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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  魂  偷  渡

第  二十三  章

女体育老师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胡子的生活。

在这之前，胡子每天都是默默地拖着长长带子的大书包来上学，不与任何人交往。老师讲课时，他时而睡觉，时而双眼眯缝着望窗外，做遐思状。老师从来不搭理他，只要不影响别人学习。他就如同教室里的一只没人坐的破桌椅，呆呆地放在那里。因他脾气古怪，同学们没人敢惹他，畏而远之。

这一切都因女体育老师的出现而改变了。

在女体育老师的极力推荐下，胡子加入了学校的田径队，且成为田径队的主力队员，后来又推荐他进了学校的游泳队。他进游泳队，许多老师和同学反对。女体育老师却坚持，说胡子身体素质棒，学游泳很容易出成绩。果然，在女体育老师的认真指导下，胡子不但很快学会了游泳，且成绩突飞猛进，短短几个月，就成了游泳队的金牌选手。

胡子就是在游泳队认识的文强和小犹子。文强从三、四岁时就跟着妈妈学游泳，原来一直是学校游泳队的领军人物。后起之秀的胡子，仅仅几个月就超越了他，文强既不服气，又畏惧胡子身上的那股无法抗拒的神奇力量。于是文强就挑动其他游泳队员挤兑胡子。胡子只能干不会说，在文强的挤兑下，他一气离开了游泳队。

女体育老师急了，狠狠地批评了文强。她说胡子是个难得的体育天才，应该团结他。文强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感觉到了女体育老师话的份量，更感觉到了胡子身上那股巨大的潜力。于是摇身一变，文强成了胡子最好的朋友，他处处呵护胡子，推崇胡子，成了胡子形影不离的伙伴。

因为胡子是名人，文强也渐渐在全学校跟着出了名。后来，初一的小犹子也进了游泳队。小犹子进游泳队后，立即被胡子独特的魅力和性格所吸引，成了胡子身边第二个形影不离的跟班。于是三个孩子便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小团体。虽然他们不是在一个班级学习，可只要有时间，他们总会聚在一起，成了这个学校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有两伙儿人是学校的特殊群体，一伙儿是有钱的富二代；另一伙儿是有权的官二代。富二代、官二代们总是目空一切地向同学们炫耀着金钱和权力的光环，然而，他们对以胡子为首的这个小团体却抱有复杂的心理，既想掌控他们，又挖空心思地讨好他们。富二代向他们投来金钱的诱惑，官二代向他们展示权势的光环，都力图让他们加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文强感觉到了商机，他劝胡子不要被任何一方所左右，要柔韧有余地在两种势力间周旋。于是学校游泳队参加社会比赛时，富二代出钱赞助，官二代出势打场，胡子却在学校老师的心中威信大增。

因为小犹子出生在一个既无钱又无权的普通工人家庭，对什么官二代和富二代都很反感，对文强的仰人鼻息也很是不耻。于是文强和小犹子渐渐反目，为争得胡子的支持，常常吵得不可开交。胡子对此却无动于衷，可能他真是传承了那匹白马的基因，对来自人类的诱惑不屑一顾。

久之，学校的两股势力都感觉被耍弄了，竟结成了联盟，联起手来要整倒胡子。

这个世界大到官场小到民巷，到处都充满了权力的较量和对金钱的掠夺欲，学校当然也不是净土。那两股势力不敢跟胡子正面交锋，就利用他们的钱和权，让家长不断给学校施压。家长会上，许多家长向学校发难，说胡子的存在是一种难以容忍的怪异，要求学校开除他。理由既简单又荒唐——胡子不是人类，他的父系基因很可能是一匹马。他们的子女不能同牲口同窗。他们竟把网上的传说当成真事。学校对这些家长的无理要求虽感荒唐可笑，又不敢正面得罪，只能用各种方法推诿。然而学校领导也知道，胡子早晚会给学校惹来麻烦。果不然，几个月后出大麻烦了。

