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会员姓氏检索 :
                  长篇连载
本栏所称的长篇连载,是指对长篇小说等体裁的分期、连续发表。
                  本版编辑团队
本版主编:暂 无
主编寄语:朋友,欢迎关注本频道,还犹豫什么?请让你的键盘,借助你的才华,在这里倾诉你的心灵吧!
本版顾问:
本版编辑:
                  本版精品文章
                  文章信息
当前位置:  小说故事  >>  长篇连载
自救本色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1433        作者:醉玉如雪        发布:醉玉如雪        首发时间:2009-05-06 06:48:00
关键词:自救本色
编语:


  
  这是一个偷情的时代,也是一个偷性的时代。
  
  当她无意间在网上见到这句话并对自己和丁植珈的关系进行一次客观的判断后,便彻底地失眠了。
  尽管她觉得自己很无辜,也不为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感到内疚,但她内心深处那无法抵挡的恐惧却时时刻刻地嚣扰着她。
  
  二
  
  丁植珈又打来了电话,是在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在想着下班后买什么晚上吃什么而心里确实没有想着丁植珈的那一刻。
  “你能过来吗?”丁植珈的声音很小,怯怯的,不像他已经认知并认可的那个男人。
  她看了周遭一眼,觉得丁植珈的语气很反常。
  过来,过哪?
  她又看了周遭一眼,并于短暂的懵懂之间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等等,我再给你打过去!”她挂断了电话,并以最快的迅速跑出办公室。
  
  “——过哪去?”躲到走廊拐角处的隔间,她已经明确地知晓了丁植珈所说的过去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放心,她要确认一下,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是有些不相信丁植珈这个几乎是来有影去却无踪的人。
  “她出门了,今晚不在家,我想让你过来。”丁植珈的声音更小了,这非常意外的要求让她无法做出抉择,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又相隔那么远的路途,尤其是眼下这当不当正不正的下班时间。
  她即刻想到了那个因为拒绝了丁植珈而让她和丁植珈意外相识的女人,但她不能像那个女人那样拒绝丁植珈,她不怕丁植珈受到伤害,而是她自己做不到,因为,她想丁植珈几乎想在每时每刻里,尽管她不得不理智地将他们之间的离奇经历归结为与众外遇没什么区别的寻常故事,但谁又能说红杏出墙本身不是生命的本能而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身体背叛。
  也许,人类的灵魂需要红杏出墙,而且,不应该拒绝这样的需要,因为,红杏出墙的关键在于最终还要回来。
  她想起了劳伦斯的小说。
  
  “你这就去火车站,再有半个多小时火车就进站了,晚上九点到,我在东门口等你!”丁植珈的声音依然很小,但每说出的一个字都让她觉得不可违背,像被动谈判的一方所开出的那种无法拒绝的条件。
  “——等我!”她态度坚决地说完便跑回办公室。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丁植珈低头还是在向自己的情感屈服,她只觉得答应完丁植珈,自己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不止,她明了自己这个决定做出后随之而来将发生的那一切,在另一座城市,在即将到来的夜晚,与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私会,用那个男人所给予的力量,填充弥补自己生命中的缺憾和不足。
  还有什么比他们的故事可以续接下去更有诱惑力呢。
  没有,绝对没有。
  
  她来不及告诉丈夫一声更来不及跟部主任请个假便风一样地赶到火车站。
  从前她认为无法自控地跟丁植珈见面是因为自己疯了,但这一时刻里,她知道,自己是真疯了。
  
  还好,她抢在了时间的前面。
  
  三
  
  冒险,她并不陌生,小说里写的,生活中已经发生过的,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假想出来的。
  决定嫁给丈夫时,她认为丈夫是她的真命天子,但几年不到的时过境迁却让她懂得,那种决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因为,丈夫并不是她所要找的那个人,他们之间产生了无法还原的距离,再没有从前的甜言蜜语及脉脉温情,也没有了任何可以交流和沟通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哪怕对方的某种行为根本就是犯了原则的大忌,也让彼此变得无动于衷且毫不关心,她不再关注丈夫的言行,也不再希冀他们情感的死灰复燃,尽管丈夫对她的夜不归宿也会计较,但计较过后所表现出来的无所谓,却将她的自尊伤到了极致。
  
  那个她和丁植珈都坐过的长椅,空无一人,阳光寂然地洒落着,像他们最初的故事,在她不动声色的凝视中渐渐模糊起来,难以辨认之间让她不再相信记忆,因为,就连不远处的那棵枯树也显出几分蓬勃的朝气。
  一切都在变。
  不只是世间万物,更有人的情感。
  她扫视了一眼周遭,很多人都如她一样,在近乎木然的状态下,等待着或是期待着,让火车的长鸣声,惊醒灵魂深处的某些神经,然后,让自己的全部身心,到达某处,投身于那些即将发生的故事。
  是不是人人都如自己一样呢。
  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婚姻给舞弄到兵临城下般的危机四伏,在一座人烟稀少的围城里,彳亍着孤单的身影,而真正的心思,早就逾越到了千里之外。
  她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不经过大脑的思考就决定,这不同于那夜的离家出走,那种心态和状态是死是活对自己都不重要,那是对生活无望时才能出现的一种麻木,尽管那种麻木很危险,但那是她的生命本身在准备返回非生命状态时所产生的必然力量,那力量,让她不在乎任何,也不惧怕任何。
  可是,眼下。
  火车来了。
  她会在那列火车的承载之下,像懵懂无知的勇士只身进入那个不该她进入的家庭,她简直不敢相信,往日最瞧不起也是最深恶痛绝的有关于违反道德的行径,到头来,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彻底地不认识自己了。
  
  四
  
  很快,她的身边坐满了人,看着似曾相识但实际上根本就是不认识的陌生面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没见到丁植珈之前,好好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智,也包括自己的神智。
  她想起了弗洛伊德的“本我”原则。
  她终于在这一刻通晓了“本我”原则中为了避免痛苦而求快乐却全然不理会道德的行为是多么不可理喻又是多么可以理解了,原来,人的自私,不只体现出对物欲的忠诚,更体现在对情感的玷污甚至是背叛,但有一点她始终弄不明白,那本该是轻易不被当事者所觉察出来的无意识,在她,却十分的了然清楚且明白,可尽管如此,却依然不思悔改。
  难到,弗洛伊德真的过时了?
  她闭上眼睛,她不想看到任何人。
  但只一瞬,她便拿起电话。
  她要给丁植珈打电话,她知道丁植珈接不到这个电话也可以断定她在火车上,但她不过是想听听丁植珈说话的声音。
  “我不只是想告诉你火车要开了,我更想听你说话的声音!”清如烟尘的字字句句,在她听来,哪怕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一点干扰,都会遭到本质上的破坏。
  幸好,她说得肆无忌惮。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或是爱上一个人竟会这样。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仿佛都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她看了一眼窗外,心想,也对,谁会对别人的情感关注到真正关心呢。
  
  火车慢慢开动了,不再繁茂的枝叶,在火车突然加快速度的那一刻,泛着点点的青黄,像余情未了的一次伤情,带着遗憾,与车内分辨不清是汗液还是腐物的滞气以及人气扭结纠缠在一起,成为乌烟瘴气般的污浊。而傍晚的余晖再不是盛夏时的那般满体红透,随意挥洒的淡然已经让人明了,凉意正不可避免地悄然来临,而天边那些条状的红晕,像水面不断闪现的波光,带着细细的逸韵,在快速闪逝的模糊中飞逝为一条条晶亮的河流。
  想这人世间是如此的让人无法忍受又不得不盲目乐观地生存其间,带着永远都泯灭不了的期待和盼望,如投胎奔生时的那种天然自带的本能。
  她倒不知这是一种幸还是一种悲哀了。
  
  火车越开越快,丁植珈好像忙着什么,又好像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她将电话紧紧地贴到自己的耳朵上,然后,依然无所顾忌地说道:“那你就说一句我想听的话吧!”
  “我在等你!”终于,她听清了丁植珈的话,亲切中带着她熟识的坦诚,还有她完全可以感知到的暧昧,但不知为什么,她宁愿刚刚听到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别的什么。
  她又不明白自己了,这不就是自己所要听到的吗,怎么听完之后心里反倒空空如也,难道自己还有什么更深更远更多更繁复的需求吗?
  她打开了手机,她准备给丁植珈发信息。
  我喜欢你!
  打出这四个字后她快速地按了发射键,她觉得,这四个字,要比丁植珈说给自己的那四个字好很多。
  可是,丁植珈没有回信息。
  或许丁植珈放下电话后又忙别的去了,或许是因为火车的飞速行驶影响了丁植珈手机的正常接收,更或许是宿命使然让丁植珈注定接不到她这个短信,反正,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反倒希望丁植珈没有收到,丁植珈没有收到,就说明丁植珈不知道她喜欢他,丁植珈没有收到短信,就不可能用傲然的姿态来对待她,只是,她有些不相信自己和丁植珈之间的情孚意合怎么不但不被自己看成是可鄙和可耻,相反,倒在公然的背叛中得到了有如洗礼般的复活感觉。
  甚至是生命获得重生后的一种知觉。
  都是骗子!
  随意答应一个男人的请求,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请求而是要求,问题是明明知道一切付诸行动后所能出现的种种后果和结果,却偏偏不想后果也不计较结果地甘心情愿踏上这条不归路,她觉得弗洛伊德还应该为她这样的人寻找一个更有效的解脱途径或是可以就此摆脱的方式和方法。
  或在“本我”中蛰伏,或在“超我”中得到答案,或根本就在“自我”中一意孤行到不管不顾,没事的时候,她会在这三种不同的人格结构中变来变去,让自己的灵魂如浮光掠影般地飘忽不定,但大多数的结果是既无法将自己确定在某一个点上也无法大度地顾及到他人,那么,丈夫呢?丈夫难道不是这样的人?而眼前的人、身边的人,以及那些芸芸众生不是这样吗?
  她有些痛恨自己的当初怎么就那么轻信了婚姻的万能,明明知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却幼稚的以为拥有了婚姻就拥有了一切。
  原来,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好在,这世上还有丁植珈。
  一想到那个遥不可及的男人,在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后,就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像一位长者、一个伴侣、一个至亲,更是一个爱人,她的脸徒然间变得燥热起来,仿佛,在这样的时刻里,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想丁植珈,详详细细地将他们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相知,不漏掉任何地回想一遍,同时,无论那个过程已经怎样地带着一成不变的模式让她熟得不能再熟,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种无可附加的美妙,仿佛,一切美好都沉积在那样一个过程里。
  
