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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魂曲·十四》

王庆云

十四

夔雪梅正在左思右想，夔自化、丁小铆来了。雪梅道：“小铆，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你们的房子多，能不能腾一间空房子出来？”小铆道：“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整理一下才行，你要房子干什么？”雪梅道：“我在上海、南京、杭州的大商店转了一圈，到处都在抢购商品，老百姓排队提取储蓄存款，我看这股风不用多久就要刮到我们这里，我们趁早准备，先买些东西回来。”小铆道：“你买得再多，也要不了一间房子。”雪梅道：“你要能腾两间更好。”小铆道：“你买什么东西？”雪梅道：“什么东西都买。不是我买，是我们合买。”小铆道：“我可没有那么多钱。”雪梅道：“这件事不能对外人说，我们先把存款都取出来，没有到期的开介绍信去提前支取，损失一些利息也无所谓。有些物价在成倍的往上翻，我们马上到商店里去看看，电视机、羽绒被、羊毛毯、毛线、洗衣粉、白糖、名酒之类的价值高，能存放的东西，买满两屋子在这里都不算多。”

丁小铆舌头一伸，问道：“要多少钱？”雪梅道：“你先别管多少钱，我去找经理协商，先提货，过一段时间再给钱。东西弄回来一定要存放好，不能弄坏，多在一个月，价格就要猛涨。那时抛出去，赚的钱要顶你领几年工资呢。”丁小铆听了，拉着夔自化的手，回家收拾房子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物价猛涨。银行门前排着长队取款，乌丹行长慌了手脚，忙问毕丹秋有何良策，毕丹秋说要搞些金戒指、金项链、彩色电视机之类的贵重物品，作为鼓励存款的奖售品，用来吸收储蓄存款。存款两千元一年以上的奖售一枚金戒指，存款四千元一年以上的奖售一条金项链，存款六千元一年以上的，奖售一台彩色电视机。这样一箭双雕，想买奖售品的人，既要准备存定期储蓄，又要准备钱购买奖售品，现金很快就能回笼。乌丹行长犯难道：“到哪里去搞那么多的东西？”毕丹秋道：“一是向上级行争取，二是自找门路。”

乌丹行长亲自到上级行跑了一趟，只要到五十枚金戒指、二十条金项链、十台彩色电视机的计划，暂时还提不到货。乌丹行长叫毕丹秋想想办法，毕丹秋很快就联系到一大批黄货，他把情况向乌丹行长汇报之后问道：“这批黄货成色又好，款式又新，就是没有金银专营发票，你看能买不能买？”

乌丹行长道：“我们买回来是为了吸收存款，奖售给储蓄客户，一不经营，二不加价，我看能买。”毕丹秋听了，就去通知人家送货。这批黄货搞来之后，储蓄存款急剧下降的趋势有所扼制。到了冬天，商人趁元旦、春节两大节日前的销售旺季即将来临之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市场上再次发生抢购，物价猛涨。

和立青到几家大商店转了一圈，只见百货、五金、电器、烟酒、副食、土产、化妆品各专柜前都挤满了人，他就到比较清闲的文化用品柜台前面看看，放在一柄宝剑上的一张物价标笺已由66元改为88元，他掏出90元，准备买下这柄宝剑。女售货员告诉他，物价员已经通知过，宝剑价格调到99元，物价标笺没来得及换。立青又掏出10元，笑道：“开始是66，你要不改成88就好了，这下转上180度，66就变成99了。”女售货员道：“这也没有办法，你实在要买，我送你一本《秘传贾氏青萍剑》。这本书是推销宝剑的公关小姐送给我的，我留着没有用，就送给你吧。我到你办公室里去过，你很客气，还给我泡过一杯茶呢。”立青道：“我记不清。”女售货员道：“我叫林娟，跟夔雪梅是同学。我到她那里去过，你们贵人多忘事。”立青道：“对不起，请原谅。”

