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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你还记得我吗？

    我就是住在你家后院，没事就常往你家跑，因为买东西而认识你的女孩儿；我就是那个坐在你前几排，经常回头偷看你，却不敢跟你说话的女孩儿；我就是时常望着你家院外的白杨树出神，想象了千万次、却一次都没有向你打开心扉的女孩儿……

    当年，你的父亲跟我的父亲是同学。后来，你的父母跟我的父母是乡亲更是朋友。我们两家住的是斜对角的前后院，只是之间隔了一条街。也许就因为隔了这一条街，我们小时候竟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过。

    当我8、9岁的时候，我妈妈经常派我去你家开的小卖店买东西，什么酱油、米醋、味精之类生活日用品。而你，已经11、12岁了，在上小学三、四年级。我大概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偶尔才会看见你，印象中的你戴着一顶缀着红色五角星的解放帽，很好看。
    有一次开学，我和我的弟弟，还有我二姨家的姐妹们去你家买作业本。你和你弟弟站在柜台里卖货。因为我们买的多了些，你用口算，好像算得有点吃力。而你弟弟在旁边拿笔算的又很慢。等我们付过钱走了之后，你弟弟追出来说，算错了帐，而我手头只有整钱没有零钱，后来还是到供销社换了零钱，派我弟弟给你家送去了。印象中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打交道。
  
    当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的时候，惊喜地发现你居然留级在我们班里。初中一年级的第一次考试（月考），你就考了第一名，我则考了个第三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有遗憾，又似乎很高兴；似乎有点不服气，又似乎感觉很应该。遗憾的是自己没有做成那个第一名，却又很高兴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考了第一名。就是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在13岁的小小心灵里盘旋。

    毕竟才13岁嘛，对什么事都还不太在意，更甭说所谓的名次了。我很快就忘了它。下课以后就和一大群女生去疯跑、疯玩了。

    期中考试结束了，班主任老师决定在一个刮大风的天气，放学前，由他亲自公布成绩。当他读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就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当他说出你的名次的时候，包括我在内的全班同学都愣住了。你考了个第二名，那么谁是第一名呢？我们都在心里猜测，可能是上次考第二的那个姓孙的男生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很为你惋惜。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吓得我自己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是我自己？！”

    老师好象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还一边卖关子，“谁是第一名呢？”“这第一名怎么还不出来呢？”

    当老师读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揪紧了，似有所盼，又有所惧，脸上热辣辣的，好象发了高烧。

    “冯秋水，第一名”，这一声炸雷终于响了，证实了我自己最害怕也最期盼的那种猜想，我竟然超过了你，变成了第一名。老师后来又说了什么，又念了谁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我垂着头，坐在那里，象一个犯了错误的钦犯，从脸上烧到了全身各个汗毛孔里。

    老师读完了成绩，外面的风刮的更大了，大风怒吼着，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下来了。随着一声“放学”，大家都冲出了教室。路近的就跑步回家，路远的就赶紧奔向自行车。我在大风中使劲蹬着车子，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从那以后，我们似乎都有了心事。我时常回过头去，看看你在干什么，好象总觉得欠了你点什么。你也时常接住我的目光，好象明白我是在安慰你。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过话。

    终于有一天，你跟我说了一句话。因为老师让你当生活委员，要给班级收点班费。你收到我那里，怎么也找不开零钱了，你满脸通红地说，“还欠你五毛钱，呆会儿有零的再给你吧？”我回答你“不用找了。”你走了，去收别人的。我猜想你大概不好意思跟我说话吧，否则你的脸怎么会那么红？
    而我回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你还是那样深深地看我一眼，关切地接住我的目光。我就醉倒在那目光里，仿佛那里有着无限的关心和默契。每一次相对虽然短暂，却总是让人砰然心动，心跳过速。

    冬天，因为路滑，我们都不骑自行车了。步行的时候。我和我的女伴们走在前面，你和你的男伴们走在后面。我们在前面唧唧喳喳，象一群不安分的小鸟。你们在后面打打闹闹，象一群好斗的公鸡。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时常倒回身来走路，而你为什么总是笑声那么高。雪地上，一行又一行重叠的脚印，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

    有一次上自习，我们全班的同学都被一道数学题给难住了。先是女生们聚在一起研究，没有答案；男生不相信会这么难，可是你们聚在一起研究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结果。那期间我们俩好像有过交流，但都没有找到答案。
    数学老师进了教室，听说我们居然遇到了这么大的难题，她叫我去黑板上做题。而我却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师只好自己做给我们看，我们才知道原来这道题其实很简单。

    后来我看了自己昨天的家庭作业本才发现昨天我已经做对了这道题。我心说，“奇怪啊，这不是我昨天做过的题吗？！只要列一个很简单的方程式就得出了结果，很简单的一道题啊，我今天怎么就这么迟钝呢！”   后来我想，也许是对你的关切超出了我演算那道题的热情，也许是你的眼神扰乱了我的心神吧。