  五
  
  车到站了,但不是她要到达的站台,看着有人下车有人在上车,她只好闲极无聊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通讯记录中的名字,是丁植珈的名字,像倒挂着的四棱金钟,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的心,温暖在渐渐暗黑下来的秋夜里,或许,社会学家想的和做的都没错,约束永远无法等同于制度,尽管有太多的人将婚姻生活中淡然消失的爱情捕风捉影为亲情也无可厚非,都是认知上的错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就应该知道亲情的定义绝对有别于爱情的定义。
  亲情是不能等同于爱情的。
  她固执着自己的思路。
  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借口,是不攻自破的谎言,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她曾寄希望于有朝一日,和丈夫之间,被天长日久的情感所维系,最终,所有的情感都嬗变成爱情,她相信,在那种谎言里,受害受骗的不是别人,只能是自己。
  谁难受谁知道。
  她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她不是不认可婚姻的严肃性,也不是要以此来进行什么情感对抗,她只是有些不理解,婚姻的初衷是以希望男女双方将最初的情感维系到海枯石烂,可实际情况却让她不得不承认,那初衷或叫愿望,是多么可笑且幼稚得极不成熟,那不符合人的自然天性,因为,人性里有太多的复杂性和不可变更性,有些弱点,不仅根深蒂固,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改变。
  比如自私。
  可社会和道德呢?又总是不愿意由着人的性子来,难怪《博弈圣经》里说:文化进程里恩怨游戏的终结就是文明。
  人的灵魂不一直是在高贵和低贱中摸爬滚打的吗?她站起了身子,她实在是受不了,因为,她的腿麻了,她的脚木了,她的神智在她不停地思索中渐渐地趋于激越甚至是不羁了。
  她想改变自己,尽管她知道,那是徒劳。
  
  窗外,一连声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和着已经启动的车轮声,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细节,把她早就熟知的生活,再次呈现给她,只是,周遭,依然是陌生的人和陌生的面孔,不一样的人生际遇,在同样的人生感受中演变着不一样的人生故事,实际上却是书写着同一样的生命历程。
  
  夜色,将窗外上的景象和车内的沉寂,快速地在她沉默的凝视中交错成一幅幅不可能规则完整的画面,破烂不堪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序列组合,跳跃着、奔腾着,一会儿成为聚合到一起的一张网,一会儿又散漫的不能很好地目及,她想起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那句俗语,如果自己后悔,完全可以逃离,在未知的任何时候,不走出站台,或干脆在中途的任何一站下车,可是,必定要在东门口等待自己的丁植珈怎么办,虽然打一个电话过去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自己的承诺怎么办,她这才发现,承诺本身,也可以成为心理上的重负。
  不怪男人的某些承诺无法实现,如果决定选择婚姻的那一刻,就可以明了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幸福而完全有可能是一场灾难,那么,人们还会不会毅然决然地决定,包括自己,也包括丈夫,更包括丁植珈。
  她不愿意再想下去,或许,这个时候,丁植珈正在家里六神无主地做着某种准备或是一边看表一边思虑着、焦躁着,或许,丁植珈早就守在车站的某一域,独自一人,或品着咖啡或享用着红酒,期望着她的到来,也同样惧怕着她的到来,她不知道,如果人生里所有的恐惧和犹疑都无法成行,这世界的历史是否需要重新改写。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她真正地不安起来,仿佛,在突如其来的道德灾难里自己被吞噬了、被湮没了,也被蚀化了,因为,她在穿越地域和时空去另一个城市和丁植珈见面本身,就是一条不崎岖但却十分危险的路途。
  尽管她会顺着那条路完好无损地回来。
  但那再也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回归了。
  那是离经叛道。
  更是倒行逆施。
  希特勒说:我们的斗争只可能有两种结果,要么敌人踏着我们的尸体过去,要么我们踏着敌人的尸体过去。
  她觉得,她在踏着自己的尸体过去。
  在车轮之下。
  在无尽无止的思索中。
  
  六
  
  车终于到站了,车厢里再也不是来时的人影幢幢,月沉星坠的寂寥之感,让她的心,在忽然复活的悸动中,带着飘忽游移的不安,跟随在下车乘客的后面,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在有意地拖延着与丁植珈见面的一刹那,又或许,在她的感知能力里,那一瞬,将会如同以往一样,带着永远都无法洗刷的罪名。
  尽管她并不想为此逃避,甚至连最本能的想法都没有,但她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刻薄着她,并让她不得不明了,无论她给自己和丁植珈之间的情感冠以什么样的美丽光环,她都注定无法逃脱。
  她明明知道真情本身并无善恶之分,但她战胜不了自己,尤其是在即将见到丁植珈的时刻里。
  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半路逃兵,更是一个十足的叛逆者,在婚姻的城堡里,更在围城的高墙之内。
  
  七
  
  远远的,她看到了,丁植珈一袭米灰色的薄料风衣,在昏黄的灯影下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她想喊,又艰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知道在这样有着夜风习习的晚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自己该怎样的和丁植珈打招呼。
  她无法让自己做到自然。
  她的眼眶湿润了,想着丁植珈每时每刻都徜徉蛰伏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情景,却在如此深刻的诱惑和恐惧面前,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
  她站住了,她走不了了。
  她觉得她不是在向情场迈进,而是在走向刑场。
  不被砍头也定然要被切断未来的生路。
  虽然,丈夫早在先于她的这种背叛中扬长而去。
  
  丁植珈发现了她,并向她使劲地招了招手。
  她努力地抬起手,并在迎合之间,忘记了一切。
  
  八
  
  “上车吧!”丁植珈很快就将她引领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一边说一边将车门打开,一股音乐之声,悠扬地飘散出来。
  “你会开车?”这确实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会开车怎么了?”丁植珈显得有些吃惊,甚至,她还看到了丁植珈的笑容。
  是的,会开车没什么,或许,在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开车的念头里,开车本身不是不可思议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及,如果想,随时都可以改变,但这个时候,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成不了问题。
  想着几个小时前,还没料到的此情此景,她开始感叹人生的无常,丁植珈就亲近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并全神贯注地将车慢慢地驶出车站,楼群、行人、灯光,甚至是车夫以及乞丐,都成为慢慢展开的生活画卷,带着她一点都不陌生的景象,在车窗的四周,一一闪现,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感,在那一瞬,迅速地涌遍她的全身,这跟她想象中的见面,相差得太远。
  她以为,她见到丁植珈后会紧紧地和丁植珈拥搂在一起,然后,在他的簇拥之下,顺着车站不一定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他们最初相识的那般,随意找个什么地方,然后,喝她喜欢喝的红酒,谈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和想念。
  而眼前的一切,都在她并不陌生的感觉中带着一种让她可以了然的气息。
  她知道,即将成行的事实,不仅仅是一种背叛,更是一种偷窃。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丁植珈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她可以感知到的微笑。
  她想回答我不会不来,又觉得这样没廉耻的话是不好给完全说出来的,但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瞬间产生过的那些不安和犹疑。
  “怎么可能!”她觉得在这样的时刻里,还是不要吝啬自己的语言才好,尤其是态度,因为,这不仅仅会影响到丁植珈也同样会影响到她自己。
  “谢谢你!”她听到了丁植珈的感激,也看到丁植珈在转头之间送给她的那个微笑,她觉得,丁植珈实在是没必要这样客气,他们之间,“谢谢”本身应该是多余也蹩脚的说辞。
  都是面对命运或是情感而走投无路的倦客,即便没有牵手同行,也该是惺惺相惜,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有着那些可圈可点的过去。
  她有些生气。
  “以后不许你说谢谢!”她觉得,客套或是必要的客套,虽然让人尊重,但他们之间是不需要也是不应该的。
  
  “你喜欢你生活的城市吗?”她突然问,之所以要这样问既是没话找话,也是一种同“谢谢”相似的客套,尽管她不喜欢,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就是如此吗,说些没必要说也用不着说的话,让生命在有意和无意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都是同一种意义上的浪费,她仿佛预知到了某种不详的结果。
  “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丁植珈的回答让她即刻想起了最初见到丁植珈时的情景,举手投足和言谈说笑间,带着一种城府和干练,把阳光般的温情豪不保留地给予了她,虽然她明明知道丁植珈也有自己解不开的难题,但丁植珈就是那种轻易不把负担随意托与他人的人。
  那是一种美德。
  她喜欢那样的人,或许,就因为喜欢,才能如此不假思索地跟随,才会忘乎所以地思念,她看了丁植珈一会儿,觉得他们之间仿佛有着前世未了的姻缘必定要在今生续接般地让他们既有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开始还要有眼下这即便不惊心动魄也该是叹为观止的会面。
  一切都无法逃脱。
  她说服了自己,因为,丁植珈已经将车停下了。
  “到了!”她听到丁植珈在跟她小声地说,她的心,猛地纠结在一起。
  
  九
  
  跟在丁植珈的身后,看着丁植珈拿出钥匙,快速地将门打开,并自然而然地将她让进屋,她不为人知的恐惧和着一种怪异的安全感,成为一股急流,让她徒然而生出一种本能,是潜意识里想逃脱的本能,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非同小可到不能再任由自己如此的随意,这绝对有别于偷情本身,就像在火车上想过的那样,是实实在在的罪责。
  可是,壁灯被打开了,带着幽幽的光亮,在她的眼前,呈现出一个极其陌生的世界,还没等她唏嘘感叹,丁植珈便回身将房门给关上了。
  “只有我们俩个人了。”丁植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却本能地挣脱了,她觉得,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定然会有着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们的眼睛。
  
  “你家的房子可真大!”她尽量让自己做到自然,虽然她内心里的挣扎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但那是没有方向也没有意义的挣扎,是心智和身体的主动放弃和被动的放逐。
  她看到,沙发中央的方几上有一个木质的相框,丁植珈一家三口在春日的阳光下,洋溢着满脸的灿烂,那笑容,只稍看一眼,便芒刺在背地将她和丁植珈的隐情瓦解成一堆无法拼接的碎影,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答应丁植珈的请求,或许,在见到丁植珈后就应该立刻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给他,不求他的理解和谅解,只求自己的内心不再受到煎熬。
  纵便怎样都是一种状态,她更愿意丁植珈跟她一起分担。
  可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打消了她所有的念头,她跟在丁植珈的身后,用明察秋毫的洞察力,观察着、想象着,品味着丁植珈所生存的空间。
  她还是希望了解一个更加真实的丁植珈,包括他的生活,他的婚姻,抑或是她的爱情。
  尽管丁植珈的爱情并不在他的家里。
  尽管她知道她所要了解的那些已经在丁植珈的生活中缺失了很多,但她还是有着那种欲念,仿佛,自己前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着那些。
  她想起了丁植珈说过的情人和红颜知己,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在这两个不同的称谓和概念中摇摆不定,或许,是她弄不懂自己和丁植珈之间的真正关系,也或许,这世上的很多事,越是想弄懂,就越是弄不明白。
  “那是三年前照的,我儿子一直在我父母家,因为我的职业,没有办法。”显然,丁植珈也为那个细节感到手足无措,这倒让她的内心迅即得到了一种平和。
  她看了一眼丁植珈,想对丁植珈说,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不会计较也不可能计较,但她宁愿什么都不说,一个贼一样的女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她无法要求对方,因为,她连自己都约束不了。
  “没关系的,我在车站等你的时候跟她通过电话,这个时候,她已经睡觉了。”这次,她不用判断就知道丁植珈所说的她是他的妻子而不是那个初恋女人,尽管那夜之后,丁植珈再没用情地跟她提及过那个女人,但她心里清楚,那个女人不会就此消失,任何一个生命,即便是消失了,也会有影子存在。
  她不喜欢丁植珈跟她做这样的解释。
  她突然想问丁植珈,这样的决定是否妥当,但她不想用那样的语言来摧毁丁植珈的好意,她猛然间略有所思地顿悟出,如果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心思毫不保留地给说出来,这世界绝不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或许更好。
  或许更乱。
  
