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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玉 第6章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903        作者:李洁        发布:典澄        首发时间:2010-09-30 08:15:26
关键词:春树
编语:

   “春树,你提的这套改造方案从理论上看还行,可实际操作起来不太可行,工程量太大了,咱厂现在好几个工程都等着干呢,这事你琢磨好了再来。”技术厂长尚立剑看完春树的技改方案后说。“尚厂长,这套方案想法虽然还不成熟,但一旦成功可以为矿里节资增效上百万啊,我做梦都想着怎么让这些老出故障的电气设备听起话来。”“想法是好的,可是不成熟,这一阵子你确实挺卖力气,年轻人吗,干好了差不了,不过心别太急,你先拿回去吧。”“尚厂长,我工作经验少,想法当然不成熟,不过我真是为厂里着想,我分担的电气设备总出故障我心里急啊。”“这些情况矿领导都知道,比你急。”尚厂长的语气有些硬了,春树只得离开。眼看着自己半年多来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成果就这么被撂了下来,春树越想越不是滋味,坐在那一个劲儿地生闷气。老张一看便知道春树在尚厂长那碰钉子了,刚才还踌躇满志兴奋不已的样子,现在像被冰雹打过的庄稼一样发蔫。钱起说道:“尚厂长也真是的,好好看看再下结论,一句话就把你大半年的心血给否了,也太武断了吧。”春树说:“咱年轻,资历浅,再费脑筋也是不成熟,还是按部就班默守成规地工作好。”本来春树的钻劲让老张感到后生可敬,现在一看他连自己的主管厂长都不会套近乎,还凭着自己的性子说话,竟敢随便发牢骚,这要是让尚厂长知道还得了,又开始有点瞧不起他,心想到底是年轻。

        “老张,这论文不是你写的吗,怎么落的是尚厂长的名字?”春树见老张抓头发抓了一个月写出的论文换了作者名字,有点不解。“你小子精是精,就是见识浅,你越想冒尖越得窝着点,年轻人,最好是多干活少说话,多吃苦少露脸,给领导写篇论文不是应该的吗。”春树一直挺反感老张的事故圆滑和推诿做法,这时又感到老张的话有点道理,自己那费尽心血的研究成果不能就这么搁到人老珠黄,得找个婆家嫁出去。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张工,下回给领导写论文这活你也给咱安排一下,年轻人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忙不过来了老弟愿意帮忙。”“你小子怎么这一会儿就开窍了,要是早说这活也给你,我是年年替领导写材料,谁叫领导信任咱呢。尚厂长他一般人写的材料还看不上呢,我倒是想清闲一会儿,就怕这活交给别人领导不满意,我还得挨批评。”老张越说越得意。

  已经两三个月没见着心悦的面了,春树照了照镜子,发现这半年来自己思想没成熟,模样倒是老成不少,眼窝有点塌下去了,头发也缺少光泽,像无人修整的草坪,五官显得更加清瘦了,一副落魄书生的形象。必须看看心悦去,自己受挫的心灵急需一颗温柔的心来安抚。他中午出去剪了发洗了澡,下班后便恭候在心悦必经的路口。那个美丽的身影一出现,便令春树快乐得手指尖都有些发颤,原来幸福如此简单。心悦还没说话春树便已经宽慰了不少,他发现心悦也有些瘦了,精致的五官可以说有一种骨感美,自己是因为点灯熬油搞设计累瘦的,心悦又没搞什么科研,一定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心悦见到突然出现的春树,有些吃惊,不过眼中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快乐。“心悦,你最近好吗?”“还行,你也不错吧。”“老样子。”这对高学历的恋人互相说着生疏又笨拙的问候语,眼睛虽碰出了火花,可语言却一时亲密不起来,他俩无关痛痒地聊了半天,藏在心底的话谁也没说出来。眼看着分手的时间快到了,春树的自尊心作怪,又开始吹嘘起自己工作取得的成绩,“这半年的时间我完成了一件大事,我设计的电气设备改造方案得到了厂领导的认可,连矿领导都表扬我,施工日期都排好了。你知道,这项工程可以为矿里节省上百万资金,还能提高百分之二十的工作效率。一分辛苦一分收获啊,心悦,这半年我累得够戗,可也确实没白挨累!”春树代表厂矿领导对自己进行了全面肯定,当着恋人的面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优点放大若干倍,让未完成的志愿立即实现,只要心悦佩服地听他的奋斗史,即使说几句谎言也值得,这是美丽的谎言,说两句也不会太内疚,还能提前感受一下那美妙的成功感觉。

  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下,街边摊上几件样式新颖、精工制作的毛衣让心悦眼前一亮,“多少钱一件啊?”“五十元到八十元的都有,好毛线手工织的,买一件吧,样子保证没有重复的。”年轻的女老板热情地介绍着。春树看了一眼那张清爽的面孔,觉得有些眼熟,硬拉着心悦走了,心悦不高兴地说:“你急什么,那件毛衣多好看啊。”春树笑笑说:“我也觉得那毛衣织得不错,可是卖毛衣的那女人我认识,是我初中同学,还是班干部呢,挺风光的一个人,这两年怎么沦落到街边卖货的地步了,我是怕她认出我来难为情。”“真是可笑。人家街头都敢卖货,还怕被别人认出来。”“你不知道,她这个人虚荣心强,自尊心也极强,上初中那阵子因为参加学校的一场演出,她家人没给她做规定的新衣服,她硬是三天没来上学。她这么爱出风头的人干这活,看来也是走投无路了。”“长大了性格也会跟着变的,我没觉得街边卖货有什么难为情的,我这件上衣就是在街上买的,穿着大伙还都说好呢。”心悦自豪地让春树看自己的白色外套,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焕发光彩的。春树说:“当然了,你穿不穿衣服都好看,不,是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合适。”心悦使劲地拧他的胳膊,两人又亲密起来,这得感谢那场虚拟的技改工程。