他说着接过书来大略翻翻，当他翻到92页时，在“玉女送书”四个黑体字的下面，写着两行刚劲有力的小字：你要我忘记你谈何容易，除非到那海枯石烂时！立青弄不清楚这两字是谁写的，不知道是推销宝剑的公关小姐故作玄虚，卖弄风情，还是林娟别有一番心意。他把书合上递给林娟，说道：“我今天到人家有事，这本书先丢在这里。这几天夔雪梅可能要来，就请她带给我。”林娟把书收下，和立青提剑走了。

几天之后，夔雪梅把那本书带到办公室里，交给和立青。立青判断书中的那两行小字不是林娟写的，否则她不会把书交给任何人带来。也许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书中那两行小字。也许那两行小字是一位看中林娟的人所写，只不过林娟没有仔细看那本书，没有发现书中的深情，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立青就不再理会这件事，他按照秘传贾氏青萍剑的姿势套路练起剑来。不久，击、格、刺、洗、磋、滚、斩、剁、抹、削、劈、搅、挑、点、拨、勒、扫、崩、片、撇、逗、截、撩、勾、剪等基本剑法娴熟。

仲春时节，好似剪刀的二月春风裁出了嫩芽，裁出了绿叶，裁出了花蕾，裁出了画面，裁出了诗篇，裁出了乐章，裁出了生机：柳绿桃红，彩蝶飞舞，青苗黄花，蜜蜂繁忙，百花争艳，飞燕闹春，鸟啼蛙鸣，人欢鱼跃。几个月没有垂钓了的乌丹行长，心也痒了，手也痒了。他爱好钓鱼，钓鱼时爱好单溜，单溜时爱好说谎，说谎时爱好吹牛：“明天礼拜天，某某局长请我们去打牌”、“某某主任家的公子后天礼拜天结婚，请我去吃喜酒”、“某月某日是礼拜天，某某县长的小姨子过三十岁，我还非去不可”、“昨天礼拜天，我在某某院长家打牌，挂了他们十几根胡子”、“前天礼拜天，我在某某主席家喝酒，被他们搞多了，县长小姨子还要跟我碰杯。”

如此等等，都不怪乌丹行长，只怪有些人不自觉，他们要是知道乌丹行长到什么地方钓鱼，他们总会跟去一阵人，钓不到鱼就到人家的养鱼塘里去钓，再钓不到还要用网拖上两网。有时上级来人，还要专门带到人家的养鱼塘里去钓，钓结束时，把鱼一称，按市价付钱。这样跟去的人越多，他付出的钱就越多，虽然花的是公家钱，但毕竟是食落千人口，罪过一人当。这对他来说，肯定是不合算的。

恼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就一个人单溜。只要是一个人单溜，他从来不到人家的养鱼塘里去钓鱼。他择时、选地、相水都很在行，所用饵料也很讲究，有时还用上天鹅屎掺红蚯蚓肉做成的饵料。他每次出去钓七八斤鱼是不在话下的。

今天，他在一面池塘的僻静处，见水中时有水泡冒出，他便撒下饵料，抽出五节软梢手竿，穿上蚯蚓，持竿垂钓。他点燃一支香烟，一边抽烟，一边等待鱼儿上钩。等了一会，鱼还没有上钩，两只喜鹊在他身后的树上喳喳叫个不停。他钓到二三斤鱼之后，又选择一个地方投饵下钩，那边树上的两只喜鹊又飞到这边的树上喳喳叫个不停。

乌丹行长心想：难道今天有什么喜事不成，还是有什么贵客登门？他正想着，浮子一动，他轻轻地朝上拖，竟是一条二三斤重的大鲤鱼。他心里高兴，穿上蚯蚓，抛下鱼钩，又点燃一支香烟，香烟刚抽了小半截，浮子又动了，又是一条二三斤重的大鲤鱼。他见喜鹊成双成对的叫唤，鲤鱼成双成对的上钩，他乐不可支，要是往日，用九条牛也拉不走他。今天他却不然，他见好就收，不想再钓，便十分麻利地收拾好鱼具回家去了。乌丹行长快要到家时，只见一辆红色的南京的士迎着他停下来，他连忙把自行车刹住。