  十
  
  “这就是我的家!”丁植珈一边说一边将头转过来,离她很近,咫尺之间,又仿佛从天而降,她被吓了一跳,因为,她的思想正在另外那个世界中徘徊,那里是虚构的,是有根无着的,更是天马行空的,因为,她在那样一种状态中,又想起了劳伦斯的那些文字,她仿佛彻底地明白了,那些屡招误解屡招禁忌仍然一往无前地被认可的文字,带着怎样不可忽视的力量,成为一种潮流,既是人性使然也是人性中的必然。
  文明之下的悲怆,谁又能够逃脱得了。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她栖息的地方或许就是丁植珈的身体。
  她僵住了,在她自己的想法里,更在丁植珈的面前。
  
  “你怎么了?”丁植珈使劲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没言语,仿佛,在没有被丁植珈引领之前她就已经受到了某种惊吓。
  是意念上的惊吓。
  “没怎么!真的没怎么!”她拼命地摇头,她不能告诉丁植珈她刚刚生发出来的那些想法,她不知道那样的想法,一旦被说出来,被吓着的是不是还只有她自己。
  她不想给丁植珈增加任何负担。
  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她淡然地笑了笑,她只想一个人默默地守候并承受那些不为人知但却可以快乐自己的想法,纵便有一天她必定要将那些想法带到坟墓里,她也不后悔。
  原来,一切都在一念之间。
  她笑了。
  她看到,丁植珈也笑了,但她敢保证,丁植珈想的和她想的绝对不是一回事,或许是,但她无法确定。
  
  “你瞧,我没给你打电话时就准备好的那些东西!”丁植珈用手指了指餐厅的桌子,她这才发现,集中堆聚在一起的酒菜,像久违的朋友,只待他们过去嘘寒问暖,她立刻觉得很温馨,并快速地走过去,并拿起其中的一个小圆盘。
  她看了看丁植珈,又环视了一眼丁植珈的家,她发现那个小圆盘上的图案非常有趣,带着一种别致,让她爱不释手。
  几抹纤细的水纹和几尾弯游着的小鱼,星星点点的绿色浮萍,在白釉的光泽里不停地闪跳,这样的景致,纵便不吃不喝地看着,也可以感知到秀色可餐的风情。
  “难怪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说。
  “你看,还有我早就煮好的咖啡,已经凉了,你先喝点?”丁植珈将咖啡倒进一个茶色的瓷杯里,然后,态度温和地递给她。
  她看了丁植珈一眼,突然想说你怎么知道她就真的不回来了,但她只是接过杯子一边品闻着杯里的浓香,一边不无奇怪地想到,一个经历了两个女人,或更确切地说是三个女人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无法看透丁植珈。
  “多喝点咖啡,免得夜里犯困。”丁植珈说得很坦诚,跟她第一次在夜里遇到的一样,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在丁植珈的内心里究竟承受过什么样的苦难,因为,她实在不明白,一个洗尽铅华历练了人生所有的男人,依然可以保持如此乐观的心态,可他内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无奈和隐痛。
  她想知道。
  她想起了那篇登在报纸上的文章,或许,只有在写文章时,丁植珈才会锋芒毕露。
  她将杯子轻轻地放下,然后,将自己的头轻轻地贴靠到丁植珈的肩膀上,或许,感觉的交流比心灵的交流更真实。
  她想起了丁植珈借用哈姆莱特所说的那些话:上帝给了我们一张脸,可我们自己不得不替自己再造一张脸。
  而这样一个时刻里,她依然戴着面具,在虚假和掩饰中演绎着不为人知的真实,在回想和自责中,不思悔改甚至变本加厉,把更真实的性情展示给自己以及身边的丁植珈,然后,依旧回落到虚假中,看着属于自己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今天替代昨天。
  今年成为去年。
  她又木然了。
  
  “你害怕吗?”丁植珈问。
  她努力地摇摇头,她想说害怕,但她更想问丁植珈除了我之外,你还领过别的女人来过你家吗?比如,那个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的女人,但是,她不能问,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不打自招地让丁植珈想起那个女人,毕竟,那是丁植珈的初恋,他不再提及不证明他真的彻底忘记,她希望,丁植珈的心里只有她,哪怕仅仅在此时此刻,尽管这很牵强,但一个人的内心是任谁都无法左右的,她将自己的头轻轻地贴靠到丁植珈的肩膀上,说自己有点害怕,然后,听着丁植珈偶尔说出的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含混话,想着她这个前来造访的客人不得不按照那些话音来想象身边的这个人是怎样生活在这样一种生活境遇里,不经常回家,回家之后又往往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些东西,但不管走出多远,内心里还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牵挂,她看到,丁植珈黛蓝色的丝绒睡衣,被搭在床头柜的斜角上,丁植珈见了,急忙解释说他睡觉时不愿意盖被而只穿着那件睡衣,她听了,不自觉地哼笑一声,仿佛全然明白了那夜躺在长椅上的丁植珈为什么对自己仓皇出走的那身睡衣不但不反感,反而还给予了那样的亲切关怀。
  “你瞧,这是我最喜欢的宝贝。”丁植珈顺手将他的剃须刀拿给她看,她将剃须刀拿在手里,想象着丁植珈怎样在一种匆忙或悠闲自得的状态中使用着他所谓的宝贝,还有,放在鞋柜上的那个镶着老鹰翅膀的打火机,挂在衣架上的深蓝色的棉麻T恤,尤其是丁植珈走过之时不由自主地用手刮碰了一下衣角的那份随意,很像和一个个老相识在打招呼。
  或许,在这个家里,与他最亲近的就是这些他喜欢的物件吧。
  “我喜欢纪梵希的牌子,最简式的优雅风格,非常适合我们男人。”她看了丁植珈一眼,觉得不断说着话的丁植珈很聪明,但表现在情感上,有时却不无愚钝地如一个刚刚成长起来的少年。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适合我们女人的呢。
  时装?化妆品、家庭、孩子,还有那些不着边际的爱情。
  都是,又仿佛不完全是。
  应该是男人吧。
  她又想起了劳伦斯:一个工业的英格兰消灭了一个农业的英格兰,一种意义消灭了另一种意义。
  深藏不露的克制代替了形象易解的表达,男人那个概念很快就在她的脑海中被一种清晰的物象所代替。
  她想起了那个丁植珈留给他自己的熏香枕头,她想问丁植珈有关那个他自己留下的枕头被放在哪里的问题,但她没问,她觉得,丁植珈不会在这样的细节上撒谎,完全没那个必要,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你留下的那个枕头!”
  说完,她立刻不好意思地为自己的唐突和小家子气而后悔不迭。
  “那个枕头没在我家,我把它放到班上了,有时赶稿,我就睡在班上,正好用那个枕头。”丁植珈回答的很随意,率性而为的脱口而出,让她觉得,有时,即便是最直接的感觉也不可信。
  她想到了那个有关男人与妻子和情人的故事,说那个男人在弥留之际将妻子和情人都叫到了医院,那男人先将情人叫到床边,将一片已经成为标本的树叶交给了情人,并对情人说:“这是我跟你散步时落到你肩上的,因为喜欢它,也因为它落到了你的肩上,我珍惜这种缘分,便把它给收藏起来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算是个纪念吧。”情人拿着那片树叶走了,那男人又将妻子叫到床前对妻子说:“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这些东西留给你吧。”说完,将两个存折交到妻子的手上,然后,便合上了双眼。
  
  她觉得,如果说让女人迅速成长起来的不仅仅是失却的爱情,更有失落的婚姻,因为,自己竟那样堂而皇之地将丁植珈送的枕头放到家里,并看成是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想必,丈夫也很无辜吧,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有着一种命令的声音在不停地要求着她、约束着她,在丁植珈的家里,要保持距离。
  不远也不近。
  
  十一
  
  “送我一本书吧!最好是你喜欢的,哪怕过后我再还你一本一模一样的。”她挣脱开丁植珈,仿佛是被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命令所驱使,更仿佛在完成一个接到丁植珈电话那一刻就已经蓄谋出来的意念,或许,在本质意义上,她还是无法摆脱俗念般地喜欢带着丁植珈的种种生命印记在自己的生活里继续获得被嫁接后的那种气息。
  是跟物质有关的一种延续,尽管她刚刚谴责过自己。
  她知道丁植珈不会拒绝,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害怕,她怕丁植珈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都会给她一个致命的打击,她甚至想立刻补充说实际上我只是想将你家的东西随意带走一样,但她没敢那样直白,她觉得,那样的话,一旦说出去,即便自己的愿望能够得到满足,也无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将那样一种物件完好地保留到永远欣悦怡然。
  这和那个故事中的树叶有着天壤之别。
  给和偷又有什么区别呢。
  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她不敢再说一句话,只静静地等待,这个时候,丁植珈的任何反应都会成为她通往另一条大路上的桥梁,那桥梁既可以让她顺畅地通向另一个世界,也可以让她就此跌入桥下的无底深渊。
  “只有一件事可以让灵魂完整!”丁植珈领着她来到书架前,将对开的玻璃门一一打开,只稍微浏览了一瞬,便从隔板的最上层抽出一本。
  “你瞧,这话说得有多好!”丁植珈将手停留在刚刚展开的扉页上,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地显得异常兴奋。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曾几何时,她都对丁植珈的一切那么感兴趣,成熟而稳健,热情又不乏机智,总是恰到好处地在不经意间将她最希望得到的答案明确地给她,让她高兴受用之时还愿意小心翼翼地秘密留守,迷一样的男人,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她笑了,尽管她知道这不可能,而她也明确自己的想望不过是一种希望而已,因为,希望和现实总是有着很大的差距或叫距离,她懂,她不会强求,她只是在这样一种念头刚出现时,就感到很悻然很欣慰罢了。
  “是爱!你看这个字,写得有些龙飞凤舞了,但这句话不是这本书里的,而是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我记得非常清楚。”丁植珈根本没在意她的想象,而在自言自语地说出那番话之后将那本书轻轻地放到了她的手里。
  她接过书,像接受了一种崭新的生活。
  而丁植珈所说的那句话,确实被龙飞凤舞地写在扉页的最上方,是一行苍劲又不失隽秀的黑色行草,她轻轻地将书合上。
  是一本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书,名字叫《墙上的斑点》,她如获至宝,她没有想到她居然可以得到写着丁植珈笔迹的书,这是一种她不能预知的独特创意,像作者签名售书,但这种形式,更有别于那一种。
  这结果好,字里行间,有着丁植珈的思维轨迹,更有着丁植珈的思想和丁植珈的生命气息,她抬起头,看着丁植珈想说你的字很漂亮,却惊异地发现丁植珈在全神贯注地盯视着她,仿佛,她的脸上也有字。
  她不由自主地将那本书给顺到自己的胸前。
  “你总在书上写字吗?”她想转移丁植珈的注意力,因为,丁植珈的神态,完全可以让她预知即将发生的那些事。
  “是的,只要是我喜欢的句子,我就将它们随意地写在我的书里,随便哪个地方,只要我能看到。”丁植珈的手慢慢地向她伸过来,但不是抓住她的手,而是将她手里的书又给拿了回去,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当然,我还愿意做另外一件事。”丁植珈面带笑容地匆匆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视线突然停留在正翻开的那一页上。
  “这棵树在冬天的夜晚独自屹立在空旷的田野上——小昆虫在树皮的折皱上吃力地爬过去,或者在树叶搭成的薄薄的绿色天蓬上面晒太阳——最后的一场暴风雨袭来,树倒了下去,树梢的枝条重新深深地陷进泥土,即使到了这种地步,生命也并没有结束,还有一百万条坚毅而清醒的生命分散在世界上。”丁植珈一字一句地朗读起来。
  她静静地倾听,仿佛,她的思绪和丁植珈的声音同时到达了那个空灵至清的无人之境,她想起了那夜她曾跟丁植珈说过的想当教师的美好愿望,仿佛,自己就站在讲台上,像丁植珈那样,将一种思想和一种生活以及一种状态,完好又完整地展示给他人,并让他人在静寂的聆听中想象着、思索着,同时,与窗外的枝叶和花草一起感同身受在习习微风中,安然地接受阳光那带着不可阻挡的穿透性,将一种非常恒久的温暖,传递给忘情跳跃的小鸟以及包括自己在内的全部身心和灵魂,并在天晴雨过的爽洁里,任由那一脉脉幼小的昆虫安详栖息在自己的躯干之间、枝叶之间。
  大树,知识,抑或是一种力量,便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下,汨汨地穿越聆听者的成长轨迹,在若干年后的成熟稳健里,变成无数清醒的精灵,重新飞散到大地上、草根儿深处,以及来年的春雨中、燥热的秋风后。
  世界在循环繁复中,再迎来一次次的花开和花谢。
  周而复始,巡回到永久。
  