    上初二了，我们又都长了一岁。可是我们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小了。我轻易也不敢再回头去看你。只在集体劳动的时候，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瞄几眼。你好象也不敢再看我了，偶尔的眼神相遇，我们就都赶紧转移视线。

    我不知道，初中的时候为什么我那么热爱学习，每次上课，我都聚精会神地听讲，每次考试，我都能发挥得特别好，分数总是很高。而且，我一点都不厌烦学习，比我后来上大学要勤奋、快乐得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你的存在，使我们有了竞争的快乐；还是因为你激发了我的自尊心和上进心。反正我们就这样，你追我赶地念完了初二。

    你又留级了，因为你爸爸是我们那所初中的老师，他让你在初一和初二都重读一遍，据说是为了让你更有把握地考上重点高中。

    我没有留级。我上学以来还从来没有留级过呢，我总觉得只有学习不好、成绩不合格的人才会留级。

    这样，我就比你高了一个年级了。每次再相遇的时候，你都垂着头，好象很自卑、很惭愧的样子。我想你一定也很难受，所以就尽量躲着不见你。或者绕道走，避免碰见你。

    我仍然保持着年级第一名的位置，仍然热爱着学习。只是有时候，我偶尔会走神，望着窗外前排不远处你们的班级，想象着你在干什么。

    中考前夕，我因为食物中毒，病倒了。一病就是半个月。当我从病床上爬起来去学校的时候，准考证都已经发下来了。我错过了总复习。

    我拖着虚弱的病体去参加了考试，结果以10分之差，与中等师范学校、中等专科学校无缘了。那时侯我们农村孩子升学要比城里孩子高10分才行，我就差了这关键的10分，落榜了。那时侯，农村的孩子因为家庭经济条件差，多数会选择短期就能毕业挣钱的中师、中专来报考，很少会报考高中，而那时侯的中师、中专升学分数又要比高中高出10-20分。我就是因为选择了中师、中专而败北的。

    我决定重读再考。可是，当重新走进校园的我，面对老师、同学的目光，面对父母亲人的殷切期盼，面对村里人的冷嘲热讽时，内心的压力却是那样难以承受。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精神失常了。

    父母带我到处求医问药。而我，也从开始时的清醒到后来渐渐地不清醒，发展到最后，竟然抓起一把菜刀，要砍向我的母亲。

    人们传说我疯了。

    大军，你也相信这些传说吗？

    其实我的确是疯了。我每天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谁在跟我作对，不让我快乐？”

    父母走洲过县为我治病，后来连巫医神汉都请回家来了，我还是混混沌沌，茫无所知。

    巫医神汉说我是天上王母娘娘跟前浇花的姑娘，偷跑出天庭投胎转世，王母娘娘要抓我回去，所以我才会得这样的病。在巫医神汉的指导下，父母为我烧了替身（纸做的小人）。巫医神汉还说我在人间遇到了关口，在我家院子里搭起了假城，说是要为我“破关”。

    结果，那巫医神汉的锣鼓声一响，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赶来看热闹。不知道当时你有没有来，是否也象其他人一样来看我的热闹。

    我被人摆布着，穿了红衣红裤，懵懵懂懂地跟在巫医神汉的身后，手里举着一束蓝花。我身后跟着一对童男童女（两个5岁的小孩），男孩子手里抱着一只黑公鸡，女孩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巫医神汉就一边走一边唱着什么莫名其妙的词语，挥舞着菜刀在空中砍来砍去，“趋赶着”什么“牛鬼蛇神”。在那个假城的中心，有三把铡刀连成的一个“关口”，我的三个叔伯舅舅就抱着我，把我举在半空中，在那“关口”上穿过来，穿过去，，来回三次以后，我就算是过了“关”了。

    可是我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万般无奈的父母在亲属的建议和带领下，把我送到了一家大城市的精神病院。他们原本想把我留在那里治疗的。可是，我拽着妈妈的衣襟死活不撒手，好象明白了什么似的，央求她带我回家。妈妈见我可怜，就又把我带回来了。

    回到家后，父母按照精神病院大夫的医嘱，按时给我服药，之后我就开始睡觉，黑天白日地连吃带睡了20多天，我终于清醒了过来，能认出自己的亲人了。

  
    清醒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书包，从里面拿出本来，用颤抖的双手开始写字。周围的人们都哭了，我的母亲更是忍不住热泪纵横。

    经过半年的将息，渐渐地痊愈了。我因为生病错过了一个学期，这时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我又背上书包去上学了。我发现此时的你却变了样。你的喉头有喉结了，你的声音也变得陌生，你的下巴上竟然会有胡子，这一切都让我觉得你好象不再是我心中那个大军了。你上了初三，但跟我不是一个班级。我们只在全校做课间操的时候才能见一面，我觉得我们之间好象有什么东西阻隔着，距离好远好远。

