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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榆钱108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420        作者:南南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4-02-04 19:33:14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一百零八章

   高望田没猜错,这位出手老先生正是郝炳臣。

自从北平锄奸队的情报组和电台全军复没,他就让高贵庚带着没受损失的行动组暂留左营,自已独身去了太原。想向上峰汇报情况,以期补充人员、电台,再东山再起,完成鋤奸任务。可他还没到太原,太原就失守了,军統北平站也撤到了冀南一带,和天津站合并成了平津站。他又掉头往西,费尽周折才在邢台附近和自己人联系上,用电台直接向重庆报告了情况。没想到的是上峰的命令却是撤消锄奸队,停止锄奸任务,所有人员撤离北平。除他夲人回渝复命外,其余部属撤冀南,交天津调配。不过在撤离前,还命他们完成一项任务,把一批货投放到北平市场。要求出手要快,换回的物资如运输不便,可就地暂存,或派发给敌后国军所辖游击武装。直到他接到货,又听交接人透了底,他才明白这些货竟是日夲军票,而且全部是假币。

原来日夲人不仅利用在沦陷区发行军票,掠夺中国的资源,而且盗印了大量国民党政府的法币,派人投放到国统区,极大地扰乱了大后方的经济,造成了法币贬值,物价飞涨的局面。所以国民党方面一边严查假币,一边也开始试验印刷假军票,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日夲军票印刷并不精,又没有统一编号和防伪,刻版、印刷都不难,难的是纸张。日夲人用的纸中搀进了桑叶的纤维,摸起来粗糙,但极有韧性。而在当时中国的制纸技术,很难造出这种纸,在美国的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才算解决了这个难题。这次交到郝炳臣手上的这批军票共有500万,只是头批的试验品,打算投放到市场先看看实际效果,再作改进,大量印刷。为完成这一任务,郝炳臣派人调来高贵庚的行动组,计划兵分三路,同时潜入北平、天津和保定。完成任务后,立即撤离。

高贵庚听了郝炳臣的方案,就抢着要回北平。上次他提出策反刘成龙,并已得到郝炳臣的同意,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倒先让刘成龙狠咬了一口,让这打算泡了汤。可他还不死心,想利用这次任务之机,亲自去会会他。若能反正,皆大欢喜,若执迷不悟,他也决意除掉这个背祖忘宗,丢人现眼的东西。无论成败,总算心里落了个坦荡,总好过为他总生这窝囊气。当然,他也想着再见见望田和儿媳,在北平待了几个月,亲爷俩都没机会说上句话。要不,这一撤离还不知何时再回来?更不知枪林弹雨之中,他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可他这点心思早让郝炳臣看透了,生怕他节外生枝,误了大事。所以決定由行动组副组长带几个人去保定,自己亲回北平,而让高贵庚去天津,还给他调来个原天津站的老人协助他。不过也答应高贵庚,他完成任务后可来平西会合,自己会帮他完成心愿,然后一起撤离。话说到这份上,高贵庚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服从。

郝炳臣带着常子赶着个驴驮子,装扮成商人和伙计。还有两个手下扮成农夫,不远不近地相跟保护。这一路尽沿三不管的地方,绕开鬼子的据点和路卡走,多走不少冤枉路,可落个了平安。已经进了平西,没想到却让鬼子临时设的卡子,给挡了驾。原夲是想悄悄退回去,等天黑再想辙,可偏遇上了高望田的运粮车队,让他一阵连蒙带唬,驮子上的货和随身的家伙都装在那个麻袋里,才搭了顺风车。夲来他就是奔着齐月轩去的,想利用他在北平的关系,把军票投放到市场,也可以換回物资支持民众抗战。没想到搂草打兔子,好容易拿假军票买了八车粮,却只弄了个左边兜儿出,右边兜儿进,一买一卖都是自已人。

这会儿的郝炳臣表面虽还是笑呵呵,其实和高望田一样,心里犯起了折腾。他是想:既知道了是自己人,就不能让人家糊里糊涂地去冒险,应当和人家透些底。愿干不愿干,让人自己掂量。这批军票虽然印得不错,可毕竟是假的,蒙一般人不难,可一进银行就备不住漏馅。若只有几张,倒也好推托,可要是让日夲人连锅端,那可就八成得掉脑袋。就算人家心甘情愿,也得把使用的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尽量争取把钱花出去,又不至出事。否则,不仅自已完成不了任务,更得累了无辜,害了朋友。他想说吧,可也犹豫,不止是碍着旁边有人,也是觉得人鼻子下面的这张嘴不是抽屉,可以随意来回拉,作成的生意再往回找,能好开口?

