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一枚被丰饶土壤驱逐的 沙枣,怀抱生命不屈的宣言 退。根植于戈壁巨大的荒芜与干旱 于春来时飘香,于沙尘暴中吐绿 低低地,于秋镰的血腥里 抢出一树黄金的琥珀、闪电
而我。一个被堕落追赶的落魄者 退。从现实、人性的荒芜出发 手执一枚沙枣,圣果的焰火 退。退入它的骨质,退入 它比玫瑰还逼人的馥香,退入它 身后更大凶险、死亡的暗示
退。已无路再退……
而当我仅存的一点灵魂 与沙枣的骨质相溶、深深地 在荒漠扎下根。我已枯木逢春 并从现实巨大的荒芜中 从人性的盐碱地举出比太阳 更灿烂的花朵,收获一枚干瘪 但质地的果实
退。亦无须再退 我身后的道路是多么宽阔
2010年7月9日夜
<之二> 这些年,我一直蜗居于人性堕落的荒漠 以进为退。像一条蓬勃的断根,以衍生的 姿势,以捣毁黑暗的无穷。从身体的 每一个关节的骨缝出发,从祖国的 每一个黎明和黑夜的罅隙开始,骑上 手术的快刀,穿越。退入丑恶的溃烂部分
多么艰难而畅快的过程。在阳光的护送下 在花草、树木、野兽的尖啸和掌声中 以雷电的轰击为启示,以风雨的暴虐为鞭子 以进为退。从犁铧锈蚀的闪电处,从伤口 血凝的地方,唤醒来的腐朽同行,唤梦游的荒芜同行
多么神圣的壮举。在关节疼痛的地方 在黎明和黑夜刀兵相接的犄角,每一处 病变的韧带都是伏魔的锁链,每一个 黑色的罅隙都是直达光明的必经之道
在雄鸡的号角之前,我高举明亮的伤口 摁住血液溢出的疼痛,摁住一些外泄的欲望 穿越。以进为退,退入托举的泥土,退入 大地黑暗照亮的宫殿,生命洁净的子宫
当退无可退。我已进入土地,进入 母亲大海般行走如飞的羊水,吮吸生命的 源泉,并从营养的黑暗世界里获得治疗,重生
而祖国。当正午的阳光切割头顶的虚幻 照彻我一枚绽放的,瘦弱的嫩绿 越来越近。你虚伪的影子,没落的家园 已和怒放的花朵联姻,在一粒露珠的 灰烬里,与花蕊的果实合一 2010年7月25-26日夜
<之三> 在尘世,我怀抱一些真实 怀抱一些过时的良知 进。进入喧哗的缝隙 进入麻木的骨髓
而当我楔入肥硕的躯体 伸出蚊子锐利的吸管 欲吸出那些深藏的丑恶、肮脏 却被一双巨大的黑手 像挤压熟透的脓疮一样把我 挤出红肿的疼痛,人性的崖边
身处人性坠落的悬崖。前面是 追赶的刀子,身后是死亡的怪声 退,已无路可退。而我 又不想就此沉沦,自甘失败 只好暂避。退,和自己的影子重叠
在咆哮的死寂中,在黑暗的灯盏里 借一抹漂浮,不愿离去。——
用微光充电,定下生死盟约 2010年7月27日凌晨3:17
<之四>
而我割开自己,从骨头森白的牙齿开始 从血液锐利的刀锋开始,从经络的 闪电开始。退。退入理性、疯狂的极致
退。把自己彻底肢解,把“退”字彻底 肢解。然后,和太阳一起,和昏鸦 一起顶着丑恶,顶着诅咒的追击 退入黑暗深处,退入墓地深处___ 一条断根的谋略,一截蚀骨的漠视
在如溃的退却中。如果太阳的光焰进入 我孱弱的骨髓,进入我卑贱的灵魂,又在 一条断根的蓬勃中,让我痛失了双脚 那么,人类。我苦难的兄弟
请不必担心,我无比骄傲的黑手 已在夜叉利剑的磨砺中,在黎明的卧薪里 和太阳联袂,张开了鹰隼的翅膀
2010年7月28日凌晨3时
<之五> 在梦里,我见过退潮的海水长满骨头,长满 獠牙和杀戮,长满和我一样的梦靥和血腥。我还 见过太阳的情人,黑暗的天使在爱的丹炉中是怎样 经历时间的冶炼,融入大地的永恒,融入一截 断根吐出的绿焰,花朵和果实
而人类,我苦难的兄弟,创造美又埋葬美的恶棍,埋葬 邪恶又制造邪恶的凶手。在退之前,我已无数次 放下一文不值的尊严,藏起有毒的蝎尾,勘察过所有的 地形,在灵魂的图纸上做好标记——