胡子从小缺少母爱，慈祥而苍老的奶奶给他的只能是隔代人的溺爱和生存所必须的呵护，漂亮女体育老师的出现，使胡子感受到了极具诱惑的吸引和爱抚。胡子做事从来都是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可女体育老师的话对他就是圣旨。女体育老师说别留这么长的头发，不像个学生，也影响体育成绩，第二天胡子的长发就变成了精精神神的短寸；胡子天天不吃早饭，奶奶给他五元钱，让他到街上吃，可他往往把五元钱攒起来去打游戏机，女老师说早晨必须吃饱饭，要不就当不了运动员，胡子的早餐便定时吃，人也变得鲜亮健康了。

最令胡子欣慰的是在训练场上，女体育老师时常把那极富青春活力的臂膀搭在他的肩上，那一瞬间，胡子青春萌动的身体便战栗，便热血沸腾。他嗅到了从未嗅过的来自女人身体的奇特芳香。于是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张力在胡子体内膨胀，于是他的成绩就会在女体育老师的秒表上刷下新的记录。

此时女体育老师会比他还兴奋，会情不自禁地拥抱胡子，拼命地拍他的后背。这些虽然都是运动场上的习惯动作，但对胡子来说却是最大的奖励，女体育老师的一个拥抱胜过一百块金牌。每当这时，胡子的喉咙里都会响起畅快淋漓的马鸣。几乎所有人对胡子的马鸣声都惶恐、惧怕，惟女体育老师听了越发兴奋，她会把胡子搂得更紧，嘴里喃喃地说，好样的，你最棒！胡子便闭眼享受……

在女体育老师的不断指导和呵护下，胡子的游泳和田径成绩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不久，在省城秋运会上，少年组万米长跑胡子再次夺魁，成为了个很有名气的体育苗子。

女体育老师鼓励胡子说，好好训练，我们要参加全运会、亚运会、奥运会，为国争光，给父母争气。为国争光的荣誉感胡子心里有，而且很神圣；为父母争气却找不到感觉，他认为为父母就是为老师，他在心中早把老师视为了母亲、姐姐、恋人。老师是胡子心中三位一体的圣人。胡子要为她争光，为她争气。这是来自胡子内心的最大动力。

胡子家庭困难，营养跟不上，女体育老师就经常用自己的薪水为胡子买好吃的。胡子呜呜噜噜地嚼着女体育老师递过来的食物，眼含热泪，语难成句。于是胡子心中便有一个神圣的目标——有朝一日夺块大金牌，要亲自挂在女体育老师脖子上。

然而这块金牌梦却引着胡子走向了不归路。

在全市青少年游泳锦标赛的赛场上，四百米接力赛胡子、文强和小犹子再加另一名队员夺魁的呼声最高，可以说毫无悬念，势在必夺。那天胡子对文强和小犹子下了死命令，拿了金牌都要给女体育老师挂在脖子上。然而厄运却无情地击碎了胡子的梦，游第二棒的胡子和第三棒的文强，连续被裁犯规，最后以成绩无效被清除比赛。胡子和文强都不服，要求组委会放录相裁决。可没人听他们的。直到事后他们才得知，原来裁判是吹了黑哨，拿了黑钱。这一切都是学校那几个官二代和富二代搞的鬼，因为体育成绩会给高考加分。

对此，女体育老师也十分气愤，到市里去告状，却没有结果。就这样，胡子、文强、小犹子丧失了冲击“全青会”的资格。

胡子的心灵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理智混乱了。他带着文强和小犹子，一头扎进了网吧，半个月没出来。胡子的奶奶和女体育老师都急坏了，满世界寻找。在找到他们时，三个孩子已被荧光屏和方便面折磨得满脸菜色，神情颓丧。三个孩子要求退出学校游泳队。女体育老师百般归劝，说这个世界虽然不那么干净，但也不是充满污浊，相信光明和正义会永远青睐正直的人。

在女体育老师的再三劝说下，三个孩子终于放弃了退出游泳队的念头，返回校园读书。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学校的一纸公告，将他们开除游泳队，留校查看一年。原因是逃学十五天。

