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凯
• 醉玉如雪
• 李宣章
• 雅风当月
• 史春培

• 洙泗清风

灵  魂  偷  渡

第  三十五  章

被绑在桅杆上的文强仍是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态，他梗着脖子冲胡子吼道：“大哥，你上当了！小犹子才别有用心。如果杀了我，你的海盗生涯和白兵霸业都得泡汤。因为我是这个团队的智囊，没有我你们狗屁不是。你看着办吧！”

小犹子说：“大哥，别上他当。你回想一下，在学校的时候，在你没有出名前，是谁排挤你？又是谁鼓动一帮同学孤立你？就是这个貌似人样，心理却极为龌龊的家伙！他城府很深，善玩心计，容不得别人比他强。这回不杀了他，留下祸患，后悔都来不及。”

文强气急，厉声问胡子：“你是信他信我？信他就杀了我，信我就放开我。决断吧！”

胡子抬起头，甩了一下蓬乱的金发，眯眼盯着文强，低沉道：“你没过关，教母的话神圣不可违背。”

小犹子兴奋地跳起来：“大哥英明！霸主同意了，同意他当‘祭旗牺牲’了！你这个阴谋家，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我看到文强脸色惊怵，额头惨白，腮嘴颤动，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仇恨在集聚。许久，他猛地睁开眼冲胡子骂道：“胡子，算你狠！老子今天死在你手里，是我历练不精。我真后悔，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这祸害。还有这条狗，这条杂种狗，我也早该对它下手。如今晚了！想不到我呕心沥血策划的真人版游戏，最后害的却是自己，哈……哈……”说罢狂笑。边笑边用恶毒的目光扫过小犹子，又死死盯着我。我也当仁不让，迅速同他的目光对接——十秒钟、二十秒、三十秒。我终于成功了，循着目光的隧道，我进入了文强隐藏极深的内心世界。

这是怎样一个怪异的妖魅，有着我从没见过的畸形灵魂。这灵魂就如高倍显微镜下的超级病毒，美丽而形骇，让我感到战栗，感到毛骨耸然……于是一个赤裸裸的文强便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十八年前的某大城市。

在表彰优秀教师的大会上，市级领导纷纷上台，向优秀教师们颁发奖章和证书。某国际双语幼儿园的优秀教师花朵也在被颁奖者中。

花朵是这个幼儿园的艺术教师，她人长得并不太漂亮，但体态多姿，气质文雅，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且身怀魔术和幻术的绝技。幼儿园里老师和孩子都喜欢她，都把她上的艺术课当成一种享受。她教给孩子们的小魔术，演给家长看时，能令成人们目瞪口呆。

此时为花朵颁发证书的是副市长贺书华。副市长上台前并未发觉花朵有何过人之处，可当他把证书递到花朵手上时，那轻启的朱唇，绵软甜腻的话语，酥人心魄的眼神，顿时令他五心发热。“谢谢领导”，只这四个字，便轻松攻破了贺市长不近女色的壁垒。当然，也至此改变了花朵一生的命运。

贺书华在这个城市当官已十年之久，虽然级别越来越高，但以正统示人、不近女色、坐怀不乱的形象却始终不变。这个中原委，不只因他自律，还有多年理论休养和道德强化的因素。因此，他给全市人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连年被上级嘉奖。然而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花朵的四个字，轻易就敲开了他禁锢已久的情感大门。

贺书华和妻子是大学同学。妻子虽算不上美貌，但也才华过人，气质极佳。她也在这个城市工作，担任某机关不大不小的一个负责人。结婚多年来，她从未见过自己丈夫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时候。可自从丈夫被花朵击中，整个人就变得恍恍惚惚，一蹶不振了。妻子提醒丈夫的秘书权且，让他关注一下副市长的状态。权且是个极精明又善解人意的大龄青年，他那双眼睛就如同是一台移动的电子扫描仪，时刻记录着副市长身心的种种数据和微妙变化。他知道了副市长恍惚状态的由来，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拯救他。虽然他逢人便贬贺书华智商高，情商低，坐怀不会乱，见花不会采，但那只是一种巧妙的恭维手段。他骨子里有句名言：不是花不开，温度没上来。他知道贺书华是轻易不会被民间俗女击中的；更懂得这样的人一但被击中，就是致命的内伤。

市长受伤，权且窃喜。这是他多年祈盼的机会。都知道给高级领导干部当秘书是个肥差，既能揽权又能搂钱，而且前途无量；他给贺副市长当秘书十年却处处小心，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副市长对家属、秘书，甚至对司机都管得极严。这些年来，权且如一只冬眠的壁虎，蜷着爪子耐心地等待着春天的气息。这会儿春天终于要来了。

一天晚上，贺书华应邀去参加市教育系统的周末舞会。在这里副市长第二次见到了那个令他寝食不安的女人。花朵陪副市长跳舞，舞步轻盈、身材婀娜、言语酥软、情态适度。这是贺书华五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个夜晚，他不知不觉便打开了自己禁锢多年的围城之门，让情感的微风翩翩飘至。就这样，花朵成了副市长的“小三儿”，也就是情人。