有多少拦路的山、山有几道弯,有几条阻隔的河流,河里 有多少处险滩。山里驻有多少豺狼虎豹、荆棘、食人的 巨树,又有多少为我鼓掌的花朵、野兔、蚂蚁。看似 平静的河面下隐藏了多少鳄鱼的凶残和阴谋、水鬼的恐怖,又有 多少泥鳅、五彩的鱼和虾米,这些善良的弱小。它们 会为我摇旗送行,剪开生命黑色的通道和睿智
而太阳,我至深的爱,情人和儿子。你千百度的灼热 与恋情让我痛饮一生。在你如火的丹炉中,我如铁 似钢的躯体和灵魂已熔化成一地骚动的铁水,在 精神无上的规模中,我是锐利的刀剑、戬、镰刀、巨锤
退。退入海天灿烂的光芒,退入黑暗无边的闪电 如潮。海啸偃旗,岸高高升起
2010年7月28日-29日夜
<之六> 穿越人类,穿越荒芜如战争的家园 一匹巨大的马力,末世的老牛 气息残踹。拉动破旧的犁铧,拉动 祖先古朴的光芒,在土地黝黑的 隧道里,随时光拐瘸、血迹斑斑的辙痕 是重生的路。深一脚、浅一脚
犁地。播种。收获瘦瘦的希望 站在中亚最僻静,最低的一角,再低一点 站在一条根扎得更深,更迫切的地方,以一枚 空心植物观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观看 一场盛大的拉动里,一些顽固的丑恶是怎样 被老牛的反刍,被犁铧的血腥点了天灯
多么令人振奋。而我退,沿着老牛百姓般厚重 而坚韧的眼神,进入犁铧薄薄的锈蚀、锋利的剪切 进入土地翻腾的咆哮,进入一枚种子,它新生的胚胎
再退。再退。再退...... 进入种子力量无穷的新芽。和它并肩 于悬崖,举起绝壁的日出、风暴与闪电
2010年7月29-30日夜
<之七> 面对阳光。我举手,投降。交出阴暗 的坏天气,交出带毒的花朵,交出 背叛的美人,藏在肉里的刀子
而我退。带走丑恶,带走阴谋和腐朽,以及 一切糜烂的东西。让致命的毒药和兄弟 进入死亡的墓地,打开灰烬的光芒
像一只角蜥蜴退出怯弱,卑微 在死亡的绝境中,举起愤怒的血箭
像一匹狼退出凶残,血腥 从待哺的狼窝深处,掘出母性的闪电
2010年7月31日凌晨3时
<之八> 暴雨之后,阳光倾入土墙的裂隙,仿佛 冰冷的水倾入冰冷的土屋,让 两眼泪干的女人寒颤
一只羊蜷缩在不设围的栅栏,蜷缩在洪峰 之口舔过的地方。反刍牧羊人还没有 从痛苦中醒过来的鞭子
天空矮进谷底,阳光跌入黑暗......
而黄天之下,摇摇欲坠的土屋、不设围的 栅栏之外。—— 一些人在吃肉,一些人在喝汤 一些人在乞讨,一些人在灯红酒绿 ......
而我退。怀抱巨大的兽性,从物质的砧板 退向人性,血腥飞溅的刀锋
2010年8月1日夜
<之九> 1 我一直在退,不是以进为退的退 我知道我的身体无比荒芜,仿佛是 被日子的风暴刨光了叶子的枯树 我的细胞无比荒芜,我的肠胃无比荒芜 我的毛发在尘世的沙尘暴中渗入沙子 我的精神之花在烈日下低头,在 人性的干旱中痛失了处女身,我灵魂的 家园长满了荒草,被繁华的假象迷惑。——
没有野兔来筑巢,没有毒蛇来吐信 几只蜘蛛悬在草茎间,梦想黑色飞翔 的苍蝇误入歧途,却被自己织的网绊住 死于自设的陷阱,死于有毒的坚持 2 我拽紧人类善良的本性,从自己的身体 细胞,肠胃,精神,灵魂的荒芜处 开始向自然的荒芜退入纵深,退入生命里 更大的荒芜,退入骆驼刺,芨芨草,蜥蜴 蝎子,退入沙窝里一条蜿蜒的毒蛇。和 它们这些貌似的弱小联姻,生产出许多许多 荒芜的孩子,组成一个荒芜的部落。用以 举起人性的沙漠里,那轮被欲望吞噬的落日 3 或者,从一只苍蝇,它黑色的羽翅,诅咒的 飞翔开始。于黄昏之前,于乌鸦跌入林间 之前,凭借落日下沉的力量,退入夜晚 无边的黑暗,退入一片腐尸的墓地。让夜晚 的黑磨破尘世的黑,直到我黑色的身体反射 透明的光。让墓地的腐朽吞噬我精神的蛆,直到 磷火的灯盏熄灭,照彻我黑色的印堂
当太阳在夜晚黑色的大海中饱经苦难,被黑暗的 巨神托举到黎明。退,我已穿过无数条黑暗的隧道 融入露珠摇曳的热泪,在尘世的亮点,在黎明阵痛的地方 举起一枚绿叶,花朵。它无尘迸发的闪电