  钱起一见面就发现春树今天气色特别好,他悄悄地问:“技改方案通过了?”春树很自信,却摇了摇头,“江上春给你打电话了?”钱起贼心不死地追问,春树故意说:“是啊,她一个劲儿地要和我约会,都被我给推了。”“你小子别吹了,人家早有对象了,我还不知道你。”“知道江上春有对象了还成天惦记人家干什么?咱厂子这些姑娘哪个比她差,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心转意吧。”“江上春那个对象是鬼见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都替她可惜。”“你看看你的脸色,我还替你可惜呢。江上春有她的打算,你是空打算盘,没事想她还不如跟我琢磨图纸呢。老婆如衣服,损失个女朋友算啥。”“你别瞎吹了,昨晚保证约会去了。你要是被人给甩了,就不是损失件衣服的问题了,连神经都得受损。”“听江上春说现在矿里要重点培养提拔技术人才,科技兴矿,搞技术的可要吃香了。”春树乱编这一句,听得钱起心一动,也软了下来,说:“改造方案我也提了好几个,可都存档了,看着心血都打水漂了,真有点泄气。”春树又开始担心自己的那套方案也打水漂了,可别让心悦知道了自己是骗子,他后悔昨天自己夸了海口。

  这天尚厂长进屋找老张,春树说:“老张不是到职培中心培训去了吗。”尚厂长一下子想起来了,对春树说:“老张还要培训一周呢,有个急活,你给分管咱们的闫矿长写个论文,这可是露脸的活,按要求好好下点功夫写。”春树很高兴地接下了任务,心想自己那篇论文的婆家总算找着了。他写了一篇《矿山电气设备常见故障与改造办法》,把自己那半年来研究出的成果都融了进去,老天也有爱才之心啊,借这个机会让闫矿长看看自己的研究成果,或许设想就要变为现实,自己也不会为说谎而自责了。春树痛快地想着,几经研究、论证、加工、润色,经过思索的痛苦与灵感的兴奋,婴儿诞生了!闫矿长见到春树时突然改变了以往的威严态度,亲切地主动和春树打个了招呼。闫矿长方方正正的脸很少有笑容,眉心之间有道很深的川字纹,春树遇见他时都要看他的脸色打招呼,如果他正低头思考着什么事,春树便悄悄绕到一边走,这次意外的亲切让旁边的人看了都有些惊异,春树心里很清楚,自己大半年的心血总算没白费,已经得到闫矿长的认可了。

       “厂里准备对一些老旧杂的电气设备进行改造,计划已经报到矿里了,听说下个月要动工,闫矿长不但水平高,还真有力度!”尚厂长赞叹地说,这一消息让春树很激动,他不动生色地说:“闫矿长也很尊重尚厂长的意见,这方面您也没少费心。”“这活难度挺大呀,真动工时得让你去盯现场,你可得盯住啊。”“您放心好了,尚厂长安排的工作我全力以赴完成!”

        电气设备改造工程开始施工了,厂长李大为、技术厂长尚立剑都盯在现场,闫矿长也时常过来看看,春树整个神经都绷紧了,生怕哪地方出现问题。这项工程是闫矿长牵的头,项目设计人是闫矿长和尚厂长,可十月怀胎的艰辛只有春树最清楚,只要有一个工人不离开现场,他就不走,有一个工人加点,他也要陪着。李大为在厂干部会上多次表扬他,这次改造他的功劳可不小,钱起对春树改了称谓,叫他模范人物、典型标兵,可春树总是很沉默,不温不火,像没这回事似的,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贺军,你怎么还不升井?”春树已经是最后升井,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还蹲在皮带机头前鼓捣着什么,春树就问了一句,贺军这才猛一抬头,像个姑娘似害羞地说:“没什么,回去也没啥事,这活干得不细,我再呆一会儿,你先升井吧。”春树上前看了看说:“这托轮安得不是挺好的吗,你还磨蹭什么?”贺军不急不慌地说:“我再观察一下再说,现在走不放心。”春树已又累又饿,只得先走,边走边琢磨贺军这小子可真行,一个人没有的情况下还这么认真,看来真是就长一个实干的心眼。贺军是工人技师,这小子三十左右岁,其貌不扬,离远一看像个没发育好的中学生似的,可活在他手里干得就是跟别人不一样,那个精细劲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打心眼里热爱,看他干活好像不是为了挣工资,而是在享受着什么。贺军最大的特点是能稳住神,别人的活都干完了他也不急,一个人慢条斯理地继续干,别人都认为满意了他看着不行也犟着性子继续干。到年终评先进的时候,别人只要一提他名字,他脸立刻红得像块布,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我不行,我不行。”因为语言表达能力太差,跟别人沟通起来总不顺畅,在管理方面自然也差点,上班十多年了一直安心于工人技师的岗位。春树走了五十多米,回头看了一眼仍蹲在皮带机头前的身影,突然一种强烈的感动让他心里热乎乎的。一点功利心没有,一点私心不含,那么纯朴,那么无私,春树感到自己确实做不到。如果在矿山找最可爱的人,大概就是贺军这样的人了。可是贺军瘦小的身材,老实得有点木讷的表情,看起来又跟可爱无缘。