花朵虽然年近二十六、七岁，也属大龄女青年，但从未谈过恋爱，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姑娘。贺书华和花朵很快就进入了如漆似胶的蜜月期。人们常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极为低下，权秘书有幸印证了这一切。那段时间，他就是这对热恋男女的主宰者，他们完全按权且的安排行事，十分听话和乖巧。当然，权且的安排也是超常的细致和温馨。到哪个餐馆用餐，去哪个宾馆就寝，找什么理由让他们幽会，权且都安排得十分周密和自然。那段时间，在贺书华的心目中权且已成了他的领导，甘心为命是从。

可这一切都是短暂的，两个月后，蜜月期过，他们的热度开始降温。渐渐冷静下来的贺书华，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不由生出奥悔。奥悔的同时，他又筹划起下一步的策略。他知道身为副市长，公然搞“小三儿”绝不仅仅是家庭的闹剧。恨权且不如恨自己，事已至此，只能寻找安全的处置方法了。花朵已成了他的人，成了他身上一块甩不掉的膏药，更何况他在身体和心理上对花朵也已无法割舍。最后他制定了“保持关系，归避风险”的大策。

贺书华历来做事谨慎多疑，他不相信身边任何人，可此事他又甩不掉权秘书，这不仅因为他的艳遇都是权且一手安排的，更主要的是权且已无形中牢牢捏住了他情感的七寸。但贺书华知道，必须把权且牢牢控制住，不然早晚是祸害。

于是权且的级别瞬间由副处升为正处，并被贺书华指派为贴身秘书。贴身秘书的潜台词就是除了工作外，也包含领导的生活、家庭和情感等诸多事宜。副处到正处虽然只差半级，但权且还是感到了春天的气息。春天就要来了，百花盛开的日子还会远吗？更何况给他带来好运的就是一支花朵。权且心里暗想，一定要呵护好这支朵花，她可是春天的使者。他深谙副市长对花朵爱的程度，更懂得花朵在副市长心中的位置；弄明白花朵，就等于掌握了副市长的一半命脉。但又不能让花朵成为领导的负担，这就很是考验秘书的智慧。就这样，权秘书成了贺书华和花朵的秘密联络员，公开的地下工作者。

无论家鸳鸯还是野鸳鸯，首先要有个窝。这些事是秘书的职责，不能等领导发话。权且跑到某大房产商处，不知用什么手段弄来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高级住宅，且已豪华装修，家具齐全，生活用品全备。花朵住进去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为贵夫人的荣耀和舒适。

权且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切断花朵同外界的全部联系，以保正领导的高度隐私不外露。权秘书把花朵调到市教育局，任高级调研员；可单位只有花朵的档案和名字，不用去上班，每月便有几千元的工资进卡。很快花朵就在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成了个全职的“小三儿”。

情人是婚姻之外的一种超越道德的情感碰撞。正因如此，情人之间才觉神秘而刺激，才难舍难分。然而，作为一个双学历的身怀多种技艺的高级白领来说，新鲜只是短暂的。在物质生活和极大的虚荣都得到满足后，花朵感到难耐的寂寞和挥之不去的心灵恐惧随之而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呢？花朵说不清，但能感觉到，仿佛是恐惧对人群无用，被社会遗忘。她在师范学院获得的是幼儿教育学士学位，又进修了古典文学硕士学位，而且从小就积累了琴、棋、书、画各种技艺，并学过魔术和幻术，是个走到哪里都被关注的人物。突然远离社会，她顿感无聊难耐。从情感上讲，她喜欢贺书华的理由不只是因为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腰缠万贯；也因为他气质极佳、内涵丰富、义表堂堂、风流倜傥。花朵需要物质的享受，也需要心灵的慰藉和自我价值的体现。霓虹闪烁，五彩斑斓，靠着落地窗的豪华大床上，花朵向贺书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一刻贺书华的脸色很是严峻，一言不语，又回归了他副市长的角色。花朵第一次看到贺书华有这样的目光，顿感心灵战栗，不再说话。贺书华没接她的话茬，而且后来也没做任何解释。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城府极深的贺书华似乎忘记了花朵的要求，仍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然而这一切却没逃过权且的眼睛。某一天，贺书华对花朵说他要出国半个月，给一家在国外新上市的大国企剪彩。他问花朵要带什么东西。花朵得体地笑了笑，又摇摇头。这是这个女人的最可爱之处，她从不主动向男人提出什么物质上的要求。越是这样，贺书华越觉得这个女人是他所需要的那种。他需要女人既有气质，又要漂亮，还要谦恭娴淑。这一切花朵都符合。如果没有她心里的那种不时蹿出来的怪念头，她就是贺书华心中十全十美无可替代的女人了。贺书华心里决定从国外给她买件非常贵重的东西。

然而在国外的典礼上，贺书华竟看到了花朵。

花朵穿着得体，仪态端庄，胸戴观察团的礼宾签。贺书华不愧是副市长，只稍怔愣片刻，便一切都明白了。她能观察什么，对上市公司一窍不通，显然这都是权且安排的。贺书华不由脊背一凉，满身冷汗，心想，权且不可留。