南京的士里下来一个人，乌丹行长认识他是县委统战部副部长、台湾同胞联谊倒副会长、政治协商会议常务委员任来胜。任副部长把手伸得老长，乌丹行长也不怠慢，架好自行车就过去跟他握手。任副部长道：“乌行长，恭喜恭喜，令尊大人从台湾回来观光，还准备捐资办学，这是你们家的光荣，也是我们县里的光荣。中午，我们台联招待他老人家，分管统战工作的书记、县长、政协主席、统战部长、外事办主任都出面陪客，可气派啦。”

乌丹行长听了，像是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怎么去年才认了个哥哥，今年还要认个老子不成？我不认个老子，他哪有令尊大人可言？按照夔恒说的推算，夔氏的老子是在我考上珠城银行学校的前一年去世的，那时夔雪梅正怀在肚里，还没有出世。按照母亲所说，乌氏的老子早就外死外葬，骨头打鼓了。怎么还会从台湾回来一个老子，还要惊动台胞联谊会副会长？

任来胜见乌丹行长疑疑惑惑，说道：“令尊大人还是台湾的天元同乡会副会长，开办两个大公司，资产八九千万新台币，可阔气啦。”乌丹行长问道：“你所说的令尊大人是谁？”任来胜吃惊道：“你不知道？令尊大人是你父亲乌松涛先生，老先生八十多岁了，精神很好。还有令侄女乌工怡、乌工忱。我把他们送到你家，乌老先生硬要用的士把我送回去，我先走了，你快回家团聚吧。”任来胜上车走了，乌丹行长脑子里还在一圈一圈地划问号。

原来，乌松涛年轻的时候，家庭衰败，他单身混到上海，在上海滩上混了十来年，找了一个姘头，生了一个男孩。以后一家人又一起混到台湾。才到台湾的那几年，穷困潦倒。后来做生意说发财就发财了，不到十年工夫，赚下几千万的财产。又过几年，老伴去世了，他觉得自己渐渐老了，就把公司交给儿子经营，自己享享清福。可是闲也闲不住，干也没事干，便常跟老友们一起玩玩，老友们推选他当同乡会副会长。去年政策刚开放，他就办理登记手续，经香港回大陆观光旅游，还准备回乡祭祖扫墓。谁知在南京遇到罕见的高温天气，热得他受不了，就飞回香港逗留几天，又飞到台北去了。

今年他趁早行动，在清明前赶回老家扫墓。他带着两个孙女，先在南京玩了几天，接着在南京租用一辆的士，天刚亮就驱车出发，直奔他的老家乌松岗。到了那里一看，乌松岗下修建了一座水库，当年的庄园、坟茔好像都淹在水库里了。他问了许多老人，才知道他的结发妻子在他离开家之后，一直守在那几间旧房子里，她收养一个螟蛉之子乌丹。直到三十多年前兴修乌松岗水库，他们母子婆媳才搬出那几间旧房子。乌丹后来读书读出个人物来了，当上行长，把老母妻子都接到城里去了。乌松涛听了很感动，他责怪自己，实在对不起他的贤妻。便驱车直奔城里，找台联帮助联系。

乌丹行长一进家门，他的女儿乌加怡、儿子乌加忱齐声说道：“爸爸回来了。”正用手绢擦眼泪的乌松涛老先生说道：“噢，是丹儿。”说着掏出一叠子美钞，又道：“这是一点见面礼，千把美元，小意思。”乌丹见老母亲倒很坦然，甚至还有点冷淡。便说道：“不用了，您们回来一趟不容易，花费很大，留着自己用吧。”乌老太道：“丹儿，这是你爸爸给你的，收下吧。”乌丹接过美钞，这时他才叫了一声爸爸，乌老先生老泪纵横，又用手绢擦眼泪。乌加怡递过热毛巾，说道：“今天一家人团聚，您老人家不必难过，应该高兴才是。”乌工怡、乌工忱同声说道：“小妹说得对，小妹说得对。”乌老先生才止住泪水。乌丹道：“这里条件差，爸爸您不习惯吧？”乌老先生道：“不差，不差。习惯，习惯。这个家多亏了你，才有这样。”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正说着，去送任来胜的南京的士回来了。乌丹行长道：“把出租车打发走，我们这里有车子。”乌工怡忙着要去结帐付款，乌加怡拦住不让她去，自己忙着要去付款。这把乌松涛老先生逗乐了，笑道：“你们客气什么，你们都想赚我的跑腿费不成？”说着掏出一叠子美元。