        设备改造工程圆满结束了,春树的工作能力和敬业精神得到了厂领导的普遍认可,李厂长让钱起给春树写篇事迹材料,对领导安排的工作一向热情很高的钱起突然有点反常,硬是推托说写不好。其实这根本不是钱起的活,李厂长是怕总支干事写得套话太多,把这么生动的事例写得跟白蜡似的,钱起又爱写稿件,厂里的优秀团员事迹让他写了个遍,可李厂长忽略了钱起的自尊心,技改报告被打入冷宫后钱起才在文字上下功夫的。爱说话的老张也不怎么爱理春树了,春树再问他点什么问题时,老张总是敷衍道:“你都成专家了这点小事还来问我,万一我说错了怎么办,你还是自己研究吧。”唯一对春树比以前还友好的就是管理组的周媛媛,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精致的小圆脸,浓密的短发总是梳着荷叶型,说话娇里娇气,她像个小学生似的特别爱提问题,总爱打听井下的事,特别是技术改造的事。媛媛在管理组干零活,技术改造的事与她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但她突然心血来潮喜欢上了学技术。春树有时被问得很烦,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媛媛,我看你改行学技术算了,我们技术组正缺个女同志,你来正合适。”老张笑呵呵地说。“我要是学技术,早就有出息了,谁会在一个地方窝一辈子。”媛媛的话让老张听得很不是滋味,他上班就在机运厂工作,在技术组干了快二十年,可连个组长都没当上。老马退休后论资格也该轮到自己了,可半年多了还没有动静,刘春树这个毛小子倒成了红人,他一想到这事就很窝火。可媛媛不管老张的心情,继续说道:“张师傅,我看咱俩换工作怎么样,我到技术组跟春树学技术,你到管理组无师自通就能把我的活干好。”老张的脸气得有些发紫,他没好气地说道:“春树现在就是我师傅!现在这社会时兴年轻人出风头,谁有本事谁上,媛媛回家跟你爸汇报汇报,等春树当上矿长的时候咱也借个光。”屋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媛媛生气地摔门走了。媛瑗是矿上某领导的千金,春树这时才知道这个厂机关人人皆知的秘密。

        “春树,试试这件毛衣。”刘婶举着件浅灰色编织得很精致的毛衣说,春树一穿正合适,帅气中还带着几分儒雅,要是穿着相亲准能成。“妈,我不是不让你干累活吗,你身体不好,还费力劳神地织毛衣干什么吗?”“不是妈织的,你初中同学红叶下岗了,就靠给人家织手工毛衣生活,我看她活好,就让她给你织了一件。”“红叶初中学习挺好,可连高中都没上就参加工作了,我以为她早脱贫致富了呢。”春树故意说。“矿区这些大集体有几个不下岗的,你还上高中呢红叶就结婚了,可她男人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这几年生意不好做了,整天就知道喝酒打麻将,还招惹女人,红叶也够可怜的。”“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谁让她当初找个小混混,把自己给耽误了,有天晚上我看到红叶摆地摊卖毛衣呢。”“人都是命啊,你知道咱家供你上大学费多大劲,要不是生活困难你哥能非要下井采煤吗?可咱家供俩大学生确实供不起啊!”刘婶长叹了一口气,那张曾经被公认为是村里最漂亮的脸现在已爬上了许多细碎的皱纹,脸部的肌肉在生活的压力下也有些下垂,生活的艰辛过早地吹老了她的容颜,不过有一种慈祥的美刻进她脸中的褶皱里,那是饱经风霜后的善良。“什么命不命的,我好歹是全民工,有矿里管着,别总为我唉声叹气的。”春山不耐烦地喊道,他最讨厌妈抱怨自己的命苦,心里的伤口最好对它视而不见,说出来更痛。

        “春树今天真够帅的,谁给你织的毛衣,是媛媛?”老张神秘地问道。“我哪有那福气啊,媛媛自己的毛衣还得她妈给她织呢。”“那是女朋友织的,说实话。”“我没有女朋友,别瞎猜。”“没有女朋友更好,你看媛媛这姑娘怎么样?”老张穷追不舍,前两天还被媛媛气得脸发紫,今天却主动做起媒来了。“春树,你可是咱厂的梧桐树啊,你一来就把金凤凰给招来了。以前媛媛是从来不踏咱技术组的门,现在有事没事总往这跑,她来可不是来看我和钱起的。”“春树你得把责任担起来,要不我女朋友的事又没指望了。”最近脸色有点发蔫的钱起也跟着打起趣来。“媛媛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我这个穷家哪能养得起她啊。”“你小子真是死心眼,现在的领导招女婿,只看人不看家庭。”春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心悦要是来这看他的话,老张肯定不劝他了。已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心悦了,春树感到像有一年与心悦失去了联系,心悦那双多情的泪眼、含笑的嗔怪总会一不留神就浮现在思绪中。

        远山浸在牛乳色的雾气中,不过近处的山很青翠,灌木丛中的花姹紫嫣红,露水在树叶上轻轻颤动,湖面上飘着一层清凉的白色烟雾,鸟儿轻巧地穿梭在茂盛的枝叶中,愉快地鸣叫着。轮椅上一个青年兴奋地描绘着这充满生机的公园晨曦,东方的天空云朵透着神秘的红亮,湖上的雾气越来越淡了,水面闪着碎钻一样的光。突然青年停住了欢畅的笔,一个不和谐的景色映入眼帘:湖边一株高大的垂柳下,坐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双手抱住膝盖,似乎在哭泣,她一会儿石头般地凝视着水面,一会儿又把脸埋在膝盖间。晨练的人渐渐多起来,春山拿画笔的手又娴熟地忙碌着,画面上,晨曦照耀的湖面,一个黑衣女子抱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仰望着天空中的红亮云朵,一头黑发被阳光镀了层光泽,瀑布一样。春山正为自己的画陶醉时,那个黑衣女人已经站起来了,沿着湖边缓缓地走着,几个健步飞跑的人从她身边越过,她依旧是慢步走着。春山忙收好画具摇着轮椅快速追了上去,他气喘嘘嘘地说:“这位姐妹打搅一下,我画画时情不自禁地把你画了进去,这张画就送给你了,请你赏脸,你知道我是刚学画画的,画得不好……”那女子看着画先是惊讶后是惊喜,苍白的面色因这意外的感动而有了一点玫瑰色的光彩,她啧啧赞叹:“画得真好!画得真好!这画上的人是我吗?”画面上的黑衣女子五官不清,但神采中透着一股挡不住的希望和活力。“你只要看对了方向,一切都很美好!”春山说完这句话摇着轮椅走了,他感到自己这句话说得很有学问,后面那女子愣愣地盯了他好久。

