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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我曾经与辽宁文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一起去铁岭农村实地考察，在大甸子镇一个名叫当铺屯村的乡里住过一晚。

当铺屯村位于铁岭市东部40公里，属于山区，毗邻榛子岭水库，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们去的那天，车行驶在安静的公路上，感觉时有舒缓的起伏。公路两旁，是土质肥沃的耕地，恰被刚刚下过的一场大雪覆盖。进了村子，我们发现，在村前有一条小河缓缓流淌；沿街有一溜整洁的平房，门前统一安装“当铺人家”灯箱，显示着这里的富裕，也给冬天里沉寂的山区平添了许多颜色。

我和另外七个女同学被村干部领到当铺人家6号。当铺人家6号有东西屋，每个小屋的火炕上可以住四人。我和王晓君、聂芳、春英被安排住在东屋。这屋子的主人是位五十来岁的农妇，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房主大姐把我们让进屋子，说完“需要什么尽管去找我”后就走进厨房忙着为我们烧热炕去了。屋子里的桌椅明亮干净，地面是地砖铺就的，仿佛刚刚打扫过，还散布着拖布拖过的水痕。这陈设简单的小屋充满着一种馨香。我想那位房主大姐定是用香皂洗了手，又就势将洗过手的水洒在地面上然后用拖布拖过的。在乡下，有些勤快、利落的女性就是喜欢用这种办法来保持房间的湿润和空气的清新。我们把随身带来的包放在沙发上，这时听到有人在院子外面喊让我们去村头的食堂吃晚饭。

我们从屋子里出来，看时间还来得及，就势在院子里拍起照来。农家大院对于我们一切都是新鲜的。院子西边有个偏厦子，墙上挂着成串的晒干的红辣椒；东边有个又高又大的粮垛，里面堆满了玉米棒；靠粮垛的位置有个磨盘，这里家家户户都吃自己做的石磨豆腐。

食堂在村子的西南角，在品尝了原汁原味的大甸子羊汤后，天也就跟着黑了。入冬以后，天黑的很快，黑得很透。晚上同村民一起燃起篝火，载歌载舞共同联欢，之后我们就回到各自的住处去了。

看见厨房还在亮着灯，我就走了进去。厨房里暖哄哄的，有热气从焐着的锅里冒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房主大姐还在灶台旁忙乎着。我问她怎么还不休息，她告诉我，她在为我们准备明天早餐用的小菜儿，她说房子不隔音，如果起得太早弄出动静会影响我们休息的，所以能提前做的今晚就给它做出来。这时我才注意到灶台上放着炒好的花生米，还有另外几种农家小菜儿。我说我也想和她一起做点什么，她赶紧阻止我说，都已经准备好了，没什么可做的了。说话的功夫，她拿起了一个小铲子，边活煤泥准备封火边催我去洗漱，她体贴地说，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赶紧睡觉吧，休息好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温暖。

姐妹们都聚在外屋依次等着洗漱。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环顾四周：南面有一扇玻璃窗，北面也有一扇玻璃窗，只不过北面的玻璃窗是起分隔作用的，它将东屋分隔成前后两部分，前屋比较大，我们住的是前屋，后屋想必是用来储藏物件的；西墙悬挂着一面大镜子，由于镜子的作用，屋子显得很宽敞，东墙有个挂钟，正对门的位置贴着一张毛主席画像，挂钟和主席像之间贴着几幅大大小小的剪纸。我无法说清为什么我会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长时间地东瞅西看，似是排遣这突然到来的寂寞，又似是为了消除这近在眼前的陌生——这确是一种陌生，尽管身边有我熟悉的同学们。

洗漱完毕，我们就都上炕了。躺在炕上，春英和聂芳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是累了困了，不一会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有个毛病，到一个新地方总是感觉兴奋，想睡又睡不着。看身边的王姐也没有睡的意思，我就和她小声聊天。屋里很冷，火炕却是越睡越热。我忽然听到一阵响声，仔细听听，感觉声音像是来自厨房，我就用手指捅捅王姐，压低声音说：“你听，厨房里有什么动静？”王姐笑着拉住我的胳膊说：“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哈。”我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吓你，真的，不信你听。”“嗯，是有声音，该不会是老鼠在偷吃东西吧？别管它了，咱们还是睡觉吧！”王姐打了个哈欠转过身不再理我了。

我要去厕所，于是穿衣起床。厕所在外屋，和厨房仅一墙之隔。从厕所出来，我又听到先前的动静了，站在厨房门口静听了一会儿，确定声音确实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好奇心使我推开门，轻轻走进去，借着月光，看到在厨房的正中间，有一个简易的床铺，床铺上躺着个人在睡觉呢。仔细一看，这不是房主大姐嘛！低下头再一细看，只见“床铺”是用几个板凳搭的！这么寒冷的冬天，屋子里没有暖气，房主大姐睡在硬板凳上，一定是不舒服极了！她一定是怕弄出响动不敢翻身，不得已轻轻地活动一下胳膊腿儿，凳子才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

我原以为，因为我们的到来，房主大姐会去村子里亲戚家或别的什么人家去休息，就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家厨房的凳子上过夜。

我没有再回屋睡觉，走近房主大姐轻轻摇晃她说：“大姐，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呢？赶紧起来，和我们一起到炕上去，我们挤一挤能睡下的。”大姐摆了摆手，冲我小声说道：“你快去睡吧！我已经习惯了。明早我还得早起做饭，睡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起床。”

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下来和我走，我只好带着不安与愧疚上了炕，却久久无法入睡。

半夜，我又起来一次，进厨房为房主大姐掖了掖被角。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我急忙起床去厨房，厨房里，房主大姐和几个村民正忙着为我们准备早餐。我很抱歉地对房主大姐说：“都是因为我们来，你才没休息好。”她很不以为然地笑着说：“看你说的，自从我们这里成为乡村旅游示范村之后，客人是一拨一拨的来，只要有客人来，我总是这样睡觉的，你们休息好了我才称心。” “大姐，怎么没见你家姐夫呢？”一个问题冷不丁从我口中跑出来。“哦，他外出打工了，我们这里的男人大部分都外出打工了。”她爽快地答道。“如果经常来客人，你就买个折叠床吧，怎么也比睡冷板凳舒服啊。”我关心地提出建议。房主大姐很是赞同地点头说道：“嗯，早就想买，只是家里活多抽不开身，等俺家那口子回来了让他去买。”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吃过早饭，我们离开了当铺屯村，离开了当铺人家6号，离开了房主大姐。

那一次去当铺屯村考察，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每每想起当铺屯，就想起房主大姐为我们做的一切，体味着被人惦念的幸福，也会自然地惦念起她，也不知她丈夫给没给她买折叠床。在惦念别人时我感觉自己的内心也一下子丰富起来。我想，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互相惦念的，惦念是人类最原始最朴素的一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