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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干沟的路上  

    1979年3月，时令虽已季春，然仍细雨蒙蒙，清风滴翠。此时，我却徜徉在一个骄阳似火且又干旱的世界。这里，海拔“0”米，多风少雨，山呈丘陵状，没有任何植被，也没有江河小溪，且有着炎热缺水的沟壑和毫无遮蔽的阜丘，到处都呈现出原始地貌的古朴苍劲、悲凉和壮美的景象。这，就是当年我们国防卫士，走南疆向北疆最便捷的主要通道，距吐鲁番大河沿火车站五十公里的干沟。

    那是一个清晨，吐鲁番城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此时，大河沿兵站发往马兰基地的班车已经启程。我坐在大巴车倒数第二排窗口处，感觉神轻气爽，经过五天四夜硬座火车颠簸后，只休息一夜，疲劳已经褪去，想到年轻的好。但对美丽的新疆姑娘只穿群服，小伙子们喜爱匕首，香囊锅盖大，一米拉面，以及时差两小时等新疆所见，我依旧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天开始放亮了，阳光洒在车内，透过窗户，我看到连绵起伏的褐色山脉，想到走进军营，从此有了大家庭温暖依靠，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嘴角上也是有着一丝丝无法掩饰的笑意。但也不乏触景感怀，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凉，怀着疑惑的心情，我开始惊奇地打量着这个未知的世界。由最初微冷而又沉稳的视觉享受，逐渐被新疆土地的广阔辽远，干沟的原始地貌所展示的恢宏主体而震撼，仿佛我突然降临在另外一个天体，地球上的一切已成为过去。这种令心灵抖颤的奇景与感悟来自心灵的最底层。仿佛是远古的记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放行。

    汽车在314国道上，以蜗牛的步履驶向干沟深处。车窗外的景观不停地变化着，那些奇峰怪壑不断出现在眼前，那些天空的云，白绒绒的，粘着我们，好像草原上的羊群。连绵不断的群山，以黄青为主色调，清晰地映衬着蓝天。山岩或似羚羊翘首、天马行空，或似猛兽鬼怪、面目憎狞，或似云朵变换，妙趣横生，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难得一见的景况。干沟的山与丘壑几乎没有雅丹的任何特征，但他的造型却以其简单和朴实呈现出一种毫无雕饰的简洁美。

    到了山顶，这的气温给人完全是盛夏的感觉，温度高达40°C度，汽车的水箱开锅了，司机不得不把车停靠在路边降温，让大家就地休息一会儿。我从班车上下来，是独行，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慢慢登到最高处，让目光放纵，饱览大自然赋予的光山秃岭，稀缺景观。连绵起伏的黄褐色山脉，上面还留有一条条被千百年河流冲刷的痕迹，沟沟道道，活灵活现；粗糙的山石，基岩裸露，憨态可掬。充分体现了原始地貌的粗犷、雄浑、朴拙、厚重的西部特色，好像它们被古怪的上帝催眠，木偶式的在这里守护着远古的记忆，我不明白它为何天天如此寂寞？或许，向周国平《最适宜的位置》序言中所言：“我相信，每一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对于他最适宜的位置，这个位置仿佛一定在他降生下来就为他准备了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适应她的位置。那么，大自然也不列外，因为，人是大自然的孩子，人和大自然原本处于一体；那么这个位置对它来说，一定是能让它感到简约愉悦，感到价值得到体现和满足。总而言之，干沟壮美神秘的原始地貌，犹如镶嵌在大漠戈壁中的一块绿宝石，以恬静而绚丽的姿态努力在这样的位置上展现着，向热爱她的人们回报着。

    然而，干沟最令我难忘的还是“九九八十一道弯”的沙石搓衣板路，颠簸，滚石如牛，尘土飞扬，坡度大坡道长，弯道多曲线半径小，宛如一条长河，伸出很远，跨过沟谷，那峰回路转，惊险神秘，犹如迷宫一样变换万千景象，给人强烈的冲击力，感受到空旷的力量，感受到自己是多么渺小，渺小得就像脚下的一粒沙尘，不由叹服天公之妙，对干沟也油然平添了敬重之情。

    现在，大巴车开始下山，车里很安静，一路无话。我很纳闷，便与坐在我身边的徐营长攀谈几句，他说：“在这样的山、这样的路上怎么会有话说呢？”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唉地叹了一口气。前面的路况更差了，被泥石流冲垮的路段，石棱凸出，缝隙纵横，班车跑得拘谨，但比新疆毛驴车快多了。最让人感到恐怖的“鬼门关”没有护栏。山上滚石飞落，山下沟里车祸纵横，惨不忍睹。这时徐营长在一旁叨咕：“前面快到滚石区了。如果赶上大风天，那是很危险的。”我不愿再搭理他，一路上不念好经。很多时候，女人当是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动物，总想外面的好，当你一步步走远，途中遇上风险时，心却越发的思念家乡和亲人。而且，思念往往从离别就已开始，我亦不能免俗。当惊吓并疲倦到再也无心贴窗赏景时，只得把自己交给命运之神吧……恰在这时，山坡处腾起浓浓黄烟，山神发威，石头咆哮。此刻，司机就像变速精灵，时而刹车时而加速，躲闪着飞石，现在想起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的“轮台九月夜风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诗句，一点都不夸张。

    正午时分，走出曾是“鬼门关”的干沟。这段100公里的路程我们用了三个多小时。出干沟后，见到了平整的板油路和一马平川的戈壁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沟里频繁颠簸，全身骨节散了架，搞的是人困马乏，我打开半导体收音机，让音乐伴我入眠，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情，无语言表！

    出干沟后，还要翻越一座叫榆树沟的‘干沟’，同样是没水没草。徐连长看着我，依然像刚才说滚石山一般的朝我笑着。我不能让他看不起新兵，我也朝他笑着，“干沟都翻过去了，榆树沟能耐我何？”表面镇定却掩饰不住我内心的恐惧，不由让人揣想前方榆树沟的险途。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榆树沟的原始地貌几乎与干沟一模一样，但沟不长，大概十公里左右，令人欣慰。尤其看到零零散散的几棵老榆树，那矢志不摇的厚重，更显得弥足珍贵。也是翻干沟中见到的一点绿。它，给了我最珍贵的生命启迪！快出山口处，发现小河沟里有水，但少得可怜，连河底的小石子都能看见。我想，它比起大江大河，似乎更具有一种特殊的浩瀚，因为“小水长流，则可穿石”，更因为它急人之困，浸染润泽着一方热土，湿润着人们及羊群干裂的嘴唇。

    夜色微凉，满月如盘。虽是南疆，美丽的马兰让人惊喜，让人震撼。想不到看了一路光山秃岭、茫茫戈壁后，眼前出现这么一座白杨环抱的军营大院。彰显着国防现代化林立的高楼；纤尘不染的阵阵清风，干净整齐的宽阔街道；兰花飘香，绿树成荫的马兰广场；还有那张开热情怀抱迎接我的“后勤部招待所”，及里面焦急等待的组织部杨干事，当我把手里的介绍信递给他的那一刻，我的梦想在这里尘埃落定。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干沟，只是我的一个匆匆而过的中途，尽管广袤的新疆没有我永久栖息的家园，但在这条艰险而又神秘的路上，深深留下了我们国防兵一行行闪光的足迹。再回首时，总让人觉得幸福迷离，恍若昨日，一幕幕涌上心头。

                                                                           2012-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