        “谁给你织的毛衣,手真巧!”心悦疑惑地问道,“一个初中同学给织的。”春树故意不把话说明白,“是同事吧,听说有个美女对你挺有好感,天天追着你不放。”“听谁瞎说的,没那回事。”他俩见面时间不多,可一见面又有点相互猜疑,两颗彼此爱慕的心在远处相互思恋着,可碰到一起又会排斥开,“我买了二斤毛线,本想给你织件毛衣,有人关心你那就算了。”“心悦,那是我初中同学下岗后为生活所迫,专门给人织衣服挣点手工费,那天晚上你不是看到了吗。”“我买件衣服你都把我拉走了,你怎么一个人敢去买她的毛衣了呢?你这个人真让人费解!”“我妈为了帮贫才花手工钱给我织的。不像你,那么昂贵的手机拿在手里却说是推销试用。”见春树有些急了,心悦也着急地说:“你怎么不理解我,我给你织毛衣怕我妈看到,又不能拿到单位去织,都两月了才织了不到一片,我能不上火吗?”“你妈的身体好点了吗?”“还行。”“咱俩的事她还那么反对吗?”我怕她生气,一直没敢再说。”“我真想把你带走,带到一个别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跟我走吧,心悦。”心悦不敢看春树的眼睛,她的一只手被春树攥得很痛,她没有力气把手抽出来,更没有勇气说一声“我们一起走吧”,尽管这句话在她心中重复了无数次,她真希望春树把她绑架强行带走,她确实没有勇气冲破这层网。可春树不是绑匪,过了一会儿,他把心悦的手松开了,长叹了一口气,他也迷茫了。

        公园的长椅上,两人紧挨着坐着,湖水在彩灯的映射下荡漾着奇幻迷离的波光,婆娑的树影摇曳在这神秘的波光中,月色下心悦看起来像白玉雕成的一样,发着莹润的光,有些伤感的神情更衬托出了她的美,这宁静的美让春树心中燃起了一团火。“我有点冷”,春树趁势把心悦揽在怀中,他感到心悦的皮肤冰凉,像在这旖丽的湖水中沐浴过一样,“不,是心冷。”这句话轻轻地从心悦口中滑出来,像一汪水把春树心中的火扑灭了,他感到自己好像也被这湖水浸过了。

        突然心悦发现春树的脖子上戴着块黑亮的锁,感觉非常细腻,闪着乌油油的光泽,那锁刻得十分精巧,上面还盘着一条龙,栩栩如生,心悦立刻来了兴致,问:“戴的是什么?让我看看。”那锁有两三厘米见方大,掂在手里很轻,越看越觉得工艺精美,竟爱不释手。春树说:“这东西叫煤玉,也叫煤精、黑琥珀、黑宝石,一般夹于煤层中间,我国只有抚顺煤矿有,古时的西方人用它作护身符,据说可以避邪。”“从哪买的?这么漂亮。”“不是买的,自家做的。”心悦疑惑地看着春树,春树得意地说,“我哥去煤玉加工厂参观的时候,拣了块边角余料随手加工成的,这东西韧性很大,特别适合雕刻,经过工艺师一加工,想变成什么就能变成什么,跟活的似的。”“春山什么时候学会的雕刻?我光听你说他会画画。”春树更加得意了:“我哥就是手巧,拿萝卜、土豆都能变成好几种花样来,干啥啥行,只可惜啊!”见心悦反复拿在手里观看,春树说:“你要是真喜欢就送给你吧,这也值不少了多少钱,应该送你一把金锁,看能把你锁住不。”两人说笑着又高兴起来。

        回家时夜有些深了,心悦一推门,厅内灯亮着,见妈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书,心悦立刻感到了一场风雨即临。“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管我担不担心,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妈,我不是已经打电话告诉你了吗,我跟同学出去玩了。”“海韵找不到你,还往家里打了电话。”“妈,你总提他干什么?”“不让我提他,难道你要跟我提刘春树那个煤黑子,只要我还活一天,我就不想再听到他,你这是盼妈早死。”说完江仪梅的眼泪像开了闸一样,“这是魔啊,来磨我来了,佛主保佑我这一关早点过去吧。”“妈,你信佛什么都应该放下,怎么就这件事老揪着不放。”“小冤家,我哪辈子欠你的!我什么都能放下,就是放不下你呀,有你在我也修不成。明天我就找刘春树那个混小子,我姑娘好人家不找,怎么就偏找你这个穷小子。”“妈,你成天讲善讲忍的,遇事怎么就一点沉不住气?”“你以为我成佛了,除非我不在这个世上,否则对这件事就别想让我忍!”