面对如此严厉的处分，三个孩子感到难以接受。从此他们的身影在校园消失了，连女体育老师也再找不到他们。

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网络的虚幻世界苦苦寻觅，在寻找改变命运的奇招。访遍虚拟世界的千山万水，他们终于拜倒在了“天山老者”的脚下，得到了他的点化：要想改变命运，必须手浸人血。

于是《大航海时代OL》真人版的计划开始酝筹。

女体育老师原本是个很有前途的田径运动员，她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到奥运会夺金牌，为国争光。就因为在一次训练中腿受伤，被迫退役，金牌梦成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痛。退役后，她之所以选择到学校当体育老师，也是为了心底的夙愿，她要寻找最好的体育苗子，辅导他去完成她的冠军梦。就为这，胡子的出现曾使她异常兴奋，她似乎又找回了昨天的自己。几个月来，胡子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同呼吸，共欢乐。然而，胡子竟突然消失了，这如同把她的灵魂吸出了壳，使她无法自持。

没了灵魂的人，肉体也丧失了基本抵抗力，女体育老师病倒了。更可怕的是，她患了骨癌。

得知女体育老师患了绝症，三个孩子仿如从天而降，不管不顾地冲进医院，成天呵护在病房，寸步不离。见了胡子，女体育老师精神大震，可此时她已力不从心，放化疗摧残掉了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替代的是丑陋和苍老。胡子陷入了极度悲痛之中，总是痴痴呆呆地看着老师，不知所措。

老师问：“看啥？我成丑婆娘了？”

胡子：“美，老师美。”

老师：“瞎说，哄我呢？”

胡子急了，呜噜噜地说：“美！老师真美！……”永远只会说这两句。

女体育老师哭了，她知道胡子不会说谎，美确是在他心里的。她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她不想让自己的丑陋毁了胡子心中最后的美好。第二天女体育老师消失了，他留给了胡子一封信，只一句话——“我去寻找上天堂的梯子……”

漂亮的女体育老师走了，胡子心中的圣女还在。胡子永远不相信老师会死去，他说老师是去寻找上天堂的梯子了，找到就会回来接他，带他一块去天堂。说着，胡子就满眼泪花地憧憬。不管胡子怎么说，老师是实实在在地走了，她带走了胡子的母爱和初恋，带走了胡子心底的家，他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浑浑噩噩睡了六六三十六天。在这三十六天里，他似梦非梦地感觉自己的灵魂陪伴着老师，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奈何桥边。他要跟老师一同踏过奈何桥，永远相守，老师拼命把他推了回来，她告诉他：我们会再相见的，只要不放弃……

后来胡子醒了。

这似幻如梦的感觉，都是胡子醒来后把零星记忆拼凑而成的图画。那一刻起，胡子决定要不负女老师的厚爱，要干一番惊世骇俗的大事，然后去寻找老师。他坚信女老师没死，是去了一个地方等他，她本来就是上天派来助他成就大业的使者。在这浑浑噩噩的三十六天中，胡子好像经历了所有人间的炼狱，长大了，成熟了。就在他醒来后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的相貌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剃成了寸头的黄发此时又杂乱蓬松，如迎风抖动的马鬃；原本虽粗糙却不失少年气的面肤，变得沟壑纵横，苍海桑田，凶相毕露，一个城府极深的凶悍男人诞生了。

也就是在这三十六天里，奶奶突发脑溢血死去了，学校门前也贴出了开除他和文强及小犹子学籍的布告。那布告就如同法院的杀人公告，字字冷，句句血，竟然没有一个同学之类的字眼,好像他们早就是学校的天敌，每个字都如同一颗颗锋利无比的钢钉牢牢嵌在胡子的记忆中。那一瞬间，胡子冷笑了，他的笑声第一次在马鸣之中又夹杂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苍凉。这苍凉的马鸣声仿如来自遥远草原上的一匹失了群的野马，呼风携雨，慑人心魄。

