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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阳师院南风通讯社  李丰山

       信阳位居鄂豫皖三省交界之所，丘峦起伏，岭壑罗列，大率所往，寻常可见。贤山地寓城北，浉水环抱，隐然竦峙，迤逦数里。予负笈始造此地，闻其形胜，遂邀友欣然前往，然世人未免诮予有慕仿古人登高抒怀托名风雅之矫情。

        时维十月，序属三秋，遥望漫山葱郁，岚霭蒸笼，十三翠峰挺立于氤氲缥缈之间。予偕诸友缘羊肠蹊径攀援而上，夹道草木秀发，丝萝拂裳，徒步往来山中。唯见涧石磊磊，涓流淙淙，嘉树荫翳，遮蔽天日；杂草丛生，不辨蹊径；松涛阵阵，疑是丝竹之韵；坠红点点，错认散花之仙；虫语禽喧，雉雊凫集，百千齐作，万籁俱发……予睹此沉吟：“此地位居淮南，气候朗润，暖意迟迟，寒气姗姗，是以虽寒暑易节，夏秋代序，依旧春意盎然……”不觉耸然称异……俄而西风骤紧，日色惨淡，秋气肃杀，万物摇落而变衰，诸人相顾愀然失色。于是登高骋目，指点形胜，临风翘立，衣袂飘然……唯见风悲日曛，沙尘翻滚，红蔫香萎，蓬飞草枯，虫豸颤栗而哀鸣，鸟雀惊悸而乱飞；寒木萧萧兮而枝叶下，晚芳簌簌兮而蕊瓣摧；空山吼响，寒水扬波……予喟然叹曰：“呜呼痛哉！草木芳菲相时而发，俱为一时生气，一旦秋气遽降，瞬间状貌百变，生机荡尽，然吾未信草木之间竟无始终如一之真君子”

        忽见群友聚观指点，拊掌称善，惟见两丘之间，地势卑湿，其间疏竹竿竿，修数丈，翠色欲滴，枝叶凛然舒展，睥睨西风！其植根乱岩之中，濯足清流之内；中通外直，骨节分明，亭亭危立，直排云霄。四围块砾磊然，曝烈日，沐风雨，被霜露，寂寥时，凭清风敲打以奏韵；疏懒时，与雷电交搏以锻炼；纵其天性，全其性情，其毕生植根于此，既不求造化青睐以攀附，亦不图世俗赏玩以俯就；造化与我一无所系，万物同我两不相妨；何故逢迎所好而饰情作态耶？为求纵情快意，自得其乐，是以其终生不卑不亢，不偏不欹，萧然意远，旷达怡静，不滞于物，不凝于心……其无愧草木间始终如一之真君子真名士——是真名士自风流！

       竹自古即为世人所重，古人尊重竹之节操，赋予一己之主观色彩，寄托志趣，抒发怀抱，是以竹可喻世之贤士君子，“瞻彼淇澳，绿竹猗猗”咏竹之修德懿范；“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誉竹之虚怀谦冲；“百卉千花皆面友，岁寒只有此三人”赞竹之坚忍不拔；“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喻竹之高洁脱俗；“斑竹一枝千滴泪”歌竹之忠贞不渝……是以君子景仰其高标而莫不钟情，视作生平知己。魏晋名士王徽之暂居空宅，至则命仆植竹中庭，问其故，答曰:“何可一日无是君？”苏轼尝赋诗：“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以表高洁；郑板桥画竹以明志，尝曰：“凡吴画石画竹画兰，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安享之人也”……《诗经》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盖贤士君子孤介傲世，窃谓举世混浊，惜无知己足以与议，满腔孤愤无所释发，遂移情神交于物，谓独物堪与竞芳并洁，销愁排忧，畅叙怀抱，不致寂寞难堪也！殆非如此，则吾恐至情至性之士无赖独立处世也!

        古人谓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笋不食，非醴泉不饮。《尚书》曰：“箫韵九成，凤凰来仪”是以植竹之所，凤凰所憩，堪称祥瑞，必有贤士君子所居。予稽考《信阳地方志》，始悉近地乃明前七子何景明之故里。顾予曩昔，尝阅先生遗著，赞叹其文笔高古，颇有奇气，慨然思见其为人。先生天资敏悟，高文博学，学界之泰斗，国士之楷模；居庙堂之高，则社稷之栋梁，处江湖之远，则苍生之福祉；然综观先生一生之轨辙，不觉扼腕慨叹。先生数奇，遭逢浊世，国祚幽昧，阉宦窃政，奸佞邪僻之流肆虐朝堂，刀笔爪牙之徒遍布天下；志士隐忍，俊彦避祸，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先生秉松竹气节兼士子操守于一体，不避权势，无惧淫威，援笔与之叫阵，严词与之争锋，《论语》曰：“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先生一介书生，孤身与群狼相搏，焉不为群狼所噬？是以先生终生困蹶，宦海沉浮，垂暮抱病告归，嗣殁故里，然先生士子耿耿节操名之于世，致使士林振愤，阉宦伏法，正义之理不泯于世！

        呜呼！士穷乃见节义，值刘阉乱政之时，天下无耻之徒丑态毕露，机关用尽，以博高官厚禄逸游荒醉毕其浮生，虽饱学之士犹不能幸免，独先生尚节义而鄙荣利，操行正义，力矫弊风，尽瘁国事，死而后已！此两相权衡，长短轻重固何如哉？始知先生志不咫尺而所求高远也！请君试想：无耻之徒为谋私利，寡廉鲜耻，祸害生灵，与犬彘何殊？虽锦衣玉食而为世人唾弃，死后皮囊与粪土同朽，而旦夕戚惶，何自苦如是？而先生高风亮节，生前造福苍生而为当时景仰，身后高风亮节流芳于后世；然后知先生不特以才调鸣世也！苟先生独以才调鸣世，抑或为后世所忘，蔡京虽工书法，终因乱政而受诟骂；钱谦益虽长文章，终因变节而为不齿；李鸿章虽擅辞令，终因辱国而遭唾弃……噫嘻！临悼世风，思接茫茫；国学冷落，洋风鸱张；往圣之绝学无人继，先生之风节无所倡；继者呼迂，倡者讥狂；惟流连歌舞以欢娱，追逐时尚以标榜；先生之遗冢无人缮，先生之孤魂无所飨；空付萋萋之荒草，独伫寂寂之夕阳！

      “景不自美，因人而彰。地不自胜，惟人则名。”予观贤山山非高峻，水非灵秀，山麓摩登建筑林立高耸，先生之旧居皁已湮没无考矣！而所居之人于先生生平逸事如数家珍，然后知先生之士子精神不朽于后世也！予观贤山才俊辈出世代相继，得无后世沐浴先生之遗风使然也？先生之高风亮节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且夫贤山毗邻信阳师范学院，是以吾侪不可不策勉也！予油然生感，遂引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时戊子年十月廿六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