        升井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春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职工食堂已经没有饭了,矿外的小餐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他想到了刚买的一箱方便面。一推开门,只见办公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女人端坐着,五官清秀,表情严肃,白皙的皮肤上一些细碎的皱纹破坏了整体的美,怎么有点面熟?春树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是刘春树吧,我找你有点事要谈。”陌生女人站了起来,衣服得体考究,只是样式有点过时,“您是?”“我是心悦的母亲。”春树一惊,连忙说:“林婶你好,我刚升井正好还没吃午饭,我们到外边一起吃点东西吧。”他连忙把江仪梅从办公里让了出来。江仪梅暗想这小子好机灵,怪不得心悦会看上他。厂外面的小路上很静,树荫下凉丝丝的,江仪梅边走边说:“听说你是心悦的好朋友,你们很谈得来。”“我们是大学的同学,也可以说是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那么我们家的丑事告诉你也没关系,昨晚我和心悦吵了一架,你知道我们家还要靠心悦支撑门户呢,我绝不能让我唯一的女儿嫁个矿工,这没有歧视的意思,可你也知道心悦的爸爸是怎么去世的,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小伙子,应该理解我的想法。”“林婶,您不了解矿工,也不了解我。”“我知道你是个上进的小伙子,可我有我的难处,我什么事都能放下,可就这件事放不下。”“林婶,你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能让您改变对矿工的印象。”“不要提这些了小伙子,心悦的爸爸要多优秀有多优秀,可是人说没就没了,我绝不能让我的女儿像我一样,就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林婶,这几年矿里的安全形势一直挺稳定,我又是配合车间的,现在又在厂机关工作,出事的几率应该是零,您是嫌我的家庭不好吧,我能改变我自己,可我确实改变不了我的出身。”江仪梅望着这个身姿挺拔的小伙子,心动了一下,可仍板着脸,摆出一副斩钉截铁的阵势。春树继续说:“心悦是个聪明姑娘,也是个孝顺孩子,这半年来她也确实很难过,您不要再给她施加压力了。我很内疚,可我对她是真心实意的,您就成全您女儿的幸福吧。”一提到感情,江仪梅因为厌恶而粗鲁起来:“感情什么也不算!不变的感情只有父母对孩子的感情,不要跟我谈感情,年轻人。”江仪梅由于气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如同下了一阵急雨,浇得刘春树信心扫地,她要取得最后的胜利,绝不能心软,于是放缓了声音继续说道:“站在山根底下往上爬的人跟站在山顶上的人是不一样的,听你的同事说有个领导的千金对你印象不错,你最好别跟心悦纠缠了,我们家境也不算好,你还是多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吧。”春树恨恨地,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一句话也不说。江仪梅以为说服了他,带点慈爱地说:“你成全了别人也把你自己成全了。听说你还有一个瘫痪的哥哥……”春树的脸由红到紫,再由紫到白,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看见江仪梅的嘴像两片刀子一样一开一合的,春树的阵势把江仪梅给震住了,她咽回没有说完的话,转身告辞,她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狠狠地盯着自己,让她很不自在,连走路的姿势都僵硬了,像个木头人似的。

        春树木然地回到了办公室里,悲哀、愤怒、绝望击垮了他多年顽强的自信,自己拼命读书,拼命工作,可还是被人瞧不起,这奋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图纸,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进去,江仪梅的话让他时而掉进了冰水里,连骨头都冷;时而被吊在火堆上,羞辱和愤恨的火焰烧灼着他。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感到肚子饿了,这才想起还没吃那两包面,一看表已经四点半了。“春树,我有两张电影票,你想看电影吗?”媛媛有些羞涩地娇声说道。“对不起媛媛,我今天好像感冒了,浑身都痛,哪天我请你怎么样?”“你这个书呆子,才不会想起来看电影呢,我看你蔫了一下午,好心给你调解一下,还不领情。”媛媛噘起了涂着唇彩的鲜艳小嘴,春树望着这个有些娇纵的姑娘,心里一阵感动,被人踩在脚下的自信又顽强地站起来了,他温和地问道:“电影好看吗?”“听说是外国大片。”“我还真想看看。”“连电影都不想看的人一定是个傻瓜。”媛媛娇嗔地说。

        电影院里多是年轻的情侣,春树木木地坐着,他只是感到疲惫和压抑,他需要青春的刺激,他更需要奋斗的勇气,他买了些糖炒栗子、爆米花、小蛋糕,还有水果和饮料。媛媛很高兴,心想这个书呆子也挺会照顾人的。春树毫无顾及地吃起蛋糕来,他实在是饿了。电影是枪战片,打得确实很激烈,有时媛媛紧张得抓住他的手,恍惚间,他感到是心悦的手,他像个英雄一样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可一转眼看见媛媛紧张兴奋的小圆脸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他又像打了败仗一样泄气了。灯光亮了,人流涌向出口,媛媛亲切地说:“春树哥,电影好看吗?” “挺好,真得谢谢你,媛媛。”“我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真是看进去了。”“是吗?我真看见进去了,这叫入戏,人生也是一场戏,演什么角色有时自己说了不算,可一演起来真忘了自己是谁了。”春树颇有感慨地说道。“别讲得神神秘秘的,我听不懂。”媛媛娇声说,春树望着这个未经历风雨的女孩,心想,她妈要是知道她请我看电影,一定又要拿我拭问,还是少惹麻烦好。

        厂机关一些敏感的人似乎感到了春树在和媛媛谈恋爱,后来一些不敏感的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有人更佩服春树的头脑和心计了,只有春树不知道这件事。媛媛好像也不知道恋爱的真正滋味,只是觉得春树有许多吸引她的地方,她喜欢和春树一起,尽管春树有些冷淡和严肃,或许她理想中的恋人就是冷峻、深沉而又富有责任心的男人,就像她爸爸一样。