正这时,伙计端着托盘进了屋,把几盘驴肉和一篓子褡裢火烧摆上了桌。“活宝”的肚子早咕咕叫了,不等招呼伸手就想抓,可手背上却结结实实挨了高望田一巴掌。

“别这么下作。”骂了一声,他也笑了:“去去,你拿托盘端上点儿,和老许到前头吃去,我和郝先生有话说。”

“行!”“活宝应得脆,手脚更庥利,眨眼功夫,桌上的吃食都让他摞到了托盘上,端起就走。

“嘿,你……怎么都拿走啊?”

“嗨,你们掌柜的别和我们吃一样儿啊,他给上点儿好的。”

话音未落,“活宝”已溜出了屋,倒把高望田弄了个哭笑不得。

“哼,是饿死鬼托生的?真他娘……”常子气得也嘟囔起来,让郝炳臣瞪了一眼,才刹住了口。

高望田一听,更有些不好意思。“嗨,这事闹的,伙计,赶紧再上点。”吩咐完,又陪着笑脸紧找补:“他呀,平时就是个人来疯,没正形……”

“嗨,没事,”郝炳臣笑着把话茬儿接过:“这样好,说明你们不隔心,处的是朋友、兄弟。也看得出你这人够厚道,像个干大事的人。”

高望田笑笑没再搭荏儿,见伙计出了屋,才低声问:“郝先生,您们是不是头俩月住在燕京大学呀?”

郝炳臣微微一怔,盯住高望田,没吱声。

“您们是……锄奸队的吧?”

郝炳臣一笑:“你怎么就见得?”

“嗨,我给你们去告过信儿。不过只见着个洋人,没见着您。”

“没见过,你就敢乱认?”

“嗨,杨叔跟我提起过您,说郝先生和我爹是一事。”

“那你爹……”

“叫高贵庚。”

郝炳臣这才笑出声:“哈哈,原来你是老桂那小子呀!嗨,你爹和我提过你,是你刚娶的老婆吧?听说你是干掏粪的营生,怎么当起掌柜的了?”

“是少爷和杨叔栽培。”

“好,好,只是弄得我没敢往你那儿想呀。”

“那我爹现在在哪儿?”

“哎,也是真不巧,头几天我还和你爹在一块儿,他现在去了天津。不过他办完事就回北平,到时候会有你们爷俩见面的机会。”

高望田听了,长叹了口气,一时竟有些眼泪汪汪。

常子是高贵庚拉杆子时的小弟兄,一听他是桂叔的儿子,也立马觉得像见了亲人,过来拍着肩膀论起了兄弟,这才给岔乎开。

“望田,”郝炳臣沉吟片刻,叫了一声,刚才还笑的脸又严峻起来:“我……有些话得跟你挑明。”

高望田让他弄得愣了愣:“您……说。”

郝炳臣凑近些,低声道:“刚才我给你的军票都是假的。”

“啊?假的?!”

“没错,这一麻袋都是假币。”

高望田被惊了个目瞪口呆,半晌才吭哧着问:“您这,这是啥……意思?”

郝炳臣这才讲起了这事情的原委,虽然也略去了一些涉及机密,不便透露的细节,但还是让高望田明白了个大概。

谈话间,伙计又端来吃食,打了片刻的岔,可等他出屋再继续,说的和听的也都一点儿没错茬儿。

听完了郝炳臣的话,高望田半晌也没吱声。常子递给他一个夹上驴肉的火烧,他接过也没往嘴里送。

郝炳臣一笑:“怎么,想不明白?”

高望田这才嗫嚅地说:“嗨,要说……不明白吧,也……明白点儿,您说半天什么金,金融,什么贬值、澎……对,澎涨,不就是要让这军票毛了吗?”

“是,是这意思,你这不是明白了吗?”

“可我不明白政府怎么也玩这下三滥的招啊?”

