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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笔高蹈仙人路  水鸭双柳笔底新

 王铁原创

    宋代绘画是继唐以后，在中国绘画史上笔起的又一座高峰。其主要成就表现在一是以“翰林图画院”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绘画艺术的繁荣，二是倾向于表现自我的文人画的兴起。而减笔绘画大师梁楷的绘画艺术，既有“院画”之形，又兼文人画之意，可谓是中国画，尤其是人物画由传统的雅致精工，向现代的神似写意腾跃而进的一个里程碑。

    梁楷，史家称其为中国写意人物画的创始人之一。其画作减笔泼墨，遗貌取神。初视草草逸笔，细见理籍形出。与五代的石恪一起，为后世画坛开出了中国大写意人物画的艺术先河。

    据史料记载，梁楷祖籍东平（今山东东平），生卒年不详，南宋宇宗嘉泰时（1201—1204年）为画院待诏。然至史官周密写《武林旧事》时，所记“御前画院”中已无梁楷之名，估计其约在十三世纪之初，或许离去，或许已经谢世。

    梁楷和其他南宋画院名家一样，擅画山水、人物，且画技精湛。他的人物画，大多笔墨简洁，恣意豪放，常以写意的手法，表达人物的音容笑貌以及性格特征。这种绘画技法，史家称之为“减笔”画，并由梁楷始，汇积清流而使后世传承。

    《宋·南渡后》卷四《图绘宝鉴》载：“梁楷，东平相义之后，善画人物、山水、道释、鬼神。师贾师古，描写飘逸，青过于蓝。嘉泰年画院待诏，赐金带，楷不受，挂于院内。嗜酒自乐，号曰梁风子。院人见其精妙之笔，无不敬优。但传于世者皆草草，谓之减笔”。《画继补遗》卷下载：“梁楷，乃贾师古上足，亦隶画院，描写飘逸，青过于蓝，时人多称赏之。”上述记载，可知梁楷其人其画。

    令人遗憾的是，这样一位稀有的旷世之才，为我们留传下来的画作却少之又少。且几经异邦 夺，实为民族之痛。

    梁楷传下的绘画主要有《太白行吟图》、《六祖截竹图》（以上两画均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水鸦图》（在日本箱根美术馆）、《泼墨仙人图》、《布袋和尚》，和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秋柳双鸦图》等。即使是这些十分有限的作品，亦可透射出梁楷在绘画艺术上所特有的个人风格及其对中国画发展的巨大贡献。

    《太白行吟图》是梁楷减笔人物画的代表作之一，最能体现其草草逸笔的绘画风格。落落几笔，便简练而集中地表现了“诗仙”的那种纵酒飘然、才思横溢的乐达神韵。画家不去描绘那些细枝末节，而是着重于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缓步低吟、翘首远望的风姿，勾画出这位“仙人”的潇洒与不羁。画面人物的面部表情与神态，是画家刻意表现的重点。额头与鼻头用略带变化的墨线突出，使人物神态毕现。脸颊的浅淡墨线则隐现若无，显示出肉与骨的不同质感。焦墨与干笔并用刷成的须发，使人物气度有了衬托的基础，也使得画面整体与局部的轻重对比，更加鲜明醒目。最令人叫绝的是画家对人物神情的准确刻画，那微张沉吟的口形，那凝神远眺的青目，似在意想“梦游天姥”的奇境，似是轻唱“长风破浪会有时”的浩歌……再看那双落笔惊风雨的手，隐于长衫背后，自然地使诗人挺起前胸，植立傲骨。使人想起了这位“戏万乘如同僚”的诗仙，真是何等的英气。“萧萧数笔，神仙中人也。”（《南宋院画录》）。

   《太白行吟图》所用笔墨，虚实浓淡，繁简有度。人物的衣服几笔画出，粗犷而奔放，墨色小有变化，行笔畅达如水，线条不枝不蔓，表现出画家在品类造形上所具有的极高的概括功力。梁楷的减笔画，笔减而意不减，给读者留下的想像空间是广阔的。可以这样说，若非大手笔而绝不可为之。中国减笔画从梁楷处源出，势如江河行地。以致今日，融汇万水，无限壮观。

    梁楷所绘减笔画，亦非空穴来风。其早年师承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画院祗候贾师古，学有专长（宋代宫中画院将画家分为画学正、艺学、祗候、待诏等级）。贾十分喜爱李公麟的画法，是南宋有名的白描画家。李公麟的白描法，淡毫轻墨，开一代画风。梁楷学画起步即从白描开始。然史料称其“描写飘逸、青过于蓝”，可知他的白描画已经超越师承。据说《高僧故实》、《释迦出山图》等是梁楷所绘白描画的代表作。只可惜，笔者至今无缘得见。

