“28响连珠火铳”就是他最新发明的世界上第一架重机枪。在明朝，我国的火器研究跟西方先进国家差距不大，曾让努尔哈赤最终丧命的红夷大炮就是明朝的尖端武器。明朝的部队都配有神机营，火器几乎成为作战的常规武器。有“一窝蜂”（类似后来的喀秋莎）、“弗朗机”（后膛榴弹炮）、“红夷炮”（远程重炮），还有轻武器“铁鞭枪”、“火箭盘枪”、“子母炮”等几十种。当时世界上的火器都被点火装置这道瓶颈卡住了，无论是啥火器，都要用火绳点火，打起仗来极不方便。谁先突破这道难关，谁就能率先进入热兵器时代。戴梓也在这个瓶颈里挣扎着。      
明朝灭亡后，清廷崇尚老祖宗留下的马上骑射，不屑火器。顺治、康熙都曾如此，甚至后来雍正当上皇帝后，竟下旨：“以满洲夙重骑射，不可专习鸟枪而废弓矢，有马上枪箭熟悉者，勉以优等。”他们把火器只看为是打鸟射猎的玩物，竟忘了他们的皇太祖是如何死在红夷大炮之下的了。殊不知，此时西方社会已开始奏响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前奏，火器的点火瓶颈就要被突破。
得了“28响连珠火铳”的康亲王大喜，他把戴梓留在帐下，提为谋士。戴梓很是尽职尽责，他为康亲王的部队建立了火器营，一时间，平叛三番的局面有了很大转变。尚可喜被剿，耿精忠惊慌失措。戴梓向康王献策，要劝降耿精忠，并请缨亲自前往。于是就有了戴梓只身入虎穴，劝降耿精忠的好戏。在戴梓的威名和他的火器的震撼下，耿精忠投降了。
三番平叛后，康王向康熙皇帝推荐了戴梓。康熙大喜，重用了戴梓，将他留在翰林院当侍讲官，入南书房，参与编修《律吕正义》。
三番平定，南方出现了多年没有的太平，可北面又起战端。
蒙古部落劲旅葛尔丹部起兵造反，声言一个月打到北京，恢复大元朝的江山。康熙心急如焚，要御驾亲征，可又苦于没有取胜的把握。此时他想到了火器，命身边信臣比利时人南怀仁造大炮。南怀仁承诺可造，但久久没造出。康熙很急，时不等人，葛尔丹就要攻打北京。这时戴梓看了南怀仁的炮图，说这东西明朝时中国就有，并承诺十日内可造出。
康熙大喜，南怀仁却不信，让戴梓立军令状。戴梓立了军令状，就带人在宫内机造坊开工，十日内果然造出了大炮。试炮的时候，康熙找来众人观看，还有不少外国使臣。这是戴梓在红夷大炮基础上改进的远程重炮，带炮耳和瞄准具，可调节射程，炮身重3200斤，射程四里，且射出的炮弹是子母弹，可连续开花炸响。试炮后康熙喜出望外，给大炮命名“大将军”，是清朝最高的军衔。
不久，康熙带兵御驾亲征葛尔丹。有“大将军”开路，将士们群情激昂，只放三炮，葛尔丹落荒而逃，将士们乘胜追击，一气平叛葛尔丹。从此天下太平。
然而，戴梓的苦日子却开始了。
                 自 毁 长 城
这是枪神的第二个晚秋，萧瑟的秋风刮着地皮，卷着落叶，呜咽着不成调的悲歌。北京通往关外的驿道上，披枷带锁的戴梓在两个解差的押解下禹禹前行。戴梓身怀六甲的妻子，怀抱着三岁的长子戴亮，斜背着个干瘪的包袱，骑着一头瘦弱的毛驴，哒哒地跟在身后。枪神一只独眼眯缝着，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可他的心中正在日落。烈烈的阳光使他的眼睛针扎一样剧痛，飞来的横祸让他的眼疾又复发了。记得那年，他正在为平定三番效力，父亲久病不能探望，终于不治而亡。戴梓夜以继日地赶回，在老父灵前哭诉忠孝不能两全，几天几夜，哭瞎了一只眼睛。那年戴梓四十岁，也是他的第一个晚秋。现在戴梓四十三岁，已成了披枷带锁的“流人”。他的流放地是奉天铁岭 ；他的归宿有五种可能：1、给满八旗军官为奴；2、服兵役当水营水手；3、作驿站丁为官府效力；4、服徭役进官庄从事农业生产；5、成为民治州县的编制齐民。
五种可能却不是五种选择，枪神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更令他心智迷茫的是当今圣上康熙的用心。那比利时小人南怀仁和张献忠收的犬子所设的圈套小儿可鉴，可英雄盖世的康熙大帝竟然相信。说他戴梓“私通东洋”，简直可笑！当年老父戴仓同倭人海盗血拼，几近丧命，于国于家戴梓都不会干出这不忠不孝之事。
如真“私通东洋”，按大清律当斩，可圣上却留了他一命，判个流放。对此枪神甚为不解，这也是困扰了他一生的问题 。