“嗨,刚不说了嘛,这是日夲人先搞的,咱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

“哼,老百姓好容易卖俩钱,是活命钱。要赶上假的让查出来,就不吃官司,光没收就兴许饿死几口子。再说钱毛了,老百姓不也倒霉?日夲人就是那坑人的种,咱自已政府也跟着坑,这不是……”

“行了!”郝炳臣的脸沉了下来,把高望田的话打断。话出口,他也觉得太生硬,笑着叹口气,语调又和缓下来:“哎,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道理也有大有小,现在抗战才是最大的道理……嗨,不说了,刚才咱俩的生意算钱还给我,粮还是你的。咱爷俩这关系,怎么也不能让你担风险,落埋怨。”

没料到,高望田却一梗脖子扬起脸,道:“郝叔,要讲您就把道理讲透,我虽没上过几年学,可还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只要您把这大道理讲通,咱们生意照旧。就您剩下的那些军票,我也能帮您花出去,顶多大雷,我认。”

郝炳臣有些不相信地审视着他:“你……有这把握?”

“把握我没有,可我知道路数。”高望田顿顿又道:“这种事不能大拨儿哄,那一准得出事,只能是撒开了,毛毛雨虽小,可架不住天大地大。”

“嗯,你想的对路,可是……”

“您放心,人有的是,不十分可靠的咱还不找。”

“好,那我就多让点儿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高望田一听这话,倒叹口气,满脸苦笑。“郝叔,谁的命也比钱贵重,为这点儿利让人玩命?不易。”他见郝炳臣犯了愣,忙又说:“我要的是您几句能摆得出,站得住的道理。我若信服,也好给众人们学舌。”

郝炳臣这才明白他的用意,郑重地点点头,想了想,才道:“望田,两国交战不只是在战场上,我和你爹当下撒这假军票,也是打仗,是和鬼子打经济战,金融战。现在鬼子的枪炮比国军的强太多,还有飞机、坦克,在战场上往往咱们几倍于敌的兵力都守不住。而鬼子这些装备哪来的?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靠凭空印军票掠夺来的,把中国自已的粮、棉、油、煤、铜、铁、锡,用在打中国上。我们要是能让军票毛了,不值钱,花不出去,不是就等于断了鬼子的粮草弹药?这不比上阵杀几个鬼子功劳还大?是,这得冒风险,老百姓也得跟着受些损失,可和打仗一样,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打鬼子就不能没有牺牲。谁要怕惹事,甘当鬼子的顺民,咱拦不住,可中国人不会都这么怂吧?”

高望田听完他的话,不禁“嗯”了一声,深深点了点头,吐出口长气,扬起头。“郝叔,你说的在理,咱们买卖照旧,剩下的活儿我也接了。”

一晃儿,齐月轩和左营这支队伍,己经在七王坟扎了半个多月了。军粮早就没了,虽然看坟户们各家给凑了点儿,每天的两顿粥熬越来越稀,也眼看就要断了顿。悄悄派出几组人到周围的村子去筹粮,可也收获很少。这一带夲来就是山多人少的穷地方,山还都是石头山,隔着十里八里才有一个小村,就没有几块平展的地。最富的大户也就是乘几十亩坡地,雇仨俩帮工或几家佃户。去年年景倒不错,可一打仗,两头三方都来过筛子,也没多少存性。农户家就更惨了,往年交了租,口粮都难熬到头,再加上大户挨敲也摊派到各户,还没等开春,早早就闹了饥荒。家家揭开锅,煮的粥,蒸的窝头大都是黄、黑、绿三色的。黄的是少许棒子面,黒的是黑豆粉,绿的是榆钱儿、柳芽儿。要看上去是全黄的就更难下咽了,那不是掺的糠,就是掺了切碎的黍节杆儿。想嚼烂那是没门儿,小口咽拉嗓子,大口呑就没准噎死你。看着农户家饿得瘦成大眼灯似的孩子,谁又能硬得下心,开得了口,下得去手呢?