        春树当上了技术组组长。这似乎是老张意料之中的事,矿领导的未来女婿能不被重用吗?要是不提春树提自己当组长的话他反倒会不自在,看来这小子在厂里也不能干太长时间,老张精明地为春树预测着光明未来。二十几岁就当上了技术组组长,这在同龄人是望尘莫及的事。可春树并不感到怎么高兴,这几天他像是被掏空了似的,成了空心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只讲付出不讲回报,这似乎是哪个劳模事迹材料中的话,他感到自己风格并不太高,可这句话对自己却很合适,自己苦恋着一个人,却迎来了一盆冷水,还痴心不死,“四时交替枯荣生,浅尝辄止难为情。千里相聚山不空,无缘对面不相逢。”想着心悦写给自己的这首诗,他感到自己真的与心悦无缘了。

        这天下午,春树不自觉地又来到了心悦上班的厂门口,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大门口醒目的位置,而是躲在稍远一点的小卖店里。下班的时间到了,人们熙熙攘攘地往外走着,一个穿着墨绿色套装的身影分外醒目,心悦像天鹅一样优雅地出现了。春树不由得心中一阵欢喜,他正要冲出门迎上去,忽见门口一辆红色的轿车里钻出一个小伙子,冲着心悦迎了上去,是王海韵!眼见着心悦和他一起上了轿车,轿车喷出股傲慢的烟雾,一阵风似的开走了。春树呆呆地站着,这次他彻底绝望了。压力不单来自心悦的母亲,更来自社会,贫与富的差距,等级的差距,两道越来越宽的沟壑,春树怎么努力也迈不过去。杨雄有逐贫之赋,韩愈有弃穷之文,理直气壮地要与贫穷绝缘,可春树不敢立刻就有这志向,他不能马上中大彩,也不能摇身一变变成个高干子弟,他家是地道的矿工之家,能穿双新皮鞋已经很不错了,想开上轿车那是太遥远的事。可恋爱是眼前的事,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恋人坐进别人的轿车里。“我就是一个矿工,你林心悦爱攀什么高枝就攀什么高枝吧,缘分之说纯属胡说八道。”春树忿忿不平地想着,心里迸出很多粗野的字眼,这回他才真切地感到不是矿工素质低爱说脏话,而是矿工所处的工作环境把他们人性中原始的一面磨砺出来了,他们需要粗犷来抵抗黑暗、危险、劳累甚至轻视。

        春树抑郁地回到了自己简朴温暖的家,见春山在床上支着一张小木桌正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他走过去一看,是一张水墨画,画面上笼着一层水雾,蓊郁的青山透出一股隐逸的灵秀,主次有序,平中见奇,墨色浓淡相间,整个画面诗意盎然、苍茫浑厚。春树眼睛一亮,说道:“哥,你进步咋这么快?请老师了?”“我现在跟朗枫老师学呢,朗老师是咱市有名的书画家,他一般人还不教呢,我拿着自己的画找过他,他大概被我的精神感动了,破例每周辅导我一次。虽然我没上过美术学院,可这回我也有名师指导了。”春山自豪地说。春树心中的阴云此时已散去了不少,随口应道:“上过大学的没成才反倒是自学的成才了。” “成才我倒没寻思,只是越画心越静,烦心事在画画的时候全忘了。”“你能把自己的心情画出来吗?你的心真这么清静吗?”“人越是生病心里越是烦乱,画画要是能画进去,还真能找到静的感觉,超然、忘我、怡然、投入,这种感觉太美妙了,虽然苦点、累点也值得。”春山认真地说着。“都说书画家能长寿,我看爱好书画的人心情常处在宁静的状态下,喜怒哀乐可以通过一草一木宣泄出来,淡泊无求,身体自然能好。”春树真诚地说道。“我成天躺着都要躺疯了,有时真得感谢画画,能给我心灵上的宁静,绝不敢奢望成什么名。”“哥,有空你也教我画两笔,荣辱不惊,坦然处世,这一点我就做不到。”“能做到你就是圣人了,你把你的图纸设计好比什么都强。我是个闲人,苦中做乐,你是个大学生、工程师,要有打掉牙齿和着血吞到肚里去的勇气,做事别遇到点困难就三心二意的,咱家还靠你挑大梁呢。”春山好像是看出来春树这一阵子心情不好,也不问原由,只是随意地开导着弟弟。春树不由得暗暗佩服起哥哥来,“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春山自从出事故以后确实比以前成熟多了,望着这幅《春日烟雨图》,春树被一种空灵、苍劲的意境所吸引,人生百态,人心百境,自己何苦陷在情网中不能自拔呢,看来自己是个彻底的凡夫俗子。

        晚饭后,春树走出了家门。已是深秋时节,家家后园子里的大白菜、萝卜都已长成了,一种泥土的清香令他回忆起了童年,回忆起了他向心悦描述童年时的愉快心情。穿过这些绿色魔方一样的小菜园,春树向南面的山坡走去。月亮刚刚升起,一阵微凉的晚风吹来,深绿色的青草像块用料过多的毯子铺在小山坡上的野花灌丛之间,空旷的原野上暗藏着一股萧瑟之气,连月色都带着朦胧的秋气,春树忽然想到了春山画的那幅《春日烟雨图》就是照这儿画的,秋天的萧瑟与凋零竟然画成了春天的生机与萌动。春树久久地站着,他感到自己站成了一棵树,一棵孤独的树,有时孤独也是人生的一道风景。春树想起了舒婷的《致橡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间。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自己是一棵树,可心悦是一株花,经不往寒潮风雷。月亮渐渐地升高了,这个深思中的青年似乎真的站成了一棵树,一棵思考中的相思树。