乌丹行长道：“爸爸您别忙，别给他美元，我来给他人民币。”说着亲自去跟出租车司机结帐。南京的士刚开走，乌丹叫乌加怡去把夔雪梅找来。一会，雪梅来了，乌丹行长道：“雪梅，我爸爸从台湾回来了，晚上你把夔家的人都叫来陪客，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现在就怕菜做不及，你为我到赛隆饭店去找一下卫岚，请她派几个人来帮忙。”雪梅刚要走，乌丹行长又道：“你先进去叫他一声乌爹爹，他不会让你空手的。”雪梅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她就联想到边庄公社边塘大队的乡下人诅咒除天气以外的黑暗时，会说成“乌大大①，黑妈妈”，现在又来了个乌爹爹，就忍不住笑。乌丹行长催促道：“快去，快去。”雪梅只好进去叫了一声乌爹爹，乌丹行长介绍道：“他是我的侄女。”乌松涛很高兴，掏出一百美元硬塞到她手里。

夔雪梅来到赛隆饭店，她的老同学卫岚不在，她找卫岚的助手陆林说明来意，陆林立即为她安排几个人，还帮她定好菜单，把所需的材料一大包一大包的带去。雪梅又到蚯蚓巷请她大伯父、大伯母和夔自珍，又到酒厂请夔自强、刘菲菲，正好她母亲也在那里，雪梅就叫他们晚上一起去三叔家陪贵客，说完她就去请夔自化、丁小铆，又回到家里叫杨文璋、杨帆一起过去。

乌丹告诉他爸爸，晚上有不少人要来陪他，那些都是去年才相认的骨肉至亲。乌松涛叫来乌工怡，说道：“带来的礼品不够，你们姊妹三人到首饰店去看看，再买些金项链、金戒指之类的东西，好让我晚上应应客事。”

乌工怡、乌工忱、乌加怡去了很久才回来，乌工怡把几条金项链、大几枚金戒指、十几副金耳环向桌上一放，气乎乎地说道：“这里的人真傻，给她们美元她们都不要，还劳加怡妹妹带我们到中国银行兑换人民币，钱换来之后，她们的服务态度又不好，不让我们挑选。我一气之下，把她们柜台里的这点金首饰全买下来了。”乌丹行长笑道：“这里是小地方，人的头脑不开化。”

晚上，大家热热闹闹，喝酒一直喝到十点多钟，才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乌松涛老先生去拜会任来胜，准备托他请客，答谢有关官员。谁知任来胜又不让他走，又打电话请乌丹行长来，又打电话请教育局长来。中午，教育局长亲自出面宴请他们，乌松涛老先生就跟教育局长协商，由他出钱，由教育局出人，在乌松岗办一所小学，好让孩子就近入学。事情谈妥之后，乌松岗村民感激不已，把乌老先生父母的坟墓从规化点的中间移到规化点的一旁，划出一块地来栽上柏树。

乌松涛老先生逗留半个多月，就准备启程回去了。乌丹行长找了四五辆小汽车，亲自率领乌加怡、乌加忱、夔雪梅等人浩浩荡荡送到南京。任来胜夫妻俩也一同送到南京。到了南京，乌工怡、乌工忱要到夫子庙看雨花石展，顺便选购一些雨花石带到台湾。雪梅就陪二位小姐到夫子庙，乌丹行长一行陪乌松涛老先生到中山陵，约好十二点钟到金陵饭店吃饭。