    要不是因为“农忙假”（农村学校在春耕、秋收的大忙季节都给学生放假，让他们回家帮忙），我们的距离也许就不会再拉近了。

    那是初三下学期的4月份。我们家和你姨家合伙犁地。你来给姨家帮忙扶犁。你姨家地少，所以先犁我家的地。我爸爸在前面开四轮车，你姨夫和我妈妈就在后面扶犁。你二话不说，从我妈妈手里抢过把手来，扶着犁就走了。

    我和妈妈就到地里去拣砟子（就是作物的根，拔出来后，拣成一堆一堆的，拉回家当柴烧。）

    快到中午了，妈妈喊我回家做饭。一边往回走，妈妈一边夸你“你看大军这孩子多勤快！我说不用他扶犁，我来扶，让他回去学习，他就是不肯。这么好的孩子，学习又呱呱叫，赶明个给我姑娘当女婿得了！”

    “妈，你看你，你说啥哪？”我满脸发烧地抗议。起初我听妈妈夸你，心里还挺高兴的，谁知道她竟然把你和我联系到一起了。

    其实，早在我们上初一的时候，当我们的考试成绩总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的时候，我妈妈就曾经开玩笑说“姑娘啊，别人夸你们学习好，你没跟他们说呀，将来你还要跟大军对象呢！”当时，我嘴上抱怨妈妈乱说，可心里却美滋滋的。在我那小小的心灵里，早就藏着一个秘密了，那就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你的新娘。

    中午，你和我爸爸一起回到了我家，我和妈妈已经烙好了油饼，炒好了四个菜。我赶紧给你们打好洗脸水，拿来毛巾和香皂。你再三地谦让着，让我爸爸先洗。我爸爸非得让你先来，因为你到了我家就是客人了嘛。我麻利地放好方桌，端出了热乎乎的饭菜。

    你却踱步到我的书桌前，翻看着我的书本。我想你大概是找书看吧。就自作聪明地拿出了几本《郑渊杰童话》给你看。可是，你却问我有没有什么关于数学习题之类的书。这可把我难住了。我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本数学练习册，你却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爸爸喊了你好几声，你才从书上回过神来。你终于坐下来，在我家吃饭了。这是你第一次在我家吃饭。我一会跑过去给你们夹饼，一会又跑过来给你们填菜，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坐在外屋的小板凳上出神。你喊我和妈妈一起来吃饭，可是我们家有个规矩，那就是让客人先吃，自己家人后吃。而陪同客人吃饭的一般都是爸爸。除非来的客人是女的，才由妈妈陪着。

    我更愿意在旁边偷偷地看着你吃饭。你吃饭很斯文，不象我弟弟那样狼吞虎咽的。大概是因为在我家，你不太好意思那么吃吧。我想象着你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样子，会不会跟我弟弟一样呢？看你好象吃的很香，我心里很高兴，因为那饭菜也有我一部分功劳啊。要知道我妈妈做饭菜的手艺在村里可是一流的，谁在我家里吃饭都觉得香。当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在妈妈调教下，我做饭菜的手艺也不赖。

    吃过饭，你们又去田里犁地了。我和妈妈就在家准备晚饭。

    晚上，你吃完了饭，略坐了一会，就告辞要回家了。我多想留你多呆一会啊。我爸爸、妈妈也都说，让你再坐一会。可是你还是起身往外走了，一边还说，“大娘，你们也吃饭吧，然后早点歇着，干了一天活，都太累了。”

    爸爸妈妈把你送出屋外就回去了。我则走出100多步，一直把你送到大门口。

    你说“听说你上次中考时数学打了136分，150分制的考试，你是怎么学的，能考那么好？”

    “我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跟我谦虚啊，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秘诀？”

    “我哪有什么秘诀？就是多做题，各种题型都见过以后，考试就不慌，心里就有底了嘛！”

    “那好，我就借你这本练习册用用，也来个题海战术！”

    “好啊，咱们今年都好好考！”
   
     “好！再见！”

     “再见，欢迎你以后常到我家来玩。”

    你走了，我目送着你暮色中远去的背影，在大门口伫立了很久。

    后来我听说，你要参加一次数学竞赛。我赶紧又翻箱倒柜地找了好几本数学习题集，想给你送去。可是，我突然没有勇气去你家了。从前我是经常去你家的，而且跟你的父母、兄弟、妹妹都很熟悉。可是，这次，我竟然走到门口好几趟，又都返回了屋里。我是觉得我们都大了，不好意思象小时候那样了。况且你爸爸又是咱们的地理老师，你的两个弟弟也都和咱们在一所学校里。一想到你家那么多人都会看着我，我又怎么敢去跟你说话，给你送东西呢。恐怕会让他们有所猜测、更怕他们会笑话我，这么大的姑娘了，竟然跟大小伙子接触。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送给你。

    又一次中考开始了。你没有参加第一次中考。相当于在初三又留级了。我对于你父亲的安排很不理解，他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留级，简直是瞎耽误工夫，那不是在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吗？再说得粗俗点，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嘛，干吗总把你弄的不堪一击似的。还有你，居然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从你爸的安排！