        “春树,过两天我要停薪留职上学去了。”媛媛有些忧郁地说,“上学是好事呀,学什么?”“财会,我不想上,可我爸非让我去不可。”“要是我呀,遇到上学进修这好事,睡觉都得乐醒。”“我爸说我乱交朋友,必须换个地方了,你怎么不替我上火。”媛媛焦急地说。“你没乱交什么朋友呀,我看你挺稳当的。”春树不解地说道。“你真是块木头!人家为你着急,你却一点不上心,也不为我想想怎么办。”媛媛生气了。“我看你真该上学读读书,青春可是金不换啊,你要是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帮你的。”春树安慰着媛媛。“那好,以后我要找你帮我写作业了。”媛媛转怒为喜。春树心想还是领导干部有能力,发现苗头不好直接把姑娘调走。

         “春树,我怎么看你这几天失魂落魄的,失恋了是不是?你也别上火,金凤凰得找梧桐树,咱老百姓就得讲门当户对。”老张的观点转变得快,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春树倒是不以为然,他讨厌老张多变的嘴脸,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琢磨着图纸。这几天他又思索出一个改造方案的雏形,心想着怎样才能实施。在尚厂长面前,他有意无意地渗透着自己的想法,要让自己的想法自然地变成尚厂长的想法,再让这设想付诸实践。

        两个月后,春树精心设计的改造方案开始实施了,这令他十分兴奋,白班连二班地盯在现场。“小刘,今年二十几了?”总工程师孔修令亲切地问道。这个孔总平日总沉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没想到他还会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春树忙说:“二十六岁了。”“好岁数啊,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知道上进的不多,好好干,差不了。”这种慈父般的态度让春树受宠若惊,他连忙客套地表决心,要努力工作,不让领导操心。末了孔总又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句:“有对象没有?”“还没有。”春树吱吱唔唔地低声说。孔总刚一转身,尚厂长便神秘地说:“好小子,看来孔总看上你了,好好表现吧,远大前程等着你呢!”“哪有的事啊,领导关心两句就想入非非的,不知道自己半斤八两了,就是他看我顺眼了,他姑娘没准还瞧不上我呢,现在的姑娘眼眶都往上看,市长的女儿找省长的儿子,你就别瞎猜了。”“这可不是瞎说,孔总的脾气我知道,他跟你这个等级的说话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哪有心思会问你有对象没?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有头脑,人品又好,百里挑一,你知道不,矿上分来的这些大学生多是领导干部挑选女婿的最佳后备人选。”尚厂长态度十分认真,这也是一件大事,他继续说道:“干部的眼光和工人的就不一样,人家看重的是发展潜力和性情底蕴,老百姓看重的是金钱地位,而且穷人家的孩子多半有个好性格,谁希望自己的闺女将来受气呀!”春树听完尚厂长的这番话后心里一动,可瞬间又想起心悦来,心里更加烦乱。

        这天下午,尚厂长高兴地把春树叫到办公室,他拿出两百元钱说:“你替闫矿长写的那篇论文获奖了,荣誉归闫矿长,这奖金归你,还得是大学生,理论水平就是比别人高一块。”“我参加工作时间短,没有多少实际经验,全靠尚厂长的指导帮助,这两百元钱我请客!”“你是得请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得沉得住气啊。孔总的千金今年也二十六岁了,还没对象,我看你上进心强,人又稳重,就大着胆子向孔总提了一句,没想到孔总还真给我面子,就看他闺女孔晨丽的态度了。春树,这事成不成你可都得谢谢我呀。”春树听后不由得后悔起来,心想万一孔总的女儿跟他爹一个脾气,对自己的态度像领导接见群众似的怎么办?万一孔总的夫人看不起自己怎么办?孔晨丽长得还不知什么样呢,万一自己看不上她又也不敢说什么,攀高枝也不容易,春树把要遇到的难题事先都想了一遍,觉得这次相亲的任务很艰巨。几天后,春树听候安排穿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服来到尚厂长家,两室一厅的房子很亮堂,实木家具擦得一尘不染,坐在沙发上才感到住楼房的好处来,这才是城市人的生活。孔晨丽长得有些像他爹,不俊也不丑,一张方脸,五官端正,皮肤有些黑,但很光滑细腻,线条分明柔和的小嘴是五官中的亮点,表情与其说是拘谨不如说是严肃。春树第一感觉这不是自己理想中的爱人,但是一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女人。简单的交谈中春树感到了孔晨丽对自己的第一印象还是满意的,不过语气中带点骄傲的盛气,“你家住哪呀?”“你家里的其他人都怎么样啊?”这两个简单的问题让春树自觉低她一等,回答起来有些吃力,但春树十分坦然地说了,家境的贫寒更能显示出自己的超脱和优秀,何况他还没看好孔千金呢。

  几天后,尚厂长微笑地告诉春树:“孔晨丽对你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只是说家庭条件差点,同意再见几回面,你可得好好表现啊。”这也是春树意料之中的事。媛媛又打来了电话要约他看电影,春树一口回绝了,媛媛比孔晨丽漂亮,可爱又主动,但是媛媛的父母一定看不上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跟媛媛交往下去了。与孔晨丽平平淡淡地交往一段时间后,尚厂长又找春树谈心了,这回他拿出了厂长的口气说:“你小子干工作积极,怎么谈恋爱这么被动。孔晨丽也是个中专生,是医院的护士,孔总今年才五十出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真做了他的乘龙快婿,你小子也真能由虫变成龙了。现在这个社会光有能力不行,还得有人扶持你。你见人连个话都不会说,干一辈子也得窝在厂子里。”尚厂长的这番话说得春树低着头一声不语。他想起了王海韵那开着小骄车的傲气劲,对领导子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抵触心理,把孔晨丽征服了也是对干部子弟的一种报复!可心悦怎么办?拿自己的婚姻来赌前程吗?他用脚使劲蹭着水泥地面。

