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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故事

——齐鲁札记之三·台儿庄剪影

            一  京杭大运河[①]

等我从塞外赶到台城

隋唐  宋元  明清

一个个朝代像一个个

梦，在历史泛黄扉页下

沉沉睡着

仍不肯吱声的大运河

春秋以降

痛了两千五百年

伤口，听着两岸笙歌

慢慢愈合

二  双桥映月[②]

一叶扁舟，两座古桥

檐角挑一轮明月

欸乃桨声

唤醒灯影满河闪烁

且收起那把开榴花的油纸伞

默默忆着某年某月那场雨

她从深深巷子里走来

一盏红纱灯，风

缱绻紫色裙裾

走过弯弯石拱桥，她的背影

皴染宋词里一座妩媚春山[③]

三  翠屏学馆[④]

翠屏山隔河危坐

静静——听学馆朗朗书声

阶前老树俯下身子

把影子画在书案上

而檐角风铃叮叮

警醒那些被蹉跎的时光

四  久和客栈[⑤]

只有近旁运河

春过秋过，千载之后

仍记得

那年徵商创业

一个“和”字如何

打理迎来送往

当新植的槐树探身过墙

默默，看看一把把油纸伞

撑开缤纷花团

午后的客栈

就这样

危坐在夏天

可怎么也没料到

多事的风

穿街过巷而来

扯着幌子

还不忘与隔壁黛瓦上

瘦削的狗尾草

碎碎念

近黄昏了

刚张开惺忪睡眼

一串串红灯

把整条街都看得

朦胧起来

于是，与一页页历史擦肩

今夜梦里或许

重温一段前尘

（2022.9.1）

五  酒吧街[⑥]

无论怎样努力，夜

都无法靠近酒吧街

缤纷灯影

在玻璃窗上反复涂鸦

那女子柔美音色

缓缓流经每个角落

河那岸，只剩一轮月

在青黑的屋脊

读取寂寞

六  菩提寺[⑦]

低眉趺坐在那儿

忽近又远，一阵梵歌

让袅娜柳丝在身旁

摇曳几许禅机

巷陌深深

依然静静聆听着

屐音仄仄平平

在青石板上写下

不合辙的诗

岁月绿肥红瘦

你不喜不悲

只有重檐之外

夕阳

在斑驳红墙徘徊

慢慢褪色

七  邀月亭[⑧]

亭子正年轻，老的是风

自顾零乱垂柳的一肩长发

水面碎成鳞鳞片片

栏干被不经意的节拍惊醒了

那个灯火温暖的夏夜

静静坐在这样的亭子里

亭外，更老的月亮

不知默默望着什么……

（2022.9.2）

八  爱莲居[⑨]

西洲曲[⑩]那朵莲花

又过人头了

近岸蒹葭苍苍如故

只有路旁石榴树

努力站直身子望向彼岸

问：那一盏盏红灯

就是客栈盛开的花么

风不经意间路过

在老树上留下一阵

蓊蓊郁郁的笑声

      这里不是南塘

秋还在来时路上

这里，是爱莲居

花木掩映中安静的客栈

洗净铅华，枕着

南北水声等你

等你预约一晚

满是清香的梦

门前石碾

碾过了秋冬春夏，又

碾过离合悲欢

于是，小小客舍不妖

亦不染

独伫成北宋一阙短章[⑪]

好想浅斟低唱

把门环叩响，可又怕

不合辙的音色惊扰一隅静谧

也只能脚步再缓再轻

与痴念多年的诗意

擦肩，而后

隔着摇曳柳丝

一再回头

（2022.9.3）

九  道升酒坊[⑫]

这仲夏之夜

道升酒坊以醇醇酒香诱我

一杯饮尽

齿牙间呛出的

莫不是大唐同样的一阵咳嗽

荀卿或者也借此

扫净世事秋凉，一如扫却

满地落叶枯黄

要不怎么著述讲学蛰居

连最终归宿都在兰陵[⑬]

玉碗盛来琥珀光

醉后李翰林更认作故乡[⑭]