夔雪梅陪着乌工怡、乌工忱到雨花石展览大厅略转了一圈，就到旁边一连串的小摊子上选购雨花石。工怡挑选纹理清晰的有似彩带的，有似同心圆的，有似大树年轮的，有似少女指纹的。工忱挑选色彩缤纷的，有鲜红如火的，有洁白似乳的，有翠绿欲滴的，有黄灿胜金的。雪梅挑选像形巧石，有像云霞的，有像星月的，有像山峰的，有像瀑布的。

雪梅正在挑选，和立青提一只手提箱走来。雪梅问道：“立青，你怎么也来了？”立青道：“我从上海来的，上午没有客车了，我就赶来观看石展，下午回去。你也是赶来观后石展的吗？”雪梅道：“我是送客的，顺便来看了一下，雨花石陈列在玻璃柜子里，看上去也平常，倒不如在这里挑选雨花石有趣。”立青道：“既然来了，还是去看一下。听说这次展出《红红的雨花石》作者海笑先生收藏的一枚‘梅花喜欢漫天雪’，《雨花石鉴赏》作者刘水先生当年为了一睹此石为快，好不容易才找到海笑先生，两人遂结下石缘。这两本书一枚石我都没见过，你进去见没见到？”雪梅道：“我是走马观花，没有注意。”立青道：“雪梅，我看那枚雨花石跟你有缘，它名字的头尾两个字，倒过来就是你的芳名。当初海笑先生给这枚石子命名时，大概是想借用毛泽东的诗句让这枚石子再增加一道光环。要是由我命名，我就直截叫它‘石雪梅’，你看多好！不过那小巧玲珑的‘石雪梅’要比这亭亭玉立的夔雪梅不知要大上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岁呢。”雪梅笑道：“话到你的嘴里，总要说出许多的道理来。算了，我再陪你进去看一遍。”她招呼工怡、工忱在这里等她，就随立青进入展览大厅。

他们转了两圈，也没找到那枚“梅花喜欢漫天雪”。和立青见夔雪梅有些扫兴，便笑道：“你算白来一场。我在这展览大厅里，虽然没有见到‘石雪梅’，却见到了夔雪梅，也是千载难逢的巧事。”雪梅道：“你把我比成那么小的石头？”立青道：“比兴不必论大小，只要形像就行了。有些人还喜欢比成鸳鸯鸟，不是也很小嘛！”雪梅道：“小的是鸳鸯鸟，大的是呆头鹅，跟你一样。”他们谈笑着已来到小摊子前，乌工怡、乌工忱还在那里挑选雨花石。

和立青也去挑选了几枚，夔雪梅见他挑选的雨花石很平常，笑道：“我以为你是行家，原来也是门外汉，呆头鹅，专挑人家挑剩下来的石头。”立青道：“我选的都有说法，像这枚并不起眼近似椭圆扁平、纹理斜着反方向对称的石头，要是顺着纹理斜着劈开，转一百八十度再合上，极像一个河蚌。它现在这样合着，就叫做‘歪打正着’。这枚含有三价铁、二价铁的灰黑带有绿色的不规则的石块，就像一块普通的大石头，可是它的下面却天衣无缝地连接着一小块白色的碳酸钙，很像一个小盘子，这样就叫做‘一小盘大石头’。这枚斜扁平椭圆石，就像‘歪打正着’的半块，色泽纹理都像一片河蚌的壳。下边的一颗圆点，极像一粒珍珠，因此叫做‘蚌壳藏珠’。——如果没有一种寓意，没有一个名称，就是再精美也不能传神。就像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呆丫头一样，爱她的人未必多。”

雪梅道：“先别夸赞你那些被人家选剩下来的石头，你先看我选出的这枚石子怎么样。”立青道：“很像指纹，但是怎么命名呢？万物都是上帝创造的，就叫做‘上帝的指纹’。”雪梅道：“不行，上帝怎么能为自己创造指纹呢？”立青道：“那就叫做‘情人的指纹’。”雪梅道：“不可，这种纹理跟我左手食指的指纹一模一样，我才选中的，你别胡说。”立青道：“我不知道其中秘密，对不起，说错了，请原谅。”雪梅道：“谁要你赔礼道歉，谁没有原谅你？酸歪歪的样子。我是问你这枚雨花石好不好。”立青道：“好，好，太好了。”雪梅见他虽然应声而答，却是心不在焉，便问道：“立青，你在呆头呆脑地想什么？”