  她被深深地打动了,既是被丁植珈的声音,也是被自己的想象力。
  她身不由己地循着那声音拥进了丁植珈的怀里,她希望时间和空间永远地停留在这样一种时刻,不为人知,却是她生命中最难能宝贵的瞬间,她的视线跟从着丁植珈不断移动的手指,将所有的想象都丰盈在那一个个依然倒立在她眼中的模糊文字上,一行行,一句句,一字字,让她完全投入也完全倾情地体悟那些因了文字而意蕴着无穷无尽的景象。
  是丁植珈叙述给她的景象,是女作家所要表达的景象,更是她恣意想象出来的景象。
  她用手摸了摸丁植珈的脸颊,看着丁植珈仍旧投入的神态,带着和那些景象所不同的温度,让她明确地感知到人和自然的完全不同。
  “其实,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斗争。”丁植珈突然将书合上。
  或许,丁植珈无法承受她的抚摸。
  “也是书里写的吗?”她缩回了自己的手,并在迟疑的那一瞬幡然醒悟了似的急问,她知道也明了丁植珈所说的那个并不晦涩的人生命题,只是如此清晰地从丁植珈的嘴里给说出来,让她的思想抑或是她的思维,脱离了原本的想象轨迹,那轨迹,迅速地变成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体验。
  斗争,是的,什么时候人类停止过斗争,就像眼前的丁植珈和自己一样,和自己的情感斗,和自己的需求斗,和周遭的现实斗。
  只是斗争的结果。
  她无从知道。
  
  她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到丁植珈的胸口,她希望自己能在这突然营造起来的氛围里将整个世界缩小到只能听到丁植珈说话的声音和丁植珈心跳的回响,可是,她又立刻离开了,她又想到了那双盯视着他们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是人性里最根深蒂固也无法摆脱的道德观念所蜕变成的光芒,不早也不晚,总在她近乎忘情的时候,提醒她,警醒她,让她不敢随意地率性而为。
  她看了一眼丁植珈,丁植珈也同样在看着她。
  她知道,只要她和丁植珈不顾任何地放任自己,那眼睛便可以成为通往他们彼此灵魂和身体的动力,然后,让他们在已经走着的那条路上,越走越远,她很害怕,她觉得她无法也无力为自己的情感做天衣无缝的陈词和辩解,一丝又一丝无法躲避的罪恶感迅速地涌上她的全身,她想逃离,但已经被丁植珈紧紧拥搂住的身体又怎么能够舍得。
  她知道,该来的自然要来。
  尽管她早就了然了道德只有在制度的约束不起作用时,人们才不得不用道德的标准去衡量,可这时,她和丁植珈都介于道德和规范之间。
  奈何不了,又取舍不了。
  
  优先预测悲剧后所做出的忍让才能成其为道德,这句话突然像一块黄色的警示牌横在她的思维空间,像丁植珈刚刚说出的那句话,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斗争。
  她在那场斗争中败下阵来。
  因为,她既要跟自己斗争也要跟丁植珈斗,更要和他们各自拥有的婚姻斗,没有一点硝烟,却几乎将她整个人给完全销毁。
  她挣脱了,她这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其整洁又干净的家,一尘不染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不可忽视的用心,是女主人的用心。
  这让她极度不安甚至烦躁。
  她突然想跟丁植珈发脾气,甚至想和丁植珈歇斯底里地叫喊,她不能原谅丁植珈的想法和做法,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将丁植珈手里的书冷不防地抓到手里,眼睁睁地看着丁植珈在她的面前,对她的举动揣摩、思忖,抑或是犹疑。
  “我们离开吧!”她说出了她最想说出的话,是她内心里挣扎和抗争后的最终结果。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不敢再看丁植珈,她不知道丁植珈听了她的话会怎样想,但谁又能拿别人真正的心思怎样呢。
  她突然懂得了有人对婚姻所做出的那种形象比喻:拥有了婚姻就相当于患上了糖尿病,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忍字当头,小心谨慎地抵御世间的任何诱惑,只有这样,才可以控制病情使之不再发展,但问题是,她即便抵御住了那种种的诱惑,病情也不一定能够得到控制。
  她反倒希望丁植珈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了。
  可是,丁植珈听到了。
  “去哪?”丁植珈问,这让她感到异常失望。
  “随便是哪?”她转头看了一眼透过窗纱便隐约可见的夜色,这陌生的城市,她怎么知道去哪,但她必须离开,她觉得,一刻不离开,她的灵魂就一刻得不到安宁,尽管她希望丁植珈跟她无理,甚至是粗暴,而她也不会因此反抗,但内心里,她无法战胜自己,她无法想象,在这个还有着女主人的家里,他们的肌肤之亲和缠绵悱恻会有什么美妙感觉。
  她只能用离开来成全自己所有的不安。
  
  十二
  
  丁植珈开始准备东西,丁植珈将桌上的酒和菜,一样一样地装到纸塑袋里,然后,拿起钥匙,换了衣服,一副出门前的匆匆忙忙。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家,她希望自己能在这最后的停留里,好好地体味一下,想他思他念他时的那些真实意象,明了他在这样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里是怎样的生存着、生活着。
  她竟依依不舍地流出了眼泪,在斗争结束的最后那一刻。
  尽管她没能成为胜利者,但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逃兵,因为,跟在丁植珈的身后,她的快乐竟时不时地油然而生。
  “我很怪,是吧?”跟着丁植珈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问。
  “不怪,我知道你的意思。”丁植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她没接那些东西,却吻了丁植珈,在离那个相框不太远的位置,丁植珈也吻了她,并在他不温不火的温情里,让她体会到了他们彼此都无法承受的那份无奈。
  “那本书!”她突然想起了那本书,想着日后的自己,可以在那样的字里行间随时寻找到的可以安然度过每一天的慰藉,她的固执让她的语言成为一种毫不犹豫的贪欲。
  “我已经给你带出来了。”丁植珈看着她笑了,这让她觉得她和丁植珈在合谋着一件并不荒唐且又非常有意思的事。
  她也笑了,但笑过之后,她开始发誓,今生永不和他提要求,即便自己再怎么想望。
  有一本书就足够了。
  尽管那书不是他写的,但那书上有他写的字,有他的喜好,有他的思想痕迹,更有他的气息,虽然仅仅是一句话,但谁又能说,这世上,一句话,不可以成为受用一生的财富和资本。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富翁。
  
  十三
  
  “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有意地拖延起时间,她不想如此快速地走出那扇丁植珈每天都可以随意进出的门。
  “那么,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丁植珈仿佛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丁植珈不但没有回答他,却在反问她。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丁植珈模仿着他也摇了摇头。
  “但不会比现在好!”她说。
  “是的,绝不会!”他非常肯定地看着她说。
  她明白了,那夜,丁植珈承受的痛苦一点都不亚于自己,濒临绝望状态下的麻木,在生命返回非生命的过程中,时而对抗,时而放弃,只不过丁植珈没有完全说出来,她就没有完全地认知过。
  但她应该给想象出来。
  只是,她无法想象,那夜,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丁植珈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或许,随便找个酒店,喝到酩酊大醉直到不省人事,或许,像最初意念里想望的那样,被某个人给奸杀掉。
  再也不得生还,在这个有着生命的世界上。
  
  更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地顺着原路回家,然后,继续过那种熟得不能再熟的生活,让婚姻继续朝着恶性循环的方向发展,直到彼此之间不得不倚靠打瞌睡来答对对方就无法维持的那种地步。
  她静静地看着丁植珈,开始同情那个相框中依然微笑的女人,这同情既包含对自己曾经的那些苦痛所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悲悯,也包含着她对所有如自己一样欲望难遂的女人所给予的无限同情。一样身为女人,她不想难为女人,尽管那个女人也如她一样地有错。
  她想起了弗洛伊德的家庭观:大多数婚姻的结局是精神上的失望和生理上的剥夺,要经受得起婚姻的折磨,女性必须特别健康才行。
  弗洛伊德懂的可真多。
  女人在婚姻生活中要特别健康才行,可此时此刻,她的健康早就被透支的所剩无几了。
  “走吧!”她终于对丁植珈说。
  
