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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前约里许，至虎头峰，乃有碎石断瓦周匝其下而累累叠残，磷磷如练。寻故垒而依稀，或称原貌；认颓墙而恍惚，将谓昔颜！此则古寨墙之遗迹也，唯当道之碑状其旧制则丈余之高，七尺之宽；重门头扭，守易攻难。而今之残垣圮砾乃共荒烟蔓草杂然纷陈于目前者，更不知堤倾何日，壁坏谁年。触目伤怀，乃怆然而动西州之悲，凄然而生新亭之感。则人琴俱亡之忧，较黍离而何堪！
乃复贾余勇，步迍邅；据嵯峨，探层巅。仰而弥高，望而弥险。漫双眸于葱茏，况一叶乃能障目；失飞檐于晴翠，或草色果宜遥看。众皆怠甚，余亦汗颜。蓦然乃有水尽山穷，花明柳暗；幽清乍隐，天光独烂。而峻宇杰阁横空出世，突兀而前者，中义之堂现焉。
妻或劝余从众以入，余乃怅然而辞焉：“古云至游不知所适，至观不知所眄。而况醉翁有非酒之情，访戴有尽兴之返。则张子之意，固只在山乎？”
妻乃笑曰：“善哉，信然！妾以女萝之托从君六载，竟不知所天乃有雅怀高致如斯者，岂妾之慢耶？愿请详言。”
余因侃侃而言曰：“彼梁山者，本名良山。生乎太古之世，成乎上古之年。初无载舟之水，但具养禾之田。汉文以膏壤而封，良王以鲜原是专。死葬其麓，名遂易焉。惟李唐以降，频仍水患；因成大泽，蔚为壮观。至宋室不竟，擢佞任奸；天威上堕，篝火下燃。乃有湖海之英，郊野之贤；天罡地煞，坤女乾男；九流三教，万绪千端；百有八人，斩木揭竿。终教石城虎据，水寨龙盘；气吞枭虏，义薄云汉；替天行道，拯溺解悬；惩奸锄恶，境保民安；滔滔八百，嘈嘈十万；黄旗猎猎，赤帜翻翻。或离纲而背常，实官逼而民反。迨有苞茅不贡；四郊多垒；穷兵犯境，九鼎将迁，乃更弃小隙，顾大全；御边幅，讨凶顽；顺天护国，屈受招安；扶将倾之大厦，挽既倒之狂澜。则大辽之征，欧刀见借；方腊之平，萁豆相煎，实白璧之微瑕，亦情势之必然。至如一从歃血，两肋刀剜；名重千秋，生轻一剑；既何赎以百身，徒俯仰以千年。益愈见其高风亮节，日月同昭；忠肝义胆，神人共鉴！桑红海碧，世易时迁。今日之日，余则吊古；明日之日，谁复凭栏？是兴亡之理，死生之槛，竟无分乎东瀛西陆，复何限乎塞北江南！然，英灵不祭，或托画栋珠帘于朝云暮雨；精魂难招，但付断碣残碑于落照苍烟者，追惟往事，能不回肠荡气，裂肺伤肝。是耳有不忍之闻，目有不欲之观。余之不入，良有以焉。”
妻因轻执余手而言曰：“妾闻智者乐水，仁者乐山。音以比耳为美，色以悦目为欢。信来者之可追，悟以往之不谏。况世非一毛之能济，许军不拔；囊得一钱而可守，是谓常看。沧海成尘，望洋无地；名山流眄，娱心是先。游园不值，绍翁喜出墙之杏；访道无成，太白咏挂峰之泉。生波澜于腕底，风雷乍起；罗丘壑于胸次，襟怀自宽。且以方今太平之世，大有之年；海晏河清，文修武偃，所谓愁来一日，事去千年者，可歌而不可泣，宜唱而不宜叹！而或置身霄汉，极目旻天；赋康衢以八达，咏齐烟之九点。近而苍山如海，崇楼如剑；远而平川弥望，风月无边。则骋君怀者，固风樯阵马；夺君目者，但绝壑晴岚；涤君忧者，亦惟一途乎？其必曰：卷土重来，再上梁山。”

余乃释然而叹曰：“善哉，卿语；美矣，贤媛！乃令茅塞为开，醍醐是灌！举目当世，雅丽如卿者盖寡，一寒如军者实蕃。方其课子相夫，齐眉举案，或哂蒹葭玉树之讥，宁无彩凤随鸦之憾！则君子固穷，红颜薄命，果其然乎？咏而归，请为卿致诗一首，词一阕`，文一篇。所谓嚼新辞以疗饥，赊秀色而可餐；感不绝于心，溯流风而独遣。”
诗曰：

大泽八百护黄旗，形胜当年冠鲁西。马道盘陀识故垒，松涛排面慑先仪。
双全忠义千秋业，万古沧桑一卷诗。闻道人间说报应，从来可畏是蒸黎！
词曰：

碧海曾无迹，红桑最可留。自来名山揽胜，陶醉几人游。到处民丰物阜，鳞次琼楼珠阙，千里豁双眸。凭高一舒啸，天地两悠悠。 沐松风，掬玉露，起清讴。断垒晴岚而外，遗烈更何求？拼却平生肝胆，历数五湖烟雨，神往范公筹注。团结兴大业，迈步越从头！
时辛巳年孟夏

注：余于两千年春自梁山美校戴景素先生处得南开范曾先生《水泊梁山记》原文副本，感慨系之，故有此作。时梁山县委政府总结梁山精神为“奋进开拓创大业，团结苦干夺第一”，并套用之。现谨附范曾先生原文如下：
迤逦梁山，荦确延岱宗脊脉；浩淼水泊，波澜接黄河源头。千秋云走，史乘载铮铮人杰；万里风飙，《水浒》传凛凛鬼雄。盖凡河岳阔峻，草木萧森之地，必有万千气象在焉。所谓水土养人，斯之谓也。
梁山故地，夏商归于兖州，自古多激扬赴义之士。商纣暴虐，国祚已尽，微子兴悲，良有以也。周室衰而群雄起，礼崩始于庙堂，乐坏被于江湖。孔子著《春秋》而倡仁，孟子继起而倡义。所谓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者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遂为大丈夫懿范。梁山以一隅之地而名彪青史，岂偶然哉？
上溯九百年，北宋衰微，大厦毁于白蚁，山崩起于朽壤。宋江兴师除奸，威名动天地，纵横十郡，所向披靡。元末有施耐庵者，网罗放失旧闻，汇为《水浒传》，以生花之妙笔，演绎史迹，写一百单八将传奇故事，石破天惊，气干霄汉，六百年来为天下所共赏。梁山英雄“替天行道”云者，亦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大德使然也。
伫立八百里水泊之涯，古今骚人，皆忾然而太息，有不为天地大德之运行而忧思难忘者乎？吁噫，以德治天下，正兴国之本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