    可是我父母的看法却和我正相反，他们说你父亲真是望子成龙、用心良苦！还建议我也象你一样。我偷偷地在心里撇嘴，很不以为然。直到考试成绩出来，我才觉得你父亲的做法似乎的确是对的。因为我仍然没有如愿考入中专，而是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因为我们农村中学的师资水平的确低了些，我们确实很难一举成功。

    我上普通高中一个星期后，我爸爸找到了我正在外县做官的伯父，帮助我自费进了他们县的一所重点高中。从此我们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我变成了漂泊在外的异乡人，那一年我17岁。

    上高二的一个暑假，我从伯父所在的H县回家。在咱们县城的街道上，看见了你叔叔家的四轮车停在饲料商店门前。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他的车回家。我很高兴地上了车。过了一会儿，只见你扛着一袋饲料跑了过来。我们都一愣神。你爽快地先跟我打招呼，“秋水，你这是刚放假吧，要回家呀！”

    “恩，你呢，听说你考上六中了。”

    “是啊，是普通高中，跟你的重点高中比不了。”

    “什么呀，我那还不是自费的？你在讽刺我？！”

    “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羡慕你有好环境，可以受更好的教育。象我，还有志强，小惠、易山，都在六中上高一，那儿的学习环境倒很好，很安静，就是师资水平不高。”

    “可是你们那么多人在一起多好，我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外地，还谁都不认识。”

    “你以后可以跟我们通信，那样你就不孤独了。”

    “好，那以后我们就通信联系好了。”

    因为四轮车的突突声吵得很，还有其他的许多人搭车，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话。

    但是，以后我们就开始通信了。

    你的信写得很有文采，字也潇洒漂亮，有棱角，我很喜欢。

    记得你在第一封信里这样说，“上初中的时候，你追我赶，学习变成了一种乐趣。因为有你，让我的初中生活格外的精彩！可是，没有考上重点中学，我们对学习的兴趣都不如从前了。尤其当我们为了高考而拼命的时候，学习就成了负担。生活也变得格外地枯燥……”

    “那我们就继续来竞赛好了，虽然不在一个学校里，我们照样可以比试一下，看谁将来能考上好大学！”我激励你的斗志。

    就这样，我们又开始了赛跑。同时，谁也不忘在元旦的时候，互相邮寄一张美丽的贺年卡。有时候，我就自己动手制作，比如，画一只扬帆远航的大船，再题词说什么“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总之是一些豪言壮语。我们那时正当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每个人都幻想着将来要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好报效祖国，光宗耀祖。

    然而，生活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们更是历尽了挫折和磨难。

    我20岁了，第一次高考就名落孙山。中考失败的打击使我已经有了一些承受能力。父母亲友、同学，大家也都安慰我，让我再补习一次。我于是回到了家乡的一中，开始向第二次高考冲刺。

    这回我们在一个县城里了。在进补习班的一个星期日，我和从前咱们的同学、和我一样在一中补习的秀玲找到了你们所在的那个六中。你，志强，小惠、易山，你们非常热情地欢迎我这只孤雁的“归队”。我还把自己喜欢的一些书籍分赠给你们。

    回忆到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曾经闯进我生活里的不速之客。他就是志强。

    因为我曾经答应志强写信时提到的请求，帮助他借到过俄语课本，他很感激我。有一年寒假，他和易山还到我家看望过我。所以，我去六中时，他格外地热情。

    但是我的目光始终围绕着你的眼睛转动。我深深地沉醉在你那深邃悠远的眼神里，无法自拔。那一双眼睛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面对你，我就会被融化。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渴望见到你？因为我们之间的情感是那样纯洁而又真挚、朦胧而又深厚。那是融合了亲情、友情和爱慕之情的一种情怀，象一首朦胧诗，很淡，却又芬芳甘甜。它沉淀在心灵的一个角落，在那里发酵、酝酿，等到某个机缘，你不经意地揭开了盖子，它已经是一杯清冽、醇厚的美酒，呈现在你面前了。你只要嗅一嗅，就会被它深深地吸引。如果你贪杯，一饮而尽，你就会醉倒在它的的诗情画意里，久久不愿醒来。

    志强似乎通过我们的眼神发觉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但这并没有阻挡他对我的热情。他在下一个星期六跑到了我补习的学校，送给我一本厚厚的数学课外书。还叮嘱我认真学习那上面的解题方法。我们聊了几句学习生活的事，他就走了。

    补习生活是既紧张又枯燥的，我每天都觉得很累，但是一点也不敢懈怠。因为父母为我交了500块钱的补习费，在当时来说，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不能再辜负他们的期望了。