立青道：“我是在想——很古很古以前，在一座深山之中，有一位老仙翁，他有两个弟子，师兄叫做灵岩，师妹叫做玛瑙。久而久之，灵岩与玛瑙相爱了，仙翁知道后，多次告诫他们不能误入歧途。但是纯真的爱情已经使他们难解难分。仙翁知道他们迷途难返，还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要想得道成仙，就要抛弃人间情欲。要迷恋人间情欲，就不能得道成仙。’灵岩和玛瑙同声说道：‘我们向往人间。’仙翁知道不可挽留，便说道：‘你们去吧。’他们又同声说道：‘我们舍不得离开师傅。’仙翁正色道：‘我是不讲私情的，这山中一方净土也容不得你们在此胡作非为，你们走吧。’玛瑙道：‘师傅，我们不想走。’仙翁道：‘你们不走，我马上让你们热恋的心变成一枚坚硬的石子，让你们跟没有偷吃禁果之前的亚当、夏娃一样只知道活着，不知道相爱。’灵岩道：‘师傅，您千万不能这样做，我们走好了。’仙翁道：‘你们走了，将来也逃脱不了变成石子的命运。到那时，师傅也无法相救你们。’灵岩道：‘我们海枯石烂不变心，地老天荒总关情。’玛瑙问道：‘师傅，您叫我们到哪里去呢？’仙翁道：‘天之下，地之上，东南西北之中，六合之内，四海为家。你们何时知道自己的结局，何处就是你们的归宿。’说罢，已不见仙翁的踪影。他们望着瑰霞绚丽，庆云吉祥的天际，对空拜了八拜，含泪下山。

“后来，他们来到离我们家乡不远的地方，玛瑙累了，抓住灵岩的胳膊，不想往前走。灵岩见到山清水秀，便想在山上结庐修道，他问一牧童道：‘小弟弟，此山叫做什么山，此涧叫做什么涧？’牧童道：‘此山叫做灵岩山，此涧叫做玛瑙涧。’灵岩听了大吃一惊，玛瑙只见自己抓住的灵岩无踪无影了，自己的手里却捏着一枚小石子，自己左食指的指纹还深深地印在小石子上。她想起师傅的话，知道这里就是他们的归宿，便紧紧地捏着那枚小石子，纵身跳进玛瑙涧，也变成了小石子。许多年以后，那里盛产一种色彩斑斓，纹理复杂，晶莹圆润的小石子，人们称之为‘灵岩石’、‘花玛瑙’，这就是人们现在所说的雨花石。

“当年的玛瑙涧就是如今六合县灵岩山西坡上的砂子沟，由于岁月变迁，气候变化，地形变异，砂子沟已不是玛瑙涧昔日的原貌，但是它是雨花石的故乡。它像鄯善把哈密瓜的美名让给哈密、泾县把宣纸的美名让给宣城一样，把雨花石的美名让给雨花台。这也许是灵岩与玛瑙已得道成仙，抛弃了人间的情欲，抛弃了人间的名利而与人无争，与世无争。只是搞不清那枚被玛瑙捏着并留下‘情人的指纹’的小石子怎么会捏到你的手里，怎么又会跟你左食指的指纹一模一样，难道你是玛瑙转世吗？”

夔雪梅道：“你胡编乱造也不用打草稿，我没有时间跟议论，我们赶快上车，赶到金陵饭店吃饭。”和立青不肯去，雪梅硬是拉着他和乌工怡、乌工忱一道上车。在金陵饭店吃过饭，他们又把乌松涛老先生和二位小姐送到机场候机。在返回的途中，立青还一直想着那枚留下“情人的指纹”的雨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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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大大（音近似“耷耷”）：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