千载而下

有客不速来访

纵红男绿女指点鬓霜

那顽童也学我步态踉跄

仍嗅着酒香，举杯

郁鬯[⑮]来处喋喋演说

差一袭唐装

仿佛当年酒徒模样

主人多事，问

钓诗几行[⑯]

咄，这佳酿如何独酌

且容我去去

邀楼外的老月亮

（2022.9.3）

十  夜航船

1.船上

夜围着古城缤纷灯火取暖

但运河边的老树

在流光溢彩的水面

却认不出自己的容颜

连皎皎明月

都在船尾碎成

鳞鳞片片

2.船娘

船头俏立一支水莲

橹声咿呀，我看到

风读你一角裙裾

展开，又阖上

偎在灰屋脊小睡

老月亮的梦境，迷离

周遭灯火

随摇摇晃晃的小船

仄仄，平平

你软糯歌声低回

温柔整个夏天

3.大运河

千年之后

运河的水

早记不真湮远悲歌

堤岸沉默

檐角鸱吻遥遥相望

明灭灯火在水面

随心点染

船在一幅彩锦上滑过

临水的楼头

一盏盏红纱灯

装饰水的诗情

4.风景

这柳丝，这马头墙

这一弯卧水波之上的桥

你倚栏一帧背影

贴在水面，是记忆里

泛黄的风景

5.古树

灯影在水面漾着

暖暖的风梳过垂柳的长发

夜更深了

你立在运河边

像守候一片

远游的帆

6.桥

穿过不吱声的石拱桥

凌霄攀墙张望

花窗虚掩，琴声

清瘦，溜出来便落在水面

只是再拼不成一弦一柱的华年[⑰]

和楚客轻轻的叹息[⑱]

7. 蒲草

蒲草被灯火

忘在角落

慢慢老成夜色

河水送来船的消息

与岸絮絮说着

（2022.9.5）

十一  步云廊桥[⑲]

即使不肯让步

夜还是被一寸一寸漂白

七月的风

贴着岸边赶来

数千载流转光阴

涌动成浑浊的河水

一波波自拱桥下

流去远方

这古城

断瓦残垣

满是血腥味地

走进历史

又姹紫嫣红地

走回梦里

十二  台儿庄大战遗址公园[⑳]

一堵青黑的砖墙[21]

布满弹孔

像揩不干血迹的眼睛

沿着视线的焦点

就是一九三八

弥漫血腥的战场

曾经这北方水乡

古城墙拥着小桥流水

千载沧桑微微水浪

在清晨与黄昏

低低吟唱

每一座码头都能打捞起

绚烂时光

每一条街巷都连接着

温柔过往

然而，日寇调研报告里

没有一点诗情画意

刺刀与杀戮定义的侵略哲学

垂涎的嘴脸毫不掩饰——

那一年春天

古运河畔

城池撕裂的疼痛由鲁西南

向山东半岛向华东向

整个古中国漫延

炮火在轰响

刺刀在撞击

厮杀声唤醒骨子里的血性

雪亮刀锋终结倭奴美梦

运河哭泣着

无数鲜活生命

用血肉在一片废墟上

筑起看不见的长城

八十年前

在呛痛历史的硝烟里

台儿庄让旧中国

又一次挺起胸膛

当砖瓦碎片，苏醒

于风风雨雨

泪滴穿越莽莽岁月

滑落腮边

历史残骸

在鲜红旗帜下庄严复活

读着黑洞洞的弹孔

读着战争摧残的岁月

包括侵略者的铁蹄声，喊杀声

包括复仇子弹出膛的怒吼

伤口喷溅的热血

还有燃烧怒火

永远阖不上的眼睛——

今天的台儿庄

仍记得苦难的曾经

沥干血泪  历史

依然铭刻在心

即使再现旧日妆容

即使唤醒更多诗情

当远客的脚步伫足这片热土

血液在体内涌动

骨骼也铮铮作响

无数弹孔回响着

这样一个声音

我们厌恶战争，但

我们愿意用热血和生命

捍卫和平！

202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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