    又是一个星期日，你和志强来找我和秀玲，说是志强要参军，都已经办完手续，就要走了。你们来接我们去为他饯行。

    你们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要带着我们去你们的宿舍。我犹豫了片刻，很不情愿地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其实，从我内心来说，我是多么渴望能有机会坐在你的身后，让你带着我呀。我那么渴望着这种感觉，而这又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一念之差，或者说是一念之仁，让我今生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如果，当时我能预见这个事实，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愿。然而，生活不能重复，生命没有回头路啊！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志强对我有好感了。但我始终没有往心里去。就象《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被他的林妹妹绊住了心思、忽略了薛宝钗对他的情感一样，我把全部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你身上，竟忽略了志强那么久。

    直到他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我，希望我能够坐在他车后坐上的一刻，我才恍然明白。不忍心让他这个即将远行的人失望，我最终还是违心地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

    很多人，包括你和志强的同班同学晓莹、晓丽姐妹俩，都来为他饯行。大家一起动手炒菜、做饭，然后喝酒、祝愿、唱歌、照相。席间，我听说了志强的故事。他父母都在家务农。但是母亲有精神病，时好时坏，发作起来就会超起擀面杖追着他父亲和他们兄弟打。他哥哥因为从小没有母爱，经常跟一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也变成了一个问题孩子，时常跟人打架。他姐姐腿有残疾，虽然出嫁了，但婆家很穷，姐姐又不太会过日子，所以生活很糟糕。就他和妹妹是好孩子，妹妹因为要帮助家里度难关和给母亲治病，要了1万块钱的彩礼，才20岁就嫁给了邻村的好人家。只有志强坚持着读书，希望能够有所成就。但是，考虑到将来上大学会需要很多费用，而当兵不但不要钱，将来还可以挣点津贴补贴家用，他就义无返顾地报名参军了。

    原来，不只是我曾经受挫，每个人都有他的辛酸和磨难。生活，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难为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呢？！大家听了志强的故事，无不唏嘘感叹，内心里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了。

    原本推辞着的我，也突然地想喝点酒浇一浇这难以排解的少年愁了。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喝的好象是哈啤。我记得当时似乎就有点醉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大方起来，我还唱起了西游记里为孙悟空配的插曲《五百年桑田沧海》和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还吵吵嚷嚷地让正在那里伤心诉说着的志强去外面醒酒呢。

    你里里外外张罗着饭菜和啤酒，然后豪情万丈地唱起了《少年壮志不言愁》，还象大人似的给男生们分烟，然后点燃，每人抽着了一根烟，又跟大家一起把一大碗啤酒一饮而尽。

    在志强走前，我送了几本文学书籍给他，算是对他的鼓励和安慰。期间我们一大帮人还去照相馆合影留念，此后那些照片就成了我的宝贝，我经常面对照片里的你，默默地在心底诉说我对你的思念。虽然这份情感一直都不为人知，也从来没对你表白，但我把它掩埋在心底，多年来陪伴我穿越了心灵的荒漠，给了我莫大的温暖。

    后来，你们照例把我和秀玲送回到学校，上晚自习。

    两天过去了，你托人捎来了一封信。信上写道：

    “秋水、秀玲，志强走了。原谅他没有向你们告别，因为他是半夜起程的，他不忍心去叫醒你们。”

    “我和其他同学知道信儿后赶到了车站。别人都有亲人送行，还大包小裹地带着很多吃的、喝的东西。只有志强，一个亲人都没有，站在车站角落里，显得很孤单。”

   “我们向他跑去，他激动地跟大家握手。大家都燃起一支烟，晓莹也点燃了一支。我们互相鼓励，谁都不许哭。我为志强整理着衣领，嘱咐他把钱包藏好，告诉他不要惦记家里，一切都有我照顾着呢。”

    “很快地，车就要开了。志强和我们大家每个人拥抱，最后大家抱成了一团，互道珍重。上车后，志强在车里敲窗户，我们在外面敲窗户。晓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家被她一哭，也都忍不住了。”

    “在一片哭声中，我们的好兄弟志强孤零零地走了。肩负着沉重的责任，怀着满腔的心事和担忧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走了。好男儿去当兵！”

     “我们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好好地学习，考上大学，将来干一番事业，给那些瞧不起我们的城里人看看。”

    以上就是你写给我和秀玲的信，你以生花的妙笔真实地再现了志强出发时的情景。

    我们都被你的文字感动，也都非常同情志强的遭遇。但是，我们不能再为此事分心了。我们必须好好地学习，准备高考。

    期间，志强经常给我寄信，鼓励我拼搏进取。我的同桌好奇地问，“这个当兵的一个劲给你写信，他是不是在追求你呀？” 

    “啊？！不会吧！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不会才怪呢？他跟秀玲不也是同学吗，怎么不给秀玲写信？单单给你写？”

    “不会的，我只是同情他，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

    “那你还不赶紧说清楚，否则时间长了就容易被他误会，认为你接受了他的追求。”

    “人家又没有明说什么，我怎么说呢？我干脆不理他就是了。”

    “既然你说他很不幸，那你还是同情他一下吧，但是尽量少写信，一旦他表白了，你再拒绝也不晚。”