  春树妈在矿区住了几十年,可知道她姓啥的人没几个,早年邻居们叫她“他刘婶”,待儿子们长大后邻居们便“春山妈”、“春树妈”的喊了起来,春树有了出息以后,叫“春树妈”的人更多一些。春树爱看书,她每天都给儿子清理书桌。一天,她正往书架上摆书,一张姑娘的照片突然从书中掉了下来,姑娘的美貌让她吃了一惊,她揉揉眼睛,把花镜戴上仔细看,不知道这是电影明星的照片还是春树女朋友的照片。但不管是谁她都十分喜爱照片中的女孩,庄重而不娇艳,微微的笑容像几百朵花酿成的,带着一种慈善和文静的美,这是她梦中的儿媳妇。她正看得高兴,刚巧邻居大力妈来窜门,春树妈把照片递了过去说:“你帮我看看这姑娘是演哪部电影的。”大力妈看后立即叫道:“小林的照片怎么到你家里来了,这不是我们厂里的厂花吗?”春树妈一阵惊喜:“这姑娘人怎样?”“人怎样倒不好说,是厂办公室的打字员,不过听说追求她的人可不少,厂门口常有小轿车接她下班,待遇跟我们厂长一样,傲着呢。”春树妈心里立刻暗了下来,大力妈继续说道:“听说她对象是市政府机关的,怎么跟你家春树还有来往,这样的姑娘就是娶到家里也养不住啊!”见春树妈一脸不快,大力妈忙又改口说:“我看春树应该找个老实本分会过日子的姑娘,前边住的淑芳那姑娘就挺不错。”

        吃过晚饭,春树像往常一样扎进书堆里,“春树,这姑娘你认识?”刘婶轻声问儿子。春树一见心悦的照片脸一红,这张照片曾伴着他做过多少个甜蜜的梦,最近这些日子才没有看这张让他伤心、醉心的玉照。“妈,这是我同学。”“是对象吗?”“不是。”春树痛苦地说,“不是就好,咱这个穷家养不起这样的媳妇,招蜂引蝶的,大力妈说了这是她们厂的厂花,下班天天有小轿车接,架子跟厂长似的。”大力妈把偶尔有小轿车接心悦变成了常有,刘婶又把常有变成了天天,天天这两字触到了春树的痛处,他亲眼看到过一回。刘婶见儿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不忍说下去了。良久,春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心悦走进海韵小轿车的那个镜头在他脑海里反复放映着,照片上心悦还是那么温和迷人地微笑着,不过这回他感到不是对自己笑,而是对王海韵笑,对着楼房、轿车笑。夜深了,他一页书也没有看进去。终于他狠了狠心,拿起一支钢笔,要在照片后面写什么,可又换成一支铅笔,他写了一首顺口溜:“春深踏梦寥无踪,无情花去太匆匆。只缘风冷花易落,你比落花更无情。”第二天他将这张照片邮了出去,几天后他收到心悦寄来的一封信,他咬咬牙没有拆封就将这封信退了回去。

  钱起见春树这几天气色不好,便同病相怜地感叹:“要是有个姑娘能看上我,主动给我打电话写情书,长得再难看我也愿意,可惜咱没那个福气。”正说着,电话响了,钱起拿起了电话,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声,钱起神秘地对春树说:“你的电话,一个姑娘打来的。”春树的表情有点紧张,但声音冷静:“……对不起,我现在工作很忙,一点时间都没有,我们间的距离差得太多了。不过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有事你可以随时找我,我会全力帮忙的,再见。”钱起瞪着眼睛望着这个高深莫测的同事。春树接完电话后果真伤了元气,脸色苍白,沉着脸一声不响。

   公园里的菊花已快枯萎了,退了颜色抱着残香紧缩在枝头,心悦无头绪地走着,想着自己与春树去年所作的那首描写五色彩菊的诗:“由来霜里披黄金,红紫粉白装素秋。非是天公爱晚亭,性本高洁无它求。”自己说一句,春树接一句,一边说一边相互嬉笑着,虽然不太入韵,却入心。可如今那绚丽多彩的日子转眼间就被秋风吹散了,到处是暗淡灰蒙的样子。公园里游人稀少,前面有一对男女慢慢走来,心悦走近一看,心猛地一缩,急忙躲到一边。只听男青年说:“晨丽,你看这菊花就是枯了也不落在地上,真是‘宁抱枝头死,也不逐风落’啊,我最佩服菊花的品格,冷香逐艳,冷霜更洁,也可以称作花中君子了。”那女青年慢慢说:“看来你还挺坚贞呢,我得慢慢考验你,春树,看你能不能‘宁抱枝头死,也不逐风落’。”那男青年说:“我们的路还长着呢,你就慢慢考验吧。”这对幸福的男女悠闲地走着,笑谈着菊花的忠贞。心悦躲在石柱子后面,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一阵寒风吹来,全身哆嗦了一下,像秋天里的一片叶子。她想冲上去狠狠地谴责这个负心汉,可又没有勇气,她不知道这时候她要冲出来质问春树,那么春树可能真的会“宁抱枝头死,也不逐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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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家无戒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9-30 10:17:39)  
人物很个性化,描写鲜明,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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