  十四
  
  很快,丁植珈将车开出了有着高大洋槐和梧桐的临河小区,像经历一场没有告别的仪式,匆匆将车打了个五十多度的急转弯,她的心里立刻有一种说不清的凄哀且带着一抹无法挥却的无奈。
  丁植珈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然后,将音箱调到刚好听不到外面的风声。
  路上,依稀出现的人影,行色匆匆,如她那天夜里离家时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偶尔迎面行驶过来的车辆,带着疾风甚雨的速度,像夜空里的流星,一眨眼或是一瞬,便让一切复原为初始般的宁静,看着丁植珈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他这样的男人如此亲密地在一起,不愿意分开,也不想分开,所有的依恋和情感,都仿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而内心里明明知道,这个人并不属于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婚姻壁垒吗?让你无法穿越之时又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攻破,并在日积月累的坚持中,使那壁垒如颓废的墙桓一般,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她的想法抑或是思想,在夜色无垠的广袤里,犹如突然冲破禁锢的生灵,在莽莽的天地之间,像一只飞翔的彩色纸鹤,随意漂浮又空灵妖艳。
  或许,人生的真相就是如此,满足于自我的同时,又寄希望于超然中获得快慰和解脱,尽管是越陷越深的盲从,也明明知道却佯装不懂地一任自己糊涂到不能。
  坐在丁植珈的身后,顺着丁植珈的肩膀,她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伸向丁植珈的脖颈,再慢慢地用双手给环住,并以最大限度的能力让自己的手指更接近于丁植珈心脏,哪怕丁植珈在开车,哪怕路上有一辆又一辆迎面而来的车在飞速闪过,她甚至开始妄想,永远这样好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去哪里,就如眼前这般,在低沉的音乐声中,彻底地丢弃生命里那些始终无法摆脱的孤单和寂寞。
  她的眼泪流下来了,因为,她知道,迟早,丁植珈会将车子停下来,虽然,他们与分别在即还相差甚远,但她清清楚楚地明白,每一分和每一秒里,他们都在向着分别的那一刻靠近。
  越来越近。
  尽管她知道丁植珈在带她去某个地方,但在未知的某一时刻里,她是注定要与丁植珈分手的,她不敢接受他们在一起的过程不会成为永远长久的现实。
  
  十五
  
  “去湖边吧,那里安静!”丁植珈的声音,和着孟庭苇的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轻轻地传将过来。
  她没言语,但在意念上,却是绝对意义上的首肯,而他们所坐着的车也仿佛突兀之间告别了楼群、告别了喧嚣,告别了只有风声和寂静之声的空间,用他们都在矜持的沉默,等待着渐渐明亮起来的那弯碧水。
  那是一个环形的湖泊,一点一点地从一开始的一片亮光,很快在他们的视线中变成秀女弯环着的手臂,粼粼闪动的波光,在群山的逶迤中不甘寂寞地灵动着,仔细看去,又如嫦娥舒广袖般地吟咏着如此怆美之景却没被更多的人给及时发现的怯躁和不安。
  丁植珈将车停下来,在一个废弃的泵房前,高大的杨树,将所有的枝叶都伸展到再也无法延伸的空间,可以想象,丁植珈的车,在树下,怎样的蛰伏、沉静,像松土中突然爬出的一只甲虫。
  丁植珈将车里的灯完全打开,然后,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问,这样可以吗?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她来说,一切,都如梦境一样,她沉睡其中,无法醒来,尽管她的理智偶尔在梦里会如闪现的火花,但仅仅是一闪之间便消失了。
  她将她的手放到了丁植珈的手上,她觉得,她能给予他和可以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你没发现你的指甲已经很长了吗?”丁植珈突然笑着问。
  她听了,即刻羞红了脸,想他念他的时间有那么多,足可以用其中的一点点时间来修剪,可是,这样的生活细节怎么就被自己给忽略了呢。
  
  “我没有指甲刀!”说完这句话她后悔羞怯得几乎无地自容。
  
  丁植珈没说什么,而是从腰带上取下自己的钥匙链,然后,慢慢地将指甲刀从链环上给取下来,同时,将指甲刀给慢慢地给展开,她看到,她指甲上已经残破的星星点点在丁植珈一点一点的修理之下,显得更加不完整。
  “这样才好!”丁植珈赏看着她的指甲,全然不顾及他对她指甲上原有图案的破坏。
  她明白了,他一定不喜欢女人留长指甲。
  “给,把这个放到你的钥匙链上。”丁植珈示意着她,她没敢迟疑,她怎么敢拒绝丁植珈的要求。
  她喜欢丁植珈。
  这是她无法拒绝丁植珈的所有理由。
  尽管她的指甲经过他的修剪变得更加残缺不全,尽管他的指甲刀已经在灯光下失去了原有的亮度和光泽,但她喜欢他的东西。
  是比那本书更能体现出他温情、影子和心意的东西。
  她想起了那个细节,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细节,她将他的衣扣一颗一颗地给解开,然后,如她梦中无数次想望过的那样,让他的胸怀,在她的眼前,一点一点地展露开来,直到完全被她看在眼里,成为一种真实。
  她仿佛又一次看到,自己的手,顺着他的脖颈,慢慢地到达他的心胸,做一种让她心满意足的停留。
  她笑了,笑得有些诡异。
  她完全可以感知到,她的手,在被他剪了指甲后的那一刻,会怎样的顺着他的心胸,达到她想要到达的地方。
  
  十六
  
  他偎在她的腿上,卷缩着的身体完全徜徉在梦中一样,她抚摸着他的头,突然想吻他,想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这缘于她的感激,缘于她被他由表及里的关注,那是一种并非停留在表面的完全彻底,那感觉,让她在虚幻的感受中很好地感知自己,是怎样地从高处落下,再落下,直至成为一粒种子,深埋回自己的心里,不为人知,也不可能被知地成为一种秘密。
  是可以让自己更好地生活下去的秘密。
  她又流泪了。
  他却说她哭了。
  “我是个不爱哭的孩子。”她说。
  在他的面前,她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孩子,是个没有长大也不可能长大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错事,却从不思悔改也不想改动任何地自愿心甘,她不想用那些没用的理智来成全自己所谓的人生。
  “傻丫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才傻,我只让我喜欢的人看见我流泪。”这样说着时,她想到了她的父母,他们只寄希望于她在快速成长起来之后,完好而完美地成熟起来,殊不知,她根本就是一个不可救要的家伙,她看到了自己的坚强,是那些不能和丁植珈在一起时必须保有的坚强,坚强着那段不为人知的隐情,坚强着那些不能不回忆的温馨,更坚强着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来去匆匆的身影。
  只为一个男人,是围城之外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为着眼前这个并不一定自私的男人,尽管他背着妻子约了自己,但他有自己的苦衷。
  她不完全知道,但她可以想象得到。
  
  十七
  
  车窗外,明暗交错之间,显露的和被遮挡的景色比他们刚到的时候更加模糊,灰色和苍色在一片漆黑中舞弄着冷寂和崒然,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寂寞,纵使他就偎在她的怀里,那种感觉依然挥洒不去,难道,自己天生就是贪念太多还是欲望总是难遂。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脸,还有他的眼眸,她知道,他所拥有的,是她所希冀得到的,但到头来,她是否可以得到,她说不清。
  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等待一种时机和一种机遇,让那个可以和自己牵手的人,在偶然中突然出现。
  她发现他好像在她的抚摸中睡着了。
  她轻轻地唤醒了他,并将他的衣服给轻轻地脱掉了。
  她看到他的胸肩在微弱的光亮下,如玉蝉的空壳,闪着清白的光亮,原来,这世上最美也是最完美的表里如一是褪掉面具后的健康和活力,带着最原始的野性,在掩盖真实的服饰内里,保留着最初始的本色,是千百年来传承不变的生命本色,而那些虚假的包裹,才是比虚假还要可怕的堕落。
  她将自己的衣服也给脱掉了。
  她需要他们彼此在更加清晰了然的赤裸前,面对那些最直观的真实,用一种可以让他们都能感知到的欲望,将彼此的思绪和欲念一次次地沉浮在模糊不清的影像里,含混且带着一种羞怯以及楚楚动人的生命存在方式,把一种完美的力量完完全全地给予对方。
  既是一种交换,也是一种赏赐。
  无需语言,只用感觉,去完成生命和生命之间的交流。
  难怪劳伦斯不畏世人的不解和非议,而一再坚信:不受个人意志和观念左右的身心统一才是艺术和生活的至高目的。
  将一泻千里的用情,在最恰当的时候以最切合实际的方式,给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用最直真的感觉,传递给对方。
  也保留给自己。
  
  月色淡淡地照射到车里,如没有丝光的线条,稀稀落落地照到他们的身上。
  她像少女身体初长成时的那般羞怯,带着无法遏止的探寻之心。
  他则像孩子一样,将更加清晰了然的赤裸呈现给她。
  他说:“其实,社会变革的起点缘于人的思想也源于人的情感,但尘埃落定的最终依然是人的思想和情感,可是,人们却在这样一个翻天覆地的过程中,身心俱疲到茫然无望,凡人,毕竟,我们都是凡人……”
  她听到了丁植珈灵魂深处的低喃,又觉得丁植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会有不思想的时候呢?”她想起了刚刚认识丁植珈时的那种麻木。
  “有思想的时候就必然会有不思想的时候嘛!”丁植珈回答得有些随意,她对这个回答不太赞同,她觉得,至少在态度上,丁植珈显得有些不负责任。
  “我说错了吗?”丁植珈问她。
  “没错,没错,一点都没错!”她不好意思地应承着,仿佛,丁植珈说的那些话绝对是真理。
  她看到,丁植珈嘟了一下嘴之后便开始望着远处的湖水出神,车灯照射到的草叶上,有蜘蛛在结网,细细的丝线在月色下,闪着几近于断掉的光亮,她轻轻地走下车,蹲在那些草叶前,想看看蜘蛛,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挪动了一下脚,唯恐碰到那些挂着蛛网的草叶。
  蜘蛛一定是被自己给吓跑了。
  一切又不真实了,是那些衣服再次回归到他们身上就出现的感觉,很微妙也很不可思议。
  这世界就是这样,她一转身,发现蜘蛛又回到了细丝上。
  
  十八
  
  “我们去岸边赏月,怎么样!”她突然对丁植珈说,兴致很高,仿佛,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一路奔来就是为了跟丁植珈到湖边去。
  她完全可以想见,在那片若隐若现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俩个人,守着淡淡的月光,彼此述说着最真诚的话语,没有城市里的喧嚣和吵闹,更没有任何旁人的困禁和干扰,在没有垃圾、没有碎片、没有尘垢的地方,安然地体会自然所给予的美丽与和谐。
  天空是城堡。
  博大且沉雄。
  草地是家。
  清净且怡然。
  湖水是他们的心情。
  平静而优雅。
  她笑了,几乎笑出了声。
  这时,她才算是彻底地忘却了他们身后那片已经沉睡了的万丈红尘。
  
