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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魂曲·二十三》

王庆云

二十三

原来早在两年多以前，夔雪梅刚提升为信贷股副股长，防汛时在护城大堤上挑土方淋了雨，发高烧住在医院里，毕丹秋去看她，她谈起了想练气功的事，毕丹秋说道：“练气功是能祛病健身，延年益寿，但是你现在还不适合练气功：你刚提升为副股长，正是施展才华，建功立业，报效银行，大有作为的时候，心理上不适合练手功；信贷股不同于其它股，虽是业务部门，事务比谁都多，没有安定而有规律的生活，环境上不适合练气功；当家才知柴米贵，股长上要受行长的气，受县长的气，受上级行科长的气，下要受本股职员的气，受了气还不便说出，否则人家不是说你无能，就是说你不能容人，有失风度，遇事要让着，有气要受着，情绪上不适合练气功；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成效见不到，问题倒有一大堆，不是别人要跟你应酬，就是你要去跟别人应酬，上班下班都要忙应付，精力上不适合练气功。等你干了几年股长以后，各种梨子的滋味都尝过了，一切都无所谓了，甚至有了急流勇退的想法，更没有想当行长的念头，那时你就能开始练气功了。因为到了那时，你才能入静，能入静才能练好呼吸，练好呼吸才能充实丹田气，丹田气充实才能带动元气运行周身，元气运行才能攻克病灶，攻克病灶才能祛病健身，祛病健身才能延年益寿——这一切，从一个‘静’字开始，要想静下来，还要先从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开始。”

从那以后，夔雪梅就没有提过练气功的事，现在她又想起来了。她想起了练气功，就想起了气功协会会长孙梧维，这位老先生可算得上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人物。他还在当教育局长的时候，就十分开明，大事小事都叫副手们管，自己一心一意地练气功。副手们争权夺利，互相诽谤，却没有一个人诽谤他，没有一个人愿意丢掉他这块招牌，他自己淡淡一笑，自称是名誉局长，只管练他的气功。他的女儿孙芳在国外定居，儿子孙刚是南京一家大医院的著名外科医生，老夫妻俩安居乐业，无忧无虑，他练气功的条件很好，他对气功的造诣很深，退休之后就被选为气功协会会长。雪梅到轻工学校读书他帮过忙，雪梅毕业以后到他家看望他两次，虽然交往不多，印象却很深。

她打电话问孙会长练哪一套气功好，孙会长只告诉她要从基础开始练，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打好基础的“顺呼吸、逆呼吸、调息、息调、喉头呼吸、内呼吸”这六个阶段就要练两年多时间。雪梅听了认为太慢，就决定练兴时不久就红了半边天的《中国佛法芳香智悟气功》，她挂上功法图式，按图索骥，就认真地练了起来。

再说朱彪自从被治安巡视员罚款后，又气又闷，躲在家里装病，休息了半个多月。他听说夔雪梅这次病得很沉重，先在县医院住院，以后转到南京住院，现在已经回到家里听天由命，每天要吃不少药，除了遵照医院处方服用的常规药，还经常寄钱出去邮购那些刚在电视上、报纸上做广告的新药，还到处打听并且用了不少民间秘方，还找过两次巫婆看香头，真可谓病急乱投医。

他想他们共事十年，相处得还不错，以前她有些小毛病住院，他总要去看看她。他自己住过两次院，雪梅也到医院看过他。这次雪梅这样病重，他没去看望，心里有些不踏实，就在家里拿了一盒桂元，两盒人参蜂王浆，到雪梅家里看看她。到了那里，雪梅母亲泡来一杯茶，又拿出红塔山香烟，陪着朱彪谈了一会，她告诉朱彪，雪梅正在练气功，稍等一会就要收功了，说着又去拿来水果招待朱彪。

朱彪刚抽完半支烟，夔雪梅练完功出来了。朱彪以为雪梅在南京住院回来不久，不知道他被罚款五千元的事，就吹了一通，说他近来胃子不舒服，好长时间没有上班了，也想练练气功增强体质。雪梅心中暗自好笑，心想：你不是胃子不舒服，而是面子不舒服。

她心里想着，嘴上不便说破，便就着他想练气功的话题，把香功宣传一番，她虔诚地说道：“这种香功全称是《中国佛法芳香智悟气功》，始创于佛门，精华于禅密。具备佛家上乘法门法自然的特点，不求意守，不重意念，力主动式的循序修习，恒常练之，自然功果。恬然无谓，泰然行动，功夫到虚极静笃，身手自然挥举时，三宫自然升降，百脉自然流通，身心自然达到炼神还虚，精自化气，气又化神。这种功强调人体自身统一，认为全身无处不丹田。排除意念干扰，达成天人感应、天人合一，求得人体系统的小自然天地与宇宙的大自然天地相通。通过身体形态的运行形式，把人心理状态调整到促进生理形态改善的角度。