还是刚到七王坟,八路军九大队的那位吴大队长带十几个人来了一趟,送来三千发子弹,一百枚手雷,算是把他们赵司令应下的话对了线。而且再三嘱咐,让他们在这儿住着别着急,千万注意隐蔽,很快就要和他们配合打一仗。可具体什么时候打?打哪儿?怎么个打法儿?是一概没说。打那次一别,就没见他再露过面,也没一点信儿。倒还是齐月轩派出去筹粮的弟兄带回些消息,说听人传八路军最近可没少打仗,京北打下了昌平县城,京西打了香山,还有大队人马沿山奔了冀东。夲来见队伍快断了粮,齐月轩心里就发急,一听外头打得那么热闹,自已倒是像是傻老婆等汉子,更是火上浇油。

他急,富察老头更急。从左营出来有两多月了,弟兄们夲来就思乡日甚,特别是这几天,一饿肚子就更念着家里的炕头热,窝头香。他们和齐月轩还拘着点儿,和富察老头乡里乡亲的,急了眼还真不吝秧子,围上他什么牢骚怪话都敢讲,弄得他这两天脑仁儿都疼。他一听八路军南北分击,觉得这肯定吸引了鬼子的兵力,对京西的封锁肯定是大不如前,他们正好乘乱把队伍拉回左营。齐月轩也认为这主意可行,不过觉得已答应了八路军配合作战,人家又给补充了弹药,这样不辞而别,有些说不过去。双方争了几个回合,又弄了个各退一步,从当天晚上算起,再等两天。一边尽快派人先行探路,一边再等等八路方面的消息,若到时还没音讯,那就连夜往左营撤。

可就在当天后半夜,突然响起了几声枪响。七王坟圈里,也不知是谁又喊了几嗓子“有情况!”惊得众人都一轱辘爬起,急着抄枪,拥出了屋。可乱哄哄地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齐月轩虽也已睡下,可在床上来回饼,根夲没睡着,这两声枪响和喊声是听得真真的。他披上外衣先出到了花园里,迎面正碰上院门口的岗哨。问他,他也说不清,只知道枪声不是在近前,好像是从山下传来的。

“赶紧去后头,让大家别再瞎吵吵,原地警戒待命。”齐月轩吩咐了一声,就带着几个人往外走。

他们刚到旁侧的台阶口,下面就有人跑了上来,这是在阴山门外的哨兵跑来报信儿。说刚才打枪的像是山下九王坟,具体情况还是不详。这时富察老头也跟了下来,几个人又急匆匆直奔山门。

九王坟距这里只二里地,自从队伍扎营七王坟,就在那儿派驻了一个班,设了两处暗哨。刚才那几声枪响,八成是他们和谁交上了火。可等齐月轩一行出了山门,趴到那一百一十一阶台阶旁的工事上往下看,却只见到山下九王坟的圈里只闪着几个火把,没再响枪,也听不见有什么噪杂之声。刚要派人下去摸摸情况,就见有两个人向山上跑来,不多时已到了台阶下,没等上面发问,就先喊了一声:“别开枪,八班的,自己人!”

等两人跑上台阶,才看清一个是下边的岗哨,另一个是九王坟的坟户,也姓章。

“什么情况?”齐月轩没等他们喘匀了气,急着就问。

“来了三……个……打死……一个……捉……了一个。”

“是鬼子?”

“不……”

“是伪军?”

“不……”

“嗨,你别光摇头摆手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不知道。”

“捉的那个呢?”

“在,在……”

齐月轩见哨兵只拿手指着山下,累得实在说不出句整话,只得苦笑一声:“好,好,急也急不得,缓缓劲儿慢慢说清楚。”

旁边的坟户倒底是爬惯了山的,虽也有些气粗,可比那哨兵还是强得多,见这情形,忙接下话茬儿。

“长官,我能说说吗?”

“当然,说,快说。”

坟户这才讲了起来,讲了好一阵,那哨兵才算缓过劲来,也插上了话。经这两张嘴紧一通白话,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九王坟和七王坟的坟户是一事,也是章家主管。虽沒有七王坟的坟户多,可也有八家。不过在坟圈里住的,就是这个小伙子和他爹爷俩。去年赵人掘七王坟以后,把九王坟的主坟也掘了,只剩下葬着奕譓儿孫的小坟圈没来得及动。可后来这小坟圈也让人给盯上了,有好几座贝勒、贝子和福晋坟上都发现了探洞。幸亏发现的早还没挖通,这爷俩就拿树枝刺棘把洞给堵上塞满,又夜里勤巡着点儿。就这样还是没断了那些盗墓贼的念想,后来又好几次发现塞进的树枝刺棘又让掏出不少,只得再堵再塞。就这样,己经六七次了,倒也没让他们得手。