    唉，真是很麻烦。我于是就按照她的指点做了。

    很快又高考了。这次你刚好和我一起参加了1993年的高考。在考场上我们还互相打了个招呼。

    结果出来了。我们又都败北了。在那炎炎烈日的炙烤下，再次名落孙山的我，几乎丧失了所有的信心和希望。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劳动机器，每天拼命干活，仿佛要赎回自己的罪过。听说你也落榜了，我一边难过，一边又自私地想，总算有人跟我做伴了。

    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打击，我更加不愿见人。有客人到我家时，我就躲进仓房里。父母亲人对我这种状态很是担心。他们不同意我再去补习，我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再次面对失败的勇气和力量。我就呆在家里帮父母务农了。

    住在城里的姨妈听说了我的事，非要给我做媒，说她家附近有个男生，也是“大学漏子”（就是参加高考而没有考上大学的人）。说我那么愿意读书，他家正好开书店，想读什么书都随便。我那么不喜欢农村生活，他家能给落城市户口，嫁过去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他家条件好，可以让我衣食无忧，等等。

    我父母也动心了，非要我去相亲。他们说我得过精神病的事村里人都知道，怕将来没有人会娶我。我坚决不同意这种跟做买卖没有区别的婚姻。况且，我要靠自己去奋斗，去过幸福生活，绝不想借助这种事来改变命运。父母无奈，只好作罢。

    听说你因为高考的分数较高，所以象我去年一样，花了500元钱去一中补习了。想到父母说过的话，我想说不定你也会因为我曾经精神失常而嫌弃我呢。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又再次拉开了。况且今后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上大学了。而你的未来也许会与大学结缘吧。我默默地、衷心地祝愿你能够成功。

    这时候，志强的信又来了，他在字里行间都表白了他对我的爱慕和追求。我一赌气就答应了给他做女朋友。我想我以后就要留在这农村生活了，志强转业以后我就跟他结婚过日子算了，再也不要有什么痴心妄想了。这么一想，我更加灰心。每天都把自己扎在农活里，再也不碰书本，甚至后来干脆把教材都烧掉了。我曾经那么喜欢它们，可是我那时却加倍地痛恨它们。
   
    冬闲时节，劳动暂时停止。我的心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我每天都把一堆文学书籍放在案头，弄起文学来了。幸运的是，我有一篇散文被《女友》杂志评为优秀奖了。这对我来说，无疑是种莫大的鼓励和安慰。我在去邮局领奖品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星期日放假回家来的你。说了几句话，你劝我再去重读，再试着考一次。我摇摇头，很是伤感。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转身走掉了，不愿意被你看到我的脆弱。你走远了以后，我望着你的背影痛苦失声……

    此后，我的文章就再也没有被发表过。是我太心急，还是我根本就没有写文章的资质呢？我再次陷入了绝望中。

    有一天，我听到了收音机里播哈市招打工妹的信息，我便冒昧地给哈市妇联写了封信，希望她们帮我介绍个工作。很快就收到回信了。我好不容易地做通了妈妈的思想工作。爸爸却死活不同意我自己外出，怕我吃苦、怕我上当受骗。

    一个远房舅舅从哈市回来了，说有个大老板找小保姆去照顾他生病的老母亲。我坚决要求跟他去。父母见我实在不愿意呆在家里，又觉得舅舅是个可靠的人，才勉强同意了我的请求。

    在哈市做了40天的小保姆，我又厌倦了。因为我只有时间做家务，没有时间读书学习。赚了240元钱，我踏上了归乡的路途。其实，我的心还在渴望着上大学。我的梦只是暂时被封存，并没有死心。何况又有一个同学到我家来，竭力地鼓动我，还打包票，帮我联系一个不用花补习费的学校。父母亲也明白我的心思。他们同意让我再做最后一搏。

    阳春三月，我在和煦的暖风里又出发了，奔向我的梦，我那难以遏制的大学梦。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曾经是齐桓公、公子小白的精典道白。我为他再来验证一次！

    真的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吗？我们终于都考上了大学了！尽管都不是什么好大学，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算是一种超越了！同时考上的还有秀玲、小惠。我们到底没有辜负亲人的厚望，没有辜负你当初写信给我们时所发下的誓言。

    因为太高兴了，我把志强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他连发了五封信，还在信封上写着“十万火急”的字样，我才想起自己好久没有给他回信了。于是赶紧告诉他喜讯。

    上大学了。我们依旧通信。你还是那样的文采，还是那么有棱角的潇洒字体。你也曾经在信中暗示我，你知道我和志强的事，还说祝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可是，我却时常面对着你和志强的信出神。我矛盾极了。我该怎么办？一个是心中爱慕已久却从未有过任何表白的人，一个是虽然答应做他女友却从未放在心上的人。我为自己当初的草率悔恨不已。真是造化弄人啊，或许是老天在惩罚我吧，否则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信依旧很多，言辞越来越热烈。你的信仍然是物以稀为贵，从来都不带浓重的感情色彩。我在讨厌他的热烈的同时，更加恼恨你的冷淡无情。索性我就和他好了，看你什么反应，看你着不着急。