    白描画初时是画家作为起稿之用的勾勒画法，也称是留下填彩工序的“白画”。中国古代人物画的造型，主要依靠线条来完成刻画。李公麟创造的白描画法，凭借粗细、曲直、刚柔、轻重而又富于韵律的线条来赋类造型，具有不施丹青而成风采的艺术效果。然白描画行笔严谨、真形规矩的用线笔法，显然不合梁楷狂放笑傲的个人性格。于是画家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创造了自己的画法。在用笔上，梁楷变细线白描为粗放的“草草逸笔”，线条随心而行，墨色随意而进。终使中国绘画史上的减笔、泼墨这两种画法水到渠成。

   梁楷最有代表性的泼墨画作为《泼墨仙人图》。据称，此图是中国古代画史上仅存的一幅水墨大写意画，其史学价值与美学价值非比寻常。

    有人认为，梁楷的人物画，尤其是《泼墨仙人图》乃是师承五代的画家石恪。笔者不敢妄断。然见石恪的《二袒调心图》，确有与《泼墨仙人图》相通之处。也可以这样说，石恪对梁楷一定是有影响的。据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载：“石恪（五代）蜀人。性滑稽，有口辨，工画道佛人物。始师张南本，后笔墨纵逸，不循规矩。蜀平，至阙下，尝被旨画相国寺壁，授以画院之职，不就。”如此看来，石恪与梁楷在性格与举止上确有相似之处。如不嗜名利，不恭唯上皇，不受画院羁绊，喜画佛道人物等。这些均是二人的举止相通处。至于画艺的师承，尚难据一说。笔者以为，研究梁楷绘画艺术的创作特点，应着眼于其生活的时代。因为，任何事物的产生，总是时代发展的产物。即使个人因素占主导地位，亦无法将其与时代分开。

    梁楷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画艺健康发展的兴盛期。在山水画的笔墨技法上，当时出现了范宽、王 、乔仲常等有别于传统的金碧、青绿山水的水墨山水画，从而将唐代大诗人王维创下的水墨山水画法推向成熟的峰峦。而米家山水（米芾·米友仁）的泼墨云山，更把水墨技法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与此同时，特别是大文豪苏轼倡导的文人画理论及文与可创作的水墨梅竹画，对梁楷创作泼墨人物画是一定会产生重大影响的。梁楷能突破传统的工笔人物的“形似”金科，敢于在传移模写的洪流中，扬起“遗貌取神”的风帆，与所画人物心心相通地去表现其内心世界中的蕴含，把写意山水中的笔墨技法纳入人物画中来，这一创造之举，无论其师承于谁，受到了怎样的启发，都将具有开创之功。而这一功绩，必将流惠千秋。

    梁楷的功绩不仅仅表现在创造了减笔泼墨人物画上，亦对工笔花鸟画进行了大胆的革新，创下了兼工带写的花鸟画。他的《水鸦图》，画面上的岸边皱石，以泼墨法画出，而水鸦则画得工丽生动。《秋柳双鸦图》是他长于运用减笔作画的代表：一根断裂的枯柳，几根随风乱舞的枝条……其间，飞来两只垂羽欲降的寒鸦。那景致简到了几乎无法再减的地步，但其却通过枯柳寒鸦的描画，把那残秋寒水托境而出，让人顿生荒冷之感。可以说，也只有梁楷这样的人，才能画出这样的画。

    梁楷继承唐、五代以来写意画的技法，不仅在当时光耀画坛，亦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明代的徐渭、清代的八大山人、“扬州八怪”等，都从梁楷的绘画中吸取了生命的滋养。

    梁楷不仅在绘画上取得了重大成就，在文学上亦卓有建树。他的题画诗，写得风骨腴润，令人折服。据《北 诗集》载，他曾写有许多题画诗，其中以题张于潜画轴诗为佳，现辑录三首，以供识者同赏。

    老发    两吉了，天台山里老烟霞；闾丘别后无踪迹，又在兰陵故相家。(《寒山拾得》)

 玉虎嘶蟾噎万鼍，五云低处涌蓬婆；平生海若嫌模写，如此梁生狡狯何。(《夜潮图》)

 飙生凉腋策茶勋，欲御刚风度海云；任是蓬莱更高处，叫苍生苦有谁闻。(《煎茶图》)

由此三首诗，可见梁楷之文采心胸。

“画法始从梁楷变，烟云犹喜墨如新。古今人物为高品，满眼烟云笔底春。”（《南宋院画录》）中国的信史，当不遗美。梁楷，中国美术史上不可遗忘且春辉常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