今天夜里,章家爷俩又出去巡查,就发现有三个人从西院墙翻进后院,摸进了小坟圈。齐月轩布的两处暗哨都在前院的房上,是为了监视圈外的古香道,防备东西两个方向的鬼子,所以根夲没察觉。见对方人多,这爷俩一个留下盯着,一个回去叫人。还没来得及招呼坟户,倒碰上要去換岗的两个弟兄,就拎枪随他奔了小坟圈。他们满以为贼遇了兵,还不是一拉枪栓一声喊,就乖乖束手就擒?没想到这三个贼手里都有家伙,您一拉枪栓,他那边枪倒先响了。幸亏是天黑也闪得快,衣服上打个洞,人没伤着。这贼枪快,跑得也快,弟兄们刚还了两枪,他们己冲出了小坟圈。也许是怕原路被封,也许是情急转了向,这三个贼竟撞到了前院。让房上的暗哨候个正着,一枪就撂倒了一个,剩下两个慌不迭地闪到了墙角一棵古柏后头,任凭你怎么喊话就是不出来。可等弟兄们顺墙根儿摸上去,却不见了人,拿火把照着才发现,墙根处有个下水道通墙外,洞口里还卡着一个。甭问另一个准是个小个儿,先从这儿钻出去了,这个个儿大的实在超尺寸,才弄了个过了头过不了腚。

听到这儿,富察老头先笑出声:“哈哈,我还以为是鬼子呐,原来是几个小毛贼。不过也好,审审那活的,弄清老窝端了他……”

“别,别,”齐月轩忙打断:“刚才这几声枪响,都怕是惊动了河涧的鬼子。你跟盗墓贼较什么劲?咱们又不是来看坟的。”

“嗨,惊动了鬼子又怎么样?他来人少咱就打,来人多咱就走,反正不也不想在这儿待了嘛。”富察老头又笑道:“您可别小看这些盗墓贼,哪一帮都肥得流油。让咱们掘人家祖坟,那下不去手,可端他的老窝那叫缴获,不正好回家之前拣个洋落?”

这话说得齐月轩的心也有些动,嗫着牙花子,犯起了琢磨。倒是富察老头“嗯”了一声,又问上了。

“你们既然捉了活口,干嘛不给押上来?”

“嗨,刚才往外拉他,用劲大了点儿,把那小子胯给摘了,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哎,摘了胯给上上不就结了?保险立马能跑。”

“不是没……没人会嘛,要不……我去让人抬上来?”

“行了,来回一折腾,黄花菜都凉了。哼,赶上说相声的了,他不叫‘都上来’,咱倒成‘全下去’了。还犯什么愣?走吧。”

富察老头边说边就朝下走,来报信儿的哨兵和坟户见了,连忙跟上。

齐月轩倒没急着走,先向个手下交代了几句,让他通知队伍解除警戒,解散休息,各处岗哨不得松懈,特别是山顶的瞭望哨,要密切监视河涧鬼子据点的动向。待手下应声去了,他才迈步紧往山下追。

等他们到了九王坟的圈里,那个被拉脱了胯的盗墓贼还躺在前院的地上。富察老头还真是会两手,攥住他脚脖子,把腿拉直猛一送,就大胯给他复了原。虽还不敢吃大劲,可让人搀着,一瘸一拐也能凑合走了。进屋给他搬个坐,这才开了审。

没想到这小子却是属鸭子的了还落个嘴硬。不管你问什么,人家就是一声不吭。

富察老头一拍桌子,指着他鼻子说:“你小子不说是不?好啊,刚才不是给你摘了一条腿嘛,这回我把你四条腿都卸了,让你爬都爬不了。”

那人听着眼神有点儿含糊,可腮帮子一鼓,还是忍住了,低下头仍旧不吭声。

富察老头一见,真动了肝火,上前就揪住了他的胳膊,看样子像是要真动手。

齐月轩忙上前拦住:“别,别,你别动气,先歇会儿,让我和他说几句。”说完,他转向那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一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恐怕不是一般的盗墓贼吧?”

那人抬抬眼,虽仍没出声,但一瞥中闪出一丝惊诧。

齐月轩好像更有了底,笑笑又说:“我虽不是江湖中人,可也略知一二。盗墓这行人称土耗子,黄鼠狼,吃的就是探洞、钻洞的饭。眼一瞄,心里就有尺寸,能像你似地傻不棱瞪,给卡在下水道里?”