    我的生日在冬季，他居然从千里之外的部队赶来为我祝贺。我当时正在上课，听到有人叫我，出来一看，我的心提了起来。“天哪，怎么是你，你怎么会从天而降？”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他憨厚地笑着，搓着一双被冻得通红的大手。

    在小饭店里，他第一次独自请我吃饭。我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同龄的男孩子邀请。我们在曼妙的音乐声里，共进晚餐。他很会照顾人，总是不停地给我夹菜。互诉离别后的种种情况，我们真的很象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晚上，我把他安排在学校的招待所，他把我送回宿舍后，就回去休息了。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真诚的眼神和那眼神中的疼惜与关怀。他让我觉得很温暖，但并不是我所期待的热烈浪漫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爱情。还有他的眼神，跟你的眼神绝对不同。你的眼神是燃烧的烈火，可以把我融化；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可以把我淹没。而他的眼神，更象夜晚的路灯的光亮，使人安稳；更象一脉小溪，清浅透明，让人舒适。只是为什么我觉得他使人容易亲近却不能产生爱恋；你使人遥不可及却又难以忘怀。 我挣扎着，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应该放在哪里，谁才是我可以牵手共渡一生的人，哪里才是我情感的归宿？

    当时曾经流行一时的话是“找一个爱你的人做丈夫，找一个你爱的人做情人。”

    我想，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比较之下，似乎我应该让他做我未来的丈夫，让你做情人吧！唉，这哪里是我想要的人生呢？我真正想要的是一个既爱我、又被我所爱的人啊。可是，我所爱的人是你，你却只是让我伤心，因为你从未说过爱我，我也就理所当然地只能认为你似乎并不爱我。而这个爱我的人竟然是志强，我却只能让他伤心了，因为我的确并不爱他。那么干脆我谁都不要好了。我就不信我以后真的就找不到一个既爱我、又被我所爱的人！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弄得我脑袋都大了。
 
    第二天，我带他去校外爬山。我尝试了好几次，却始终无法开口，对他说出分手之类残忍的话来。

    直到他下午离开，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他，在我们宿舍姐妹的邀请下唱了一首歌，竟然是《萍聚》。“不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唯愿你的追忆有个我。”仿佛他已经预见了后来的结局。

    我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强露笑脸地送他到车站。车载着他开走了。我还茫然地立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他走后的第二天，我病倒了。头晕得厉害。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爬山时又着了凉的缘故。同宿舍的姐妹把我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要我住院手术。术后肺感染，我整整在医院呆了22天。出院后3天，我就参加了期末考试，结果高等数学没有及格。每天剧烈地咳嗽，加上被抓了补考的打击和感情上的困惑，我又一次消沉了下去。

    寒假到了，回到家里，父母听说了我的事，都对我格外呵护。母亲还熬了鸡汤给我补养身体。知道我和志强还在处朋友，他们都劝我放弃，理由是我们不般配。他们还主张让我在大学的同学中找一个合适的。

    开学了，我带着一颗疲惫忧郁的心回到了学校。他来信了，用忧伤而又无奈的语气对我说分手。他可能也感觉到了在我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我没有做出反应，因为我无所适从。

    他又来信了。说他可能会做出一些令我无法想象的事情，但那不是他故意要伤害我，而是为生活所迫。

    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这种预感既使我有一种解脱感，又使我非常地难受。毕竟我们曾经通过信件相处了三年，我无意伤他，却还是可能对他造成了伤害。他有心爱我，却可能意识到了这种爱的无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试图在写给他的回信里劝他慎重，希望他能给我、也给他自己一些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的第三封信很快就到了，他告诉我，他已经和他在六中时的同学晓莹定婚了，不久他就会转业，他们就会结婚。

    我无言。

    也许我会忘记，也许会再想起，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个无言的结局。

    我毕业了。在等待分配工作的时候，你和志强的表哥来到了我家，告诉我志强的表哥（也是我们初中的同学）和晓莹的妹妹晓丽订婚，邀请我们去喝喜酒。你问我去不去。说心里话，如果不是你，而是别人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因为在你的眼神里，我又找回了当年我们四目相对时那种砰然心动的感觉。为了你，为了能再次见到你，为了沉醉在你的深潭般的眼神里，我决定去，尽管去了就意味着会见到志强和他的未婚妻，那我也不在乎。

    那一天，天气竟格外地好。我早早地就动身前往，为了尽快见到你。谁知你还没有到。志强却到了。我百感交集地跟他握手寒暄，询问他的近况。得知他已经转业，再过两个月就准备结婚。我微笑着祝贺他，那微笑是发自内心的，象他这样厚道、真诚的人的确应该得到幸福。但是我能感到他的眼里藏满了深深的忧伤和遗憾，还有一种深深的歉意和自卑。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我尽量避免多跟他说话，便去与其他的老同学聊天、侃大山了。

