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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秀才
 

　　□赵 凯

　　八叔小时候不爱上学，不光是家里穷的问题，关键是死坐在课堂上不如在外面疯跑快活。爹娘没少为这事操心，娘是哄他，往学校拖拽他，爹的办法是打，扇嘴巴踢屁股，他鬼哭狼嚎像杀猪似的。后来，他胜利了，爹妈放弃了，让他成天放猪。再大一点，十三、四岁就赶上合作化，他到社里上工当半拉子挣工分了。为了记工，他不得不在夜校扫盲班临阵磨枪学了一些常用字。学习效果如何，很快就验证了：年底对工分，他拿的记工本上，有一天记的是到“八万”干活儿；可会计不知道“八万”是哪儿，八叔他自个儿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茫然，大伙儿也笑，帮他猜“八万”是哪块地名。他急得直打转儿，是哪儿呢？直到别人对工分时提到了“坝外”，他才咬牙闭眼一拍脑门儿：哎呀，对了，是坝外呀！大伙哈哈大笑，这事儿成了当时的笑谈。

　　好像是伤自尊了吧？反正他此后上心认字了，这回没有人逼他，是他自愿的。世上事，就怕认真用心！他这个半大小子，和矮他一头的小学生们玩儿，摔跤、扇“啪叽”，成了孩子头，但他和小孩子们玩有个条件，看他们的课本，不认得的字问他们。不多久，他就把小学语文书都能看下来了。垄头，社员们坐下歇工，他却操着锄头在地上练字，人们笑逗他：你还想念大学咋的？字认多了，他很自豪，常常在地上写一个字，问别人：你认得不？考住了人家，他就非常得意。

　　这时，他生命中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了：一个“右派”下放到了咱村，说是省委的秘书，大官儿。“右派”在村里并没有受到“迫害”，反而享受了最惠待遇，不用劳动干重体力活，只分派给他在村里写标语的活儿。八叔自告奋勇请求给“右派”打下手，拎着白石灰水桶，“右派”拿着毛刷在土墙上写大字标语。后来，人们看到，是八叔在向墙上写革命化标语，“右派”反而抄着手站在他身后看着卖呆儿，不时指点着教他怎么写。八叔成了“右派”在村里最好的朋友，“右派”回城时，送给他一管像小孩儿胳膊那么粗的大毛笔，这是村里人从来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大伙儿看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八叔在给乡亲们写春联的时候大展其才了：他先是给自家写了一副对联——听毛主席话　跟共产党走，横批是——社会主义好。

　　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就贴院门上了，人们看到都说好，都说“老八，给俺也写一副呗。”他笑应道：行啊。人们一个个来了，就推不开门了，年根儿底下老是满满一屋子人，都拿着大红纸，请他给写对子；这时候八叔起早贪黑也不知道累，感觉十分荣光，脸上有彩儿，笑得眼眯眯的，手上脸上都是红纸的红和墨汁的黑。开始是八叔自个儿把大张红纸裁开条幅，后来他光是写都忙不过来，就大家伙七手八脚帮着裁，八叔就挑剔这条幅裁得不好，不匀称；这时，一个梳两根长长的粗麻花辫子的大黑眼睛姑娘站出来了，专意替他裁纸，条幅周正不乱糟了，八叔高兴了，盯了一眼姑娘，字写得更漂亮好看了。

　　开春了，八叔给自己写了一副洞房喜联，把那麻花辫子大黑眼睛姑娘娶进家门了。爱情推动事业，八婶把八叔打扮得更有文化人气质了：穿一身蓝中山装，胸前衣袋插两支钢笔，不知道底细的人一看，还以为他是在外面大地方工作的人呢。