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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潇湘（组诗）

                                   文/寒月玉树

 张家界

把一些纠结的足音

小心翼翼地斟满

张家界三月的杯口

唏嘘就填满山的骨缝

用天梯抬着一生的心跳

称了一下这几千晌的江山

脚印偷偷地竭斯底里着

我被张良家的宠物打劫了

那些被景色娇惯坏了的猴子

如我娇惯的景色一样宠着

我把自己强行嵌进那面石壁

沦陷成你的子民

用两只胳膊的相架

把胆战心惊勾兑得连绵起伏

成为你惊慌失措的号手

山峰伸着牙齿

那一刻我有些空空荡荡

在玄机面前大侧大悟

人竟如此不堪一击

橘子洲头

一粒沙 两粒沙 三粒沙

用了一千六百年的力气

从晋朝大地翻滚而来

杜甫从唐朝来了

张九龄从宋朝来了

郭俊从清朝来了

米芾扛着北宋的画架

也一身浓墨重彩地赶来了

今天我把自己也挪来了

多么亲切的沙砾

被一路北去的湖湘水

淘洗得干干净净的骨骼

站成了航母的姿势

积沙成舟  积沙成塔

一个叫石三娃子的也来了

他把一种称为历史的念想

牢牢钉在橘子洲头上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我分明看见一条方舟

一艘载着中国命运的巨轮

正从湘江深处缓缓驶出

君山岛

一只青螺养在刘禹锡

“遥望洞庭山水翠，

白银盘里一青螺”的诗句里

君山岛就有声有色了

"均贫富，等贵贱"

那声音有一丈高的潮头

在飞来钟里打着滚儿

那么多只手掌来来去去

用安慰给钟声加着温

岳阳楼踏着四柱的蹄子

抖起飞檐盔顶的鬃毛

在对岸嘶鸣着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高扬着诗歌的马鞭

驱赶着洞庭湖的潮汐

那得道的高僧

捋着两岸腮边翠柳的胡须

正端起一杯湖水

盯着人间的三起三落

品着咋苦还甜的君山银针

和那副玄机四起的楹联

导游的一声吆喝

猛地召回了我

四散多时的羊群

韶山冲

抽出了一天时间

补个仪式  去朝拜

半间祠堂十三间草房

我伸出两把目光的鼓槌

轻轻敲了一下

两泓池塘的鼓面

听见有千军万马驶过

夜色就翻来覆去失眠了

那一亩方塘

还在微微泛着荷翠

我看见  房梁上的燕窝

盛着韶山满满的春天

我来不及收回那捧敬仰的目光

就被身后的游客携出了弄堂

毛泽东故居

给了我一次亲身热爱的机会

我没有看见红杜鹃

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黄

“万事到头都是梦，

休休，昨日黄花蝶也愁”

苏东坡的吟哦从北宋溢出

打湿了湘江三月的镜头

天门山

索道使劲拽了拽我

身体就被空旷夹住了

离开土地的感觉

其实一点儿都不实在

天堂真的太高了

石阶不停地举着我

我用了九百九十九步

才摸到一块门槛

那门就敞开了

无数的风伸出手掌

摸了摸我气喘吁吁的膝盖

拍了拍我这六尺高的身板儿

我是最后一个上去的

我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我用掏出一包土烟的距离

去正了正那四十五度的阶梯

就像我用一件棉衣

背叛了四十五度的冬天

高处不胜寒！

高处真的不胜寒吗？

湘妃祠 

记得那天我是带了伞的

只是没来得及撑开

那雨就抱住了我

我看见那竹子在细雨中

吹着泪迹斑斑的长调

八百里洞庭湖就涨潮了

湘妃祠空旷着怀抱

把一阵阵孤独举过头顶

那呼唤有些缠绵悱恻

那夺眶而出的思念

正朝着君王逝去的方向解冻

其实这里只适合安慰

诸如把桃花裙裾下的落叶

送进那撮湿漉漉的红土

别再去打搅那整宿的呜咽

因为那泪的温度很危险

随时都会意外灼伤

千年后的你

黄龙洞

钻进张家界的脏腑里

险些把一腔惊呼抛了出去

我突然想收买一下时间

收买那滴水到地面的距离

那些钟乳石用了一亿年时光

很禅意地修行着

其实他们并不需要光

他们只需要从高处掉下的

滴答滴答的时间和疼痛

这些学会了沉淀和等待的事物

是一棵棵高贵的石头

我试图把视线打了个结儿

拴在洞府的岩壁上

用霓虹灯供奉这独一无二的繁华

享受一种沉默寡言的过程

成为一个肯征服黑暗的信徒

我把自己停留在这个时段

这想法的确有点任性

我需要慢慢地等待

等待一滴从天而降的水

让我皈依自然

爱晚亭

三月  岳麓山有些憔悴

书院里的一块树皮倾斜了一下

仿佛一则脱落的陈年旧事

险些就要掉下来

那枚枫叶的门还虚掩着

我没有去轻易推开

我怕打搅了乾隆盛世

怕打断了杜牧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意境

我远远地看见爱晚亭三个字

早已溜出了屋檐儿

莫非是想迎接我这个异地书生

我隔着细雨的屏风

与一块石头席地而坐

想谈谈古论论今

只可惜那走笔龙蛇

挥毫指点江山的诗人已离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

清风峡的码头挤满了心事

装着一亭子诗词雅韵和山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

我只能把门票签上自己的名字

寄给了山那边的故乡

鬼谷栈道

一米的距离

有了擦肩而过的缘分

你我必须贴近峭壁

成为山的一部分

两个小时的栈道

似乎走过了一生的风雨

我们必须直视

才能看穿大好河山

脚下是万丈深渊

眼前是叠嶂层峦

是上还是下

全凭一念之差

天门寺前的海螺

把山吹出个豁口

就露出了山坳里的人间

我虔诚地双手合十

拜了拜阿弥陀佛

又拜了拜山下的炊烟

凤凰古城

我没去看你的小桥流水人家

也没做土家族的新郎

我怕听到了那哭嫁阿妹声

就忘记了行程

离你那么近的距离

我却选择了冥想

沱江从汉朝的漏斗

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淌出

吊脚楼至今还翘着角

在沈从文的文字里

挑着那条狭长的古街

被隋朝的长裙和清朝的马褂

磨得悠长悠长的青石板路

我尝了尝腊肉的味道

嘴里就传出了

湘妹子火辣辣的山歌

和苗家人花鼓一样的生活

索性带一块黑茶回来吧

暖一暖身边的胃

品一品远方的你

炭子冲

双狮岭弓着身子绷紧

幽谷灌区水渠和靳江的纤绳

中间坐着炭子冲里的人民

花明楼有些无遮无拦

那几间毛坯房

一直向东方朴实地站着

那屋主人我们叫他刘少奇

大家都说他是中国第一好人

他一直很真诚很执着地

伺候着全身的尊严和信仰

他启动了安源罢工的马达

把煤的热量传给了工人

他按动一下大地的开关

把沃土的温度还给了农民

却不知道自己一不留神

得了“工贼、内奸”的绝症

他大口大口地嚼着真理的药片

一声不响地为革命疗着伤

他把一坛子白骨还给了大海

打算让这浩大的水域作个证人

这骨头一直是洁白的坚硬的

我听到一段历史

在时间的昼夜里痉挛着

门前那片水塘发炎了

是一块明晃晃凸显着的伤疤

让潇湘大地的皮肤

从此就有了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