    你走进屋里来了，穿着一身蓝色的牛仔服，1.80米的大个子，一头浓密的黑发，周恩来似的剑眉下，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你先跟大家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我旁边，对我笑道；“我去你们家，想跟你一起来的，谁知你倒先来了。”

    “你又没有告诉我，我以为你早来了呢。”要知道这样，我一定会等你的，又错过了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心中非常懊恼，非常遗憾。

    席间，我有意避开志强，挨着你坐下了。你不停地给我夹菜，我心里暖融融的，那种温馨和体贴，正是我盼望已久的感觉。

    饭桌前，大家互相寒暄着，诉说几年来各自的情况，互相开彼此的玩笑。有人问你“大军，处对象了吧？”我听得心中大吃了一惊，心跳立刻加快了。

    “没有的事，我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写作，哪有那闲工夫！”听到你的回答，我的心又落回了原处。

    但是我的确曾经听人说起过你有了女朋友了，不知道真假，而此时你的话又让人无法甄别出到底谁在撒谎，谁在说真话，大概这正是你要的效果吧。

    在喝第二轮的时候，志强说他要替我喝。我摇摇头，看了看他身边坐着的、他的未婚妻晓莹，心想现在恐怕只有她才有这个资格。况且我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可以有这个资格。我也不稀罕、不需要这个。

    我一鼓作气，自己把它喝下去。紧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我真的很想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  

    人醉了就难免会放浪形骸，我开始旁若无人地盯着你的眼睛，听你诉说你在大学里的故事。你说，你在大学里以能抽烟而闻名，连校长都知道你是个“大烟炮”。你没事的时候就写作，投稿给各种报刊杂志，毕业前夕，你已经给自己联系了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工作，还在洽谈中。

    你那充满了男子汉气息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回响。我庆幸自己终于有这样一个机会在你身边，闻着你吐出的香烟的味道，感受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文人特有的气质，凝视你那让人魂牵梦绕的、藏着无限故事的深深的眼神。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好景不长，好梦易醒，好席易散。黄昏时分，我们的盛宴要散场了。我多么希望你能与我同行啊。可是，不知为什么，你偏要再呆一会才肯走。而小惠却一再请求我跟她结伴先行，因为她害怕天黑。没有办法，我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和不高兴，先走了。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我母亲从外面回来，说你在我家屋后跟别人聊天。我赶紧跑过去看。说起近况，我忍不住问道：“你有女朋友了吧？”你说：“咱这样的，谁给呀？”我暗暗在心里纳罕，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别人在场，我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觉得你好像有什么暗示，而我又完全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终于有了分配工作的消息，我要去邻县的报社上班了。多想在临走前见你一面啊。听说你也去那个杂志社谋求职位了。但愿我们都能有个好工作吧。

    可是上班之前，居然听说了你要结婚的消息。虽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消息对我来说还是感觉太突然了！我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无数的疑问堵在胸口，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后来听说，你的大学同学一定要跟你处对象，但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可是你的对象却铁了心，宁可放弃被分配到城市的机会，非要嫁给你不可。你们没有能够留在城市，而是一起自愿到家乡的学校教学。你们已经决定要举行婚礼了。

    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我忽然感到房间里是那样郁闷。走出屋子，晃过院子，在大门口伫足远望。你家的院墙外杨柳依依，那曾经是我无数次注目的地方，那曾经是我少女时代无数幻想的寄托，不久前我还那样强烈地渴望能够见到你，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浮云心事有谁识？明月襟怀只自知！还没有来得及表白，我的世界里，一扇大门就已经永远地关闭了，我再也无法走近半步。白马王子已经有了新娘，我即便是天鹅仙子、即便是白雪公主也该退场了，何况我只是一个没有得到水晶鞋的灰姑娘。

    我没有勇气去参加你的婚礼。我黯然神伤地离开了家。此后，再也不愿听到任何有关你的消息。当我们报社招聘记者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还没有结婚，多么希望你能够来应聘，多么希望我们可以志同道合地一起工作、生活，一起为同样的理想而奋斗！然而，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除了望洋兴叹、除了自我解嘲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泪眼婆娑，泪光中，仿佛又见到12岁的你，站在柜台里边，微笑着问我：“你想要点什么？”我同样微笑着回答你“我要油盐酱醋……”
    …… ……
    25年了，我依然会经常梦到我们在教室学习的情景，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当年那样，我回过头去看看你，你抬起眼帘望望我，我们依旧没有言语的沟通和交流，只是心照不宣，默默相对……不知道这样的梦还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也许会一直延续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吧。

   最近看了一部电视剧，其中有个女子说，爱是给予，所以永不会失去。我想，爱的最高境界也许正是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你爱我，也与我无关……”爱有时候可能就是暗恋一个人，也许并不需要表白，也不一定需要得到回报。只要这份爱永存心间，就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