  丁植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关上车门,看着她几近于天真的欢呼雀跃。
  
  十九
  
  跟在丁植珈的身后,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越过一片带状松林,看着偶尔出现的芦苇,一堆一簇的在月光下,闪着银白色的花穗,摇动不停之间,像在唱一首通俗却不空洞的歌,仿佛,余音缭绕之间,整整一个燥热的季节,就在这样一种可以感知到的微凉中,成为一段历史。
  不为人知,却真真正正地来过。
  像她和丁植珈。
  她停下脚步,静静地赏看丁植珈轮廓清晰的背影像剪纸般地在她的眼前晃动,她想起了不知从哪听来的那句话:男人是鸟儿站成的巨石,因为,男人倾向于一千次的飞翔和只有一次的栖落。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丁植珈是属于那一千次飞翔中的一次,还是只有唯一一次的栖落,在丁植珈突然转过身来喊她的那一刹那,她觉得,丁植珈如花摇曳的背影,仿佛,在被树枝刮起的衣角里,有着她不可思议的万千思绪,那些曾经被冰封的情感,那些曾经无比苍茫的渴望,更有那些不能告知于他人的无望和无助,都被身边这个成熟男子,给彻彻底底地消解了,以她喜欢的方式,在突如其来的关注中了然成一种感激和一种感伤。
  她追了过去。
  她拉住了丁植珈的手,很凉。
  “你不高兴了吗?”她轻声地问,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否真的合情合理。
  “别想那么多!”丁植珈回身看了她一眼之后竟突然笑起来,然后,使劲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她不再想了,她知道,纵然她想得再多,也都是没有结果的猜想,而眼前的每一分和每一秒又定然是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的美丽时光。
  她需要珍惜。
  她定然要珍惜。
  以她自己喜欢的方式。
  
  二十
  
  “你看,萤火虫!”她突然发现,一只又一只不易被发觉的光亮,在他们的前方飞过来,又飞过去,飞过去,又飞过来。
  “我真的不知道。”她兴奋的像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地表达。
  她没有想到,电影里展现过的,她从小就知道有的,但却从来没有亲眼看到的景象,已经成为一种唾手可得的现实。
  弱小的光亮,一团一簇,带着迷一样的光环,在黑暗中,跟湖面上的光亮,交错着、飞旋着,想到从前的自己,在长夜的静思中,是那么的孤单,不仅仅孤单着自己的身体,也孤单着自己的想象,仿佛一切可以放飞梦想的想法,都被禁锢在自制的圈套里,出不来,也安宁不了。
  她的眼里,渐渐地又盈上了一层泪水,几何时,会想到自己的人生可以这样度过,在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身边,静静地体味时光的悄然流逝,让自己平和的心情在匆匆如也的岁月里,安然地迎来崭新的一天又一天。
  而那一天又一天,拥有了一天也就如同拥有了一辈子。
  
  她不得不承认,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值得珍惜的,因为,只有那些不好,才可以让她了然什么是好。
  
  二十一
  
  “你经常来这里吗?”她问。
  “当然不。”丁植珈回答完随手将她揽在自己的臂弯里,她跟从着,并依然跳跃着,她看到,湖边像夏日的海滩一样,静爽而整洁,岸边,有一块长条踏石,在他们不远处,黝黑着墩壮的外形。
  “我总是东奔西走的忙,一个人在外,想的更多的是怎么把工作干好,但一闲下来,就会觉得无聊透顶,甚至,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她抬头看了看丁植珈,觉得丁植珈刚刚说出的话非常非常的语重心长。
  “这种地方,白天一定会有人来。”丁植珈拉着她,轻轻地坐到踏石上,顿时,水天一色的交融,让她的想象即刻成为一种景观。
  
  新月,像谦卑高雅的贵客,在浮云缭绕间,将缕缕丝光,斜斜地洒向树林,远山,黛黑幽幽地一如古典美人的云鬓,或卷或舒地在周遭的昏暗中安静地绵延,湖水,在月色的映照下,如一块被撕皱的纱缎,仿佛有许多银线穿过般地不停地显露着光亮。
  “还记得我们相识的那天夜里吗,你领我去喝酒,然后,给我讲莎士比亚!还有他笔下的哈姆莱特,再然后,我们去照像,去音像社,你还告诉我有关你自己的秘密。”她说着、她觉着,纵然那夜确实美的无法复制,也无法与眼前的此情此景相比拟。
  “怎么会忘,那样的夜晚,是你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快乐!”丁植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要仔细地分辨一下她与那天夜里的所有不同之处。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你,我想,我会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无法站立起来。”听了丁植珈的话,她明白了丁植珈的坦诚,但在内心里,她却有着深深的不安,她倒有些不明白自己了,仅仅是丈夫忘了给自己过生日,就闪念出那样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怪异。
  她没言语,她相信,纵便自己再坚强,也抵挡不了婚姻生活中的任何冷落,无论它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因为,形式所传达出的内容,永远都是让她不能忽视也无法忽视的力量,那力量,是披着优雅外衣的狂暴品性,是平静覆盖之下的一种残忍,更是被美丽妆容所遮掩起来的邪恶,那是婚姻生活所无法担承的心理重负。
  她觉得她依然是那么的柔弱,甚至是幼小,即便她在丁植珈的身边。
  
  “你看那月亮!好像在动。”丁植珈用手指了指天空。
  她笑了:“不是月亮在动,而是湖里的水在动。”
  
  “还记得那本书里写的那些吗?我念给你的那些。”丁植珈问。
  “当然记得,才多长时间的事,我怎么能忘!”她嗔怪丁植珈的同时,仿佛又听到了丁植珈的声音,那些昆虫,那些倒掉的树,还有那些精灵。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本意识流小说,我之所以喜欢那样一本看上去有些晦涩实际上是离我们生活最近的小说,是因为它所描述的那些意念,都是最容易被我们忽视的生活细节,比如飘忽不定的闪念、不可思议的冲动,那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只有那些,才可以让我们知道我们究竟还需要什么还需求什么,也只有在那些想法里,我们才是最真实的。”丁植珈说完,拍了拍她的肩,仿佛,要用这样一个动作,加深她的记忆。
  她看着丁植珈,想起了那夜在通往广场的路上,丁植珈像哈姆莱特那般地抒情感怀的样子,忧心忡忡又满怀着坚定,在广场的正中央,慢慢地展开自己的双臂,像要迎接挑战,又像将自己的无奈完全托付给无边的暗夜。
  她终于懂得了丁植珈的心。
  不张扬,也不喜欢张扬,在内敛的节制中偶露风情,但只昙花一现般地转瞬即逝,让你轻易发现不了。
  幸好,她给捕捉到了。
  “我一直在想,是默默忍受命运的暴虐,还是挺身反抗这无涯的苦难。”丁植珈当时说话的声音,又回响在她的耳畔。
  她笑了,而夜幕,在丁植珈那些声音的余韵中不断地扩展开来,月亮仿佛陪伴着星星,落于黑暗之中再也无法生还一般,而丁植珈,也在她的眼中,越来越高地屹立着,并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呐喊,用一种昂扬的姿态,神秘且悲壮地将莎翁的至理名言,用最最亲和的方式留给这个对他和她都应该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二十二
  
  “这个湖里有白鹭,很多年前我看过,但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后面的山上,听说有玉兰花,可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也在那!”丁植珈突然顿住不说了。
  她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领她到这里来,或许,比自己还要孤单的是丁植珈,她看着丁植珈,突然害怕失去他,怕失去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记忆,害怕失去他对自己的好感或是对自己的关心,更怕眼前这一切,很快成为一种过去,她不喜欢那样的结果,尽管她知道,很多过程都是在回忆之时才会倍感温馨的,但她还是害怕。
  有来由,也有去处。
  她突然有一种想跟他上山的冲动,但只是那么一瞬便消失了。
  她知道,她可以有那个想法,但她没有那个资格,可是,有资格的那个女人此时此刻又在哪呢。
  她看着丁植珈,突然很心疼他,纵然一个孤单的人,跟自身的年龄和学识又有什么关系呢。超越自己,如果人人可以做到,这世界,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喜欢你,真的!”她轻轻地对丁植珈说。
  他想回答,却在犹豫之间发现了对面山脚下闪烁飘摇的车灯,像鬼火,由远及近。
  “这里不仅仅是我们俩!”他把她的手抓握到自己的手心里,她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白日里山弯下的那些公路,一辆辆车翩然驶过,扬起一阵尘土,在他们的视线中,成为一道并不陌生的风景。
  而那风景,会让他们在不自觉间蓦然感受到自身行为的可鄙和丑陋,或抛妻弃子,或背信弃义,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因为,车灯的光亮很快就消失了,这世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有如生命的结合,跟花开一样,却不同于花落。
  
  她抓起一个石子,猛地向湖面扔去,即刻,那些湖面上链条般时隐时现的银光,成为一道又一道简单变幻着的光环,在月色下,闪着光芒,像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的梦境,偶尔,草丛中翕动着的野鸟带着咕咕的叫声,幽幽地传来。
  丁植珈饶有兴致地问她:“你知道当记者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吗?”
  她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是不能随意地写出自己想写的那些东西。”丁植珈说。
  她听了,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新闻,虽然永远都是‘人’的新闻,但所有的事件都必须按照客观实际出发,受一定条件的制约和限制,真正可以随心所欲进行发挥的其实是作家,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丁植珈说完,也抓起一个石子,但没有像她那样直接扔进水里,而在站起身来,做好了扔投的姿势后,突然弯腰将石子低横进水里,立刻,那个石子,连续跳跃着快捷的舞步,但只几下之后,便消失了,犹如水里也可以逃生般地将自己送身于水底。
  “其实,那天你从兜里拿出笔来给我看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是个作家。”她看着他,觉得,在自己眼里他就是作家。
  不过是称谓的不同,没有性质的不同,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更有自己对社会对人生乃至于对人性最深层次的深深思考,把一种思想,沉静在一种意念和表达之间,有时,让它成为一种想法,有时,又让它成为一种愿望,在生命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你就是作家。”她说。
  “我倒更希望我是作家而不是记者,想我自己愿意想的事,做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丁植珈说完,又略有所思地突然看着她继续说道:“其实,任何一场外遇都应该是个人情感生活的延续!”
  “——什么?”她觉得这话新鲜。
  丁植珈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捡起一个石子,举手之间便将那个石子给投扔进水里,这次,干净利落,只“扑通”一声,便无踪无影了。
  她看着、想着,觉得丁植珈的话不太合乎逻辑但又不能立刻找出症结之所在。
  “只不过是将同样的感情投靠到不同的人身上罢了。”她听懂了,但她的心,在那一刻,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那悲凉,迅速漫进她的血液,让她感到寒心彻骨。
  人是多么可怜的动物。
  纵便舍弃一生也要那样寻找,却不知,到头来,根本就是在寻找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即便是得到了,也只是暂时的。
  她仿佛预见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沸水中正被煮熬的糖果,在旋回的水流里逐渐被冲淡、被化解,直至消失。
  她觉得有些冷。
  她更觉得恐惧。
  她害怕和丁植珈在一起的所有美好会成为日后无法卸载的疼痛,即便记忆会成全那些美好,但谁又能说人生最大的魅力只是结局而不是过程呢。
  她死死地用双臂箍住了丁植珈的腰,哪怕丁植珈一再说不要闹她也不放开,她希望自己可以在那样的固定姿态里获得一种永恒,不是身体的感觉也应该是心态上的回应,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在过后的独自回味中都可以成为无法淡然的甘苦。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过来吗?”丁植珈不再挣脱,而是任由着她的固执和坚持。
  “不知道!”她摇头,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说知道。
  “昨天是我的生日!”她愣住了。
  她急忙松开自己的手臂,然后,不无惊异地看到,自己的手表上,时针和分针都已经指向了凌晨二点多。
  新的一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二个多小时,她猛然想起了那个在火车上发给丁植珈的短信。
  当初,怎么没注意到丁植珈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呢。
  她为这个疏忽感到深深的遗憾。
  “其实,我在火车上给你发过信息,但是你没有收到。”她的遗憾不仅仅是因为她没给丁植珈带来任何生日礼物,她的遗憾还在于,在她的感觉和知觉里,过生日虽然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但有些时候,这样的日子却显得尤为重要。
  比如被爱人忘记的时候,比如,希望爱人将自己记挂在心里的时候,再比如,确实是被对方忽略或干脆就是有意忘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个极其心粗的人,但凡细心一点,就可以将丁植珈的生日给悄悄记下。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无法预知到现在。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像那夜,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活着才对。
  