出了山海关，就是关外第一城绥中。戴梓登上古长城的烽火台，极目远眺，不由心如蹈海，长啸吟歌：“极目俯高丘，清茄隐戍楼。万山环地落，一海抱天流。白骨何年战？黄云终古愁。徘徊无限意，霜月满征裘。”喷发出远征人的悲壮和无奈。
按大清“流人法”，“流人”在押送途中，当地驿所每天给“流人”提供一升粮食，家属15岁以下得一半，另每天提供盐、菜钱五文。“流人”的生活很是清苦，吃不饱饭还要走很远的路。戴梓的妻子身怀六甲，还要抱着孩子骑在瘦弱的毛驴上，每天行程非常缓慢。如果不能按时到达，就要受到制裁，戴梓心如油煎。走到叶家坟时，戴梓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吟诗道：“断蓬轮不断，伫望日西斜。气萧天蒸海，冰消地坼花。乌云翻白骨，鬼雨走黄沙。搔首余将老，千秋何处家？”
走到辽河边，越走越艰难，多亏解差搭乘一只前往奉天的商船，戴梓一家才少了些押解之苦。次日黎明，商船进奉天浑河湾罗士圈码头，登陆的枪神望着千帆摇曳的浑河，感慨万千，想了很多，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将伴着浑河的万顷波涛，终老一生。
戴梓一家先被押解到铁岭的戍所，从事繁重的农业劳动，经受了“荒城抱冰溪，霜披五更鸡。冷灶吹余尽，开门参正西。”的艰苦生活。一年后，早他几年被流放到奉天的编修过《古今图书集成》的大文人陈梦雷知道了戴梓，托人把他们一家弄到了奉天。因为这个时候，朝廷下旨办“八旗子弟学校”，需要不少文人学士当先生。在这之前八旗子弟是不读书的。陈梦雷受奉天将军之命主持奉天“八旗子弟学校”，他便把戴梓调来教学。
从此，戴梓和家人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孩子也能在八旗子弟学校读书。有闲暇戴梓还可以作诗画卖些零用钱。此时戴梓的心态由平稳又转向萌动。他一直不解当今皇上为何自毁长城，康王的八旗兵，在平三番时兴建的火器营是被实践证明非常有威力的部队，可后来都被取缔了。戴梓相信，火器一定会在未来战争中淘汰冷兵器，西洋人都在夜以继日地研究，可我们却自毁长城。如果有一天我们落后，五千年文明古国的未来就不堪设想了。
戴梓要把这些想法进呈皇上，可做不到，无奈之余，跟陈梦雷道出了心声。陈梦雷劝他当好“流人”，还是少惹新祸上身。戴梓无奈，只得偷偷地在家里自行研制火器。
               枪 神 晚 秋
康熙三十七（1716）年，康熙东巡祭祖，陈梦雷献《神功圣德》诗有功，被皇上召回宫再度为官。这对戴梓打击很大，他感到自己前途渺茫。后有民间传闻，说当时戴梓的“二十八连珠火铳”新的研究已毕，基本可不用火绳点火。说他也曾想把这成果献与皇上，可因为当天夜里做了个梦，梦到无数冤魂来找他索命，说他的快抢要拿到战场，定会有数不清的人死亡。后来戴梓还是自己把新枪毁了。还有人说，多亏戴梓没向康熙进献新枪，“流人”私自研制火器是死罪，如是他将不得善终。
其实，此时康熙大帝和枪神戴梓早已心照不宣——
康熙大帝：满清老祖宗传下的骑射优势万不可挑战，无论是谁，否则会江山易主；
枪神戴梓：火器替代冷兵器大势所趋，时代洪流不可阻挡，逆之者亡。康熙对我押而不杀，只备再有战事启用。
历史证明戴梓高瞻远瞩，有两次鸦片战争为证。可这是中华民族大利和帝王权益的博弈，不可调和。可怜戴梓，康熙年间再无战事。按大清律，“流人”后代不得科举，可戴梓长子戴亮中武举人；次子戴京中进士；孙子戴秉中进士，这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戴梓晚年已心如止水，一心做学问，他写了很多有关关东民风、民情的传世之作和诗词，以本文开篇的《浑河晚渡》最为脍炙人口。他晚年的快事就是在老友李铁丸的陪伴下泛舟浑河。雍正元年，陈梦雷再度被流放黑龙江，最终老死他乡。三年后，戴梓故去，终年七十七岁，被流放三十五年。一代枪神，饮恨浑河。
李约瑟难题：印刷术、火药、磁铁改变了世界，这三项均发明于东方，可后来的工业革命为何始于西方？
戴梓的遭遇：这不是因为你们洋人聪明……
枪神不死，在今日共和国万里海疆，他的英魂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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