“这种功态稳定安全、无偏无滞的香功功法分为初级功三节十五个动作，以活动上肢为主，能调整人体生理机能、排除病气、恢复健康、激发智能、延年益寿；中级功三节十五个动作，以活动下肢为主，能采气充实肌体；高级功三节十五个动作，能为他人带功、发功治病。气功大师发起功来，能出现金光、紫光、光柱、光环；能飘溢檀香、麝香、夜来香、桂花香。”

朱彪笑道：“我最喜欢的两种香，不知能不能练出来？”雪梅问道：“你喜欢什么香？”朱彪道：“一种是价格昂贵的乳香，要能练出来经济价值很高；一种是用烤炉烤出来的山芋香。我每次经过烤山芋的那里，都要花五六角钱买一条烤山芋吃吃。那种东西香是香，吃是好吃，就是吃下去屎多，一斤山芋二斤屎，回头望望还不止。”雪梅见他在挖苦自己练气功，而且语言粗鄙，心中甚是不悦，便说道：“你又要忙驾驶证，又要忙写保证，没有心思练气功，更练不出乳香、山芋香。”朱彪出乎意料，他的股长已经知道他嫖娼的事，就有些坐立不安，抓耳扰腮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朱彪刚走，秋霞又来了。夔雪梅问问她实验化工厂破产的事进展如何，秋霞说道：“扯皮的事多着呢，破产变成难产了，半死不活地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厂搞垮了，厂长肥了，工人苦了，银行的钱打水撇子①了，该负责任的不负责，不该负责的却蒙受损失，有理说不清，人家一句话回得光光的：这是普遍现象，谁能左右得了！雪梅姐，你身体不好，别烦那个神，天塌下来自有人顶。现在人活得不轻松，累得很，要学会自我解脱，自我轻松，自我欣赏，自我推销，自我享乐。坐等那些公平呀、合理呀、真诚呀、善良呀，我看一样也等不来。不谈那些了，你的气功练到什么程度啦？”

雪梅道：“还在练初级功。”说着带秋霞观看功法图式。秋霞看到有个动作叫做达摩荡舟，笑道：“这个老和尚好辛苦，他从南印度荡舟，绕过马六甲海峡，经过广州到南京，梁武帝跟他话不投机，他又荡舟渡江，曾在我们银行原办公楼的东头建过真胜寺，可惜毁于元末战乱。后来他到嵩山一屁股坐下来就坐上九年多，身影都印到石头里去了。十年面壁图破壁，他终于成功了，成为中国佛教禅宗的始祖。雪梅姐，你下决心练，有这么一个好榜样，你也会成功的，你一定能康复的。”雪梅听了，心里乐滋滋的，把朱彪挖苦她练气功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秋霞见雪梅高兴，又跟她逗逗，说道：“雪梅姐，等你练到香气四溢时，男人们见到你都想吻你一口怎么办？”雪梅笑道：“我把香气发放到你的身上，让男人们都去吻你就是了。”她们又说笑一会，秋霞方才回去。

夔雪梅每天坚持练两遍功，转眼又到她的三十七岁生日，她母亲和她二姨娘起早上街买菜，她们知道中午杨文瑜、朱凤芝、夔自强、刘菲菲、夔自化、丁小铆、夔自珍、方媛四对夫妻和各家的小孩都要来吃饭，就准备一些家常菜招待他们。雪梅这几天觉得很累，早上起床比往常迟一些。今天早上她有些口渴，要喝水，这时她母亲和她二姨娘买菜还没有回来，杨文璋昨天晚上加班到深夜，现在睡得正香，她就叫杨帆倒一杯水来。

杨帆昨天中午找衣服时在橱子里找到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用软纸包着一把六角紫砂茶壶，她想这壶一定很珍贵，就重新包好放在盒子里。现在她听到妈妈叫她倒一杯水，今天又是妈妈的生日，她就去打开盒子，拿出那把她认为很珍贵的六角紫砂壶，用水洗了又洗，倒满一壶开水，捧去送给妈妈。

杨帆把水倒得太满，这把壶又是嘴子大，把子小，稍一晃动，开水从壶嘴子溢出，烫在她的手上，她手一松，六角紫砂壶掉在用大理石贴面的楼板上，摔成碎片。雪梅听到声音，起床一看，后悔已来不及了。她正想责备杨帆，见她小手烫红了一大块，就问道：“手疼吗？”杨帆强忍着疼痛，说道：“不疼。”雪梅道：“手不疼快去把这碎片扫起来，送到楼下垃圾池里去，别让奶奶回来看见。”杨帆又给妈妈倒上一杯开水送去，自己忙着扫碎片去了。雪梅一句话也没有说，泪水纷纷而下。

中午，雪梅陪着弟弟、弟媳们和乌丹、乌加怡略坐一会，劝他们多喝几杯酒，自己就去午睡了。他们知道雪梅需要安静，就不攀不劝，随意喝，随意吃，虽然气氛和谐，却带有一些悲伤。