  二十三
  
  “我收到了你的短信!”丁植珈说完,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迅速地将她发给他的那条短信翻给她看。
  “这是可以让我流泪的生日礼物!”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明白丁植珈为什么会将她发的那条只有四个字的短信跟他的眼泪联系在一起,她还有些不明白,收到短信的丁植珈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息。
  她看着丁植珈,所有的眼神里都饱含着费解和疑惑。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生日,她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告知给丁植珈,现在,一切都时过境迁,再说出来,也不会是原滋原味。
  或许,丁植珈也跟自己当初一样,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自己的心事当成秘密给说出来。
  希望得到一种同情,或干脆就是一种悲悯。
  她终于懂得了,这世上最坚强的是人,最脆弱的也是人。
  她笑着说:“不过是个生日,没什么的!”
  但她说的时候,内心升涌起来的却是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楚,她宁可她的生日不是那夜那样的度过,而是在丈夫的关爱中,温馨隽永地一如往常,可是,一切都如命中注定般地刻意安排,她无法更改,也更改不得。
  哪怕是一点点。
  
  二十四
  
  “她是有意的!”丁植珈说完,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一个有家的男人,但凡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定然不会这样约一个外边的女人跟自己过生日吧。
  她觉得更冷了。
  “她说过,一个妻子要是忘记了丈夫的生日就一定是有意的。”丁植珈这样说时,尽管显得很随意,还是无法掩饰不被妻子关注的凄苦。
  他还是在意他的妻子。
  她知道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她不再看丁植珈,而是将自己的视线转向远方,那里,是她目所能及到的景象,黑漆漆的色彩在一片晦暗中不动声色地存在着,想那里也有生命吧。
  谁的未来都是无法预料的。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心疼丁植珈纵然有着这样的苦,依然保守着洒脱的样子,把和善与美好给予他人,她觉得这样将自己所有的心事都通通隐藏也是一种自私,她更希望自己可以与丁植珈分担,可是,她不想探究丁植珈的生活,她觉得,知道的越少,内心里的想望就会越多,有些时候,丁植珈的事,阻碍了她的想象。
  “那要是一个男人将自己妻子的生日给忘记了呢!”她没忘记最初自己的那些意念之源。
  “那肯定是无意的。”丁植珈看了看她,突然恢复了原本状态,她看着丁植珈,觉得丁植珈浓浓重重的眉宇之间,依然透露着那天夜里没有被她完全发现的刚毅和爽朗,她真的喜欢每到她需要从丁植珈那里得到答案时,丁植珈便用自己评判是非的标准和准则,把她最需要的答案立刻给她的聪慧和机智。
  “那要是在那之后也从不提及呢?”她还是无法释怀。
  “那就肯定是有意的。”丁植珈的回答让她即刻黯然神伤,其实,在她的内心里,她更希望丁植珈最初的回答也可以成为最后的答案。
  她没再言语,尽管她知道,忘记一个人的生日真的不算什么,但她明白,一个人真正在乎的,并不是那生日的本身,而是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她相信,丁植珈也一样。
  “你瞧,萤火虫!”她又发现了萤火虫,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或低飞、或迂回,像突然绽放的焰火,星星点点。
  “你不认为它们就是你的生日蜡烛吗?虽然晚了一点!”她突然无限地羡慕起丁植珈来,他是那么的富有,富有到再难过的悲伤也会坦然相对,富有到她情愿在这样深深的夜里,陪伴着他,欣赏着他,守护着他。
  她想对他说一些有关人生哲理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她觉得,他是不需要安慰的,因为,有她在他的身边,这就足够了,只是,这样的结果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毁掉了另一个人的生命,是她的生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已经完全战胜并超越了她,他的生命,成为她栖息的地方,她已经完全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看着丁植珈,她这样想。
  
  二十五
  
  “每一天的晚上,我都会梦到自己成为了你的人。”她没有说谎,近于呢喃的语言,虽然犹如呓语,但只有这样的话,才是她所愿意说的,也是他所愿意听的,至于那些更真实的想法,根本不是这样一句话所能概括得了的,但她只能如此表述,她觉得,在他的面前,她永远都不可能更好地表达,这缘于她的内心,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无论曾经多么年轻过、美丽过,甚至是快乐过,如果从没被身边这个自己喜欢的男人给彻彻底底地温暖过,再年轻的美丽也会带着无法补救的缺憾。
  她的人生没有缺憾,因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她的生命被他温暖过,她的人生还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因为,她的生命不能时时刻刻地被他温暖。
  
  记忆和回忆都不可能成为实实在在的丁植珈。
  
  她看着他,默默地想,这样一个男人,会有着怎样自己所不知的经历,少年初长成时人性里最初显露的那些可爱和可喜,初尝云雨之时的痴狂和沉迷,以及历练了人生世事后的思绪万千和懂得去粗取精时的成熟及沉静,还有眼前这般对于婚姻生活的那份平淡、疲惫、无奈和困顿都一股脑地成为一种真情,自然流露又清泉喷涌般地流溢出来,幸好,这一切,都被自己看到了。
  “你的眼睛非常好看!”看着丁植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让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丁植珈幼小时眼睛里所能透露出来的那种天真和稚气,虽然,现在无法再去捕捉,但那些曾经,足以丰富她所有的想象,她吻了丁植珈的眼睛并想象着,一个漂亮的娃娃蹒跚学步时的情景,初涉人世的懵懂和对整个世界的无限好奇,她不禁笑起来,然后,将自己的手慢慢地浮于丁植珈的鼻梁之上。
  “你的鼻子也好看!”她又吻了丁植珈的鼻子。
  她觉得,这样的男人,是不好只用来欣赏的。
  “你的嘴也好看!”她醉了,不是因为喝了酒;她也困乏了,不是因为一路的劳顿,一切都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和感觉,她喜欢在他的面前,很好地张扬自己的所思所想,然后,将那些所思所想付诸为行动。
  “不要忘了,你的眼睛是我的,你的眉毛也是我的,你的鼻子、你的嘴还有你的——!”她不再说了,因为,她的手已经顺到了他的两腿之间,在已经身不由己的顺从和本能的感召下,到达了她已经意识到的那个地方。
  “都归你!”丁植珈笑了。
  她听了,突然想将丁植珈占为己有,但她没有理由。
  她的手离开了那个并不属于她的位置,然后,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才好。
  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归属,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不能永久也无法永久。
  她开始惧怕,怕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会最终流于庸俗,有着不一样的开始,也有着不一样的过程,但却有着与众相同的结果。
  不得不分手。
  不得不分开。
  不得不放弃。
  
  “以后,我们不再见面!”她说。
  “没关系,好在,我还有那个。”丁植珈的声音很轻,并在说话的时候将手臂轻轻地扬起来,顺着停车的方向。
  这叫什么回答,绝对是答非所问。
  她没言语,或许,丁植珈在有意地躲避着她的回答,她只好继续亲他,吻他,好像,稍不留神,他就会被他的妻子招回,或是被那个一直横陈在他们之间有如影子一样的初恋女人所认领。
  可是,偶尔可以瞥见的水色湖光,又让她的思绪,成为万千光华下的一种艰涩,在不停地移影换形之间,让她不得不想到他们的最初和现在,每一点和每一滴,这让她完全了然了,命运本身之所以会如此这般,定是造化弄人,想念的时候,他会无影无踪地不知身在何处,而真真正正地倚靠在自己的身边时,又有几分说不清的陌生和疏离感。
  一切都无法更改也不可能更改。
  在她的内心,更在她的灵魂深处。
  
  二十六
  
  他们睡着了,在车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寂静和安详中,唯恐失去对方地相互依靠着,她的手臂被他压得几乎麻木,尽管如此,她一睁开眼睛仍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仿佛,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她轻轻地打开车窗,泥土和草香,将自然的清新和气息,快速地传递过来,她想将丁植珈的头顺搂在自己的怀里,付诸行动时才发现,丁植珈已经醒了,想必,他一定是在自己的生日里,一如自己当初时的那般脆弱,好在,她有自己陪伴着他,这样想着,她不禁又要泪眼涟涟,想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确实战胜不了自己也超越不了自己,才不得不无奈无可地越过那条叫做道德的防线吧。
  
  心理上的障碍谁又能轻松地逾越呢,或许,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可以敬仰的生活。
  包括他们的现在。
  也包括他们的从前。
  她用手摸了摸丁植珈的额头,觉得他静默的乖觉里有着不可思议又完全可以理解的才智和才学,像一个真正的孩童,在她所给予的温暖中,感知着血液流动的声音,聆听着呼吸的舒缓节奏,想着日沉月升的轮回,知道松柏的眼泪为何可以化做晶莹的琥珀,明白河蚌的血肉为何可以筑成美丽的珠宝,以及生命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都努力地想着摆脱,即便花褪残红也要光华出悲怆的美丽。
  尽自己最大的心力,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再造之美!不是人类一直求索的吗?失去的感情,重新找回,像丁植珈所说的那样,纵便不在原来的那个人身上,即便另有其人,也如获至宝。
  是自救的法则,也是自己给自己疗伤的必然手段。
  她谅解了自己。
  
  二十七
  
  天亮了,车外,一棵开花的树,在废弃的泵房前,在阳光下,所有的枝叶都闪动着露珠般的光泽,淡粉和纯白之间,像岁月无奈丢弃的美丽芳华又在晨光中被发现了一般。
  生命本身都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是,她却听到了丁植珈轻轻的叹息声。
  “你瞧!”丁植珈用手指了指车后的不远处。
  一座正在施工的庙宇,已经泛起了白雾般的炊烟,偶尔走动的人影,将不食人间烟火的虚幻给扫荡得一干二净,而丁植珈的车,正好停在一片开着草菊的洼地里,想着那些花草在车轮的重压下,艰于喘息了将近一夜,她的心突然疼的要命,仿佛,她自己就是那些花草。
  “那是什么?”丁植珈又用手指着另一个方向。
  她看到,庙宇的正前方,有一座铜褐色的山门,浑圆的柱子,将幽幽尘世的凡俗,寂然地锁定在戒律之外,门顶横框中依稀可见的佛字,让她的心骤然紧缩到一起。
  “真是罪过!”她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已经将车开动起来的丁植珈没有听清楚,丁植珈一边将车头转向大路方向,一边在问她。
  “什么也不是。”她随意地回答了一句之后,心里徒然而起的那股自责仿佛成为永远都无法面对的沉重负担。
  她不想让丁植珈也跟着背承。
  佛门重地。
  她不敢再想。
  过去的一夜,她不能再说。
  她将她的头倚到了丁植珈的肩膀上。
  或许,像丁植珈所说的那样,任何一场外遇都应该是个人情感生活的延续!害怕孤独,想努力地摆脱,却在那样一个过程中,更加孤单寂寞。
  既然是本性里的东西,就应该没错吧。
  她觉得她发现了人性本色中所派生出来的那些自私和丑陋,她亲手创造了它,又亲自埋葬了它。
  