<之十> 进入八月,进入南疆洪流的潮湿。一切丑陋低下去,一切 美丽升起来。天山异常抖擞,它骑上雪原的枣红马,牵动 沙尘暴的鼻子,在戈壁上成火焰燎原之势
泥沙俱下。一枚花朵,一棵枯枝,一垄在干旱中瘦身的 庄稼自有一双火眼金睛。它们从污浊中提炼,吮吸 着水的凝脂。于是,丰满靓丽了起来
而远处突兀的沙丘上,一只狼丢下惯有的血腥,溃入洪兽的 惊恐,溃入另一场饥饿的血腥。一只的兔子,这常怀抱 善良的弱小,却从这一场厄运溃入另一场厄运
世界始于坚持,始于无畏。退,我怀抱尘世巨大的荒芜,高挚 精神濒临熄灭的闪电,退入一场洪峰,它快意的冲击 退入生命的至高,一场极地的挑战。——
要么死亡,要么重生
2010年8月4日2:31
<之十一> 夕阳跌进夜的陷阱,乌鸦卷起 黑色的行李,诅咒的飞翔 扔下最后的预言,逃向树巅上 它摇摇欲坠的的祖国
败退。乌鸦的黑比不过夜晚,比不过 夜色下的黑色交易里,比不过 霓虹下变态裸露的自尊,比不过 肉体的砧板上,丑恶的温巢里那些 名目繁多,又死灰复燃的黑
囫囵于漫天袭击的黑,无处不在的黑 我不由拽紧了自己的黑,拽紧了 时代,自己,亲人、朋友。我们被欲望 抽干了水和养分的身体,骑上乌鸦黑色的 咒语、阴谋,和拧干的夕阳一起遁入
夜晚的墓地,猛吸地下的骨髓
<之十二> 从退开始,我就以孱弱的年轮为旗子 插入大地的核心。以左手为矛,以 右手作盾,从绿色越来越拥挤的 狭窄退入戈壁的广袤,退入 比戈壁更成熟的夜晚
在戈壁。我时常和芨芨草、胡杨 红柳,这些顽强的植物相遇。和他们 互换各自的闪电。与一些动物 相濡以沫。向狼交出自己的凶残,向蝎子 交出自己、尘世的毒,向兔子 我深情的情人,挖出自己的善良
而在戈壁的夜晚,我从一枚流星的明亮 开始,划过胡杨蓬勃的手指,刺伤 狼的眼睛,掠走它阴森的目光,坠入 土地,一种更深的黑。和一条断根 称兄道弟。安睡,和做梦的太阳 组成一个完美的家庭
当黎明最黑的黑托起初升的太阳 当一条断根将生命的绿色举过头顶 退。我希望的矛已刺穿自己的盾
<之十三> 退。是从一场欲望的瘟疫开始的,我的 时光锈蚀,日子层层剥落。我孱弱的 身体种下病毒,土壤陷入顽疾
而在貌似肥沃的蛆虫的粪便中,我年轮 的大树枝叶繁茂,但内核却早已 糜烂,被掏空。堕落成腐朽的天堂
倘若一场风雨袭来,不必很大,不必 强劲有力。只要来自天空,来自 铁面的黑云,那怕一次浅浅的吹拂 我都会倒下,成为朽木,成为 大地开镰的祭祀
而我退。仍以一棵树行走的方式,从土壤 的软弱退入石头的坚硬。盘根错节是 从一场微风的警示,一些血光,它 割裂的疼痛、呐喊开始的
2010年8月9日2:30
<之十四> 当洪峰袭来,盖过我梦中的宝马,盖过 我以马为梦的痴妄。一截狼的断腿 从泥石流中挣扎而过,它的嚎叫 滴着鲜血,途径我的枕边
天空压下来,大地陷入黑暗,陷入 窒息、绝望,恐慌的尖叫,陷入 一种坍塌的末世。——
一些人痛失生命。 一些人痛失灵魂。
而在洪峰搏击之上,蚂蚁们以卵为船 它们紧紧抱在一起,把自己,朋友 亲人,陌生人、敌人一起救上岸
此时,人性高起来,美无处不在。它高过 洪峰,高过以卵为船的蚂蚁,美过 任何以马为梦的誓言,痴妄
而我退。埋葬痛失前踢的马,以肋 为船。穿梭于洪巅之间 2010年8月10日3时
<之十五>
而我身陷现实、人性的囹圄,像极北方 沙尘暴之后,天空里弥漫着的 氤氲之气。刺鼻、窒息。
在欲望的火葬场,我精神的行木 被点燃,烧焦。一层腥臭的 黑灰撇下我最后的誓言,一个黑匣子 盛装我不瞑的灵枢——
——朴实的麦地,父亲依然固执,扬鞭耕种 播下一行行薄色的希望
而我退。在父亲疼痛的吆喝声中 在赶牛鞭痛苦的抽打下。我举起 骨灰,如牛。从倾斜的田垄 重新退入精神的开犁
在灵魂下葬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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