在郊外空旷的原野上，面对三柱高香，三个混沌初开的少年跪了下去，歃血结拜，要共谋大事。胡子为长，文强次之，小犹子是三弟。那一瞬间，他们心中涌起了无比豪迈的激情，他们感觉两千多年前的历史又轮回了，他们就是桃园下的刘、关、张。他们下一步要干的改变命运的大事就是真人版的《大航海时代OL》。他们的表情是那样神圣，神圣得风和雨都不敢玷污。一切都是在胡子的决策和文强的精心策划下完成的。他们制定了严密的游戏规则，把生命作为赌注。根据游戏规则，他们对白兵霸主这一统治地位在内部进行了公开、公平、公正、合理的竞争，最后胡子获得了这一极端权力。

根据《大航海时代OL》游戏规则，白兵霸主有权提议一项自己的建议，并会被无条件接纳。胡子提议白兵霸主号要设一位精神领袖，那就是白兵教母。这个白兵教母就是他心中神圣的女体育老师。他坚信老师没死，她已幻化成另一个圣体，在某个地方等他。他们发誓，白兵霸主号扯旗扬帆那一刻，白兵教母一定归建。三人达成共识：他们第一个见到的同女体育老师长得最像的女人就是白兵圣母的转世真身。

那段时间三个孩子的心境极为神圣，尽管小犹子的父母和文强的妈妈近乎哭干了眼泪在到处寻找他们。可他们的心都不以为动，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干的是一件神圣的大事，是常人心态无法承受和理解的大事。他们的策划一切都那样隐秘而从容。按照分工，资金问题由文强解决，行程路线由小犹子筹划，几个月后他们上路了。他们的目标是马六甲海峡的海盗圣地皇家海港，他们开始按照计划去寻找他们的白兵霸主大梦……

我十分惊异，满脸木然的胡子心中竟然藏着这么多令人震惊的故事。胡子、文强和小犹子还是三个少年，是什么精神锁链把他们牢牢地粘合在了一起？尽管我是十三杂，能飞天入水、灵魂出壳，人间的事我终归弄不懂。但这种凝固力令我恐怖和担心，我为人类担心也为自己担心。

……

跪在地上的文强泣血进谏，要求胡子一定杀了我。他告诉胡子，所有偷渡客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同盟者，惟我这条狗不行，务必除之。

尽管我听不懂文强那一套之乎者也的逻辑，但能感到他诛杀我的决心。在他不断的恳求下，胡子喉咙里的马鸣声越来越重，顺着他的嘴角已开始流淌下粘粘的涎。我感到在劫难逃。尽管凭他们的本事根本无法除掉我，但作为一条狗，丧主等于无家。我将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流浪街头，生不如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块犬类的自治区。

出于心灵恐惧的本能，我高傲的尾巴耷拉下来，两条肌腱雄壮的后腿也开始打颤。我感觉小腹内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在向外涌动，那是一股无论对犬类还是人类都万分蒙羞的液体，只要憋不住，一切雄风都不复存在。

随着胡子的情绪变化，文强那一脸虚伪的忠诚变成了得意，小犹子那双童真的双眼却流淌出了的焦虑的泪水。突然小犹子风一样扑向我，搂住我的脖子，咚地给胡子跪下了：“大哥，放了它吧！它只是条狗！我敢肯定，老帽不是它放走的！老帽的逃跑肯定是个阴谋。不明不白杀了猎鲨，你会后悔的！”

“大哥，千万不能手软，不能妇人之仁哪！不能让一条狗坏了我们的白兵大业。赶快杀了它！它不是一条普通的狗，一旦跑掉，就再难有下手的机会。”文强紧逼。

小犹子疯也似地跳起来：“你胡说！我看你是心里有鬼，为啥这么急着要杀猎鲨？”他跪倒在胡子面前,“大哥，当年大黄就是他杀死的，这会儿又要杀猎鲨。猎鲨可是我们的帮手，没有了它，文强早晚会夺了你白兵霸主的大位。”小犹子抱着胡子的大腿极力恳求。

三个少年人类在为杀与不杀我这条杂种狗展开了激烈争论。

我很不不耐烦，看着犹犹豫豫的胡子更不耐烦。笨蛋的人类！我心里骂着。

突然小犹子死死抱住胡子的大腿，冲我喊到：“快跑，猎鲨！他真要杀你啦！你傻呀？再不跑就没命啦！你不是有本事吗，远远地跑，离现代文明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