  二十八
  
  车开到了湖边的大路上,一切都成为了过去,那块草地,那片湖光,那片广袤的苍穹,他们坐着的车,如快速激扬的思绪,无法掩饰昨夜的欢娱,无法控制已经成为过去的那些冲动,静默地穿越那些投在路面上的树影,连续不断,仿佛要将他们的故事完全刻印在无休无止的岁月中。
  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透过玻璃窗,树影和周遭的景象不停地她的视线中闪动着,和着她无法停止的那些想法,她发现,她的手臂上,还有她的腿上,有几个被蚊虫叮咬出来的包,或大或小,或半隐或完全显露,怎么就没有及时发现呢。
  她将其中的一个包用手指轻轻地挤捏起来,像昨夜的某个情节,凸显着一种陌生了的张狂。
  她开始昏昏欲睡,并整整一上午都跟在丁植珈的身后混混沌沌,车内的燥热和车外的清爽,让她时而清醒时而又不知身在何处,偶尔,她会思索一下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时而,她又觉得人生不如此绝不可以称之为完美,仿佛,一上午,只有一件事让她记忆深刻,那就是,在卫生间的过道里,她几乎滑倒,那一瞬,她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但只是那么一瞬过后,当她再次跑到丁植珈的面前时,她又懵懵懂懂的了,还有,她记得她曾问过丁植珈:“男人都这样吗?”
  因为,她想起丁植珈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可丁植珈根本没问她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反而问她:“女人也都这样吗?”
  她无言以对,她知道丁植珈误解了她的问题。
  “上过床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一脸的严肃,她不明白丁植珈为什么对她叫什么姓什么竟那么不感兴趣。
  “做过爱还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丁植珈仿佛也生气般地嘟哝了一句。
  她突然想笑,但她实在笑不出来。
  “你这样的男人适合做特务。”她继续生气地说。
  “你这样的女人适合做间谍!”丁植珈也毫不示弱。
  “告诉你,以后不许和陌生女人随便说话?”那夜最初的意识又一次如潮水般地涌上她的心头,并快速地变成一股巨大的洪流突然将她湮灭。
  “我也告诉你,以后不许随便和陌生男人上床。”丁植珈模仿着她的语气,但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她怔住了,尽管他完全可以明了丁植珈的调侃也明了丁植珈的态度,但在她内心里,这样的话如同一个突然哽到她喉咙里的异物,让她气脉不通。
  她不满地乜斜了丁植珈一眼,算是一个报复,如果不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她确实高看丁植珈许多,那么,就凭丁植珈的这些话,就足可以让丁植珈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大打折扣。
  尽管每一句话都是她主动说在先。
  她想起来了,这次,他们没有喝酒,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酒醉之后,包括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
  
  二十九
  
  火车慢慢地启动了,他们必须分手了。
  丁植珈站在月台上,淡定的从容里带着她完全可以感知到的依恋,她这才明白,她和丁植珈注定要在一种分别的状态里从此天各一方,像从前那样,完全倚靠着一种思念。她颓然地将额头轻轻地靠到窗玻璃上,希望可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够真正意义上的与丁植珈接近,哪怕再不是初相见时的那般景象,她有些弄不明白了,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怎么总是这样转瞬即逝,而那些无奈却注定要终其一生地不得不守候,然后,在一次次悲伤和一次次喜悦的相互交杂之间,猝不及防地体验离别在即的痛彻心扉。
  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固执虽然尽显理智,但一个人,任他怎样的无情,怕在这样的境遇里也免不了要惊慌失措。
  丁植珈肯定也是一样。
  她看到,丁植珈在她的视线里,很快变成一个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一个点,镶嵌到她的眼里,再落到她的心里,最后,让她在再也看不到丁植珈的那一刻起,将那个点无限地扩大。如果说女人是男人心口窝上的一颗朱砂痣,那么,男人就是女人心里的那种只自知却永远不能被他人所知的痛,那痛,很多时候可以成为调剂生活的良药,让那女人摆脱麻木和无奈。
  这很滑稽。
  
  窗外,依然是她头一天看到的那般景象,不再繁茂的枝叶,在火车加快速度的那一刻,泛着点点的青黄,像余情未了的一次伤情,带着遗憾,与车内分辨不清是汗液还是腐物的滞气以及人气扭结纠缠在一起,成为乌烟瘴气般的污浊。
  只是头一天的此情此景是在傍晚,而这会儿却是在下午。
  
  她拿出那本残存着丁植珈体温和气息的书,她想找出头一天夜里他念咏给她的那些文字,可是,哪都没有,又好像哪儿都有。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或许,是因为确实能够预知过后的自己终将在这样的时刻里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想念甚或是纪念那个特殊的时刻,身不由己的状态下,内心里做着不为人知的挣扎,弱小到如一只苍蝇、一只蚊子或是一只蚂蚁。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在火车开出去不久之后,在被她刚刚翻过去的那一页,终于看到了丁植珈为她所朗读的那一段:“这棵树在冬天的夜晚独自屹立在空旷的田野上——小昆虫在树皮的折皱上吃力地爬过去,或者在树叶搭成的薄薄的绿色天蓬上面晒太阳——最后的一场暴风雨袭来,树倒了下去,树梢的枝条重新深深地陷进泥土,即使到了这种地步,生命也并没有结束,还有一百万条坚毅而清醒的生命分散在世界上。”
  她仿佛又听到了丁植珈的声音,一字一句,在阳光下的静谧中,将好听的声音给发挥到极致,而那声音,在此时此刻,合着火车轰轰隆隆的节奏,将自然、生命以及苍穹和宇宙的万千景致,交错着、变幻着,让层出不穷的叠影不断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复复反反。
  来来去去。
  像上天的恣意安排,让他们注定在今生那样的夜晚里,以那样的形式度过,她想起了那个已经离开过自己整整一夜的熏香枕头、还有那张光盘,更有那个被她小心藏匿起来的大头贴,她觉得,她有必要约束自己不再接受丁植珈的任何东西,因为,哪怕微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物件,只要是丁植珈的便会残存着丁植珈的一切,那是让她无法忍受的比记忆还真实的东西。
  她将钥匙串上的指甲刀给轻轻地旋下来,然后,放到兜里隔层的最深处,还有她手中的那本书,她突然间不敢面对与丁植珈有关的任何。
  她的眼睛湿润了。
  她真的害怕失去,尽管那些东西已经被她所拥有,但是,她发现,真正的投入之后,才知道,其实,人生最大的惬意和满足,并不在过程中,而是在倾情之后的余韵里。
  
  三十
  
  她睡着了,睡梦里,什么都没有。
  醒来,她才慢慢地明白已经发生的一切,从最初到最后,她去了丁植珈所在的城市,去了丁植珈的家,和丁植珈度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和整整一个上午以及中午,一切,都清晰明了的仿佛还没有结束,而她的身体还残存着某种被延续出来的知觉和感觉,恍如隔世的了然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完好地保留着丁植珈给她留下的印记。
  她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起来时的路上想到的种种种种,只一夜之间,就已经有所改变,她不再相信弗洛伊德,因为,弗洛伊德的理论已经无法完全套用她和丁植珈的实际生活。
  女人,不再固守观念,女人,也不再依附于婚姻,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亲手打碎了婚姻的专横,并在这种破坏性的义无反顾中突然发觉,人在婚姻面前是多么的自私自利,一味地希望对方永远地爱自己,又不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甚至不愿意为这种责任负责。
  
  三十一
  
  夕阳带着最后一抹光亮挣扎着从窗口照射进来,树枝和树叶在她的视线中成为不规则的光影不停不断地闪逝着,她突然茅塞顿开,但凡人的情感确实难以维持恒久或根本就难以做到坚持和固执,那么,用婚姻来维系或寄希望用婚姻来维系情感就是最本质上的荒唐,但是,太多的人,在涉足婚姻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已经在一条叛逆的路上走下去。
  不知哪里是终点。
  但她知道她婚姻的起点,仿佛,她也知道所有人的婚姻在各自不同的境遇里是面临着怎样的窘境或干脆就叫一场浩劫更或是一种灾难,曾经的痛苦和认识丁植珈的整个过程,让她知道了婚姻之所以成为婚姻,它既成全了人们的需要和需求,也桎酷限制了人们的需要和需求,到头来,婚姻的结果,既让人在画地为牢的圈子里痛苦不堪,又让那痛苦和不堪,时时刻刻地想望着逃离,将错就错、一错再错,这就是最后的结果,既是自己的结果,也是很多人的结果。
  无法遮掩的冲动,无法忽略的欢愉,无法更改的背叛,还有无法重写的心路历程,她静默地看着那些树枝和树叶,仿佛要将自己的故事完完全全地给刻印在那样一种能自生也能自灭的植物里。
  
  三十二
  
  走出站台,沿着那条已经不再是陌生的路途往家走的时候,她依然想着和丁植珈最初相识的情景以及后来的种种细节,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辨,一切又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即便在这样一个急于归家的傍晚,也照例跟以往一样,可是,当她看到那扇熟得不能再熟的自己家的窗口时,已经过早地闪亮起来的灯光,让她的神经被细针似的东西给狠狠地扎了一下。
  是欢娱过后的罪孽深重在沉沦中猛然警醒过来的那种感觉。
  
  忘记,一定要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忘记。
  直到忘掉。
  忘却……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她不停地告诫着自己。

 

【收藏此页】    【关闭】    【本有评论 3   条】
文章评论
匿名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5-08 08:39:00)  
我发现论坛这几天开始活啦!--顽叟
卡尼古拉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5-08 08:20:00)  
赞 并诚挚邀请醉玉莅临论坛小说版块发表力作,共同把一亩三分地搞火!
匿名 评论 (评论时间2009-05-06 07:14:00)  
此篇或获大奖也。--律师老范
在线评论
  账号:   密码:      
验证码:        

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关于我们  |  走近诗赋  |  入网须知  |  法律声明  |  网站地图  
版权所有:诗赋网    Copyright 2008-2016   zgshif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辽ICP备18006388号
诗赋杂志投稿邮箱:sunwulang@163.com
联系人:轻盈     QQ:418193847、1969288009、466968777     QQ群号(点击链接)     电话:15609834167     E-mail:sttst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