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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 念 路 遥

“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这是路遥墓碑上的悼词。11月17日是路遥离开我们的日子。他离开这个自己极力讴歌和赞美的世界已经整整17年了。一直想为他写点东西，虽然我对他了解只是一点点，甚至连他的作品都没有完整地读完，似乎腹有万言，但提笔又不知从何谈起，路遥就像一座厚重的山压在心头，思维像洪水一样泛滥。

最初被路遥感动的，是根据他同名小说改变的电影《人生》，清晰地记得电影播放时的盛大场面和上面印有巧珍黯然神伤和高加林低头追问人生的大幅海报。我被这部小说和电影深深打动，我觉得主人公高加林的身后仿佛拖着自己的影子：自己也是出生于农家寒门；也有过懵懂少年的“维特烦恼”等等。上高中时读路遥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每夜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卧读不倦，心中时起热浪，眼角常淌热流，感慨万千，幻想自己也能经历少平和晓霞那样的爱情，而当读到田晓霞被洪水吞噬生命，趴在床上久久不能起来，几天萎靡不振。回头再看看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他们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的奋斗和求索，折射出我国千百万农村青年的心路历程和人生追求。书中所塑造的田润叶、贺秀莲、惠英嫂、金波、润生等等人物，都闪耀着真、善、美的光芒，倾注了作家对平凡百姓的一腔深情和挚爱，在每一位读者心中产生久久的共鸣，经受了一场又一场灵魂的震撼和洗礼。

读完路遥《平凡的世界》的6万字的创作纪实《早晨从中午开始》，更加深入了解路遥，了解到他为写《平凡的世界》而经历的孤寂、困苦和斗志，写完这篇纪实后不久，路遥就英年早逝，这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我们除了诅咒上天的不公，还能说什么？路遥是一位真正用生命在创作的作家。他是夸父，累死在他追日的路上，《平凡的世界》的字字句句都是路遥用汗和血凝结成的。

其实路遥打动我们的还远不止这些。

根植于生活的作品才能真正有生命力，才能枝繁叶茂，结出丰硕的果实。陕北黄土高原，是个穷苦的地方。路遥生于斯，长于斯，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奋斗求索，历尽艰辛。他对农村和农业有着深刻的了解，对农民有着血脉相通的情感。为写《平凡的世界》，乡村城镇、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都留下他的身影；并且接触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百姓，甚至于特定生活环境的所用农作物和野生植物，从播种出土到结籽收获的全过程；全境内新有家养和野生的飞禽走兽，民风民情民俗，在占有具体生活方面也十分细致，真是事无巨细。在占有资料方面，路遥找来了1975-1985年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订本，没白没黑开始查阅，一页一页翻看，并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的大事和一些认为“有用“的东西。因为工作量巨大，中间几乎成了一种奴隶般的机械性劳动。手指头被报纸磨的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翻阅。就是因为路遥这样“贪婪”占有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路遥的文章读来才让人产生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正源于他深入生活，源于他对生活从未淡薄的挚爱和深情。正如路遥自己所说:生活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说，就如人和食物的关系一样。

敬佩路遥那种对于社会和生活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上世纪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我们这个国家和全体人民共同经历的、从品味苦难到劫后重生的历史画卷，这一切如山洪暴发，如春潮涌动，黄土地上也万马奔腾，大军行进。所有这一切深深激励和感染着路遥，他深刻反思历史，真切感悟生活，他要为这一方苦难而又充满希望的土地，为这一群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人们，为这个波澜壮阔的伟大时代，写一部史诗般的巨著。他把这当作一项无比神圣庄严的使命，乃至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路遥最值得我敬佩的还是他对于生活的理解和对人生感悟。当《人生》走红，路遥完全可以坐享其成，甚至吃一辈子。但他说：最涉小的作家常关注着成绩和荣耀，最伟大的作家常沉浸在创造和劳动；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认为人生目标就是艰苦奋斗后取得胜利后的鲜花和红地毯；而路遥却说：劳动自身就是人生目标，人，不仅要战胜失败，而且还要超越胜利；有人认为：没有了收获的希望，就等于没有了生活的希望，而路遥说：只有把艰辛的劳动当作生活的必须，即使没有收获的希望，也心平气和地继续耕种。开始这句话，觉得不能理解，或者认为作者在展示他的高姿态。细细品来，难道不是吗？正如一个农民春种夏耘。到头一场灾害颗粒无收，他也不会为此而将劳动永远束之高阁；第二年他仍然会心平气静去春种夏耘而不管秋天的收成如何。他的这种人生态度，会抚慰我们浮躁的心，会在遇到挫折时鼓舞我们的斗志！

再看当今的文坛，作家空前的多，作品也空前的多但能守住清贫，耐得住寂寞，能真正深入体验生活能有几人？有的无病呻吟，有的仇视社会，更有甚者为了迎合部分读者胃口，为了获取丰厚的市场回报，或者仅仅为了自己的病态、丑陋的宣泄，而热衷私人化写作，不惜以“下半身“写作，低俗的作品充斥书摊、网络，污人眼目。为什么写作？怎样写作？确实是每个作家必须面对的问题，而路遥无疑提供了正面的、典范的答案。就像他说的：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代。

十七年，一段不算长也不能算短的时间。岁月风沙已经掩埋了许多东西，但没有掩去我们对路遥的思念。在去世17周年之际，我又捧起那本泛黄的曾经伴我枕边的《路遥文集》，心中仍然充满激动，甚至都想如果重拍《平凡的世界》，我一定会向导演陈述我演孙少平的N个理由。

路遥是不幸的，在他英年的时候惋然谢世，如果他还健在，他肯定会唤起青春的激情，以他对生活的深刻体验和苦苦思索，以他严肃认真的态度，以他的笔力，他肯定会给热爱他的人民以新的精神食粮，而他已经离开了他眷恋的世界；路遥又是幸运的，他的作品带给几代青年一种精神鼓励和情感的籍慰，在他去世的十七年似水光阴中，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作家逐渐远去的背影，而是一种精神力量在延续，《平凡的世界》等作品受到大量的、广泛的读者的青睐，便是最好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