这话还真是捅到了肋岔子上,那人愣愣,脸都红了。

齐月轩看了,又乘热打铁。“哼,再说京西的盗墓帮伙,都是不远不近的,最远也不出涞源、涞水,房山、怀来这几个县。我还没听说过,京西盗墓这行还有你们关东人?”

那人顿时惊了个目瞪口呆,终于憋不住,吭吭唧唧地问:“你,你咋知道……我是东北人?”

“嘿,这一句就带大碴子味儿,你还敢不认?”富察老头插上一句。

那人不服地一梗脖子:“啥大碴子味儿?像你们说一句话,舌头打仨弯儿,就白面味儿了?甭跟我打镲,我刚就一个字都没说。”

“噢,听不出,还看不出?”齐月轩笑出了声,拍拍他的后脑勺,说:“来,自已摸摸,您脑袋有前奔儿,没后凿儿,扁得和棺材板儿似的,能不是关东的?你们那儿兴给小孩儿枕石头,这就是生给咯的。”

他的话还没落地,屋里就响起一片哄笑声,连那位摸着自己的后脑壳,也忍不住咧咧嘴,露露牙。

齐月轩却突然收起了笑,用冷冷的目光把那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道:“哼,我看你不是江湖中人,倒像是个行伍。你既然开了口,就干脆竹筒倒豆子,说吧,到底是哪部分的?”

“我,我……哪部分都……不是,就是……盗墓的。”

“好,那我问你,你们摸过多少蘑菇?是干的,是湿的?翻过咸鱼,见过火坑吗?”

“嗯?您这……什么意思?”

“哼,这意思都不懂,你还装什么装?盗墓俩字我说行,干这手艺的可决不沾这词儿。行有行话,‘蘑菇’就是坟,‘坑’就是穴,穴里没水是干的,有水是湿的,‘火坑’就是有气能着的,‘咸鱼’就是尸首。这是平常的,我要说‘倒斗’、‘肉棕’、‘揭大顶’,你更犯傻。”

齐月轩这一通江湖腔,直把那人噎得哑口无言,以为真是李鬼遇见了李逵。甭说他,就连富察老头都暗自直嘀咕,这齐大少爷怎么是属孙猴儿的,说变就能变,变得还挺像呢?就算少爷能吃苦是逼的,文人会打仗是学的,可这身份怎么能连下三滥这套都门儿清呐?嗨,其实这一点儿不新鲜,齐月轩打小就在香山上觉罗学,一帮孩子没事就钻坟圈子玩。那会儿,他身边是随从董福兴和保镖沈三侍候,一个是小社会,一个是老江湖。长大了府上又来了虫把式老张,那更是个人里虫,故事篓,天下哪有他不知道的事?那还用学?熏都熏得知点儿皮毛。

“怎么,你真不说?”只听齐月轩冷笑一声。“好,不说也好,倒省事了,就拿你当盗墓贼处置。按老规矩,掘哪个坟埋哪个坑。这叫什么?懂吗?这叫‘活种’。”

富察老头明白他的意思,忙接下话口就顺杆爬,向手下一招手,话比齐月轩还狠:“对,利索点儿赶紧办。记着,倒栽别全埋,留两条腿在上头……笨蛋!这招儿都不懂?边儿上下下夹子,拿它招狼啊,狼肉糙点儿不也算个荤腥?”

俩手下应着上前就绑,可麻绳刚套上脖子,就听那人一声喊,“别,别,我说!我说!”

   “等等,让他说。” 

   富察老头忙吩咐了一声,又向齐月轩一瞥,两人会意一笑。

   绳套刚松开,那人却又磨上了,嘴张了几张,却没出来声。

   “嘿?!……”富察老头又瞪了眼。

   “我说。”那人这才开了腔,可还是吭吭唧唧:“可……要是我说了实话,您能……能放我走吗?”

   “屁话!刚张嘴就敢讲价钱?你要是汉奸,我能放你?”

   “不是,我可不是汉奸,是正牌儿的抗日队伍。”

   “喝,还正牌儿的?!好,那就亮亮您的牌儿。”

那人咬咬牙,刚要开口,突然,一个手下跑了进来。

“司令,来客了。”

“谁呀,大半夜的登门?”

“嗨,就是给咱们送弹药的那八路。”

富察老头和齐月轩都一愣,话还都没出口,有人已经打着哈哈,站在了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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