第二天，夔雪梅毅然决定停药，改练智能气功。她带意念练了头十天的捧气贯顶，别人才知道她已经停药。归来玺、毕丹秋、秋霞、卫岚和夔、杨两家的亲属都反复劝她边服药，边练气功。她的一颗虔诚之心始终没有动摇，认定走练气功的这条路子。又过了两天，雪梅觉得练气功不得要领，就毅然决定去参加菊花行政公署工会、体育委员会、老龄委员会、残疾人基金会、气功协会联合举办的智能气功训练班，接受名师指导，加入组场练功。杨文璋苦苦劝阻不住，只好送她前往。

十二月十七日，为期二十二天的智能气功训练班举行开学典礼，还有一位副专员到场祝贺。训练班边讲学边练功，第一课讲的是气功定义，夔雪梅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气功是建立在古典的整体生命观的理论基础上通过主动地内向性运用意识活动的锻炼，改造、完美、提高人体的生命功能——把自然的本能变为自觉的智能的实践。气功大师又对这个定义作了全面的叙述，接着又讲智能气功的九大特点，雪梅又认真地记录。

再到后面，气功大师们从自然讲到社会、从宇宙讲到尘埃、从心理讲到本能、从意识讲到物质、从哲学讲到宗教、从阴阳讲到八卦、从星象讲到物候、从音韵讲到咒语、从物理讲到化学、从电磁波讲到微生物、从相对论讲到进化论、从混元气讲到染色体、从中医讲到武术、从穴位讲到经络、从炼丹炉讲到实验室、从大白兔讲到小老鼠、从生态讲到生育、从光谱讲到菜谱、从道家讲到儒家、从《金刚经》讲到《道德经》、从《道德经》讲到《易经》、从过去讲到现在、从现在讲到未来、从时间整体讲到空间整体、从空间整体讲到时空整体、从在广州向北京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实验室发气使放射性同位素镅241的衰变过程发生变化讲到对大豆种子发气能使大豆增产一倍、从对洁霉素产生菌的孢子液发放外气选出的菌株投入生产能提高发酵水平讲到不用开启密封的玻璃瓶而能取出瓶内的药片。

夔雪梅听了半信半疑，惊讶不已；有些人似乎全信，也似乎全不信；有些人无所谓信，无所谓不信，无所谓信则灵。

雪梅参加组场练功才练了几天，就有痛苦的感受，她认为是气冲病灶反应，就硬坚持着练。突然，她一阵晕眩，气接不上来，跌倒在练功场上。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菊花行署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床上，鼻孔里接着一根橡胶管正在输氧，胳膊上扎入一根针管正在输液。她的二姨娘陪着她，告诉她电话已经打回去，下午杨文璋就能赶到。

直到第二天中午，雪梅正在焦急的等候文璋。这时，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他就是十几年前在天元特曲鉴定会的宴席上跟她当时还不相识的三叔乌丹过不去的李强。

成璋行长刚掌权时，李强坐了几年冷板凳，后来成璋不好平衡，便把李强从工业信贷科调到信托投资公司，提升为副经理。经理萧鸣是成璋的外甥，他跟许镁安是要好的朋友。许镁安刚到银行工作他们就相识，许镁安在菊花劳改农场服刑期间，萧鸣常去看望他。许镁安刑满释放后，开办了金宝商贸总公司，不久发了大财，他也没有忘记萧鸣，常在一起吃喝玩乐，花钱不分你我，只有赌博时算帐认真。有一次，他俩打赌，萧鸣伸出双臂，并拢双手，许镁安在他手心里倒进一杯水，萧鸣捧了一个小时，没有漏下一滴水。许镁安输了，当时就把左手无名指上一枚十八克重的金戒指除下来递给萧鸣。萧鸣接过去，也戴左手无名指上。他一边欣赏金戒指上的一个“發”字，一边笑道：“要是个‘赢’字，那就更有意思了。”

许镁安不服气，要跟他再赌一次。萧鸣立即伸出双手，许镁安倒进一杯水，用一张纸在下面等着。刚过了四十五分钟，萧鸣捧着的水从戴着金戒指的手丫里漏下了一滴，许镁安又把金戒指赢回来了，他也看着“發”字，笑道：“要是个‘赢’字，那就更有意思了。”

萧鸣当上信托投资公司经理，大权独揽，小权包揽，手丫里不会漏下芝麻大的权力，几个副经理如同虚设。李强调过去虽是提升，却仍是坐冷权凳。谁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萧鸣被卷进一大案件，被拘留审查，成璋行长怕李强检举揭发，从内部攻破堡垒，拔萝卜把泥带出来，到那时萧鸣要被逮捕法办，自己也收不了场，他就当机立断，撤消萧鸣的经理职务，聘任李强为经理。这一招果然稳住了阵脚，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阵子，成璋行长中风住院，李强常来看他，便发现夔雪梅也在这里住院，就叫秘书去买水果、营养品，一块来看望雪梅。雪梅在天元特曲鉴定会上与李强第一次见面，她调进银行的第二年，在一次信贷工作会议上又跟李强见过一次面。从那次以后，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更无交往，现在李强来看望她，她又感到亲切，又感到意外。听说，李强早就知道她是乌丹的侄女，不知道李强现在对乌丹的看法如何，过眼烟云已经消散，个人恩怨也该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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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打水撇子：即打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