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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秋风渐劲的时候，得闲回了位于嘉陵江一条支流上的老家。

        乘车至老家对岸的村子下车,步行两三分钟，爬上家对岸的山梁，就看见山坡下面河的两岸有一片麻白色的飞花在随风而舞，不禁又惊又喜地停下了脚步。放眼望去，只见那飞花顺河岸而去，无始无终。在高处看那白中偶有一点灰麻的颜色,竟好似一幅秋天的水墨丹青，也若一幅经年的黑白照片，无语地在失了绿色的原野上显现着生命的奇迹。

        啊！芭茅花开了。

二

        芭茅生长在河的两岸.

        春天来临,头一年冬天被砍得只剩下了桩和根的芭茅就从地下冒出绿色的叶片，开始新一轮的生长。随着春天的进程，它们一路飞快地向上。夏天来到的时候，差不多就长得像大人们那么高了.这个时候的它们，一根根像岸边水鸟纤细的足，洁净得一尘不染;连成一片又像扎在家乡山水之间的绿色绸带，如丝般柔软。

        芭茅快乐地生长，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窃窃私语，河里水波荡漾，一轮接一轮地传送着它们的悄悄话。

        最早得到它们信息的自然是两岸的孩子，他们把这里当成天然的草场和乐园，无所顾忌地将一串串童年的嘻笑打闹送给了这些芭茅。天刚亮，他们就钻进芭茅丛里割草，待背篼都装得满满的以后，就开始玩各种农村孩子独有的游戏。最常见的，是男孩们在芭帽丛中玩解放军抓坏蛋，女孩们则从河边搬来几块干净的石头，放在一块阴凉的空地上，然后坐在石头上抓子儿。玩到接近中午，女孩们背起背篼回家，把割来的草倒给喂养的大水牛、老黄牛吃，然后各自回家做饭。男孩们见女孩们走了，就从芭茅丛里窜出来,一齐站在河边上，喊声“预备——起”，就一起“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洗澡.他们在河里扎猛子、打水仗.感觉泡得很舒服了，就爬上岸来，将衣裤放到芭茅尖上晾晒，人则躺在芭茅丛里睡大觉，在阻挡了烈日的绿色下面做一个甜蜜的白日梦。

        这个时候，芭茅都是安静的，漫不经心的，只是孩子们有时真的很闹腾，常常惊飞停留于叶尖上的蜻蜓和蚂蚱，但芭茅也不加以干涉.只有到了晚上，它们才各自忙碌起来，比赛似的拔节，争先恐后地要精心收藏那些童年的欢乐，偶尔不小心爆出的脆响，就像孩子梦中的笑声。

        南方的夏天是多雨的季节，而且常有大雨倾盆，但芭茅不惧怕,风雨里它们飘摇着,柔韧而蓬勃地生长。如果下了暴雨，就会山洪暴发，洪水滚滚而来，淹没了它们的身影，它们就在水中沉默无语地与相连的河岸合并成一种顽强的力量，抗击肆虐的洪水。

        大水退去，芭茅身上裹满了泥巴,挂满了洪水带来的树枝和柴草，孩子们这时是无法再去割草和游戏了，只能怀着一丝忧伤听从大人的差谴，去芭茅丛里拾柴，在顺带帮它们抖掉泥沙时，盼望这一两天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洗净芭茅身上剩下的泥沙。

       许是孩子们等得太久了，向来是白天来的他们竟然在一个亮亮的月光天里悄悄钻进了芭茅丛里，想去捉上一两只由稻田飞到这里过夜的野鸡、野鸭，好好地品尝一回那鲜美的味道。

       孩子真是太小了，他们不知道这时密密的青郁的芭茅在月光下，像少女羞涩的裙裾，正涌动着，试探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不知道岸下的河水此时安静的流淌是那么柔软、空灵、甜润，宛若初恋的梦境。他们摸索着向前，却在突然间被绊倒了，在相互的惊叫声中，孩子们掉头就跑，也不管芭茅叶是否划破他们的脸，他们的手......待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里，惊魂未定地向大人诉说碰到了鬼时，头上早已落下了哭笑不得的父母的轻轻一敲。

       几个捣蛋的孩子跑了，打破了一串串甜蜜的情话，使得两个身影在惊吓之中更紧地搂在一起，被惊醒的芭茅，忙不迭地重又掩住他们，让千言万语在丛中凝结。

        秋天，眨眼间就来了，芭茅开花了，白色里夹着一点麻色的花在秋风里整齐地摇曳在青枝绿叶上,像一条玉带环绕着安静而美丽的山村。而在天气很好的时候，芭茅花会变得很蓬松，轻轻的河风吹过，半空中便飘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絮，美化了山村的秋色.

        这时，孩子们仍然是高兴的，他们虽不了解芭茅花给了自己村子怎样一种美丽，但是他们喜欢芭茅花开时的另一种追逐。上学或放学，路过河边时，他们总是随手摘下几枝芭茅花在手上舞着晃着，于奔跑中洒落串串笑声和毛茸茸的飞花……

                                                                                  三

       芭茅只属于童年的欢乐.

        长大后，脚步渐行渐远，收藏了太多童年的欢愉，隐藏了太多青春的秘密的芭茅，已随着年华的老去于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淡淡的忧伤，成为一种无法回头的思念.

        再见时,芭茅花开依然，惊喜之中,心境早已改变了许多：在这麻白色的浪潮里，我不止看见了美丽的秋天，成熟的生命，更看见了忧郁的风暴，只感这是时间老人放飞的信鸽，便在离去时，采摘下一把开花的芭茅带走，让那些藏匿了一生的梦想，在这秋天，循着白云、雁影、流水和风，为那纤尘不染的童年留下悠远的、纷纷扬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