贺书华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心底翻江倒海，面容却风平浪静。他走向前，当着众人的面，得体地跟花朵握了握手：“你也来了？很高兴在国外见到你。”说罢转过身对权且说，“权秘书，花老师是老熟人了，她首次出国，有什么需要的你得帮她。”

权且会意地笑了：“贺副市长放心，我会的。”

于是在权且的精心安排下，花朵和贺书华住进了国外一家五星级宾馆。那几天贺书华又尝到了和情人在一起无忧无虑，耳鬓厮磨的滋味。从骨子里讲，他何尝不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满世界地游山玩水，尽情挥洒，可他是副市长。现在老百姓也不知怎么了，仇富、仇权心理极重，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不知不觉中你就可能被哪个人用手机拍了个现行。只要往网上一挂，一切都毁了。因此，贺书华万分谨慎，对花朵所提出的寂寞难耐也只能是冷漠态度。可现在轻松了，这是在国外，除了上市公司那些人，几乎没人认识他。上市公司那里有权且支护着，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同花朵尽享异国风光、男女之欢和挥洒金钱之快了。

十五天很快过去了。贺书华很高兴，他似乎忘记了权且的越权之举。从此后，只要贺书华出国考察或者外事活动，权且总会找到合理的理由把花朵一同安排前往。久之，贺书华竟觉得这个权秘书是个办事能力极强的人，是个寸步离不开的得力助手。

有了经常的外出活动，花朵寂寞无聊的情绪也得到了很大改善。花朵越来越感到，有些事跟贺书华说不如暗示权且。权且心领神会，而且不直接说破，会给你一个无可挑剔的圆满结果。

一天，权且陪花朵去本市最豪华的商场购物，花朵竟被一个年轻女人领着的三、四岁的男孩吸引了。为人妻，为人母是女人骨子里最渴望的两样东西。看着那漂亮的小男孩，花朵感觉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缺憾。但她和贺书华是有口头约定的：一不能娶她，二不能要孩子。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对花朵来说比天涯海角还遥远。可想而知，这赤裸裸的眼神是无法逃脱权且的眼睛的。回来的路上，权且边开着车，边漫不经心地问花朵：“为啥不要个孩子？”

花朵一怔愣，她知道权秘书是个从不唐突冒问的人，一定有意图，忙掩饰道：“啊……那个孩子很像我哥哥的儿子。”

权秘书诡秘地笑了，专注地开着车，又似不经意地自语着：“谁不喜欢有自己的孩子！人之常情。”

花朵瞥了一眼淡定的权秘书，脸上显出无奈和踌躇。

权秘书苦笑着调侃：“很抱歉，这事我无能为力……”

花朵悟性极高，她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事他确实帮不了，只能她自己想办法。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希望，她心想，一但成为事实，权且定会帮她。

不久后的一个早上，贺书华在宽大的市政府办公室里接到了花朵的电话，传递的信息只三个字：我有了。

贺书华心里的定时炸弹还是爆炸了，他顿时如坠万丈深渊。他立即来到他们的爱巢，冲花朵咆哮起来：“赶快做了！赶快把孩子做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花朵惊瞪着眼睛：“他……他可是你的孩子！”

贺书华喊道：“我们有过约定的，为啥你出尔反尔？我最讨厌不守承诺的人。”

花朵哭道：“我什么都给了你，为啥不让我做个完整的女人？孩子我自己养，随我姓，不会连累你的。你要相信一个母亲的能力，求你了！”

贺书华跺着脚吼道：“自欺欺人！你……你……你少用女人的眼泪来泡我，我心是石头，泡不软！这是原则问题，我当领导这么多年，对于原则问题从来都寸步不让。明天我就派权秘书带你到省城去做。就这么定了！”说罢，贺书华忿然而去。

在权秘书的陪同下，花朵到省城去做人工流产。在办公室里，焦急踱步的贺书华密切关注着他们的行程。他在心里算计着，车该上高速了……该下高速了，该到省城了，该到医院了……

就在贺书记高度关注之时，他的手机响了，贺书华一看是权秘书打来的，忙低声接电话：“怎么样，做了吗？”

电话里传来权秘书急切的声音：“贺副市长，做不了啊！”

贺书华急问道：“为啥？”

权秘书在电话里说：“她……她子宫有问题，做了有生命危险。”

贺书华急了：“扯蛋！谁说的？”

权秘书在电话中道：“医生。这是省城最权威的医院，最权威的妇科医生说的。她说花朵做不了人流，一但做了会有生命危险。最好的结果是能保住命，但永远不会再生了。”

贺书华急切地踱着步子：“咋会这样？行，不能再生育也行！告诉医生做，别耽搁，立即就做！”

权秘书在电话中说：“医生不给做，她说人命关天，除非她的亲属或者丈夫亲自签字才行。”

贺书华额头冒汗，一屁股呆坐在沙发上。

于是花朵的儿子诞生了，他就是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