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之困

秦池

与季老年龄、成就皆相媲美的，还有谢冰心和巴金，他们皆为跨世纪老人，其寿命之长实令今人啧啧称奇。在这个与癌症相伴的疾病恐怖时代，他们的生存无疑是个奇迹。如今还有几位与季老年龄不相上下的名人尚且还健在着，他们是著名女翻译家杨绛、漫画家丁聪、表演艺术家秦怡等。如今杨绛和丁聪都还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不时发表作品，活跃在文坛和画坛。当代第一个向高龄创作冲刺的当属巴金。他在九十二岁那年完成了《随想录》的写作，九十四岁时，还在文坛上与人交锋。

这些并非个别的名人的高龄存在，似乎意味着一个盛世的到来，因为除了传说而外，历史上确实诞生过一个长寿者辈出的时代，那就是唐朝。唐朝最长寿者慧昭和尚寿龄高达二百八十五岁，同时也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有确切记载的最长寿者。

高兴自豪之余，察看一下自己的境况，我们的笑容就不由得凝固了：年纪轻轻就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疾病缠绕的我们，也能长寿吗？最后忧从中来：长寿是别人的，短命可能就是自己了。留心数数周围的人，有几人活过七八十？即使活过了，也死得非常痛苦，不是癌症就是中风、老年痴呆、心肌梗死什么的。这些常人的命运，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不要去想，想想都可怕。即便真的处于盛世，未来结局如此，我们也真的快活不起来。快乐幸福是别人的，是不可企及的名人的，作为小人物，我们的命就是这么苦！

少年时代，我就立志成为名人，成为呼风唤雨的名人，并以名人的最高要求要求自己，以超拔的意志顽强自己。于是乎，整天读书，读得昏天黑地。要知道，贝多芬、杰克·伦敦、高尔基他们就在前方遥遥地朝我招手！我咬了牙使劲儿追赶。然而后来却不得不无奈地倒下——我病了！出于无知，我只能黯然神伤地埋怨上苍对我的不公。很多年以后，我才透悟奋斗的真谛，它必须是“韧的战斗”。如果不保存体力，盲目拼搏，就如同许褚的赤胳膊上阵。

有人说：“天才都是跛子。”对此我则不肯苟同。我以为天才大约可分两种，一种是偏才，一种是全才。偏才者行为大多有些偏激，看起来总有些怪怪的。全才者行为虽也有点异乎常人，然他们心态较为平和，生活起居基本与常人无异，有的甚至象钟摆一样准确，譬如那位怕被女人扰乱生活秩序而终身鳏居的哲学家康德。此外二者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偏才大多短命，全才多半长寿。不用说，季老就属后者。至于他们对世界贡献的多寡，我就不好言说了。短命的天才们，他们本身的奋斗历程是那么熠耀夺目，尽管如昙花一现、流星飞逝，却给世界以强烈的震撼。——无疑短命本身也是一笔财富。而有的天才在短短一生中的创造是有的人活八九十岁也无法企及的。别林斯基仅仅在文艺理论界涉足五年，于二十四岁夭折，但他文艺论著的理性光辉至今无人堪与比肩。鲁迅尽管只活了五十六岁，但他对中国的深刻影响仍旧超过了当年同为新文化闯将后来活到七十二岁著述远比其丰的胡适。

看来，名人的命运究竟与常人有些不同。常人死就死了，生命的帷幕一旦落下，就成了永久的空白；名人们的命运却还在继续。不过名人生前长寿与否，除掉基因、环境因素，就是他们对自己躯体的认知和把握程度了。孔子生活在战乱频仍、生存条件恶劣的春秋时期，大半生在急急促促地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奔波劳碌，以致常常满面尘灰，饥肠辘辘，然而在百般艰难中他绝不辍弃对自己脆弱生命的维护：他爱上了吃姜，每日必嚼一块生姜，以姜暖身，以姜活血。故晚年的孔子未曾眼瞎耳聋，也未半身不遂，还能翻动沉重的竹木简，编纂书籍，教授弟子。鲁迅并不算十分短命，然就他年青时强健的体魄和当时医学的水平来说，活过孔子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由于性格和环境使然，他总是彻夜地写作、抽烟与喝茶，这彻底摧垮了他的身体，使他未及六十便搁笔而殒了。唐代诗人李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走路都带着书箱、笔墨纸砚，目不旁视，专注于吟诗作赋，以至母亲喟然叹曰：“吾儿呕出心肝乃已。”结果不出母亲所料，李贺在二十六岁上便夭折了。英国的拜伦客死于希腊，献身于希腊民族独立的祭坛，但不是战死而是病亡，时年三十五岁。其死亡的根本原因源自他的两大嗜好：过度的减肥与对美人的无节制的追求。

再综观一些以自杀结束自己生命的短命天才们，如尼采、梵高、马雅可夫斯基、法捷耶夫、杰克·伦敦、三毛等，他们有的生前已功成名就、衣食无虞，有的则寂寂无名、穷愁潦倒，然而最终促使他们走上绝路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疾病的折磨。可怖的疾病动摇了他们生存的意志，唯有死亡才是甜美的安慰剂。尽管运命悬殊，但他们都曾是昼夜奋战不息的猛士，因而都过度地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所以结局也就一样。但如果当初他们在准备人生冲刺时，就能够意识到合理配置生存的方式于其生命是多么重要的话，也许改变命运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我们整个人类。

不过这于天才们也实在有点勉为其难。时至今日，我们对身体到底如何保健仍争议不休，总是从一个误区走出又陷入了另一个误区。究竟是回归传统，还 是仅仅仰赖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还是在养生上应有新突破？人们在犹疑不决。——但不管怎样，人类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众所周知，孙中山、鲁迅都是传统医学的叛离者，可到最后他们都不得不向中医求助，不过皆为时已晚。到今天，被现代生活搞得疲惫不堪、顽疾缠身的我们，也不得不重拾一度遭受冷落鄙弃的传统医学。几番审视之后，有人称中医为预防学，认为中医治病的诀窍在于防患于未然，而不是待人病入膏肓之后才拿他试问。同时人们开始向西医发难，声称西医除了在急救、检测方面的贡献而外，一无所长，其化学药剂反而使许多人在救治的过程中跌入了更深的深渊。譬如，得白血病的小孩以及成年人中的肾功能衰竭者，他们的疾病大多是由于感冒时用西药欠当引发的。正基于此，创造了西医的欧美也不得不将顾盼的眼光投向了中医。他们首先接纳的是针灸，因为它有立竿见影之效，这正投合了西方急功近利的味口。其次才是中药方剂，但推行缓慢，目前只有欧洲的德国允许其成为正当的治疗手段，不再予以怀疑诋毁。在提倡自然疗法的今天，中医终于再次掀开了她朦胧的面纱，使人们有幸目睹她的芳容。

但是，中医也可能不是最佳疗法，甚至中西医结合也不成。若要更健康地生存，在疗救手段上人类还需进一步努力探索。不过，对传统的批判和再接受，这本身就是一个进步。摒除愚昧、迷信，笃信科学，乃我们生生不息的奋斗目标。

作为常人的我们，没有不想长寿的。但是我们中的许多人却在做着与健康公然违背的事情：整日的大鱼大肉，彻夜的抹牌行乐，无节制地抽烟喝酒，宵夜吃到一两点，通宵达旦地网聊，给孩子买洋快餐、袋装食品……而欲有所作为的人们也常常生活在昼夜颠倒的时序中。当然，很多结局也就难免有些不妙。

生存还是毁灭？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2009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